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碎片·代价

冷月寒秋

[这个贴子最后由冷月寒秋在 2006/04/21 11:16pm 第 3 次编辑]

  人的一生，要付出什么样代价，那汹涌的一切才可以归于平静呢？
  
  一
接了一个电话，于是抛开工作。回家。回到那个刻满了那些年少的岁月里百般滋味的地方。久违的，熟悉而又陌生。一直逃离，又一直牵挂。
她睡在床上。一直哭。哭声凄厉，足以将我这几年在流离颠沛中所坚固起来的麻木撕裂摧毁，不复存在。已有好几天滴水未进。脸庞摸上去像干死的骷髅。皮肤干瘪，没有生气。
我的出现，亦未能阻止那哭声。她只是紧闭着眼睛自我号啕。把她大半生的辛酸苦楚用模糊和沙哑的声线倾泄而出，眼泪大颗大颗顺着太阳穴滚落。我唤她。却似没有听见。此刻，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这哭声。失望和惊惧郁积太久，已无法再承压。所以这哭，是内心崩破后唯一的宣泄径途。亦是救渡方式。以此来获得平静。
这哭，穿越空气和尘埃，冰冷地刺向我。心肺都不存在，骨髓里有痛的呻吟，剧烈而又平静，只有我自己听到。不懂得如何安慰。懊悔自己的木然以及无能为力。
是的，如果可以换，我愿刹那耗尽此生。

  二
脱了鞋子坐到床上她的身边。把她的头微微扶起抱入怀中，轻微呼唤。她依然闭着眼，有泪水滑进我的手心，感觉到灼烧的温度。于是把脸埋近她的额头，流出热的泪。
一起哭。哭成了一种传染病。时间空气地点都在，成为媒介。片刻抵达此彼，我的冷却瞬间被染成火焰的灼痛。而它的修复，又将在何时何地呢？
那些孤寂和流离的感觉，诸多失望的事，生病时的悲悯以及快乐背后没人分享。都在此时聚上心头，在泪水中寻求救解。
但愿是可以救解的。

  三
母亲。我说。人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生出，继而飘落茫茫大海，成为无根的浮萍。暴风骤雨，日丽山青……明灭不定的情感，尊贵和低下，爱与恨。最终这一切都会成为虚无。似从不曾与之相关。当我们死去。
那么，我们的生，又是为了什么？
从没有一个人诚实地告诉过我，生活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我们都只是在经历一个过程。平淡与轰烈，七彩斑斓或者只如黑白般单调。但那都只是一个过程。过程完了，一切也都跟着完了。犹如流星划向夜空之后你再也寻找不到那痕迹。然而我们还是在经历着，因为很多人都在经历。因别人有的，我们也应当要有。如是。
所以我逐渐平静，甘愿着生命里的得与失。对自己说：别在意，都不是很重要。
深深抱着她的头说：妈，清醒一点。

  四
不得不在家里逗留。因为她不吃不喝的身体已经像风中摇曳不定的烛光。随时熄灭。
天空一直下着毛毛细雨。她会偶尔清醒和我说话，继而神智模糊，自言自语起来。看着我笑。那笑里有空洞，更有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是的，这陌生的笑让我不舒服。胸口郁闷得发涨。那笑，让我感觉这不是她，我似乎将要失去她了。或是早就失去她了。
天空一直处于灰白状态，当我抬起头来，看不到蔚蓝的颜色。日渐烦躁，并且想离开。
只要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就代表，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五
让人丧弱颓废的天空。带来有关失望的记忆和死亡的阴影。而又是在这片天空下，我成为一个被娇宠至坏的女子。以为天地万物都在，而且永不变更。只要我还在看。
苍茫世间，雨打浮萍……信念逐渐被击破，消亡。我与它的维系，转向冰冷。明白美好只是幌子，一切都让人灰心。由于灰心，我在生命的途中给自己来了个清算。撤离隔阻那些欢闹玩耍的伙伴，看着还能有什么可以剩下。后来就只剩下我自己。
后来我就只剩下我自己。冷清如影随形，是唯一忠实的伴，彼此依赖。原来我几乎没有朋友。当我在欢腾索引环绕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今竟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独自立于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静，亦看不到光亮。
我逐渐习惯于这暗，变得沉溺。如果我沉睡于这黑暗中，一切都不会变，如同没事发生。

  六
但我不能，也没有人可以。当光亮唤醒大地，我们必须要清醒，面朝风雷雨露。
某日天晴。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叶子在空中划着不规则的纹路飘落。释演着逝去的幽雅。
她穿上新买的衣裳，撑了伞。在正午时分领着我和他到村前的山坡上。他亦穿了新衣，跟在后面。她显得精神很好，一路说笑。脚步也没有懔跄。
随便选了一块石头坐下。听她说话。笑。
时而有人从不远处经过。抬起头望了望，又继续赶路。看不清脸上表情。太阳在头顶上热烈地照耀，石头发出热的气。他只是沉默，听她说，偶尔插上一两句，或者低下头，点头称是。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七
这一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告诉我。
二十五年前，他在那些繁琐的礼节之中把她领回了家。不久后有一个孩子，随后夭折。而我坚定地，相信那是男孩。因为我这样想。我想，没有理由。但他们是不说的。直到很多年以后，在一次闲聊中我偶尔得知。于是我突然感到悲悯。为所有人。
那之后我就喜欢看天空。看它的变化。湛蓝，深蓝，浅蓝，乳白，灰蒙，有碎云点缀，变幻莫测……有时会看到有一只或一群鸟飞过，接近云端。希望自己变成一只鸟，也像它们那样，飞得很高，飞到不见踪影。也找不到来时的痕迹。
但我终究不是鸟。所以我只能用脚走路。日出日落，来来往往。大地上印下无数凌乱的足迹，深浅不定。只要有一场雨，那些就会被冲走。大地涣然一新，我也找不到那痕迹。所以我觉得我在迷路。
我在迷路。再也走不回头。但是我在想，想那些过往，思索那些人和事，独自寻求答案。并一直没有忘却。爱与恨不停沉浮，竭力拨开痛苦的云雾，借以找寻快乐的记忆。然后轻轻微笑，流出泪来。
如果此时我在哭，那是因为我在感受温暖，并且一再渴求贪恋。那些稀薄的爱，那样稀少的时光。我把回忆一次一次重叠，加重分量，成为我唯一且富足的财产，那它就不会轻易消失不见。但如果我忘却，只能一无所有。
所以我不会忘却。那些关于爱，和恨的记忆。

  八
她在村里是属于大龄的姑娘了。流言蜚语和白眼已是稀松平常，让她不快的是别人说她眼高于顶，挑三拣四。她只是向来不善于表达。性格内向，内心羞涩，隐忍温和，不敢把欲念表露在外。似乎那是十恶不赦，羞耻万分的事。所以当父母把她稍微使劲地推向他，她的命运就被写下。盖上免赦的章子！
在那个年代，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所以自小就被惯宠至坏。性格暴莽，疏懒成性。是个极其自我的人。所以在他就念中学的时候就有一个谈好的女孩。只是稚嫩的感情等不到开花结果，就黯然凋零。
她和他走到一起，并成为一家人。奉行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日子出奇平静。
我常常忍不住要问：你们之间就没有感情吗？却往往难以得到确切的答案。而我在日子的过往中，逐渐从别人的口中听得一些，感觉某些意象。而那些意象，慢慢在我的心里形成轮廓，且日益清晰。
以前他总是走在前面，她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很少和她说话，而她总是在某些时候站在远处默默地看他。没有语言，眼神所能表露的，却终不是人所共知的。而她的哀，是否就该绝于此呢？
没有答案。我亦不知如何作结。或许有些事是注定没得解开的。所以我们的沉没，最终都会存留几声叹息，些些遗憾。但只要我们还在活，就会有诸多的不甘愿。对人，对事，世间万物。
在当时，当我的脑海里出现那样意象，那种轮廓的时候，我的心被某些冰凌平静地击倒。随之绞痛甚而窒息。我喊不出声音来。为她的哀。她的爱。
她爱他。因为她的纯朴和恬静。而他一直在悼念，悼念那段逝去的爱情。她的爱里，一直都只有她自己，没有他。她在爱，却只是她自己的事情。
命运是相承的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相信命运会相承，而且从不怀疑。因着这，以至于后来我也在爱了。但那爱里，天地万物都有，惟独没有他。
在对的时间里遇到错的人，是一种不幸。而在错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也是一种不幸。但要在对的时间里遇到对的人，要有多难？
我们的爱，都是这样独自。
也只能独自悲悯。

  九
她一直在说着他们结婚的事，过往的事。脸上有光环，照亮此时的潋滟春光，葱郁花草。他在听，用一种忏悔的姿态。虔诚得让人心碎。
我不再恨他。并且觉得他可怜，开始爱他。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可以预知结局，那么所有的就不会走错，也就不会需要用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纠正错误。而这中间所造成的创口，也将成为无法弥补。因那是不能忏悔的。
但我们都不知道。所以感觉可以被原谅。

  十
他逐渐长大，并懂得爱我们。因为他做了父亲，所以懂得爱他的孩子，爱他的家。开始对她体贴，并且不让她那么操劳。他是那样勤奋努力。所有的人都惊叹他的变化。她觉得很骄傲。
我在长大，他老去；我被娇宠，他沉溺。我与他彼此牵连，不可或缺，亦无法替代。我成为他最疼爱的孩子。
他喜欢表达感情，一直都是，在他感情充盈的时候。他会时常抚摸拍打我的头，搂我的肩，轻声细语，即使在我长到在外人看来已经不适合的年龄。那时母亲会劝骂他，但他从不介意，亦不会改正。因为我还没有长大，在他眼里。
我也乐意做一个孩子。因为不想长大。


  十一
他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厚重殷实。甚至盖过了理所当然被当作至宝的男孩子——我的弟弟。蛮横，娇纵进入了我的品性。稍有不顺心的事就能闹得不安宁。并且狡猾，把过错都推给别人。所以挨骂的从来都不是我。我永远都不会错。
那时我是快乐的，也是幸福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性别。我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我恨那种重男轻女的观念。我恨旁人那些像擦边球似的蔑视女孩无用的话。每当听到类似于这样的话，我的内心激荡，恨不得把对方绞杀而后快。但我没有，因为我在外人的眼里一直是一个乖巧文静的姑娘。我只是将脸别向一边，把耳朵伸去聆听风的声音。
而在他的心里是没有男女轻重之分的。所以我可以有像男孩子一样的待遇。于是我感激，并且幸运。

  十二
我幸运。但我不知道的是，一个人是不可以一辈子幸运的。上帝给了你生命，之后又将把这生命收回；上帝给了你希望，他也能安排失望在后面等待着你；上帝给了你快乐，最终也会亲手将这快乐打碎，不留情面。任你哭震天地，哭裂肝肠，世间依然一片寂静，没有回音。
后来，我就失去了这幸运。后来，我的世界支离破碎。后来，我就掉落深潭冲进大海成为浮萍。在我还没有学会自立的时候，在我还没有学会对生活自理的时候，在我还来不及对自己说“坚强”的时候。轰然一声！我的世界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她在支撑。用她的意志以及残破不全的心。以前的懦弱竟都消失不见，余下的是无尽的坚韧。因着她这坚韧，我没有倒下。我没有权利倒下，那将会是不被原谅的事，并且是耻辱的事。
于是我恨。在他第一次高举手掌欲打向我的脸并说出断绝关系的时候。我与他的牵连，和爱，都在瞬间消陨，不见踪迹。而余下的日子里，这恨成为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力量，也是理由。

   十三
后来每当有人说我还年轻，依然可以任意挥霍的时候。我就不再言语。因为我明白一个人的老，并不能单纯地停留在身体发肤以及年龄上。人的老，更在心里。人死如灯灭，心死，万物都不存在。
她在疾速变老。一夜白头，即瞬消瘦，瞬间老去……
许多个夜晚，我们一起倾听心瓣击碎后片片凋落发出沉闷寂寞的声音。她老，我亦陪着她老。

   十四
他的头上有了白头发。当他低下头接受训示的时候，我看到那夹在黑暗世界里的白。孤立傲然，像一种示威，更是印记。即使你可以将它拔下，也改变不了那已然存在的事实。所以我们的逃避，又能带来什么呢？
或许他内心里有着更为激越和富饶的东西。那东西无法被我或者她理解，亦没有人可以替代。它只是存在于他心里， 蠢蠢欲动，而且渴望被懂得。渴望太久，又得不到，  所以他寂寞。所以他才会越了轨。即使因此成为被唾弃的罪人。众叛亲离。独立世间。他也是甘愿。
每次当我看到他的老，他的颓败以及某个时候哭得红肿且沾着泪痕无助得像个迷路孩子的眼睛之后。我就逐渐明白他，懂得他内心的寂寞与荒凉。并且开始试图原谅他。
试图原谅，但忘记不了伤害。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再也不敢去爱。即使爱来到我身前背后。我只是把它当作幻觉，并企图说服自己。然后离开。带着属于自己的仃零影子。
他是有天赋的。喜欢音乐。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乐器。常常唱歌，唱那些大草原的壮豪民歌。声音洪亮而又苍茫。能让你仿佛看到辽阔草原上的天空和奔驰的骏马。也常给我们吹箫，笛子。曾要他教我，但我没有天赋。我没有遗传到他的天赋，所以喜欢让他吹给我听。只给我们拉过一次二胡。是梁祝。小时侯她会经常给我们讲那个化蝶的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续不下去，然后说——让你父亲讲吧，他讲的比我好。所以我听到的梁祝是两个人分段讲的。结局非常凄凉。却还是听不厌倦的样子。
曾有一个吉他。却因为他常常弹到忘了一切，于是他们争吵，她生气地把吉他摔在地上，碎了。

  十五
他会带我去夜总会舞厅看别人唱歌跳舞，他自己也会跑去唱，而后心满意足地走下那灯光闪耀的地方。如果有人要我跳舞，他会出面替我阻挡。就像很多时候我感到不能适应，他就会自行解决。更有时候都不问我的意愿。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几乎学不会与人相处。没有人愿意忍受一个性格孤僻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人说话才是对的。一开口就得罪了人。沉默就成了我的护身符。
后来他去，和别的女人去。去任何地方。并美其名曰：工作伙伴以及朋友！
她是过于单纯的了。一直相信。我也是。后来我就觉得是蠢。那样蠢，不可原谅。以至我会对着那个人笑，叫她阿姨，接受她的礼物。当撕破脸皮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虚伪可以这样让人刻骨。随血液流动，源源不断，不可抽离。
而她呢，被命运活生生地愚弄了。一生都善良，对人隐忍，独自吞声。没做过恶的事情。却生硬地吞了一个恶果。是别人给她的，也算是一种恩慈。
她只是不知道，这种恩慈，竟让人无法消受！
  十六

恶生胆边

生死乃自然规律！谁也逃脱不掉的！

泪水晶

付出的代价都不称为代价，都忘了代价这个词时，才是真正的释然和无悔了
：）

破红尘

这帖真沉，咳，用一颗平常心去面对一切吧，那样或许会多一点快乐~

金如意

代价，人生不能以价来测量。有代价的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追求~~~~~~~~~~~~

咳～

TO鹅蛋：你说的是实话/但在这里说是废话/
to楼主：有时候放手与忘却才能快乐，人生路上，该扔的包袱就扔掉吧……祝开心

泪水晶

同楼上，放下包袱，轻装上阵，：）

ttk

快乐一点吧~~虽然有时快乐并不容易~~~

小楼蠢鱼

咳,人就这么点时间活着,别给自己找麻烦.

草棚品茗

从没有一个人诚实地告诉过我，生活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我们都只是在经历一个过程。平淡与轰烈，七彩斑斓或者只如黑白般单调。但那都只是一个过程。过程完了，一切也都跟着完了。犹如流星划向夜空之后你再也寻找不到的痕迹。然而我们还是在经历着，因为很多人都在经历。因别人有的，我们也应当要有。如是
       快乐也是活着,痛苦也是活这,历程人人皆要走完.于是笑多一些.坦然面对一切.让心平静的收拾过去与未知的将来.

黑暗使者

奋力前行/让生命之光在与挫折和苦难的磨砺中/璀璨/

掬水月

生活本身就是种挣扎,生与死,贫与富,奋斗与享乐……
挣扎本身就是种痛苦,其中并无舟子可渡,唯有自渡.
希望楼主能走出忧郁的阴影~~~

涵馨

这一日太沉，语义更深。说不出更多的话，只一声叹息陪着楼主了（深呼吸可以暂将不快散发出去）~~~~~~~

珺儿

心沉着.............

折翅的蝴蝶

姐姐~
快乐一点`
保重 `

推荐加精`
。。。。。

劫匪

倘若这世上，没有生老病死．．．．．．

冷月寒秋

[这个贴子最后由冷月寒秋在 2006/04/21 09:37pm 第 2 次编辑]

什么都不说了，喜欢的人可以来听听……
[wma]http://www.lcllzx.cn...dx05911143f55855.mp3[/wma]

水之精灵

人生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获得安宁，不明白呀，愿善良的人都能得到幸福的归宿，哈里路亚~~~~~~~：）

水之精灵

问问楼主，这还有续的吗？看到十六却没内容呢，喜欢，
祝福中，哈里路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