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意翔斋主人在 2004/09/09 03:10pm 第 1 次编辑]
从两句诗说到草堂诗
(一)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偶然间想起这两句诗,第一句出自王维,第二句出自杜甫,原先没什么注意,现在放在一处,发现这两句几分相似。从字面上看,皆关云、水,前半有水,后半写云。倘若将这两句缀在一起也不失为一联好诗吧:行到水穷心不竞,坐看云起意俱迟。这两句诗都表现了一种理想的心理境界。人生而在世,要达到这样的境界着实很难,但让人想往。
(二)
王维的很多田园诗都有这番境界,杜甫晚年寄蜀的那几年里,写的很多诗也有这种境界。在王维,许是生性本来不适合世俗,在红尘里有如羁鸟,时常要怀念旧林,所以骨子里本就是个隐士,写出这样的诗也是缘于秉性,很自然的。而在杜甫,其一生漂泊坎坷,家国战乱,兵燹四起,加上其“至君尧舜上,再使风俗醇”的志向,他的诗里自然就多国民之忧而少隐遁之逸了,所以在他寄蜀期间写的诸多诗作里,表现出恬静生活的生趣就很可贵且可喜了。可贵的是诗人亦有通达放旷的一面,不因其志向不达而悔怨,不为已到穷途而歌哭。替诗人可喜的是,他艰难苦恨繁霜鬓之际,终于经其友人严武的资助,在蜀中过了他后半生里一段最平和的生活。
孔子立江干,见江水滚滚东逝而叹时不我与,可知其心中忧恨。此时,杜甫也一样看着流逝不绝的水,其心中却平和得很,丝毫没有竞时竞物之忧,仰望天上的白云,他的心境也如同散卷自如、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云一样闲适从容。
(三)
或许有人以为杜甫在蜀期间写的大多数草堂诗成就不高,原因无非是题旨不够宏大,与其如《春望》、《茅庐为秋风所破歌》,以及“三吏”、“三别”等相比,有自适之闲无忧民之愤,是小家碧玉。在我看来不然,杜甫之所以被后人尊为“集诗之大成者”,就在于他诗作风格变化万端,大到家国黎民,小至花鸟虫鱼、小桥流水,或讽或咏,或怒目横眉或倚杖柴门,都能杰作迭出。杜甫的诸多草堂诗,描画生活情趣,丝丝入里,怡然可亲,比之王维,不逊其闲逸还多了一份温馨的生活气息。即便是同写乡村的诗,王维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杜甫则“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王维有如方外高士,处于落落山林之上,远离村墟烟火而望,杜甫则是近居江村农舍,在旁细观。王维的诗境美,但少人间烟火。寻水之趣,王维是驾舟循流入山林直至水穷,杜甫是站在溪边看“渔人网集澄潭下,估客船随返照来”,完全一派江村生活。说实在的,我更喜欢杜甫的草堂诗,每每吟诵总感觉有一股浓浓的乡村气息扑面而来。我就出生农村,对这样的气息很熟悉,觉得很是亲切。
小隐隐于山,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在蜀中的杜甫应该算得上中隐的吧,也正如他自称――野老,此时,他的心境亦如草堂边浣花溪水,潺湲舒缓。
(四)
“流水心不竞,云在意俱迟”出自杜甫《江亭》。这首诗的末句是“故林归未得,排闷强裁诗”,似乎也已预示杜甫最终还要离开蜀地的。在蜀中过了三年零九个月之后,他离开了。在途中写了《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通首愤郁沉着,词气凌厉,又还他一贯诗风。此时,他已重病缠身,或许他也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见不着亲友了。而他寄蜀的这段平静生活,也终于像昙花一样在他一生中只匆匆闪现了一下就结束了。
致君尧舜,这样的意思在杜甫的诗里经常可以见到,也正因为他心忧黎民,他放弃安逸而离开蜀地便是必然的了,尽管对他离蜀让我感到惋惜――他应该像王维终老在宁静的辋川一样,也在蜀中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直至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