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燃一盏心灯

无与说

[这个贴子最后由无与说在 2007/03/01 08:48pm 第 2 次编辑]


    小时候，乡下的夜晚大多是漆黑的，十五前后的日子，月亮给乡村涂抹了一层亮光，也给乡下的孩子带来了无边的快乐。

    有月的夜晚，孩子们跑出家门，寻找年龄相近的伙伴，在村里的胡同、柴垛、房后、土坡、大树下玩着藏猫猫的游戏。少时乡村物质极匮乏，连孩子的游戏也是单调的，可是，笑声却是朗朗的欢快的无拘无束的。一群孩子，只有一个孩子可以做头领，他（她）有权利让谁捉让谁藏，不喜欢了也可以让你一边去。每次我找躲藏的地方，必定是一个人躲进狭窄的房山之间，双脚踩在一指宽的磉沿上，身体紧贴在墙壁上悬离了地面。两房之间狭窄而黑暗，女孩子们大多胆小，没人敢进来找，于是，我总能躲过被找到的可能。
    狭窄的两房之间，空气阴冷冷的，偶尔会有蛐蛐蹦到身上，也会有手碰到壁虎冰凉身子的时候，后背嗖嗖冒冷气，但内心却会告诉自己：“别怕，没人能找到我。”乡下藏猫猫的游戏，我一直只做一种角色，如同找朋友的游戏，每次找朋友的人唱道：“我要找一个好朋友”需停下脚步时，一定会错过我。或许是冥冥中有种暗示吧，自小到大，内心一直是孤独的，虽然一直生活在朋友中间，享受着朋友的情谊，可是，内心里，仍然时时被孤独侵扰。
    乡下没有多少文化活动，电影是大人孩子最盼望的。村里的放映员是同学小丽的大叔，每天我们都会问她：“今晚有电影没？你叔取的啥片子？”小丽拿来电影宣传画，好朋友可以分享欣赏，那些和她关系一般的人，只能躲在座位上听别人讲。向来爱打抱不平，丽和我很好，分给我的画报会在放学后送给那些被丽冷落的人，于是，会有小心眼的女同学汇报给丽，丽就严正警告我：“下次你要再给她看，我就不给你了。”心里很是为丽的话生气，可是，她毕竟有机会拿到宣传画的，我们除了课本单调的颜色，再也没有彩色的纸张。
     丽仍然会在拿到画报后分给我一张，我也仍会传给那些被丽冷落的人，这个习惯坚持到今天。在幼儿园上班，常有被老师和孩子疏远的或调皮或愚笨或肮脏的孩子，那种无助与孤独的眼神，总是令我的内心颤抖和疼痛，于是，我的手，伸给那些孩子，我的笑送给那些孩子，我的身边最多这样的孩子。
    记得一次带孩子爬山，一个平时最令人头痛的孩子磕破了膝盖，殷红的血渗出来，我的头竟眩晕了，拿出包里的纱布和云南白药给他止血包扎时，我的眼泪就不断的落，害得孩子们也跟着我哭，而受伤的孩子，却一声也不吭。下山的时候 ，把他背在身上，七八十斤的重负压的我腿发颤，因为，我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每走一个下坡路，都要打颤。孩子们愤愤不平：“老师，他平时总气您，您还背他，您的腿多疼啊。要不我们抬他走吧。哼，张东方，看你以后还气老师不？”张东方的脸抵在我的背上，有湿湿的感觉，猜想他一定是哭了，我劝慰孩子们：“小孩子不听话是正常的，东方的腿伤了，多疼啊，可他特坚强，一声疼都不喊。我是老师，怎么能不管他呢？别看东方淘气不听话，可他也有好多优点呢。帮我扫地，浇花，擦玻璃，要不，咱班的卫生怎么能老拿第一？上次咱班体操拿第一，东方做的可认真了，连园长都说东方做的整齐有力呢？”我的话令孩子们哑口了，大家也开始纷纷找东方的优点。那次后，东方明显的变了，上课不再捣乱，课下更认真的找事情做。许多年后，东方已成为一个大学生，看到我，仍会恭敬的称我为一声‘老师’。年前回家遇到他，简直不敢认了，高大而威武，已是一名警察，介绍给女朋友说：“这是我的幼儿园老师。”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很自豪的感觉。是啊，快二十年了，那些少不更事的孩子，都长成了大人，我都老了，可我还能享受这种心灵的问候，我有多幸福啊。
    乡村的夜晚，因为放映电影而热闹起来。早早的太阳还挂在西天，已经有许多的孩子占好了地方。石头、砖块圈起一个个形状不一大小不一的位置。出工回来的大人做好晚饭，喊回孩子，一家人在薄粥中填饱了肚子，纷纷走出家门来到电影场。说是电影场，不过是露天的一个空场，两根树桩将白色影幕扯开，放映员在距银幕几十米远的地方安好放映机，天一黑就开始放了。大多先演一个记录片，我们那时叫它为“加片”。科教片、宣传片，总之是紧跟形势的片子。也曾看过一部宣传村里平整土地的片子，我的许多乡亲都在里面，平时听惯了的乡音，经过银幕上的声音传播，竟那样难听，又艮又硬，仿佛嚼着石头一样的。
      正片开始放映了，大多是战斗片，屏幕上枪声大作，夜晚的乡村天空中也就炮声隆隆，枪声阵阵，喊杀震天。看到情起处，汉奸日本鬼子被解放军战士抓获，孩子们就在底下喊：“枪毙他们，枪毙他们”，真是恨不得自己一枪崩了那些坏蛋的激动。看过很多很多电影，一部片子有的看过不止二十遍，可每次还是那么吸引人。长大后，露天电影消失了，电视代替了电影，坐在家里的热炕上也能看到心仪的影片，可是，总是少了什么，那种夕阳下占位置的急迫心情没有了，那种享受集体亢奋的激动没有了，那种穿过一条条胡同，追逐打闹的乐趣没有了。电影院成了恋爱的好去处，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很少走进电影院。虽然，每天都会经过电影院的门口，那些新拍出的电影海报比丽给我的更惊险更漂亮更有宣传鼓动性，可我只是匆匆一瞥，偶尔，一个定格的画面也会勾起一些往事，毕竟，我已远离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年代，很多东西，长大后就随着年龄消失了。
    村里的电影场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搬了去处，地方比以前开阔了，东边是村供销社，西面临马路，来来往往的外村人，也可以在经过村子时就能享受免费的电影。从家到电影场要经过一条胡同，幽深而曲折，大约有六七百米，没有路灯，胡同宽不过两米，一辆拖拉机穿过时需要技术高超的司机才能安全。两边是青砖青瓦的房子，不断有庭院里的树杈伸出墙外，果子成熟的时候，香白杏大柿子紫李子红苹果诱惑着走路的人，那棵高大的槡葚树，更是无数孩子的甜蜜梦。可是，也常常会有窜出的猫狗令你惊吓出一身冷汗，于是，夜晚穿过这条胡同就需要勇气和胆量。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村里放映越剧《追鱼》，孩子们都不感兴趣，我去独独喜欢越剧的腔调，找不到一个肯同去的人，只好自己去。天刚刚黑，胡同就变得阴暗起来，没有人影，家家的门都关闭着，偶尔，有一两声狗吠，在空寂的胡同里游荡，令黑暗更加深了。因为有那优美婉转的腔调等待，去的路上心没有半点犹豫和杂念。疾步加小跑，几百米的曲折很快就能看到光亮了。
    电影场上人影稀落，女人多，孩子多，男人们不喜欢这样的电影，小孩子也只是好热闹，在场地里人影中窜来钻去。倚在供销社的墙角边，随着剧情和唱腔的发展婉转心跑到了剧中。小声和着腔调，有泪不断落下，有笑不断浮现，也会有怒火要发，只因为，嫌贫爱富只因有情有义只因相爱的人无法在一起。记得最后一场，鲤鱼精要褪去一身鱼鳞变成普通的女子时，随着鲤鱼精一声声痛苦的唱腔，我的心一阵紧似一阵，浑身也痉挛不止，仿佛，自己也在经受褪鳞的疼痛。电影散场了，没有人和我同路，借着稀疏黯淡的星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心情最初还留在剧情里，可是，越接近胡同口，心越绷的紧，那幽深的胡同，没有任何的光亮，狭窄的天空看不到一颗星，只有自己急促的脚步在土路上发出微弱的声响。曾听老人讲，夜深的时候，有个男人过一条胡同，有个极矮小的人（人们称为地魔）叫他一声，于是这个男人跟他走，来走去走也走不到尽头，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这个男人才发现自己来到一片坟地，四周阴气森森，他在坟地里转来转去，那些杂草被他踩了一大片，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过，这个地魔就成了人们恐怖夜晚的原因之一。
    走进胡同，闭紧嘴巴，告诉自己：谁叫也不能答应，千万别遇到地魔啊。紧张着疾步着，拐进了最后一道弯折路。“嗖”的一声，身边窜过一个黑黑的身影，留下“喵喵喵”的叫声跃上了墙头，一身冷汗，恨不得一下子如猫一样窜出胡同。突然，远方有一点红光，忽闪忽闪的，是鬼火吗？不知道，越近些，光亮越明显，凭着极好的视力，终于发现那是一盏灯。这点光亮，让我胆气顿增。人说鬼怕光的。现在不用怕了。我的脚步快如飞，修长的大腿这时派上了用场，追着这点光亮，我终于来到了胡同出口。那盏光亮来自一盏煤油灯，白白的玻璃罩里，红红的火苗跳动着，挂在胡同口对着的一家人的后门旁。我知道这家人的，六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的极贫穷，可是，当家的男人与女人极善良心肠好，平日里左邻右舍有了难处，总是倾力帮助的。这盏煤油灯，给那些处在黑暗中的人以光明以温暖以勇气，可是，他们一家人却要在黑暗中摸索过活。
     望着这盏让我走出黑暗的灯，我的心里明亮异常，这盏灯在心里比月亮还亮，比闪电还刺眼，比星星还温暖。许多年后，当我经常在黑暗里行走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到那盏灯，想到那点点红光，闪动摇晃成心的光。无论多黑的路，多漫长的无望，我都没觉得害怕，没感到黑暗过。
    长大后，日子好过了，村里安了路灯，这条幽深的胡同，在每个拐角处都有一盏明亮的路灯照亮。那些青砖青瓦的旧房，也接连翻盖成了红砖红瓦的宽敞高达的新房，胡同也宽了许多，平整了许多，那些老了的树木，放倒做了盖房的木料，甚至，有汽车在胡同里驶过，不过，都是停在自家的院门口。
     很少走这条胡同了。供销社早就没有了，原来的电影场被村里批了房基地，盖起了两层小楼，楼下卖日杂百货，楼上是放映厅，乡下的年轻人常在里面唱卡拉OK，歌声也响在空气中，只是，调子不那么正腔不那么圆。
     母亲生病去村卫生站输液，回家不见父母，有人告诉我他们去了那里，沿着那条胡同，我找到了父母。走在这条宽敞明亮的胡同里，往事复又在心里翻动，白天的阳光很亮很暖，我的心里也很暖很亮。闭着眼回忆那个夜晚，慢慢的走，仿佛那盏灯在前方照我。可惜，脚步竟踉跄了，睁开眼，脚下其实很平整的路，没有一点磕绊的。或许，想象总不如身临其境真实。
     母亲的身体很虚弱，可是，母亲的精神很好。和母亲说起来的路，说起那条胡同变化很大，母亲说：“这条胡同比你小时候宽多了好走多了，也安了路灯，以前你一个人看电影也敢走这胡同，没见你害怕过。”母亲不知道我曾经历过怎样的胡同经历，那段时光被我藏在了心底，一个人承受着内心的不断变化。
    如今，城市的夜晚被五彩的灯光照耀，很难有黑暗的路段，可是，我更愿意选择幽深黯淡的小路散步，那些疏淡的树影在身上斑驳晃动，象摇落一身的碎光，心情如入天外。过去，现在，将来；遥远的，现实的；模糊的，清晰的；明亮的，黑暗的。我在不同的时光里感受着黑暗或黯淡的心情与生活，绝望过失望过逃避过，也曾站在死亡的边缘，大脑和内心空无一物，在纵身的那一刻，仿佛闪电划过天际，那盏黑夜里给我勇气和胆气的微弱的红光，一下子在眼前光芒万丈，我知道自己真的没有资格选择末路的。
    许多年了，当我由青春年少的女孩子长成鬓发衰悴的中年女人时，我的心中还是不能忘了那盏灯，我的一切行为言语内心思想，无不再寻找一盏灯。无遇时自我点燃，遇到时被它点燃，可是，终究是有一盏灯在前方给我光明的。
     点燃一盏心灯吧，它可以陪你走所有的路：不管平坦还是坑洼，不管万水迢迢还是几步之遥，不管阳光朗照还是阴雨霏霏，只要这盏心灯在，再难走的路，也终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闭上眼，那盏心灯发出耀眼的红光。

[color=#D2691E]文字

无与说

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怀旧，许多少时的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并时时抵绕在心中，大有不说不诉难受之感，或许，真的是老了吧，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岁月无情，要珍惜些。

vivian

拜读中~~~~~~

广寒宫居士

拜读了，
温暖的文字，
温暖的主题，
感动！

悠哉猫仙

无与，还是那句，希望你有个好心情：）

小草花

温暖的感觉。
小时我是个孩子王，也喜欢小煤油灯和明净的月夜。。
祝福你好心情。。

高山流云

能常常回忆过去的事情,儿时的光景也是一种享受啊,

天云地野

此文燃了我无限的热情，童年的山路崎岖不平，二十多里的路也要赶去看一场电影，《刘三姐》一共看过十来次，一些台词至今记得。童年的山路常常在黑夜里被我一步步移在身后。一边是担心掉胆，一边是回家的期盼。童年，山村，光火，都是过去的美丽风景，在记忆的深处珍藏，却在睡梦里跳出来炙炙燃烧。昨晚，又梦见先父与我在那破败的茅屋里对话、生活。。。。
想起了冰心的《小橘灯》。
姐姐的心总是那么柔美和善良，文字里的温暖总是明明的跳跃。

燕子飞时

小时候走上十几里地去看一场电影的感觉真的很棒,大冬天,一大帮小孩子跟随着一大群大人,常常是翻山越岭走上一个多小时.一路上的欢声笑语,满满一晒谷坪的人头,小孩子追赶撩打,电影放些什么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是静静的夜里一群人笑着赶路的场景却记忆犹新.
真的好怀念!

网底之蛙

　　照亮童年的一盏灯，同样也能点燃未来。谁又说这个帖子只是忆旧呢。
　　但我还是觉得，这个帖子太多地陷入了过去的回忆。文章不错，选裁也好，但无与说姐姐注意到一个问题没，进入正题的时间太晚。拿你帖中的话说，就象看电影，加片的时间太长，正片却短了。
　　所以我提点批评的意见，写文章往往是这样，学写文章时，因为经验阅历知识不够，我们会想方设法把文章写长，但经验阅历知识足够的时候，我们恰恰要想方设法把文章写短。打个比喻，如果一个穷人要装修房子，他会把自己拥有的所有材料都用上，但如果是个富人，他拥有很多的材料，那么，他就要考虑到在设计的理念、主题的指导下，有选择地对材料加以取舍。
　　《燃一盏心灯》是一个非常好的体材，也反映出无与说知识面和阅历的丰富，而且主题的方向性很好。但我感觉这个帖子不好的地方，就是未敢于大胆取舍。我想如果这样，这将是一个非常好的帖子。一句话：一个拥有情感的作者在下笔千言的时候，你恰恰要做好的一件事，就是要控制好自己感情的阀门：）

无与说

谢谢网蛙的评点，也接受你的点评。只是，在写这个帖子时，内心里也曾问过自己：这盏心灯到底是什么？这盏心灯照亮了我多久的路程？这盏心灯为什么会把散落的记忆汇聚到一起？我要寻找的是什么？反复的想，之所以把那些旧事都写到一起，我发现，自小到大我都被一种孤独和寂寞所包围，但又不甘心，于是，享受孤独的同时又努力要挣脱。包括对被同学排斥的同学，包括那些不被老师喜欢的孩子，我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些帮助，愿意给他们心中一点光亮。直到自己看到那盏灯，被那盏灯照亮黑暗，我就一直希望这盏灯燃亮不熄灭。
也许，是我无法把思绪理清，一放开情绪就没了收住的绳索，以后，我会注意的。
谢谢你。

天云地野

我认为，蛙蛙的意见很中肯。其实本文也可裁剪成两部分，其一专写农村看电影的事，其二，专写那灯。意见成否，只是陃见，望姐姐见凉。

张福有

回想起小时候，几乎一样的农村。

无与说

下面引用由张福有在 2007/03/09 05:00pm 发表的内容：
回想起小时候，几乎一样的农村。

谢张老师阅读。
希望张老师多来关东，多留下您的好文章。

风华

下面引用由天云地野在 2007/03/02 09:17pm 发表的内容：
我认为，蛙蛙的意见很中肯。其实本文也可裁剪成两部分，其一专写农村看电影的事，其二，专写那灯。意见成否，只是陃见，望姐姐见凉。

可合一起,但要改.

无与说

下面引用由风华在 2007/03/16 05:50pm 发表的内容：
可合一起,但要改.

盼望风华早点养好伤，尽快来关东，多指导我帮助我。

风华

看电影也就是精神生活，生活不仅仅要填饱肚子，也要思索，‘我思故我在’。照引行人的夜灯，不正巧是精神世界的心灯？也就是善，正是和谐生活和谐社会的前题。在此，看电影也是寻找心灯。如此看电影就和夜灯联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