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仲夏夜之梦

罗黎

[这个贴子最后由朝雾之小草花在 2005/08/08 01:17pm 第 1 次编辑]

                        仲夏夜之梦
                                   
     八月里，整个白天都是溽热的，街上闲闲散散走着人。只有过了暮色，各色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熙来熙往的人群也不光是买东西才逛超市的，虽然现在有了空调也不是稀罕事，但要是一直开着，光电费的数目就不是一笔小开支。所以除开逢年过节，就这一段时间超市穿梭的人就最多了。孙伟今天晚上不上班，吕剑东和他说好了，六点半在“城市花园”见面，说要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他，这次他特意换上件穿了没多久的蓝衬衫，在江南村市场花三十五块钱买的，第一次穿同事们问多少钱，他就让他们猜，小李摸了摸衣料，砸巴着嘴，要六十块钱吧。他笑了笑，商场打折买的，才花了五十块钱。
  
     孙伟是这个城市中心超市的保安，平时不多话，他喜欢看着那些顾客，有专卖促销商品的家庭妇女，有买东西拿了就走的中年男子，有挑来比去的老年人，有买一大堆零食的都市女孩，也有逛超市不买什么的民工——他们很容易看得出来，眼神怯怯的，穿什么衣服都显得不合身。
  
     和刚进超市相比，孙伟现在也成熟的多，用吕剑东的话说，变油了。都说部队能培养人，象他这样一个入伍前的闷头葫芦，居然现在能在女孩面前耍起嘴皮子，经常和理货员、售货员她们开开玩笑。他对这工作还是挺满意的，不干重活，旱涝保收，反正比在家种田好，在外面打工虽然听起来赚钱多，但日晒雨淋的，那是什么苦啊，而且工资都不一定拿得到。远房的一个表哥从高楼上摔断了腿，现在老婆都说不上。所以母亲坚决不让他上外面打工，好歹托了三舅，找了这份工作。
  
     直到那一次，才让他气岔了。国庆节家电柜特价酬宾，25寸的彩电才买六百多块钱，限量销售，只有五台，他怕别人占先，五点多就候在超市门口，超市一开门他兴冲冲地跑过去，家电柜的人却说卖完了。他说，不是才开张的吗，我可是第一个。家电柜的小张跟他熟悉，就说这都是表面文章，只是吸引顾客的一个幌子。他气不过，找经理。经理说，你当兵当木了，这是营销策略。他的犟脾气上来了，你们这是欺骗顾客，我要找报纸嚗光。经理也火了，你不想干也别干。他甩头就走，过后反而胆怯了。后来还是三舅专程请经理吃了顿饭，把他领了回来。
  
     三舅说：不能一根筋到底呀。
  
     事情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当时不明白的事现在就能想过来，跟很多事相比这不值一提，可显然这件事改变了他，他逐渐学会了察言观色，跟大家能说到一块去了，也学会了偷懒的诀窍——什么时候该表现得积极一点。大家也不觉得他难以理解了。后来大家还老拿这件事和他开玩笑，他也能泰然处之了，嘿，那时候懂啥。
  
     这些都是吕剑东教的，你要跟别人混，就得先学会吃亏，人都是喜欢占便宜的。在上学那会儿，他就佩服吕剑东，觉得他是一个有办法的人。他心眼活，跟什么人都能搭上腔。看孙伟老实，那时侯就带着他。孙伟当兵时，他就来到了城市，不知道换了多少工作，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来钱。他是孙伟刚到城市里的指路灯。有一次孙伟在南门巷子里走，突然就有两个涂脂抹粉的两个女的向他招手，喂，喂，他原先以为他们在叫别人呢，可回头一看，却只有他一个人，他听吕剑东说有陌生人搭腔莫理睬，就匆匆跑过了。过后他问吕剑东。吕剑东笑起来，她们是干那事的。
  
     他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就在大街上招揽？
   
     吕剑东说你没见的事还多了呢，时间呆长了你自然就懂了。他喜欢听吕剑东讲见闻，活灵活现的，他听着又好象自己经历一样。吕剑东也喜欢有他这个听众。不过他总是带着疑惑问吕剑东：
  
     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对这个问题吕剑东总是嗤之以鼻，孙伟是真的不明白女孩子怎么就三下两下就到手了。他喜欢二楼售货员阿惠，她也没事喜欢和他闲扯，等她货物上架的时候，总是第一个跑上去帮忙，等她说谢谢时，心里有凉丝丝的感觉。阿惠长得并不比村上的姑娘长得好看，但城市女孩就是有别样风情。他想农村女孩就象山里的野花，嫁人生孩子就开败了。而城市女孩却是静养在家中的花，总可以保持鲜艳很久。有一回下班，她在他旁边推着车，问：你上哪呀？
  
     回家。他和吕剑东在市郊租了个房子，骑快点二十分钟就能赶回去。
     去吃点夜宵吧。她鼓动他。
     就我俩？他心里沸腾着，脸上却是深思一番的样子，好吧，我请。
     两人人把自行车推到夜市上的，要了两碗汤圆。一边吃，一边说话。阿惠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做保安呗。他说。
     阿惠却象扫了兴致，不再说什么，等到付钱抢着结了帐，孙伟坚持把钱给她，她说：你们农村来的，不容易。
     他却一下冷了，本来想跟她一起逛逛夜市的念头就取消了。
  
     回去后，他问吕剑东将来有什么打算。
     赚钱呀，我要比他们城市人过得都好。
     孙伟知道他心野，从外表上看，他已经和城市上的人差不多了。他衣着鲜亮，和孙伟一起逛街，明明口袋里没多少钱，却尽拣贵的专卖店里钻，还试试衣服，口气还大得很，说哪里哪里不好。
  
     大概是在夜市给同事们看到了，第二天他看到周围的女孩围着阿惠笑，还说着他的名字。他脸热心跳起来，于是站在货架后面听。
  
     她听见阿惠说我怎么喜欢她呢，那个土包子。
     他胸口象被谁重重击了一拳，他实是想不到她是这样评价他的。本来他是想过来认真告诉阿惠以后的打算，他昨天想了一夜。
     从此，他见上阿惠理也不理。有一回阿惠叫他，唉，过来帮忙。
     他回头一句，我不叫唉。
     这次出来是吕剑东说的地点，说现在这个城市的人，一般都在茶社。当然要是咖啡馆就更好了，可费钱。
  
     说是七点钟，他六点半就到了。他又在旁边看了看，觉得这个城市既陌生又熟悉。果然六点五十几分吕剑东和两个女孩子过来了，他搂着孙伟的肩，向那两个女孩子介绍说：“我说帅吧，象谁，刘德华。是不是？”
  
    “其实是刘德华象我。”他开了个恰到好处的玩笑。
     两个女孩子果然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家进了茶座，孙伟和吕剑东点了两杯绿茶，两个女孩子点了果汁。他们又让女孩子们要点零食、水果，她们退让一番后，就点了一通，估算着价格，孙伟看着心里被锥子刺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摸口袋，又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那两个女孩子在食品厂上班，说话间他才认真地看了两个女孩子，除开吕剑东女朋友，对面的女孩眉目周正，不是充数的，他感激地冲吕剑东笑笑。这些乡下女孩子从农村上来，争先恐后地带上城市的痕迹，什么流行穿什么，比城市里的女孩子更大胆。她们好奇地问了他部队里的事，他很耐心地回答了他们。看着她们敬佩的眼神，孙伟也放开了胆，说着说着还比画着手势，
  
     由于大家背景差不多，很容易得到了共鸣，孙伟的幽默感发挥得淋漓景致，大家不时发出一片笑声，孙伟发现他好久都没这么开心地笑了。
     直到吕剑东踢他脚，他才静下来的，回头看周围都是异样的目光。
     打牌吧。吕剑东提议说。
     孙伟对面的女孩子说不会打。
     那去唱歌吧，我们找一个包厢，随便我们怎么吼。吕剑东又提议。
     大家一致赞成，孙伟的嗓子亮，在部队还表演节目时就唱歌。他还可以在女孩面前风光风光。
     孙伟去结帐，大家去亚细亚练歌坊，他记起阿惠他们总说去那唱歌，想她干什么，他对自己说。
     进了练歌坊，服务员问走在前头的孙伟，要中包还是小包，孙伟不明白什么意思，转过脸去，吕剑东说：中包。
  
     女孩子们凑在前头点歌。孙伟拿起台前的价目表，忙拍一下吕剑东。吕剑东会意，对两女孩说上厕所，两人溜了出来。
     
     你身上有没有钱啊？孙伟说。
     我不是让你多带点钱吗？吕剑东说。
     我哪知道要上这儿呀？孙伟慌里慌张地说。 他看了吕剑东，得赶快想办法。
     吕剑东说，叫你办张卡你又不听，我卡里还有点几百块钱，楼下附近就有个建行。
     他钦佩地看了一眼吕剑东，来，给我吧，我看看机器是怎么出钱的。
     两人跑下楼来，孙伟把卡放进自动取款机，唉，我取它一千怎么样。吕剑东说取不来。
     孙伟说我偏要试试。
     等半天卡没取出来，屏幕上显示出现故障，卡也出不来。
     屏幕上显示：此卡已被银行保管，请与银行联系。
     吕剑东马了孙伟，孙伟说明明是你密码是你输错了。
     我三舅就住附近。孙伟有点犹豫，可是------
     那你还不快去，你看，那女的对你有意思呢。
     好，那你先招呼着。我去去就来。
     他到过三舅家一次，那次他刚来这个城市，看着偌 大一个厅，不知道干什么。三舅三舅母住，他们女儿在外地上大学。他们倒挺客气的，他们慢条斯里地吃饭，害得他也慢着吃，他们吃一小碗饭就说好了，他盛了两碗也说饱了。
  
     后来他就不去了。原因是进门要换拖鞋，而他的香港脚从脚里一出来就有味道，三舅他们没说，他自己有数。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问要不要带门，三舅也犹豫了一下，说随便。
  
     小区房子一样，他记得门前的特征。他在铁门外犹豫着按了302。
     三舅吗？
     你是谁啊？
     我找李治国。他听出了声音不对。
     你是李主任外甥啊。我不是李主任，你去隔壁那一栋。就左边那一栋。

     他按了几次，心一下沉了下去，他再没想到三舅不在家，都要九点了，怎么不在家呀，吕剑东他们还等着他呢。脸上湿湿的，刚举起袖子，想起来这是新的衬衫，换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又跑到刚才那栋楼。
     啊，我是刚才那个人。我三舅不在家，你知道他手机号码吗？
     那人找了一下，他来回念了几遍，确信再也不会忘记了。他跑到公用电话旁。
     喂，请讲。
     是三舅吧，我是小伟啊。
     电话那头都是嘈杂的声音：呕，有事吗。
     三舅，我在你楼下，你不在家啊。
  我和你舅母在外面有事，说话声很快就打断了。啊，明天吧，明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在身上多带点钱。他知道吕剑东是有多少钱花多少钱的人。他懊恼着拍自己的脑袋，他匆匆地在街上走着，看可能认识的人，有好多似曾相识的人，大概是超市里见过的，
  
     而这个夏夜，是多么的漫长。他意识着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好象看见阿惠和几个年轻人走了过去，他想喊她，又不想，一犹豫，人群走远了，他追过去，却人影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全身的汗好象干了，粘在衬衫上。他呼哧呼哧地叹着气，才意识到口干舌燥。
  
     他想给吕剑东打个手机告诉他，本来烂熟的号码却想不上，头脑里清晰的只有三舅那个号码。
  
     周围都是嘈杂的声音，而他却离他老远，他又静下来，他的他的心跳，而后，嘈杂的声音又回来了。他感觉自己是存在的。
     夜色正好,路灯次列排开，远处看，象一颗颗闪烁的珍珠。他想，路灯是要点一夜的。

铁马云雕

楼主的帖要编辑一下呀。

青青子矜

如何应用语言的技巧暂且不说，单从人物心理活动刻画以及细节的捕捉两方面来说，非常不错。显示出了作者敏锐的观察力。

小草花

下面引用由青青子矜在 2005/08/08 01:12pm 发表的内容：
如何应用语言的技巧暂且不说，单从人物心理活动刻画以及细节的捕捉两方面来说，非常不错。显示出了作者敏锐的观察力。

青青说的是.题目是仲夏夜之梦,梦就在炎热里在灯光里,变的世俗而真实了,世间的人与事,总息息相关.去郑州几天,见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竟是惊异的只有愤怒了,却也不能写出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