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咚咚锵，咚咚锵

田埂上的歌者

[这个贴子最后由田埂上的歌者在 2007/12/06 12:53 第 1 次编辑]


   

     咚咚锵，咚咚锵——是乡间大戏开场锣鼓家伙的声音，从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戏台子上传出，在乡村宁静的上空回旋、激昂，然后雨点般落在每家每户的院落里，宁息了鸡鸣狗跳，敲打着纸糊的窗棂，震颤着每个人的鼓膜。最先雀跃的当属乡间的娃儿们，放下碗筷着急忙慌地拎着马扎，要去寻找每日扎堆的伙伴。其次是主家的农妇，在不忘叮嘱娃儿给娘家的爹妈占个靠前的位置后大多会打扮下自己，抹点发蜡或换件衣裳却还像忘记了什么，免不了打开抽屉找出过年时买回的雪花膏来，匀匀淡淡地粉饰下被乡间季风憔悴了的容颜。也有赋闲在家的汉子，蹲在自家的田埂上抽了一枝烟后，禁不住锣鼓家伙的召唤，三三两两地向戏台子的方向踱去。
     乡间大多请不起正规的剧团，所以就很难看见什么名角露脸，但既然是为了图个热闹乡亲们也就不大在意，再说草台班子也并非一无是处，演员们为了保住糊口的饭碗也都很卖力气。记得那时八九岁的光景，支书为了给老爹八十寿诞庆祝请来了豫西的一个戏班子演出。戏班字有个叫“猴子”的娃，长得黑不溜秋，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吧，只是眼睛很大，这也是我之所以记忆深刻的原因。那天，是散过夜戏的一个晚上，娘领着我去给他们送点家里自腌的萝卜咸菜，还没走到戏班子落脚的地方，就听见了一声声惨厉的叫声，能听得出是“猴子”的声音，因为他的声音还有些稚嫩。跟娘走到屋里的时候，我便看见了被吊在房梁上的“猴子”，已经农历十月半头了，“猴子”被高高地吊在了房梁上，只穿了一个裤衩。“猴子”身上青一道紫一道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骇人。我知道那是被叫做“马鞭”的东西抽打的，因为我看见了班主凶神恶煞地执着一截断了的“马鞭”。我也是很喜欢那种种道具的，曾经央求过戏迷“二皇叔”给做了一只放在床头，也因为这简单的“马鞭”曾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驰骋的时光。可是从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跃马扬鞭”的兴致了，因为会常常想起“猴子”那贮满哀愁和无助的大眼睛。
     后来听娘说过，只因“猴子”在那天的夜场说错了一句台词才遭到了毒打。娘还说“猴子”是个可怜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也是戏子的娘就跟去了别人，爹又被埋在了煤井下，成了孤儿的“猴子”就被年迈的爷爷托付给了那个戏班子，过起了浮萍般飘零的日子。
     我喜欢热闹却不爱“听”戏，是因为实在听不懂咿咿呀呀的唱词，再说每次开场的时候戏台子底下很少能静得下来。特别是白天，孩子们只顾在人群里藏猫猫，有时也去幕后捣乱，恶作剧地抻了一下演员的行头后放肆地哄笑。摇拨浪鼓的依旧招徕着生意，卖烧饼的依旧叮叮当当，间或还有谁家的猪拱出了圈，也跑到戏台子下面“哼哼唧唧”凑起了热闹，所以听戏也就成了看戏，台上台下一起开场。乱倒是乱了些，乡下还是有很多“识戏”的人，说是“识戏”只不过看的多的缘故熟悉了戏里的情节，每每快到精彩的地方，俨然行家似得拿捏着火候，该笑的时候领着笑，该悲伤的时候也随着戏里的人物落几滴伤心的泪来。这大概就是乡下人喜欢看戏的兴趣所在吧，能在平淡的日子里跟戏里的情节活上一回，便是一种可以触摸的幸福了。
     其实闹腾大多是白天那场戏，到了晚上夜戏开场将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或有月而星稀朗，或黑黢黢而风疏疏，每当汽灯亮起的时候夜色便显得肃穆，看戏的人群也很安静，好象每个人都和今夜的这场戏有关，一个个伸长脖子端坐在宽敞的场地上。村子里也静得很，鸡上架狗进窝，猪也钻到圈里鼾声响起。孩子们也都在白日里疯得倦了，或赖在娘怀里，或象模象样地坐在马扎上支棱起耳朵，仿佛也在期待着戏里的高潮，即便似懂非懂也一样是充满渴盼的眼神。
     夜戏大多是长戏而非折子戏，整部地从东村到西村一路演来，所以人气就高些，“识戏”的也多些，他们从第一场开始就全身心地进入了剧情，哪怕是家里的鸡鸭到此时还没回家，也断不会去寻找而耽误了今天的情节。这些人也大多是夜戏维持秩序的志愿者，哪个敢大声喧哗便会引来他们严厉的斥责。这样的人在乡间大多被称为“戏迷”，也有的被戏谑为“臭戏篓子”，无论走到哪里，俨然就是一个民间戏评家，青衣的扮相俏啦，武生的功夫高啦，讲得眉飞色舞。
     近门子的“二皇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时的我常去他家串门，“二皇叔”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惟独喜欢嚼几粒冰糖，也许他的嗓门亮堂就得益于此吧？或许我喜欢去他家的原因也有些被冰糖诱惑的成分，总之，我喜欢去“二皇叔”家。常见他一个人坐在石碾子上，一边拉着二胡一边摇头晃脑地唱着戏文，我听不懂他唱什么，但看他如痴如醉的样子我也不会轻易打搅，只是静静地看着，就象看戏台子上的青衣甩着水袖哭天跄地一样茫然。“二皇叔”最终还是跟他钟爱的大戏走的，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已深秋，年逾七十有些老年痴呆的“二皇叔”去了临村看戏，一场戏罢，戏场上的人渐次散去，“二皇叔”也夹起了马扎往家返，或许是那天有风吧，村前小河的流水格外得响，抑或是那天是农历十月一的原因吧，“二皇叔”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一种召唤，第二天，在小河五六里外的苇子塘口乡亲们找到了“二皇叔”，紧紧地抱着他的马扎。那一刻，我知道我是再也听不到他的二胡声，也再不能嚼到“二皇叔”甜丝丝的冰糖了。
     如今，乡下已经很难看到草台班子演戏了，人们渐渐习惯了坐在沙发上或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看电视上唱念坐打。锣鼓家伙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了，只是偶尔在梦里还依稀传来。
     ----咚咚锵！咚咚锵！
     

无尘秋水

原滋原味。咚咚锵！咚咚锵！敲走的是一个年代。

斜阳飞鸿

听着鼓声来了..........看着....想着儿时看戏的情景,历历在目.

货卖云烟

嘿嘿，被电视摧残了……

落花斋

一个时代.一种风格..

红尘飘雪

读到“猴子”时让人心生悲泣，“二皇叔”的冰糖又让人心生暖暖融意，而他的死，却又让人悲怆！
喜怒哀乐，全在该文中！
欣赏了！

雨鹤寒梅

那个年代，这种戏剧在各地都很流行，记得小时候也听过，确实值得回味，问好歌者

南草萋萋

歌者信手写来,就是一篇贴近生活的文章,那锣鼓声,那露天的戏台,台下老老小小的观众,看完戏提着灯回家的人们,在哥者的笔下翊翊如生.........好文采.

无与说

冬闲时候，乡下常有外地的戏班子来唱戏。
小时候，每每看到戏班子搭台，心里就痒痒的盼望好戏早点开场。小孩子耐性不足，又极好奇，台前台后地跳着看、钻着看，不知道那些咿呀难懂的腔调是从那里传出的，也不知道刚刚还是俊俏的丫环，怎么一会儿就变成了满脸褶皱的老婆婆，化妆盒是那么神奇。
河北梆子《大登殿》，《三娘教子》，评剧《秦香恋》，看得最多，所以，最恨忘恩负义浪。
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为着戏里的人物悲伤喜悦，那本是小孩子的幼稚。长大后，还是这样为戏里人物同悲同喜，才发现，自己，永远都成熟不了。
乡下的大戏又开锣了。前几日回家，看见野地里搭起的戏台子，忍不住拐个大弯，停下来听一段，看一场。
还是老段子，《大登殿》，王宝钏，寒窑十八年，等待薛平贵归来。在今天，不知道人们如何评价她了。

红了樱桃

歌者的文字让我想起了那些已经久远的童年..村子里男女老少一起看露天电影的日子..
谢谢歌者..呵呵

日色冷青松

    讲的是什么时代的故事？没见过

白鹿原

很喜欢这文章,问好歌者!
9楼无与说的回帖很精彩,问好!

田埂上的歌者

-=-=-=-=-=>
原滋原味。咚咚锵！咚咚锵！敲走的是一个年代。
-=-=-=-=-=>
问好秋水~~~~~~~~有些留恋呢,恐怕过去的时光总以为很美吧,虽然日子难熬了些!

田埂上的歌者

下面引用由斜阳飞鸿在 2007/12/06 17:12 发表的内容：
听着鼓声来了..........看着....想着儿时看戏的情景,历历在目.

问好飞鸿~~~~~~~儿时太多的时光总在记忆了浮现,无论酸甜苦辣,总是最真实的记忆!

田埂上的歌者

下面引用由货卖云烟在 2007/12/06 19:35 发表的内容：
嘿嘿，被电视摧残了……

下面引用由日色冷青松在 2007/12/11 19:41 发表的内容：
有电视也好~~问好!
   讲的是什么时代的故事？没见过

嘿嘿!总有人见过的~~~~~~~~问好青松!

下面引用由红了樱桃在 2007/12/09 10:59 发表的内容：
歌者的文字让我想起了那些已经久远的童年..村子里男女老少一起看露天电影的日子..
谢谢歌者..呵呵
-----也想念那些时光,总那么单纯,却没有忧愁~~~~~问好樱桃老师嘿嘿!

田埂上的歌者

下面引用由雨鹤寒梅在 2007/12/06 21:06 发表的内容：
那个年代，这种戏剧在各地都很流行，记得小时候也听过，确实值得回味，问好歌者

嘿嘿!乡下的兄弟小雨好~~~~~~保重身体!

下面引用由白鹿原在 2007/12/11 21:03 发表的内容：
很喜欢这文章,问好歌者!
9楼无与说的回帖很精彩,问好!

白鹿原好~~~~~~~谢谢你常看常评,也许歌者的文字白了些,但用真实记忆着过去的时光!
顺问与说姐好~~~~~现在喜欢看戏了,也常被戏里的情节感动着,能体味些戏曲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也能汲取些知识!

霜月知我

最后一个路过者。。。

骨头

陪姥姥听戏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文，回去品~

纤尘不染

呵呵~粉久没来这了~~歌者还是这么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