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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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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2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恨別居主人在 2006/04/03 05:19am 第 21 次编辑]

断背山 Brokeback Mountain
原著:安妮.普露 E. Annie Proulx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2日 11:06pm 时添加 -=-=-=-=-

(序)
恶胆不到五点就醒了,风摇晃着拖车,嘶嘶作响地从铝制门窗缝儿钻进来,吹得挂在钉子上的衬衣微微抖动。
他爬起来,挠了挠身体,慢腾腾地走到煤气灶前,
把上次喝剩的咖啡倒进缺了个口儿的搪瓷锅子里。
蓝色的火焰登时裹住了锅子。
他打开水龙头在木槽里撒了泡尿,穿上衬衣牛仔裤和他那破靴子,
用脚跟在地板上蹬了蹬把整个脚穿了进去。
风沿着拖车的轮廓呼啸着打转,他都能听到沙砾在风中发出刮擦声。
在公路上开着辆破拖车赶路可真够糟糕的,但是今天早上他就必须打好包,离开此地。
唐宋农场被卖掉了,最后一匹马也已经运走了,前天农场主hii就支付了所有人的工钱打发他们离开。
他把钥匙扔给恶胆,说了句“农场交给地产经纪吧,我走了”。
看来,在找到下一份活儿之前,恶胆就只好跟他那已经嫁了人的闺女呆在一起了。
但是他心里头美滋滋的,因为在梦里,他又见到了孤鸿。
咖啡沸了。
没等溢出来他就提起了锅子,把它倒进一个脏兮兮的杯子里。
他吹了吹这些黑色的液体,继续琢磨那个梦。
稍不留神,那梦境就把他带回了以往的辰光,令他重温那些寒冷的山中岁月-----
那时候他们拥有整个世界,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风还在吹打着拖车,那情形就像把一车泥土从运沙车上倾倒下来似的,由强到弱,继而留下片刻的寂静。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2日 11:21pm 时添加 -=-=-=-=-
( 一 )
他们都从小生长在大西北犄角旮旯那种又小又穷的牧场里,
孤鸿来自北部的黄土高原,恶胆则来自山东的青岛附近;
两人都是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前途无望,注定将来得干重活、过穷日子;
两人都举止粗鲁、满口脏话,习惯了节俭度日。
恶胆是他哥哥和姐姐养大的。
他们的父母在“鬼见愁”唯一的拐弯处翻了车,给他们留下了二十四块钱现金和一个被双重抵押的农场。
恶胆十四岁的时候申请了执照,可以从农场长途跋涉去上高中了。
他开的是一辆旧的小货车,没有取暖器,只有一个雨刷,轮胎也挺差劲儿;
好不容易开到了,却又没钱修车了。
他本来计划读到高二,觉得那样听上去体面。可是这辆货车破坏了他的计划,把他直接铲回农场干起了农活。
1963年遇到孤鸿时,恶胆已经和蝶舞订了婚。
两个人都想攒点钱将来结婚时能办个小酒宴。
对恶胆来说,这意味着香烟罐里得存上个100元。
那年春天,恶胆跟孤鸿都急着找工作,于是双双和唐宋农场签了合同,一起到新疆北部牧羊。
新疆夏天的牧草地位于断背山高海拔无林带,隶属新疆林业处。
合同上两人签的分别是牧羊人和驻营者。
夏日的山脉横亘在断背山林业处外面的林木在线,这是孤鸿在山上第二次过夏天,恶胆则是第一次。
当时两人都还不满二十岁。
在一个小得令人窒息的活动拖车办公室里,
他们站在一张铺满草稿纸的桌子前握了握手,桌上还搁着一只塞满烟头的树胶烟灰缸。
活动百叶窗歪歪斜斜地挂着,一角白光从中漏进来,唐宋工头报上名来的手移到了白光中。
报上名来留着一头中分的烟灰色波浪发,在给他俩面授机宜。
“林业处在山上有块儿指定的露营地,可营地离放羊的地方有好几英里。
到了晚上就没人看着羊了,可给野兽吃了不少。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你们中的一个人在林业局规定的地方照看营地,另一个人——”
他用手指着孤鸿,“在羊群里支一个小帐篷,不要给人看到。
早饭、晚饭在营地里吃,但是夜里要和羊睡在一起,
绝对不许生火,也绝对不许擅离职守。
每天早上把帐篷卷起来,以防林业处来巡查。
带上狗,你就睡那儿。去年夏天,该死的,我们损失了近百分之二十五的羊。
我可不想再发生这种事。
你,” 他对留着一头乱发,一双大手伤痕累累,穿着破旧的牛仔裤和缺纽扣的衬衫的恶胆说:
“每个星期五中午12点,你带上下周所需物品清单和你的骡子到桥上去。
有人会开车把补给送来。”
他没问恶胆带表了没,径直从高架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只系着辫子绳的廉价圆形怀表,
转了转,上好发条,抛给了对方,手臂都懒得伸一伸:“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们走。”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2日 11:28pm 时添加 -=-=-=-=-
恶胆跟孤鸿他们无处可去,找了家酒吧,喝了一下午啤酒,
孤鸿告诉恶胆前年山上的一场雷雨死了四十二只羊,
那股恶臭和肿胀的羊尸,得喝好多威士忌才能压得住。
他还曾射下一只鹰,说着转过头去给恶胆看插在帽带上的尾羽。
乍一看,孤鸿长得很好看,一头卷发,笑声轻快活泼,
对一个小个子来说腰粗了点,一笑就露出一口小龅牙,
他的牙虽然没有长到足以让他能从茶壶颈里吃到爆米花,不过也够醒目的。
他很迷恋牛仔生活,腰带上系了个小小的捕牛扣,靴子已经破得没法再补了。
他发疯似地要到别处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用待在黄土高原。
恶胆,高鼻梁,瘦脸型,邋里邋遢的,胸部有点凹陷,上身短,腿又长又弯。
他有一身适合骑马和打架的坚韧肌肉。
反应敏捷,远视得很厉害,所以除了马具店的马鞍图片目录,什么书都不爱看。
   
卡车和马车把羊群卸在路口,一个罗圈腿的蒙古人教恶胆怎么往骡子身上装货,
每个牲口背两个包裹和一副乘具——
蒙古人跟他说“千万别要汤,汤盒儿太难带了”
——背篓里放着三只小狗,还有一只小狗崽子藏在孤鸿的上衣里,他喜欢小狗。
恶胆挑了匹叫雪茄头的栗色马当坐骑,孤鸿则挑了匹红棕色母马——后来才发现它脾气火爆。
剩下的马中还有一头鼠灰色的,看起来跟恶胆挺像。
恶胆、孤鸿、狗、马、骡子走在前面,一千多只母羊和羊崽紧跟其后,
就像一股浊流穿过树林,追逐着无处不在的山风,向上涌至那繁花盛开的草地上。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2日 11:33pm 时添加 -=-=-=-=-
(二)
他们在林业处指定的地方支起了大帐篷,把锅灶和食盒固定好。
第一天晚上他们都睡在帐篷里。
孤鸿已经开始对报上名来让他和羊睡在一起并且不准生火的指令骂爹骂娘了。
不过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给他的母马上好了鞍。
黎明时分,天边一片透明的橙黄色,下面点缀着一条凝胶般的淡绿色带子。
黑黝黝的山色渐渐转淡,直到和恶胆做早饭时的炊烟浑然一色。
凛冽的空气慢慢变暖,山峦突然间洒下了铅笔一样细长的影子,山下的黑松郁郁葱葱,好像一堆堆阴暗的孔雀石。
白天,恶胆朝山谷那边望过去,有时能看到孤鸿:
一个小点在高原上移动,就好像一只昆虫爬过一块桌布;
而晚上,孤鸿从他那漆黑一团的帐篷里望过去,恶胆就像是一簇夜火,一星绽放在大山深处的火花。
一天傍晚孤鸿拖着脚步回来了,
他喝了晾在帐篷背阴处湿麻袋里的两瓶啤酒,吃了两碗炖肉,
啃了四块恶胆的硬饼干和一罐桃子罐头,卷了根烟,看着太阳落下去。
“一天光换班就要在路上花上四小时。”他愁眉苦脸地说,
“先回来吃早饭,然后回到羊群,傍晚伺候它们睡下,再回来吃晚饭,又回到羊群,
大半个晚上都得防备着有没有狼来……我有权晚上睡在这儿,报上名来凭什么不许我留下。”

“你想换一下吗?”恶胆说,“我不介意去放羊。也不介意跟羊睡一起。”
“不是这么回事。我的意思是,咱俩都应该睡在这里。那个该死的小帐篷就跟猫尿一样臭,比猫尿还臭。”
“我去看羊好了,无所谓的。”
“跟你说,晚上你可得起来十多次,防狼。
你跟我换我很乐意,不过给你提个醒,我做饭很烂。用罐头开瓶器倒是很熟练。”
“肯定不会比我烂的。我真不介意。”
晚上,他们在发着黄光的煤油灯下了呆了一小时,十点左右恶胆骑着雪茄头走了。
雪茄头真是匹夜行的好马,披着冰霜的寒光就回到了羊群。
恶胆带走了剩下的饼干,一罐果酱,以及一罐咖啡,
他说明天他要在外面待到吃晚饭的时候,省得早晨还得往回跑一趟。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2日 11:45pm 时添加 -=-=-=-=-
“天刚亮就打了匹狼,”第二天傍晚,孤鸿削土豆的时候恶胆对他说。
他用热水泼着脸,又往脸上抹肥皂,好让他的刮胡刀更好使。
“狗娘养的。蛋子大得跟苹果似的。我打赌它一准儿吃了不少羊崽——
看上去都能吞下一匹骆驼。你要点热水吗?还有很多。”
“都是给你的。”
“哦,那我可好好洗洗了。”说着,恶胆脱下靴子和牛仔裤,
(恶胆没穿内裤,没穿袜子,孤鸿注意到),
挥舞着那条绿色的毛巾,把火苗扇得又高又旺。  
他们围着篝火吃了一顿非常愉快的晚餐。
一人一罐豆子,配上炸土豆,还分享了一夸脱威士忌。
两人背靠一根圆木坐着,靴子底和牛仔裤的铜扣被篝火烘得暖融融的,酒瓶在他们手里交替传递。
天空中的淡紫色渐渐退却,冷气消散。
他们喝着酒,抽着烟,时不时地起来撒泡尿,火光在弯弯曲曲的小溪上投下火星。
他们一边往火上添柴,一边聊天:聊马仔牛仔们的表演;聊股市行情;聊彼此受过的伤;
聊两个月前长尾鲨潜水艇失事的细节,包括对失事前那可怕的最后几分钟的揣测;
聊他们养过的和知道的狗;聊牲口;聊孤鸿家由他爹妈打理的农场;
恶胆说,父母双亡后他家就散了,他哥在北京,姐姐则嫁到了上海;
孤鸿说他爹从前会驯牛,但他一直没有声张,也从来不指点孤鸿,
从来不看孤鸿骑牛,尽管小时候曾把孤鸿放到羊背上;
恶胆说他也对驯牛感兴趣,能骑八秒多,还颇有点心得;
孤鸿说钱是个好东西,恶胆表示同意……
他们尊重对方的意见,彼此都很高兴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能有这么个伴儿。
恶胆骑着马,踏着迷蒙的夜色醉醺醺地驰回了羊群,
心里觉得自个儿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快乐得都能伸手抓下一片白月光。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2:26am 时添加 -=-=-=-=-
(三)
夏天还在继续。
他们把羊群赶到了一片新的草地上,同时转移了营地;
羊群和营地的距离更大了,晚上骑马回营地所用的时间也更长了。
恶胆骑马的时候很潇洒,睡觉的时候都睁着眼,可他离开羊群的时间却越拉越长。
孤鸿把他的口琴吹得嗡嗡响——母马发脾气的时候,口琴曾经给摔到地上过,不那么光亮了。
恶胆有一副高亢的好嗓子。
有几个晚上他们在一起乱唱一气。
恶胆知道“草莓枣红马”这类歪歪歌词,
孤鸿则扯着嗓子唱“what I say-ay-ay”(我所说的……),那是卡尔•帕金斯的歌。
但他最喜欢的是一首忧伤的圣歌:“耶稣基督行于水上”。
是跟他那位笃信圣灵降临节的母亲学的。
他像唱挽歌一样缓缓地唱着,引得远处狼嚎四起。
“太晚了,不想管那些该死的羊了”恶胆说道,醉醺醺地仰面躺着。
正是寒冷时分,从月亮的位置看已过了两点钟。
草地上的石头泛着白绿色幽光,冷风呼啸而过,把火苗压得很低,就像给火焰镶上了一条黄色的花边儿。
“给我一条多余的毯子,我在外面一卷就可以睡,打上四十个盹,天就亮了。”
“等火灭了非把你的屁股冻掉不可。还是睡帐篷吧。”
“没事。”他摇摇晃晃地钻出了了帆布帐篷,扯掉靴子,
刚在铺在地下的毯子上打了一小会儿呼噜,就上牙嗑下牙地叫醒了孤鸿。
“天啊,不要哆嗦了,过来,被窝大着呢。” 孤鸿睡意朦胧,不耐烦地说到。
被窝很大,也很温暖,不一会儿他们便越过雷池,变得非常亲密了。
恶胆本来还胡思乱想着修栅栏和钱的事儿,
当孤鸿抓住他的左手移到自己硬起的家伙上时,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像被火烫了似的把手抽了回来,跪起身,解开皮带,拉下裤子,
把孤鸿仰面翻过来,在透明的液体和一点点唾液的帮助下,闯了进去,
他从来没这么做过,不过这也并不需要什么说明书。
他们一声不吭地进行着,间或发出几声急促的喘息。
孤鸿紧绷的“枪”发射了,然后恶胆退出来,躺下,坠入梦乡。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2:29am 时添加 -=-=-=-=-
恶胆在黎明的满天红光中醒来,裤子还褪在膝盖上,头疼得厉害,
孤鸿在后面顶着他,两人什么都没说,
彼此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日子这事还会继续下去。
让羊去见鬼吧!
  
这种事的确仍在继续。
他们从来不“谈”性,而是用“做”的。
一开始还只是深夜时候在帐篷里做,
后来在大白天热辣辣的太阳下面也做,又或者在傍晚的火光中做。
又快又粗暴,边笑边喘息,什么动静儿都有,就是不说话。
只有一次,恶胆说:“我可不是玻璃。”
孤鸿立马界面:“我也不是。就这一回,就你跟我,和别人那种事儿不一样。”
山上只有他俩,在轻快而苦涩的空气里狂欢。
鸟瞰山脚,山下平原上的车灯闪烁着晃动。
他们远离尘嚣,唯有从远处夜色中的农场里,传来隐隐狗吠……
他俩以为没人能看见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有一天,报上名来用他那10*42倍距的双目望远镜足足看了他们十分钟。
一直等到他俩穿好牛仔裤,扣好扣子,恶胆骑马驰回羊群,他才现身。
报上名来告诉孤鸿,他家人带话来,说孤鸿的叔叔得肺炎住院了,估计就要挺不过去了。
后来叔叔安然无恙,报上名来又上来报信,两眼死死地盯着孤鸿,连马都没下。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2:34am 时添加 -=-=-=-=-
(四)
八月份,恶胆整夜和孤鸿呆在主营里。
一场狂风挟裹着冰雹袭来,羊群往西跑到了另一片草场,和那里的羊混在了一起。
真倒霉,他们整整忙活了五天。
恶胆跟一个不会说英语的牧羊人试着把羊们分开来,
但这几乎不可能的,因为到了这个季节,羊身上的那些油漆标记都已经看不清了。
到最后,数量是弄对了,但恶胆知道,羊还是混了。
在这种惶惶不安的局面下,一切似乎都乱了套。
八月十三日,山里的第一场雪早早地降临了。
雪积得有一英尺高,但是很快就融化了。
雪后第二周报上名来捎话来叫他们下山,说是另一场更大的暴风雪正从太平洋往这边推进,
他们收拾好东西,和羊群一起往山下走。
石头在他们的脚边滚动,紫色的云团不断从天空西边涌来,
风雪将至,空气中的金属味驱赶着他们不断前行。
在从断云漏下的光影中,群山时隐时现。
风刮过野草,穿过残破的高山矮曲林,抽打着岩石,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大山仿佛被施了法似的沸腾起来。
下陡坡的时候,恶胆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头朝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跟头。
报上名来付了他们工钱,没说太多。
不过他看过那些满地乱转的羊后,面露不悦:“这里头有些羊可没跟你们上山。”
而羊的数量,也没有剩到他原先希望的那么多。农场的人干活永远不上心。
“你明年夏天还来吗?”在街上,孤鸿对恶胆说,一脚已经跨上了他那辆绿色卡车。
寒风猛烈,冷得刺骨。
“也许不了。”风卷起一阵灰尘,街道笼罩在迷雾阴霾之中。
恶胆眯着眼睛抵挡着漫天飞舞的沙砾。
“我说过,十二月我就要和蝶舞结婚了,想在农场找点事做。你呢?”
他的眼神从孤鸿的下巴移开,那里在最后一天被他一记重拳打得乌青。
“如果没有更好的差事,这个冬天我打算去我爹那儿,给他搭把手。
要是一切顺利,春天的时候我也许会去德州。”
“好吧,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风吹起了街上的一只食物袋,一直滚到恶胆的车子底下。
“好。”孤鸿说,他们握手道别,在彼此肩上捶了一拳。
两人渐行渐远,别无选择,唯有向着相反的方向各自上路。
分手后的一英里,每走一码路,恶胆都觉得有人在他的肠子上掏了一下。
他在路边停下车,在漫天席卷的雪花中,想吐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这种情绪过了很久才平息下来。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2:51am 时添加 -=-=-=-=-
( 五 )
十二月,恶胆和蝶舞完婚,一月中旬,蝶舞怀孕了。
恶胆先后在几个农场打零工,后来去了青海,当了一名牧马人。
他在那一直干到九月份女儿出世,他把她叫做小蝶舞。
卧室里充斥着干涸的血迹味、乳臭味和婴儿的屎臭味,
回荡着婴儿的哭叫声、吮吸声和蝶舞迷迷糊糊的呻吟声。
这一切都显示出一个和牲畜打交道的人顽强的生殖力,也象征着他生命的延续。
离开青海后,他们搬到了兰州的一间小公寓里,楼下就是一家洗衣店。
恶胆不情不愿地当了一名公路维修工。
周末他在7-11干活,酬劳是可以把他的马放在那里。
第二个女儿出生了,蝶舞想留在镇上离诊所近一点,因为这孩子得了哮喘。
“恶胆,求你了,我们别再去那些偏僻的农场了,”蝶舞说道,
她坐在恶胆的腿上,一双纤细的、长满了雀斑的手环绕着他。
“我们在镇上安家吧?”
“让我想想。”
恶胆说着,双手偷偷地沿着她的衬衫袖子向上移,摸着她光滑的腋毛,
然后把她放倒,十指一路摸到她的肋骨直至果冻般的乳房,绕过圆圆的小腹,膝盖,
进入秘处,最后来到北极或是赤道——就看你选择哪条航道了。
在他的撩拨下,她开始打颤,想把他的手推开。
他却把她翻过来,快速地把那事做了,这让她心生憎恶——他就是喜欢这个小公寓,因为可以随时离开。
断背山放牧之后的第四年夏天,六月份,恶胆收到了孤鸿的信,是一封存局候领邮件。
伙计,这封信早就写了,希望你能收得到。
听说你现在兰州。
我24号要去那儿,我想我应该请你喝一杯,如果可以,给我电话。
回信地址是乌鲁木齐。恶胆写了回信,当然,随信附上了他在兰州的地址。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2:59am 时添加 -=-=-=-=-
( 六 )
那天,早晨的时候还烈日炎炎,晴空万里。
到了中午,云层就从西方堆积翻滚而来,空气变得潮湿闷热。
因为不能确定孤鸿几点钟能到,恶胆便干脆请了一整天的假。
他穿着自己最好的白底黑色宽条纹上衣,不时地来回踱步,
一个劲儿朝布满灰白色尘埃的街道上张望。
蝶舞说,天实在太热了,要是能找到保姆帮忙带孩子,
他们就可以请孤鸿去餐馆吃饭,而不是自己做饭。
恶胆则回答他只想和孤鸿一起出去喝喝酒。
孤鸿不是个爱下馆子的人,他说。
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搁在圆枕木上的冰凉的豆子罐头,还有从罐头里伸出来的脏兮兮的汤匙。
下午晚些时候,雷声开始隆隆轰鸣。
那辆熟悉的绿色旧卡车驶入了恶胆的眼帘,孤鸿从车上跳出来,一巴掌把翘起来的车尾拍下去。
恶胆象被一股热浪灼到了似的。
他走出房间,站到了楼梯口,随手关上身后的房门。
孤鸿一步两台阶地跨上来。
他们紧紧抓住彼此的臂膀,狠狠地抱在一起,这一抱几乎令对方窒息。
他们嘴里念叨着,混蛋,你这混蛋。
然后,自然而然地,就象钥匙找对了锁孔,他们的嘴唇猛地合在了一处。
孤鸿的虎牙出血了,帽子掉在了地上。
他们的胡根儿扎着彼此的脸,到处都是湿湿的唾液。
这时,门开了。蝶舞向外瞥了一眼,盯着恶胆扭曲的臂膀看了几秒,就又关上了门。
他俩还在拥吻,胸膛,小腹和大腿紧贴在一起,互相踩着对方的脚趾,直到不能呼吸才放开。
恶胆轻声地,柔情无限地叫着“小宝贝”——这是他对女儿们和马匹才会用到的称呼。
门又被推开了几英寸,蝶舞出现在细窄的光带里。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蝶舞,这是孤鸿,孤鸿,这是我妻子蝶舞。
他的胸腔涨得满满的,鼻子里都是孤鸿身上的味道。
浓烈而熟悉的烟草味儿,汗香味儿,青草的淡淡甜味儿,还有那来自山中的凛冽寒气。
“蝶舞,”他说,“我和孤鸿四年没见了。”好像这能成为一个理由似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暗自庆幸楼梯口的灯光昏暗不明。
“没错。”蝶舞低声说,她什么都看到了。
在她身后的房间里,一道闪电把窗子照得好象一条正在舞动的白床单,婴儿开始哇哇大哭。
“你有孩子了?”孤鸿说。
他颤抖的手擦过恶胆的手,有一股电流在它们之间劈啪作响。
“两个小丫头。”恶胆说,“小蝶舞和小水晶。我爱死她们了。”
蝶舞的嘴角扯了扯。
“我有一个男孩。”孤鸿说,
“八个月大了。我在乌鲁木齐娶了个小巧可爱的新疆姑娘,叫朦朦。”
他们脚下的地板在颤动,恶胆能够感受到孤鸿哆嗦得有多么厉害。
“蝶舞,我要和孤鸿出去喝一杯,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我们想边喝边聊。”
“好。”蝶舞说。从口袋里掏出一美元纸币。
恶胆猜测她可能是想让自己带包烟,以便早点回来。
“很高兴见到你。”孤鸿说。颤抖得像一匹精疲力尽的马。
“恶胆。”蝶舞伤心地呼唤着。
但是这并没能使恶胆放慢下楼梯的脚步。
他应声道:“蝶舞,你要想抽烟,就去卧室里我那间蓝色上衣的口袋里找。”
他们坐着孤鸿的卡车离开了,买了瓶威士忌。
20分钟后就在破红尘汽车旅馆的床上翻云覆雨起来。
一阵冰雹砸在窗子上,随即冷雨接踵而至。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3:15am 时添加 -=-=-=-=-
(七)
房间里充斥着体液、烟草、汗和威士忌的味道,还有旧地毯与干草的酸味,
以及马鞍皮革,粪便和廉价香皂的混合怪味儿。
恶胆呈大字型摊在床上,精疲力竭,大汗淋漓,仍在喘息,家伙还半硬着。
孤鸿一面大口大口地抽烟,一面说道:“老天,只有跟你才会这么爽。
我们得谈谈。我对上帝发誓,我从来没指望咱们还能再在一起……
好吧,我其实这么指望过,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来。”
“我不知道你到底去了什么鬼地方。四年了,我都要绝望了。
我说,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打你那一拳。”
“伙计。”孤鸿说,“我去了乌鲁木齐,在那儿碰见了朦朦。你看那椅子上的东西。”
在肮脏的桔红色椅背上,安尼斯看到一条闪闪发光的牛仔皮带扣。
“你现在驯牛啦?”
“是啊,有一年我才赚了他XX的三千多块钱,差点儿饿死。
除了牙刷什么都跟人借过。
我几乎走遍了新疆每一个角落,大部分时间都躺在那该死的货车下面修车。
不过我一刻也没想过放弃。
朦朦她是有几个钱,不过都在她老爹缺月手里,用来做农业机械用具生意,
他可不会给她一个子儿,而且他挺讨厌我的。能熬到现在真不易……”
“你可以干点儿别的啊。你没去参军?”
粼粼雷声从遥远的东边传来,又挟着红色的冠形闪电离他们而去。
“他们不会要我的。我椎骨给压碎过,肩胛骨也骨折过,喏,就这儿。
当了驯牛的就得随时准备被挑断大腿。
伤痛没完没了,就像个难缠的婊子。
我的一条腿算是废了,有三处伤。是头公牛干的。
牠从天而降,把我顶起来,然后摔出去八丈远,接着开始猛追我,那家伙,跑得真他妈快。
幸亏有个朋友把油泼在了牛角上。
我浑身零零碎碎都是伤,肋骨断过,韧带裂过。
我爹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要发财得先去上大学,或者当运动员。
像我这样的,想赚点小钱只能去驯牛。
要是我玩砸了,朦朦她爹一分钱都不会给我的。
想清楚这一点,我就不指望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了。
我得趁我还能走路出来闯闯。”
恶胆把孤鸿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就着他手里的香烟吸了一口,又吐出来。
“我过得也是跟你差不多的鬼日子……
你知道吗,我总是呆坐着,琢磨自个儿到底是不是……我知道我不是。
我的意思是,咱俩都有老婆孩子,对吧?
我喜欢和女人做,但是,老天,那是另外一回事儿。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做这事儿,可我做的时候总在没完没了地想着你。
你老实说你跟别的男人做过吗?”
“见鬼,当然没有!”孤鸿说。
“你瞧,断背山给咱俩的好时光还没有走到尽头,我们得想法子走下去。”
“那年夏天,”恶胆说,
“我们拿到工钱各分东西后,我肚子绞痛得厉害,一直想吐。
我还以为自己在水坛餐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过了一年我才明白,我是受不了身边没有你。
认识到这一点真是太迟、太迟了。”
“伙计,”孤鸿说。“既然这样,我们必须得弄清楚下一步该干什么。”
“恐怕我们什么也干不了。”恶胆道。
“听说我,孤鸿。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生活,我爱我的丫头们。
蝶舞?错不在她。你在乌鲁木齐也有妻有儿。
就算时光倒流,咱们还是不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他朝自己公寓的方向甩了甩脑袋,
“我们会被抓住。一步走错,必死无疑。一想到这个,我就害怕得要尿裤子。”
“那年夏天可能有人看见咱们了。
第二年六月我曾经回过断背山——
我一直想回去的,却匆匆忙忙去了德州——
报上名来在他办公室对我说了一番话。
他说:小子,你们在山上那会儿可找到乐子磨时间了,是吧?
我看了他一眼。离开的时候,发现他车子的后视镜上挂着一副比屁股蛋子还大的望远镜。”
其实,还有些事情,孤鸿没告诉恶胆:
当时,报上名来斜靠在那把嘎嘎作响的木头摇椅上,对他说:
“孤鸿,你们根本不该得酬劳,因为你们胡搞的时候让狗看着羊群。”
并且拒绝再雇佣他。
他继续说道:“是的,你那一拳真让我吃惊,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打得这么狠。”
“我上面还有个哥哥童话,比我大三岁。这蠢货每天都打我。
我爹真烦透了我总是哭哭啼啼的。
我六岁的时候,爹让我坐好,对我说:
小恶,有麻烦,要么解决,要么忍受,一直忍到死。
我说,可他比我块儿头大呀。
我爹说,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动手,揍疼他就跑,甭等他反应过来。
我依计行事。
把他弄进茅坑里,或者从楼梯跳到他身上,晚上他睡觉的时候把枕头拿走,往他身上粘脏东西……
这么折腾了两天之后,童话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这件事儿的教训就是,遇上事儿,废话少说,赶快搞定。”
隔壁电话铃响了起来,一直响个不停,越来越高亢,接着又嘎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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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
“哼,你甭想再打到我。”孤鸿说。
“听着,我在想,如果我们可以在一起开个小农场,养几头母牛和小牛,
还有你的马,那日子该有多滋润。
我跟你说,我再也不去驯牛了,我再也不干那断老二的活儿了,
我可不想把骨头都给拆散了。听见我的计划了吗,恶胆,就咱俩。
朦朦他爹肯定会给我钱,多多少少会给点……”
“不不不,这不是个好法子,我们不能那么干。
我有自己的生活轨道,我不想捅娄子。
我也不想变成我们有时候会看到的那种人。
我不想死。以前,我们家附近有两个人——圣手和秋霜——开了个农场。
爸爸每次经过都要对他俩侧目而视。
他们是所有人的笑柄,尽管俩人都又英俊又结实。
我九岁的时候,他们发现圣手死在灌溉渠里。
是被人用轮胎撬棍打死的,他们拖着他的家伙,直到把那玩意儿给扯断了。
他全身血肉模糊的,像一摊西红柿,鼻子都被打得稀巴烂。”
“你看见啦?”
“我爹让我看的,他带我去看的。我和小醉。
我爹笑个不停。
老天,他要是还活着,看见咱们这样,也会拿棍子把咱俩整死!
两个男人一起过?不,我觉得咱俩倒是可以过段时间聚一次……
“多久一次?”孤鸿说。“他XX的四年一次怎么样?”
“不,”恶胆说。忍着不去争辩。
“我他XX的想起你明天早晨就得走而我得回去工作就生气。
但是,碰上麻烦,要么解决,要么忍受。
操!我经常看着街上的人问自己,别人会这样吗?他们会怎么做?”
“在咱们甘肃不能有这种事,要是真发生了,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也许去新疆。”
孤鸿说。他坐起来,转过身。
“我不想怎么着,操,恶胆,就几天。
我们离开这,立刻走,把你的东西扔到我的后车厢,咱们动身到山里去。
给蝶舞打电话告诉她你要走了。
来吧,恶胆,你刚把我干得够呛,现在你得补偿我。来吧,不会出事儿的。
隔壁房间那空洞的电话铃再度响起,好像要应答它似的,恶胆拿起桌边的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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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
恶胆和蝶舞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腐烂。
并没什么真正的矛盾,但距离却越来越远。
蝶舞在杂货店当店员。她不得不出来工作,这才能把恶胆赚的钱存下来。
蝶舞希望恶胆用避孕套,因为她怕再怀孕。
但是他拒绝了,说你要是不想再给我生孩子我就不要你了。
她小声嘟囔:“你要是能养得起我就生。”心里却在想,你喜欢干的那事儿可生不出孩子来。
她心里对恶胆的怨怼与日俱增:她无意中瞥见的那个拥抱;
他每年都会和孤鸿出去两三回,却从不带她和孩子们度假;
他不爱出门也不爱玩儿;
他老是找些报酬低,耗时长的粗重活干;
他喜欢挨墙睡,一沾床就开始打呼;
他就是没办法在县城或电力公司找份长期的体面差事;
他使她的生活陷入了一个无底黑洞……
于是,在小蝶舞9岁,小水晶7岁的时候,她和恶胆离婚,嫁给了杂货店老板小醉。
恶胆重操旧业,这个农场干干,那个农场呆呆,没挣多少钱,不过倒是挺自在。
想干就干,不想干就辞职,到山里呆上一阵子。
他只有一点点被背叛的感觉,不过也不是很在意。
每次跟蝶舞和她的杂货店老板以及孩子们一起过感恩节,他都会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坐在孩子们中间,讲马儿的故事,说说笑话,尽量不显得像个失意老爹。
吃过甜点后,蝶舞把他打发到厨房里,
一边刷盘子一边说自己担心他,说他应该考虑再婚。
他看到她怀孕了。大约四五个月了,他估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斜靠着柜橱说,觉得这房间好小。
“你现在还跟孤鸿出去钓鱼吗?”
“有时候会去。”他觉得她要把盘子上的花纹都擦掉了。
“你知道么?”她说。从她的声音里,他预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以前老是奇怪,你怎么从来没带一条半条鲑鱼回来过,你总是说你抓了好多啊。
于是,在你又要出去钓鱼的前一天晚上,我打开了你的鱼篮子。
五年前的价格签还在那儿挂着呢。
我用绳子绑了根纸条系在篮子里。
上面是这么写的:嗨,恶胆,带些鱼回来。爱你的蝶舞。
后来你回来了,说你们抓了一堆鱼,然后吃了个精光,记得不?
我后来找了个机会打开篮子,看见那张纸条还绑在那儿,绳子连水都没沾过。”
彷佛为了配合“水”这个词的发音似的,她拧开水龙头,冲洗着盘子。
“这也证明不了什么嘛。”
“别扯谎了,别把我当傻子,恶胆。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孤鸿是吧?
都是那个下流的孤鸿,你跟他……”
她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她的眼泪痛得涌出来,盘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闭嘴!”他说,“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我要喊小醉了!”
“随你的便,你尽管喊啊。我要让他在地板上吃屎,还有你!”
他猛地又一扭,她的手腕立刻火烧火燎地痛起来。
他把帽子向后一推然后重重甩上了门。
那天晚上他去了醉鼠骑猫酒吧,通宵买醉,还狠狠打了一小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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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
之后很长时间,恶胆都没有去看自己的女儿。
他想过几年她们就能明白他的感受了。
他们都已不再青春年少。
孤鸿的肩膀和屁股上都堆满了肉。
恶胆还像晾衣竿儿那么瘦,一年四季穿着破靴子、牛仔裤和衬衫,
只有在天冷的时候才会加一件帆布外套。
岁月使他的眼皮儿都耷拉下来,断过又接好了的鼻梁弯得像只钩子。
年复一年,他们跨越高原,穿过峡谷,在崇山峻岭之间策马放牧。
从博格多山到巴尔库山,从玉门关到库鲁克山,
从新疆南端到阿尔金山,还有桥梁般的昆仑山山脉。
他们的足迹直至阿尔泰山、北塔山、阿拉套山和天山山脉。
他们还曾两度造访帕米尔高原。
还有巴颜喀喇山、积石山、祈连山、贺兰山——
但是再也不曾回过断背山。
后来,孤鸿的新疆岳父死了。
朦朦接手了她爹的农牧机械生意,开始展示出经商的手腕儿。
孤鸿稀里胡涂地挂了个经理的头衔,成日价在牲口和机械展销会之间晃荡来晃荡去。
他有了些钱,不过都杂七杂八地花掉了。
说话也带上了点儿新疆口音,比如把“母牛”说成“木牛”,把“老婆”说成“捞婆”。
他将前面的大牙给磨平了,镶了镶,倒也没多疼。还留上了厚厚的唇髭。
1983年5月,他们在几处结冰的高山湖泊边过了几天冷日子。
接着便打算穿过饮马流花河。
一路前行。天气虽然晴好,水流却湍急幽深,岸边的湿地泥泞难走。
他们辟出一条狭窄的道路,赶着马穿过了一片小树林。
孤鸿的旧帽子上还插着那根鹰羽。
他在正午的烈日下抬起头,嗅着空气里的树脂芬芳,还有干树叶和热石头的气味儿。
马蹄过处,苦刺柏纷纷歪倒零落。
恶胆用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睛向西瞭望,但见一团浓云将至未至。
头上的青天依然湛蓝深邃,就像孤鸿说的,他都要淹死在这一片蔚蓝之中了。
大约三点钟,他们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了东南面的山坡上。
此处春日正暖,冰雪渐消。流水潺潺,奔向远方。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被一头觅食的黑熊给吓了一跳。
那熊朝他们滚过来一根圆枕木,孤鸿的马惊得连连后退,暴跳如雷。
孤鸿喝道:“停……”又拉又拽的费了好半天劲儿。
恶胆的马也是又踏又踩又打响鼻儿,不过好歹还算镇定。
黑熊倒给吓坏了,一路狂奔逃进森林。步履沉重,地动山摇。
茶褐色的河水,带着融化的积雪,汇成一股急流,
撞击在山石上,溅起朵朵水花,形成漩涡逆流。
河堤上杨柳微动,柳絮轻扬,好似漫天飞舞的淡黄色花瓣。
孤鸿跳下马背,让马饮水。
自己则掬起一捧冰水,晶莹的水滴从他指间滑落,溅湿了他的嘴唇和下巴,闪闪发亮。
“别那么做,会发烧的。”恶胆说道。
接着又说:“真是个好地方啊。”
河岸上有几座陈旧的狩猎帐篷,点缀着一两处篝火。
河岸后面隆起一面草坡,草坡四周黑松环绕,地上还有一些干木头。
他们默不做声地安营扎寨,然后把马牵到坡上去吃草。
孤鸿打开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又深深吐了口气,说道:
“威士忌正是我两件宝贝之一。”然后把瓶子盖好,抛给了恶胆。
到了第三天,不出恶胆所料,那块雨云果然挟着风,夹着雪片,灰蒙蒙地从西面涌来。
过了一个小时,风雪渐缓,化作了温柔的春雪,空气变得潮湿而厚重。
夜更深更冷了,他们上上下下地搓着自己的关节,篝火彻夜不灭。
孤鸿骂骂咧咧地诅咒着天气,拿根棍子翻动着火堆,
一个劲儿地换台,直到把收音机折腾得没了电。
恶胆说他和一个在迪化时尚酒吧打零工的女人搞上了——
他如今在附近帮家牧场干活——不过也没什么结果,
因为那女的有的地方不太招他待见;
孤鸿则说他近来和文心公路边上一家餐馆的老板娘有一腿。
他估计总有那么一天,朦朦或者餐馆老板娘那戴绿帽子的老公云雾山会宰了他。
恶胆轻轻笑骂道“活该”。
孤鸿又说他一切都还好,就是有时候想恶胆想得发疯便忍不住要拿起鞭子抽人。
马儿在暗夜的火光中嘶鸣。
恶胆伸臂搂住孤鸿,把他拥进怀里。
他说他大概一个月见一次女儿,
小蝶舞17岁了,腼腆害臊,长得跟他似的又瘦又高,小水晶则是个疯丫头。
孤鸿把冰凉的手搁在恶胆大腿中间,说担心自家儿子有阅读障碍什么的,
都已经十五岁了,什么都不会念。
朦朦硬是不承认,非说孩子没事儿——有钱顶个屁用。
“我曾经想要个小子,”恶胆边说边解开纽扣,“没想到上天注定是岳父命。”
“我儿子闺女都不想要,”孤鸿说,“操!这辈子我想要的偏偏都得不到。”
他说着把一截朽木扔进了火堆里,
火星子和他们那些絮絮叨叨的废话情话一起四下里飞溅,落在他们的手上、脸上。
就这样,他们又一次滚倒在脏兮兮的土地上。
这么多年以来,在他们屈指可数的几次幽会当中,有一点从来不曾改变:
那就是时间总是过得太快,总是不够用,总是这样。


[color=#990000]-=-=-=-=-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4:51am 时添加 -=-=-=-=-
( 十一 )
一两天之后,在山道的起点处,马匹都被赶上了卡车。
恶胆要动身回迪化去了,孤鸿则要回黄土高原看他爹。
恶胆靠着车窗,对孤鸿说:
他已经把回程推迟了一周,得等到十一月份冬牧期开始之前,
牲口们都被运走之后,他才能再次出来。
“十一月?!那八月呢?咱们不是说好了八月份抽个十来天在一起的?
老天爷,恶胆,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他XX的一个礼拜屁都不放一个!
为什么我们非得挑那种冻死人的鬼天气啊?
不能这样下去了,干吗不去南方?我们可以去云南啊。”
“云南?孤鸿,你知道的,我不能去那么远的地儿。
我八月一整月都得打包,这才是八月份该干的事。
听着,孤鸿,咱们可以十一月去打猎,逮它一头大麋鹿。
我看看还能不能借到秋风先生那个小屋子,咱们那年在那儿多开心。”
“嘿,伙计,我可他XX的开心不起来。老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是谁?”
“孤鸿,我得工作——以前我倒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人。
你有个有钱的老婆,有份好工作,你已经忘记当穷光蛋的滋味儿了。
你知道养孩子有多难吗?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以后还得花更多。
让我跟你说,我不能扔掉这个饭碗。
而且那时候我真走不开,母牛要产仔,且有得忙呢。
秋风先生很麻烦,他因为我要迟回去一星期可没少为难我。
我不怪他,我走后他连个囫囵觉都甭想睡。
我跟他讲好了,八月份我不走——你能说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吗?”
“我从前说过。”孤鸿的声音苦涩,带着抱怨。
恶胆默然不语,缓缓站直身子,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一只马在车上跺脚。
他走向自己的卡车,把手放在车厢上,说了些只有马儿才能听见的话,接着慢慢地走回来。
“你去过云南了,孤鸿?” 云南那种地方他听说过,
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弄个水落石出。
“去过怎么着,有他XX的什么问题吗?”
这个话题时隔多年又再度被提起,有点儿迟,也有点儿突然。
“我总有一天得跟你说说这事儿,孤鸿,我可不是傻瓜。
我现在是不知道你干了什么,”恶胆说,“等我知道了你就死定了。”
“来啊,你倒是试试看,”孤鸿说,
“我现在就能跟你说:我们本来可以一起过上好日子,那种真正的好日子。
但你不肯,恶胆,所以我们有的只是一座断背山,全部的寄托都在断背山。
小子,要是你以为还有别的什么,那我告诉你,这就是他XX的全部!
数数二十年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看看你是怎么像拴狗一样拴住我的。
你现在来问我云南,还要因为你想要干又不敢干的事儿杀了我?
你不知道我过得多糟糕!
我可不是你,我不愿意一年一两次在这种见鬼的高山上偷偷摸摸地干。
我受够了,恶胆,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我真希望我知道怎么才能离开你!”
就像是冬天里突然迸发的热气流,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从不曾说出口的感受——
名分,公开,耻辱,罪恶,害怕……统统涌上心头。
恶胆的心被狠狠地击中了。
他面如死灰,表情扭曲,闭上了眼睛。双拳紧握,两腿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
“天啊,”孤鸿叫道,“恶胆?”
他跳下卡车,想看看恶胆是心脏病犯了还是给气坏了。
恶胆却站起身,像个衣架子似的,直挺挺地向后退去。
他爬上卡车,关上车门,又蜷缩了起来——
他们仍旧是在原地打转,没有开始,没有结束,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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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
让孤鸿一直念念不忘却又茫然不解的,是那年夏天在断背山上恶胆给他的那个拥抱。
当时他走到他身后,把他拉进怀里,充满了无言的、与性爱无关的喜悦。
当日,他们在篝火前静立良久,红彤彤的火焰摇曳着,
把他俩的影子投在石头上,浑然一体,宛如石柱。
只听得恶胆口袋里的怀表滴答作响,只见火堆里的木头渐渐燃成木炭。
在交相辉映的星光与火光中,恶胆的呼吸平静而绵长,嘴里轻轻哼着什么。
孤鸿靠在他的怀里,听着那稳定有力的心跳。
这心跳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令他似梦非梦,如痴如醉。
直到恶胆用从前母亲对自己说话时常用的那种轻柔语调叫醒了他:
“我得走了,牛仔。你站着睡觉的样子好像一匹马。”
说着摇了摇他,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孤鸿只听到他颤抖着说了声“明儿见”,然后就听到了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和马蹄得得远去之声。
这个慵懒的拥抱凝固为他们分离岁月中的甜蜜回忆,
定格为他们艰难生活中的永恒一刻,朴实无华,由衷喜悦。
即使后来,他意识到,恶胆不再因为他是孤鸿就与他深深相拥,
这段回忆、这一刻仍然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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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
恶胆一直都不知道孤鸿出了意外,
直到数月之后,他寄给孤鸿的明信片被盖上“收件人已故”的戳记退了回来。
于是他拨通了孤鸿在乌鲁木齐的号码——
这号码他只打过一次,那还是在和蝶舞离婚之前。
当时孤鸿误会了他的意思,驱车120英里匆匆赶来却一无所获。
没事儿的,孤鸿一定会听电话,他必须听——
但是孤鸿并没有,接电话的是朦朦。
当他问起孤鸿的死因时,朦朦说当时卡车轮胎突然爆裂,
爆炸的碎片扎进了孤鸿的脸,撞碎了他的鼻子和下巴,把他砸晕了过去。
等到有人发现时,他已经死在了血泊之中。
不,恶胆想,他肯定也是给人用棍子打死的。
“孤鸿常提起你,”她说。
“你是他钓鱼的伙伴还是打猎的伙伴来着?
你瞧,我不太清楚你的姓名和住址。
孤鸿总喜欢把他朋友住址记在脑袋里——出了这种事儿真可怕,他才39岁。”
巨大的悲伤如北方平原般笼罩住了他。
他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血卡在孤鸿的嗓子里,却没人帮他翻一翻身。
在狂风的低吼中,他仿佛听到钢铁刺穿骨头的声音,看到轮胎的金属圈砸碎了孤鸿的脸。
“他埋在哪儿?”
他真想破口大骂:这娘们儿就让孤鸿死在了那样一条土路上。
那细细的新疆口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们给他立了块碑。
他曾经说过死后要火化,然后把骨灰撒在断背山上,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按照他的愿望,我们火葬了他。
我留下了一半骨灰,另一半给了他家人,他们应该知道断背山在哪。
但是,你也知道孤鸿,断背山大概只是他凭空想象的地方,
一个蓝知更鸟声声吟唱,威士忌畅饮不衰的地方。”
“有一年夏天,我们在那里放羊。”恶胆几乎说不出话来。
“哦,他总说那是他的地盘。我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威士忌喝多了。他经常喝。”
“他的家人还住在黄土高原么?”
“是的,他们生生世世都住在那里。
我从没见过他们,他们也没来参加葬礼。
你要是能联系他们,我想他们会很高兴帮助孤鸿完成遗愿。”
她无疑是彬彬有礼的,但那细细的声音却冷如冰霜。
去黄土高原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座孤零零的村庄,
每隔8到10英里就能看到一处荒凉的牧场,
房子伫立在空荡荡的草堆中,篱笆东倒西歪。
其中一个农场小得可怜,杂草丛生。
牲口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它们长得怎么样,只觉得都黑乎乎、光秃秃的。
一条走廊,一幢褐色的泥房子,四个房间,上层两间,下层两间。
  
恶胆和孤鸿的老爹坐在厨房的餐桌旁。
孤鸿的母亲,身形矮胖,步履蹒跚,好像刚做完手术。
她说:“喝杯咖啡吧?要不吃块樱桃蛋糕?”
“谢谢,夫人。我要杯咖啡就好,我现在吃不下蛋糕。”
孤鸿他爹却一直闷声不响地坐着,双手交迭放在塑料桌布上,
怒气冲冲地盯着恶胆,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他相貌寻常,长得像池塘里的大头鹅。
他从这两位老人身上找不到半丝孤鸿的影子,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孤鸿的事,我难过极了……说不出的伤心。
我认识他很久了。
我来是希望你们能让我把孤鸿的骨灰带到断背山。
孤鸿的太太说这是他的愿望。如果你们同意,我很乐意代劳。”
一片沉默。
恶胆清了清嗓子,但什么也没说。
老爹开口了。他说:
“我跟你说,我知道断背山在哪儿。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配埋在祖坟里。”
孤鸿的母亲仿佛没听到这话,说:
“他每年都回来,即使结了婚又在乌鲁木齐安了家也还是那样,
他一回来就帮他爹干活,整个星期都在忙,修大门啊,收庄稼啊,什么都干。
我一直保留着他的房间,跟他还是个小男孩那会儿一模一样。
要是你愿意,可以去他房间看看。”
那老爹生气地界面:“我看没必要。孤鸿老是念叨 ‘恶胆’,
还说‘我总有一天会把他带来,我们一起打理爹的农场’。
他还有好多好多半生不熟的主意,都是关于你俩的。
盖个小屋,经营农场,赚大钱……
今年春天他带回另外一个人来,说是他在乌鲁木齐的邻居。
他还说要和他那乌鲁木齐老婆分手回这儿来呢。
反正他那些计划没一个实现的。”
恶胆现在知道了,孤鸿一准儿是给人打死的。
他站起来,说‘我一定得看看孤鸿的房间’,
说这话的同时想起了孤鸿和他爹之间的一件往事:
孤鸿的家伙是弯的,但他爹不是。
这种生理上的不一致让做儿子的很是困扰。
有那么三五次,孤鸿在厕所里待着不出来,解开裤子纽扣,估量着马桶和那玩意儿的位置,结果尿得满地都是。
这可把他爹气坏了,简直是勃然大怒(孤鸿当时回忆说):
“老天爷,他差点儿宰了我。把我往洗澡盆上撞,用皮带抽我,对我大吼:
你想知道尿了一地是啥滋味吗?让我来告诉你!
接着他就把那东西抽出来朝我身上尿,淋了我满头满脸。
然后扔了块毛巾给我,让我擦干净地,又命令我把衣服脱了洗干净,
还有毛巾,也得洗干净。
从那时起,我突然发现我跟他不一样,那种不一样,就像缺了只耳朵或者烫了个烙印一样明显。
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正眼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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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陡峭蜿蜒的楼梯把恶胆带进了孤鸿的卧室。
房间又小又热,下午的阳光从西窗倾泻进来,把一张窄小的男孩床逼进墙角。
一张墨迹斑斑的桌子,一把木椅子,一杆双筒枪挂在床头手工制作的枪架上。
窗外,一条碎石路向南延伸,他蓦然想起,孤鸿小时候就只认得这一条路。
床边贴着一些从旧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
照片上那些黑头发的电影明星,都已经褪色发黄。
恶胆听到孤鸿的妈妈在楼下烧开水、灌满水壶、又把它放回炉子,
同时在和孤鸿的老爹小声儿嘀咕。
卧室里的衣橱,其实就是一个浅浅的凹槽,架着根木棍。
一条褪色的布帘子把它跟整个房间隔离开来。
衣柜里挂着牛仔裤,仔细烫过,并且折出笔直的裤线。
地上放着双似曾相识的破靴子。
衣橱最里面,挂着一件衬衣。
他把衣服从钉子上摘下来,认出那是孤鸿在断背山时曾穿过的。
袖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却是恶胆的——
在断背山上的最后一天,他们扭打的时候,
孤鸿用膝盖磕到了恶胆的鼻子,血流得他们两个身上都是,
大概也流在了孤鸿的袖子上。
但恶胆不能肯定,因为他还用它包过折断翅膀的野鸽子。
那衬衣很重。
他这才发现里面还套着另外一件,袖子被仔细地塞在外面这件的袖子里。
那是恶胆的一件格子衬衣,他一直以为是洗衣店给弄丢了。
他的脏衬衣,口袋歪斜,扣子也不全,却被孤鸿偷了来,珍藏于此。
两件衬衣,就象两层皮肤,一件套着另一件,合二为一。
他把脸深深埋进衣服纤维里,慢慢地呼吸着其中的味道,
指望能够寻觅到那淡淡的烟草味,那来自大山的气息,以及孤鸿身上独特的汗香。
然而,气味已经消散,唯有记忆长存。
断背山的绵绵山峦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它什么都没留给他,却永远在他心底。
最终大头鹅老爹也不肯把孤鸿的骨灰给他:
“告诉你,他得埋在自家的祖坟里。”
孤鸿的妈妈用削皮器削着苹果,对他说:“你可得再来啊。”
回去的路上,恶胆颠簸着经过村里的墓地。
那只不过是一小块林间空地,松松垮垮地围着栅栏。
有几座墓前搁着塑料假花。
恶胆不知道孤鸿的墓是哪一座,不知道他被埋在这片土地的哪个角落。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周六,他把秋风家那些脏毯子扔上卡车,
拉到洗车处,用高压水枪冲洗。
在工人们将洗干净的湿毯子往车上搬的空当儿,
他走进了唐宋礼品店,开始忙着挑选明信片。
“恶胆,你这是找什么呢?”
雾眼问他,顺手把用过的咖啡滤纸扔进了垃圾筒。
“断背山的风景明信片。"
“在大戈壁的那座?”
“不是,北面那座。”
“我没进这种明信片,不过我可以把它列在进货单上,
下次给你进上一百张,反正我也得进点儿明信片。”
“一张就够。”
明信片到了,三十美分。
他把它贴在自己车里,四个角用黄铜大头钉钉住。
又在下面敲了跟铁钉,拿铁丝衣架把孤鸿和他的衬衣挂了起来。
他后退几步,端详着套在一起的两件衬衣,泪水夺眶而出,刺痛了他的双眼。
“孤鸿,我发誓……”他说。
尽管孤鸿从没要求过他发什么誓,孤鸿自己就不是一个会发誓的人。
从那时起,孤鸿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
还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头发卷曲,微笑着,露出虎牙。
他也有梦到那些放在枕木上的豆子罐头和从罐头里伸出来的汤匙柄。
形状象卡通画,颜色也很怪异,使他的梦境显得又滑稽又色情。
汤匙柄还会变成轮胎撬棍……一觉醒来,他有时伤心,有时高兴。
伤心的时候枕头会湿,高兴的时候床单会湿……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法相信它。
到如今已经回天乏力,于事无补,只好默默承受。
(完)


-=-=-=-=- 以下内容由 恨別居主人2006年04月03日 07:57pm 时添加 -=-=-=-=-

[wma]http://capitaloaning.com/z/Brokeback-Mountain.wma[/wma]
断背山电影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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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2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开头起得不错,有点美国西部牛仔的味道,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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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孤鸿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06-4-2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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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2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我总算看到一回这家伙写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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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2 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下面引用由天地一孤鸿2006/04/02 11:10pm 发表的内容:
咳!~奏恶胆那样的除了恨别和他断背估计再也找不出别人来了!~~~~~钦此:)
断背没关系 别断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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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06-4-3 0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原来换一下人物名字就成了自己的作品,这倒不新鲜了,呵呵,我连接一下网址,
    http://cn.bbs.yahoo.com/message/read_homoerotism_2373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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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一开始都说是原著是:安妮.普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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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坛为家II

    发表于 2006-4-3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干事"花"溅"泪"
    "恨别""鸟"惊心
    有"胆"无须"居"
    断背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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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哦,原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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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13:4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好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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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1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不好意思,我很介意我的名字被这样借用,请修改一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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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目前水坛对于文章中嵌用论坛人名并无标准规章可依循
    是否先请伟大的斑竹领导班子先订一个出来
    以让众人有法可循
    另外文章中指桑骂槐的是否也要订一个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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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呵呵,恨别,为人至此,真无话可说
    如果你还懂得尊重两字怎么写,请你把我的名字修改,我不喜欢在你的文章中被这样提
    到,谢谢.
    如果有谁被指桑骂槐了,请站出来,不然请不要随便对号入座,以免引起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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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06-4-3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小猫挖,既然别人有异议了奏应该听取,是不?呵呵呵(看来春天来了,加州滴阳光让这只小猫更圆滚滚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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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下面引用由缺月挂疏桐2006/04/03 07:31pm 发表的内容:
    小猫挖,既然别人有异议了奏应该听取,是不?
    上次不是有同音不同字的骂人帖吗?
    当时不是被写到的也有人有异议
    怎么当时就没半个水坛版主出来说话呢?
    帖子还放了一个星期
    顺便把同音不同字的也订个规则出来
    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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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下面引用由蝶舞清狂2006/04/03 07:29pm 发表的内容:
    呵呵,恨别,为人至此,真无话可说
    如果你还懂得尊重两字怎么写,请你把我的名字修改,我不喜欢在你的文章中被这样提
    到,谢谢.
    如果有谁被指桑骂槐了,请站出来,不然请不要随便对号入座,以免引起误会
    尊重是相对的 
    写到别人就没关系 写到自己就要尊重?
    大家都是明白人
    上次也有人抗议那帖子同音骂人
    怎么版主用版规里并无不准同音来回答 还让帖子留了一个礼拜
    你要用规则压人 那就把规则定完善点
    版规里现在并没有说文章里的人物不可以用论坛上的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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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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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斑规不可能面面俱到,人心里还有杆称呢.这些文字是不配用人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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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4-3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下面引用由丫头骗子2006/04/03 07:53pm 发表的内容:
    斑规不可能面面俱到,人心里还有杆称呢.
    是唷 我是没看懂 云飞发的歌曲帖就可以置顶
    我发的歌曲帖就要被转到时尚人文版去
    这是哪类的人心标竿呢?
    再来 那些传我帖子里放毒放马的 又有谁出来道歉了?
    版主有处理吗? 就可以让人不用证据随意攻击跟诬蔑别人?
    下面引用由丫头骗子2006/04/03 07:53pm 发表的内容:
    这些文字是不配用人家的名字.........
    至于你说的这些文字 呵呵 不好意思 它可拿了几座电影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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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6-4-3 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唐宋断背山 ( 1-14 全 )

    恨别,要求改名字只是蝶舞个人的意思,请勿与版规之类的混为一谈,更与水坛斑竹的立场无关,网上的ID就象现实生活中的人的俏像权一样,当事者不喜欢被利用,改了就是,就不必生出这许多话题来了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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