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情飞＊燕赵］ 阿 兰

清影

[这个贴子最后由清影在 2005/03/26 01:12am 第 3 次编辑]


阿  兰
　　自从阿兰出嫁后就极少回娘家去，甚至过年过节也难得去一趟，尽管阿兰的小家与娘家仅一里之隔，为此，她妈阿金嫂没少对邻里邻居的说阿兰是白眼狼，白养。
　　其实，阿兰心里逼得慌，她不是不去，而是不敢去，害怕去而不愿去，每次回娘家，她都把全家叫上一起去，即便这样，那些邻居老太太还是要瞅空趁阿兰单独一人时对她怪模怪样的念叨：“女大不中留呀，娘望女归女不回呀，呀。。。呀。。。”瘪嘴豁牙的，吓得阿兰心慌意乱。阿兰为躲避那些老婆子，就钻到屋子里看电视，可屁股还没坐热，要么爸，要么妈，要么小妹，就吆喝起来：阿兰呢，淘米做饭；阿兰呢，把榔头给我找来；阿兰呢，把衣服洗了；阿兰呢，。。。阿兰一听见吆喝，便会条件反射的跳起来，忙的一头雾水。每次回家，阿兰总是看见爸爸阿金不厌其烦叮叮当当的锤他的弯钉子，说是要变费为宝，阿金嫂便搬张小凳子，到邻家杨婆李嫂那儿唠嗑，妹妹也将平时做的扫地洗碗一应俱全兜给阿兰，干活儿阿兰还能忍受，最难受的是阿金嫂在阿兰小坐一刻时，便唉声叹气起来，说家里快断炊了，爸爸差点死了，妹妹没钱交学费了，有两三个星期没吃肉了，还说爸爸的退休工作不够吃药了。。。说的阿兰心惊肉跳，羞愧难当，更不知所措。似乎这些都是她带来的。但是阿兰不知道阿金嫂还想要什么，刚参加工作，阿金嫂就叫阿兰每月必须给她200元钱，说是给父母的生活费，这200元，可是阿兰薪水的三分之二啊，阿兰每月剩下100多元，曾经栖惶的泪水涟涟，除乘公交车上下班每月花去近100元，阿兰所剩无几。工作了，阿兰似乎连自己都养不活。
　　阿兰怕听这些话，好象阿金嫂说的一切不幸都是她造成的，可是阿兰不明白，阿金嫂家冰箱里总是满满的。鸡鸭鱼肉都没短缺过的娘家，却为什么要说几个星期没有肉吃？爸爸阿金的退休工作将近1000元，加上阿兰给的200元，怎么会不够花呢？阿兰觉得，阿金嫂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让她内疚。
　　其实阿兰一直那么深爱她的养父母，要不她也不会放弃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回到父母的身边，她不象其他孩子是为了能依靠着父母，她想：回到养父母身边，就可以让养育她的父母享受天伦之乐，可以照顾他们。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阿兰一方面爱着她的养父母，另一方面心灵上却永远也无法跟养父母进行沟通？这话还的从头说起。
　　这头在哪里呢？从阿兰大学毕业那天说起，还是从阿兰结婚那天说起？干脆就从阿兰成为阿金嫂的女儿那天说起吧。
　　阿金嫂和阿金结婚快三年了，却仍然没有孩子，这时阿金嫂的妹妹阿治嫂已经开始怀上了第二个孩子，阿治嫂的大女儿阿芳都已经两岁多，胖乎乎的阿芳特别爱笑，一笑就旋出两个圆圆的小酒窝，怪逗人喜欢。阿金在成渝铁路建设兵团当兵。常年累月在外，春节才回家，阿金嫂独自一人很是孤独，也很喜欢可爱的小阿芳，当阿治嫂肚皮又隆起来的时候，阿金嫂便对妹妹说：我想过继阿芳，你看行不？阿治嫂犹豫着，做不了主。
　　回到家，阿治嫂便对阿治和公婆说了这事，众人一核计，认为这样兴许还可再生一个，若这第二胎是男孩便罢了，若是女孩，阿芳抱养出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再生一个，碰碰运气试试能否生个带把的。但阿芳实在懂事又可爱，公婆和阿治嫂夫妇仍不舍得，想来想去，认为还是请算命先生为阿芳算一卦，才决定她的去留。
　　算命先生看完阿芳的生辰八字，左掐右算，说：此女不中留。阿芳便很快过继给了她的姨妈阿金嫂。
　　阿金嫂把阿芳的名字改成阿兰，从此阿兰便成了阿金嫂户籍上的一员，当然，其间免不了履行“抱约”等法律上的一些程序。阿芳在12岁那年看到了那纸“抱约”。
其实，阿治夫妇除了想生男和算命先生所言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使他们终于下定决心送走了阿芳。
　　村里有这样一种说法，难产产下的娃儿利己不利人，会给亲生父母带来灾难，阿芳降临这世界时，就是脚先着地，整得她妈死去活来，因此乡里乡亲的总爱开玩笑地指着阿芳说：你落地就能走路哦。阿芳一直到19岁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结婚那天，阿金嫂恨恨得说：果然是利己不利人的东西！！
　　凭良心说，阿金嫂在这二十三年间，对阿兰真是巴心巴干的疼。让她吃好的，穿好的，拼死拼活的供阿兰上学，就是在她领养阿兰十年后自己又生下一个女儿，也从来没有亏着阿兰。阿兰聪明乖巧，但脾气倔。阿金嫂喜欢她的不得了，对阿兰却也严厉。阿兰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阿金嫂和阿金亲生的，因为没有人隐瞒这点。周围几里路的人都知道阿兰是“抱家娃”。阿金嫂逢人就说：阿兰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我比对亲生的还好。所以大家都知道阿兰的身世。就连上学时，调皮的男孩都要跟在阿兰背后怪声怪气的喊：抱家娃，抱家娃，没有亲生爸和妈。喊过就哈哈的笑，气得阿兰常常哭鼻子，有几次还和那些淘气的男孩子打架。回到家书包也坏了，头发也乱了，衣服也扯破了，阿金嫂慌忙问：咋了？咋了？阿兰总是一声不吭。
　　阿兰渐渐长大，上完初中便离开乡下到城里念高中，在这里阿兰想方设法地隐瞒自己的身世，自尊心极强的她不愿同学和老师议论自己的身世，更不想再遭遇以前的讥笑。她极度敏感，尽管阿金嫂和阿金对她再好，她也有寄人篱下的感觉，读了《红楼梦》后，体味到了林黛玉的心情便更加自怜。阿金嫂总是会不失时机地告诫她，她为阿兰付出了什么，而阿兰的亲生父母却什么也没有为阿兰付出。每当阿兰犯错误或做错事，阿治嫂公婆总是不明智地去维护着阿兰。这不蚩为阿金嫂火上加油，于是便会上演一出撵阿兰回亲妈家的闹剧。阿兰就会遭受一次痛苦的永生难忘的经历。阿兰一辈子都会清楚的记得被阿金嫂赶出家门，衣服和书本一起被抛到门外阴沟里，阿金嫂怒气冲冲地点燃这些东西的情景。那时她才7岁，刚上小学一年级。她倦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养母，和无可奈何的生母，那时她感觉自己象一只被人抛弃，无家可归的小猫，没人愿要她。
　　阿兰从小就学会了抑制泪水，阿金嫂对她再好，她总有一种被人当牛犊养的感觉，养肥养壮了好为主人犁田干活。
　　阿兰从小特爱生病，大病没有，小病不断，阿金嫂没少操心，家里经济也不宽裕，没钱给阿兰看病时，就牵着阿兰东家筹西家借；阿兰升学的当儿，阿金嫂早陪晚陪，结果阿兰两次落榜，阿金嫂脾气暴躁，骂人有时口不择言，在阿兰落榜的时候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沙牛婆，骚精，你啷个不去死了算了！我这辈子到底欠了你好多哟！阿兰呆若木鸡，无泪无声，将扯碎的成绩单碎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摆出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头。阿金嫂一见，呆了一呆。长叹一声：上辈子我造了啥子孽哟！
　　阿兰想一死了之，免得遭人白眼，被人嫌弃。但她高中时交的男友天天跟着她，怕她真走了那条路，阿兰欲死不能，便跑到河边痛痛快快地号啕大哭。男友阿武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嗫嚅着说：“阿兰，别哭了，咱结婚吧！”阿兰眼里喷着火，狂乱地叫：“不要你管我！！”
　　过了好久，阿兰终于平静下来。沉默了。红润的脸庞消瘦下去，她默默地到地里干活，她什么也不会，但她决心学。收稻谷，浇水，施肥，挖土。腰疼的直不起来，肩磨破皮，蹭出了血，她不吭一声。她的话少了，笑容没了，阿武在将开学时默默地离开阿兰去上海读书了。阿兰更沉默。
　　有天，阿金嫂在阿兰洗衣服时问她：你还打算继续考不？阿兰摇摇头，没停下手中的活。阿金嫂耶揄道：干活比读书轻松些吧？阿兰用沉默作答。
阿兰初中的班主任突然来到家中，劝阿兰上学去。可她只是摇头，班主任吴老师说：“阿兰，放下思想包袱，再去考一次，你爸妈支持你去，他们也不愿意你一辈子呆在农村啊！你妈是刀子嘴豆腐心。”阿金嫂走过来说：“阿兰，好歹你再去考一次，也好让我对你爸有个交代。”
　　阿兰喜欢养父阿金。他不会粗暴地对待阿兰。更不会口出恶言伤害阿兰。阿兰敬重养父阿金。
　　于是阿兰又背着铺盖卷投入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之中。
　　阿兰默默的淡忘着那个叫阿武的男孩。开学两个月后，阿武竟因为患有乙肝被学校退回老家休学一年。阿兰平静的心湖被击起了千重浪。她再也无法平静。她深知如果阿武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他的前途算完了。阿武的家太穷，不可能养起他这富贵病。阿兰决心说服阿金嫂让阿武到她家养病——以为阿兰的外公是有名的中医。阿兰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她以为会引来一顿臭骂，没有想到阿金嫂得知这一消息后竟主动邀请阿武前来治病。阿金嫂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第一，阿武在她眼皮底下，不会常常跑去影响阿兰的学习；第二，如果阿武肯前来，那他这辈子注定将是她的女婿。阿金嫂似乎并不清楚乙肝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她当时就知道乙肝是怎么回事，不晓得她还会不会这样做。
　　阿武因阿金嫂及阿兰的盛情邀请，加之自己家里条件实在差，哥哥嫂嫂多，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复杂，便真的到阿兰家去了。进了家门阿金嫂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他惊得满头大汗：“既然你进了这个门，以后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阿武离家时只对父母说到同学家看病去了，并未直言他与阿兰的关系。阿金嫂不满意，催着阿武回家把他母亲接来说明白。阿武无奈，接来了母亲，于是三人便背着阿兰，给她和阿武订下了终身。
　　阿兰很幸福，有一种救人于水火的神圣感，阿武既幸福又惶恐。他搞不清楚哪是爱情，哪是恩惠。他不知道他对阿兰的感情是爱还是感激，他只在心里说：无论我爱不爱阿兰，阿金嫂的这分恩情一定要报答。——在他后来的一生里，他一直践行着他的这个诺言。
　　日子转眼又过了一年，阿兰却第二次落榜。阿兰和阿武都陷入了各自的悲哀和绝望之中。阿兰只有一个念头：去死。阿武在想：阿兰怎么如此不走运？我们的出路在哪里？看过分数后双双无言地往火车站走，漫无目的地爬上了他们常去的东岳山，此时的阿兰，觉得自己是爱阿武的。当阿武牵着她的手，缓缓地走着，阿兰突然电石击火般在脑中划出一道闪：身旁这个男孩，他陪我走过了两年，我该算是爱他的吧？如果将自己交给他，便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这个世界。
　　阿兰第一次主动地依偎到了阿武的胸前，第一次主动地将少女的吻给了阿武。阿武吃惊地回应着阿兰的亲热，他不明白一向矜持的阿兰今天为何如此热烈。阿武被阿兰的主动弄的浑身燥热。男性的意识在苏醒，并迅速在体内狂奔。阿武开始不能自持，野性的东西也开始觉醒，他沉重的喘着粗气，粗暴地扯着阿兰的衣裙。这下轮到阿兰惊讶了，她从没见过阿武的这一面，她突然停止了动作，当阿武扯开她的衣扣之时，她狠狠地把阿武推倒在地，然后大哭着狂奔而去。黑暗中的阿武一头雾水，他不明白阿兰怎么会前后判若两人。他只好紧紧跟着阿兰，带着疑问同沉默不语的阿兰一道回家。
　　回家后，阿兰不可避免的又一次遭到了阿金嫂的谩骂。这次阿兰没滴一滴眼泪，她似乎觉得她宁肯遭受阿金嫂的辱骂和谩骂，也不肯离开这个世界了。多年以后，当阿兰和阿武分手时，阿兰才意识到这是为什么。
　　这次是阿兰主动要求再次复读，阿金嫂也表示支持。这回，阿兰考入了省立师大。举家欢庆，阿金嫂喜笑颜开，在人前直夸阿兰有出息，阿兰怎么也笑不出来，一个人坐在九曲河边，想了许多。
　　阿武专程从上海回来，看到考上大学的阿兰面无喜色，心中很痛。他知道阿兰在这期间遭受了多大的压力，当阿兰落榜时，连他都觉得天塌了下来。
　　阿兰没有让家人和阿武送她，一个人来到了省城。
　　阿兰很认真地投入了大学学习，她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却在心里苦苦的笑。阿兰从此懂得了人情世故。阿武仍然同她保持着恋人的关系，勤密地通着信。
　　阿武是阿兰高中时同班同学。阿兰和阿武本来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在平常谁也没引起过对方的注意。阿兰从来没想到会和阿武相好，可在高三时发生的一次误会，让他们别别扭扭地谈起了恋爱，而且一谈就是6年。分手的原因也很简单：阿武被开革开放的激流所吸引，当阿武每封信都在跟阿兰谈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时候，阿兰只是认真的读书和日记。阿武的来信已有好几次长篇累牍地写有关南下创业的事，阿兰感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在一次回信中，阿兰平静地说：阿武，我们分手吧。接到阿兰的来信，阿武痛苦万分，他不明白阿兰为何要提出分手。他伏案疾书，写了满满23页，近5万字。向阿兰诉说着对她的感情，千言万语，阿兰却因其中一句话下了分手的最后决心：阿兰，为什么到了我开始爱你的时候，你却要抛下我？
　　阿兰苦笑着。六年光阴，在最美丽的时候，他们不幸地遇到了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自以为是糊里糊涂地“爱”着。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爱过，对谁来说，都是残忍的。
　　阿金嫂坚决反对阿兰与阿武分手，这事是她一手经办的。她指着阿兰的鼻子说：你别丢老娘的脸皮，你要敢与阿武分手，我打断你的腿！
　　阿金嫂说这话时还在乡下。她怕村里人笑话。后来阿金嫂买户口到城里，远离了家乡。不知是谁告诉她：乙肝这种病是没法根治的，而且子子孙孙都是小乙肝。阿金嫂同意了阿兰与阿武分手。
　　阿金嫂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都快飞了。心里老不是滋味。思来想去，在阿武身上付出的不能白白地没有收成，于是诱逼阿兰去向阿武要五千块钱，说这事是阿兰引出来的，也是阿兰坏的事，所以应由阿兰去索取。阿兰对阿金嫂说：这五千块钱等我工作了由我来还吧。阿金嫂把眼一瞪：你还？到时有你还的！但是他的必须由他自己偿还！阿兰无奈，阿兰思量人家阿武刚参加工作，哪有那么多钱来给，便只对阿武说：你五年内给我妈五千块钱吧，还清以后你跟我们就两不相欠了！阿武含泪答应了，阿兰和阿武从此各奔前程。但阿武在还给阿金嫂五千块钱之后，并没有因此怀恨在心。他知道，在他生病的时候，如果没有阿金嫂出手相助，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今天的前程。无论阿金嫂当初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事实是由于阿金嫂的精心照顾和悉心调养，再加上阿兰外公的神奇医术，阿武的乙肝才得以转阴，他才会有条件和机会到国外进行深造和定居。所以直到现在，阿武都一直从心里感激阿金嫂，他也把阿金嫂当作自己的母亲来孝敬。
　　阿金嫂这个人，一辈子市侩而精明能干，善良又脾气暴躁。奇怪的是，她身边的人却个个都是好脾气善良的人。
　　阿兰心里虽然看不起阿金嫂的市侩和粗俗，但她总会念养母的好：是阿金嫂把她抚养成人，是阿金嫂供养她上学，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也是阿金嫂慷慨地帮助她。哪怕是在阿兰结婚后，遇到任何困难，阿金嫂都会义不容辞地为阿兰分忧，虽然为这场婚姻，阿兰跟阿金嫂闹的很不愉快。
　　多年以后，阿兰也为人母的时候，她理解了阿金嫂。
　　多年以后，阿兰为自己的倔强付出了惨重代价而孤苦无助时，她首先想到的，还是阿金嫂。
　　多年以后，阿兰能用坚强和智慧面对生活的时候，她想到要感谢的人，竟然还是阿金嫂。
　　因为，是阿金嫂让她懂得了生活。

清影

哈哈，整的太长了，各位看着费力吧？

缩水蔬菜

有时候面对生活我们是无从选择的，就象个微小的棋子走在既定的棋路上，没有退路。

江城子说

清影兄，好长的帖子，你是不整就不整，一整就如滔滔江水哈~~
是自传还是小说？

清莲濯水

一头雾水。清影舞得影凌乱。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