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三月物语]水乡片断（2。28）

七月在野

[这个贴子最后由七月在野在 2005/02/28 05:17pm 第 6 次编辑]


（一）泛白的青衣和鲜艳的冰激凌纸
她的家在同里著名的三桥边，桥的那边便是崇本堂。
她家的门口也有夏日正午的骄阳。她坐在门道里的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摇着一把毛了边的苏绣团扇，身边是一个冰柜，把门道堵得严严实实。游客从她家门口经过，相机对准树荫下的三桥和阳光正好的崇本堂。
一个青衣的老人，坐在花花绿绿的冰激凌纸边，框在一个幽暗的矩形里，右边是同样幽暗的一扇窗，阳光把墙照得格外耀眼，屋檐投下的阴影和墙底的几排青砖给这个画面自然地加了两道边。我在取景器里看到了这样一张图片，也看到了她微笑着摇动的团扇，居然听话地没有按下快门。
我走过去，她站起来，我胡乱点了一张冰柜上贴着的冰激凌纸，她打开冰柜给我拿出来，我问了价钱，她告诉了我，我掏钱，她收钱，我站在太阳底下吃冰激凌，她站在门道里看我吃。
“你进来吃吧？”她退后了一步，把小板凳拿起来又放下，又退后了两步。“不了，您吃了吗？”“还没有呢。”她又看了看小板凳，示意我坐下，我听话地踏上了台阶。左右的腰囊，背后的背包让我在她家放着冰柜的门道里很难转身。“进来屋里坐吧。”她给我解了围。
门道里曲折进来的光，开向厨房里的窗户透进来的光，还有从敞开的后门映进来的光使这间屋子清凉但不昏暗。
屋子中央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边摆了几条长凳。桌面和凳子面上的油漆早已脱落露出木本色，边缘的地方磨得有些发亮。桌子上放了一把茶壶，一盒没有过滤嘴的香烟，香烟上压着一盒“镇江火柴”。“吸烟吗？”我掏出自己的烟给她，她不接，我把它放在了八仙桌上。
“就您一个人住？”“老伴走得早，孩子们都在城里。”我打量她一个人的家，一切都象是蒙上一层灰，屋里唯一有色彩的就是墙上挂的中堂，一幅松鹤延年，不知道是那一年挂上去的。漆过金边的两框相片全都是黑白的，相片里的男女一定就是这老妇人和她的丈夫，而那些“孩子”们一定是她住在城里的孩子们，现在也应该有照片里他们父母的年纪。
竹梯通往阁楼，黑黑的洞口。“住人吗？”“住的。”“不热吗？”“习惯了。”“这张床是给谁预备的？”“孙子，出去玩去了。”后门边放了一张单人床，支着蚊帐，铺着一领草席，占据了屋子里最明亮的一块。
这片明亮含着绿色，“您还种菜？”“不种，养花。”后院里满满地上百盆花草在阳光下耀眼。“侍弄起来麻烦吧？”“不麻烦，不是什么贵重的花草，浇浇水就好了。”“这么多呀，搬一次都不得了。”“搬不动了，要搬一次就叫孩子们回来。”
冰柜的盖子砰地一响，接着是小板凳被踢得咣当咣当，冲进来一个小孩，进门后蓦然站定看着我这个陌生人。“我孙子，叫叔叔。”“叔叔。”小家伙拔出嘴里的冰激凌，敷衍地叫了一声，又咣当咣当地转身跑了。“吃饭了，吃饭了。”老妇人喊了几句。“虎头虎脑地，满可爱的。”“惯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不打扰了。”“吃了饭走吧。”“不了。”“洗把脸走吧。”我听话地跨过被小孙子踢过的小板凳，进了厨房，洗了脸，仔细别让水溅到放在灶台上，那两碟菜猜想那是老人和她孙子的午餐。
“再见！”“再会！”
---我看到她和她的房子一起安详地老去。
（二）豆腐花和钓鱼杆
陈逸飞在周庄画《故乡的记忆》时他应该还在蹒跚学步，从陈逸飞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家，也许还在画余逗过他。他有点胖乎乎，有点羞涩，也许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我是沿着一个箭头找到他家的。走过沈体兰的宅子，走过世德桥就可以看到那个箭头画在雪白的墙上，里面框了三个字“豆腐花”。下桥再往前走几步有一个开在院墙上的小门，门口地上面向小河靠着一块三合板，还是用黑墨写着“豆腐花”。
进门可以看到一个窗户，窗户下面搁了一条石板，石板上放了几盆花，花中间摆了一个硬纸壳，上写“豆腐花、粥”。右转沿着院墙边一块砖宽的“花圃”走几步再左转，上几级台阶就是他家的大门。
他坐在门口，脚下有阳光。不知道他是想什么想痴了还是在看风景，只到我坐下来他才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回到了他的凳子上。
这是大概是一个客厅，和一般家里不一样的是，中堂前面多出一个条桌，上面放了一个香炉，一把老式的录音机。香炉里满是灰烬，几根燃尽香的竹签还插在里面。录音机接着接线板，接线板接着墙上的插座。
大中午的没有其它客人，四张方桌上也没有餐具。我回过头来看到院墙上面是河对岸人家屋顶的青瓦，青瓦上面是湛蓝的天，除此之外并没有特别的风景，可他还坐在那里在“看”。
“来碗豆腐花。”“卖完了。”“来碗粥。”“卖完了。”“那还有什么吃的？”“不买别的。”“那什么时候还有？”“明天早上。”我看着他问，他看着“风景”回答。
我有点奇怪，为什么我进门的时候他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坐下来的时候他不告诉我，为什么给我送水的时候他不告诉我，一定要我问他才说。
“外面的万山蹄膀哪家做的好些？”“都差不多。”“你们自己如果想吃一般买哪家的？”“第三家。”“从哪边数第三家？”他回头看了我一下，答不上来。是呀，水乡的路简直没法解释。“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这怎么好。”是呀，都是乡里乡亲的怎么好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跟在我后面出来，隔着几步叫我右拐，然后站在世德桥边看着我。我走过一家门口站一会，看看他，再在下一家门口站一会，再看看他。如此一家家走过去，他终于点头了，我抬头看了一眼这家铺面，扭头再找他就找不到了。
夕阳西下时我又看到了他，他站在自己的家门口钓鱼。他手里的“鱼杆”象是从哪个用过的竹扫把上拆下来的，不过很合适，那条河经过永安桥后就收窄了，河的一边是人家的后墙，稍微长一点的鱼杆很难施展开，进他的家门就更困难了。
河水泛绿，有点混浊，鱼线随着水流飘出去几米，他歪着头盯着鱼线入水的地方，夕阳正好高过他的头。“有鱼吗？”“有的。”“钓到了吗？”没有回答，他把“鱼杆”放到地下，收回来线，上一个小蚯蚓，再放回水里，拾起“鱼杆”对我说：“跑了。”
第二天早晨，踏过世德桥上的晨曦，来到他家，只有一个中年妇女迎客，是他母亲，她说他还在睡觉。
我这时才注意到他家的每一张凳子上都用用透明胶带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请坐，吃豆腐花。”，那些字是用蓝黑钢笔画出来的，每个字有拇指大，每张纸有名片大小。我问过，那是他写的，还有窗下硬纸壳上，门口三合板上和那个引我来这里的箭头上的毛笔字，都是他写的。
---我看到他和他家门口的小河一样安静。

吟风听月

先支持一下^_^

无尘秋水

下班前再回来看看，还真发现了好东西：）
黄昏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看你怎么读。。。。。。

无尘秋水

你慢慢写，好好写，我要回家了，今天周末，祝大家周末快乐：）
有空的时候不妨带上孩子带上爱人常回家看看，别让你的父母感到孤独~~~~~

七月在野

下面引用由吟风听月在 2005/02/25 04:24pm 发表的内容：
先支持一下^_^

谢谢支持，不是大家的支持我写不了这些字，其实我是很少写字的。昨天看了joy的“回乡”还有小语的回贴，想起到水乡这么久了还没有一个关于水乡的贴子。但是我眼中的水乡却有些“异样”，我的笔写不出来，这篇写得很吃力，我心里的水乡除了那些风景，更为值得一看的是那些人，他们把水乡以简短的话语，甚至缄默示人。

江城子说

平平的叙述,淡淡的温情

小草花

喜欢看七月的文字,古色古香的水墨.

小语

虽笔触淡淡，斯境却如在眼前。
一直想换种笔触写写周遭的人事，等忙过这几天，也来学学七月老师~~~：）

无尘秋水

再读，读出生活背后的沉重来。。。。。。

七月在野

期待小语笔下的水乡人事。

空谷清音

挺实在，挺亲切，淡而浓......

小语

慢慢读着七月笔下的水乡，一颗心便也沉静下来。

无尘秋水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样看这篇文字的。
这是七月迄今为止写得最用心的一篇文字，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难写，越是平淡的东西越要用心去品。白开水平淡无奇，但是细品后是甘味绵长~~~~
本文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只是用叙述的语气来写作者眼中的水乡，一些对话看似明白，朴实无华，却意味深长，耐人寻绎。。。
我读这篇文字的时候一点都不平静，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就觉得有一团东西，就堵在胸口，闷得慌。。。
我要出去透口气。。。。。。

七月在野

下面引用由无尘秋水在 2005/03/02 10:46am 发表的内容：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样看这篇文字的。
这是七月迄今为止写得最用心的一篇文字，越是真实的东西越是难写，越是平淡的东西越要用心去品。白开水平淡无奇，但是细品后是甘味绵长~~~~
本文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只是用叙 ...

赫赫，我可是在心里“闷”了好几年了的。

我是雨秋

    朴实的文字记下了质朴的人，只是在我周围，人却变得越来越冷漠……，于是就更怀念从前的生活。想想自己是不是也被周围的人感染了？将心藏在冷漠的外壳里？

无尘秋水

下面引用由我是雨秋在 2005/03/02 07:05pm 发表的内容：
朴实的文字记下了质朴的人，只是在我周围，人却变得越来越冷漠……，于是就更怀念从前的生活。想想自己是不是也被周围的人感染了？将心藏在冷漠的外壳里？

雨秋来了，今年是第一次见面，问好：）
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七月的帖子我读出了冷漠和麻木，读得让人心寒，但却又是那样的真实。。。。
也许是琐碎的生活遮住了人性的明亮？但愿是的。
其实文章中还有好多的矛盾心理，犹如第一篇，夕阳下老人孤独的背影，可她身后却有那样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那种色彩的跳跃让人惊喜和怅惘。。。。

无尘秋水

还有这第二篇，你看看那些对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点激情都没有，一点生趣都没有，质朴的水乡人呐，和着小河就这样一起沉睡了。。。。
郁闷！！！

流浪之鸿

七月的文字总让人感动～～～一种平凡，一种平淡～～～就这样牵动着你的心线，跟着他的文字慢慢地走，慢慢地漾起心海底处的涟漪～～～～敬上月光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