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羊之羽

　　自从车行匆匆路过那片山坳里的秋田，虽然急于倾诉些什么，却总是无从落笔。不仅是笔头早已锈迹斑驳、心绪零落之后尘污垢染，更在于心头始终压着沉甸甸的两个字——背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背叛了我曾经视如家园的野田。这是我从那天起对自己下的总结词。
　　这段时间，那片秋天里的野田固执地盘桓于脑际，以她铺于大地金黄的肤色、展于高处湛蓝的天空为背景，以绿木和衰草为笔，一遍遍地写着“背叛”二字，直至充满那方天地之间仍是无止无休。我终于被逼得自问：我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背叛她的？即使是仔细回想也几乎是无迹可寻，只能含糊地说是“不知不觉”，这样似乎来得轻松一些，似乎也可以减轻一点需要为之忏悔的罪恶。
　　写了这些，心情竟然真地好了许多。我也因此可以开始为自己重新描绘一遍那片秋天里的野田——就当作是享受吧，就像大多数生于大厦夹缝、旮旯里的城里人一样，对不属于城市的野田总抱着观光的心理，匆匆一趟，借此呼吸一下没有汽油味、只有青草气息的空气，洗一次肺，籍以苟延。就当作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也许唯一不同的是，我是背叛过来的，却也因此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既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野田。
　　——那是一片高高而去的天空，蓝得不杂一丝云，让我甚至疑心不是天空。这样的天空在梦里常能见到，那是我儿时、少年时家乡的天空，被干爽的秋天洗得一尘不垢，结结实实地覆在家乡的村落土屋与野田之上，过往的飞鸟不时掠过，慷慨地扔下几声鸣叫，又随着循踪而去的目光飞过一道不高不矮的山梁。“村桥原树似吾乡”，仅仅是“似”，此天空终非彼天空，我也已经是成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可耻地逃离了家乡的那片“穷山恶水”，进入满目霓虹、笙歌达旦的城市，摇身一变成了似是而非的城里人。
　　——天空之下是那片野田，无比安详地坐落在山坳里，秋风携着不远处山林特有青味，也携来一股让人如同洗沐般的清凉，徐缓地吹度而来，抚上我额前的发，梳拢着乘车过久已有些麻木的头皮，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或许再也没有比“安详”更能用来形容她的语汇，对对疾驶而过的车，她在我眼前呈现的时间虽然仅仅是那么三两分钟，但足够了。我知道，她“在”那儿，似乎等了很久，等着如同我眼下这般渴慕的眼神，在我接触到她之前，她的安详就已经匀匀地铺在那里很久了，几十上百、甚至上千年。春温秋凉，她始终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当前的我就是这么想的，除了浓郁的感动，更有些得意，如同一个发现者。其实回想起来，即使是“发现”，我最多也只是充当了一个类似于“西部淘金人”的货色，如同突然发现令人垂涎的金子一般，涌上来只是贪婪攫取的念头。她金黄的肤色，处子一般呈现给我，我的贪婪愈发显得可耻，我知道她并不介意，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详。我当时还无耻地想，要是结庐于她的身畔那该是多好的事。却浑然不知自己早已堕落为一个似是而非的城里人，满足自己的欲望已经成为天性，一身的西装格履早已与她、甚至是她身边毫不显眼的衰草格格不入，满身的汽油味如同浓妆的脂粉，根本不配与朴素且安详的她同侪。
　　我知道她仍在那里，或许仍在等一个浪子回头的我。真能回头么？想起少年时候，我曾在自家的田地里愤愤地扔开锄头，暗暗在心里发誓今生一定要远离这家伙，坚决当一个让人羡慕的城里人。或许背叛的种子就在那时候埋下了。我如今能够读书写字，且自以为终于成功出逃，却不知是高兴地掉进了高楼大厦所布的陷阱，终日在割碎且灰污的天空下残喘苟延，早已无睹她的存在——她却始终安详地落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不屈服也从不抗议，只是静静等待着我路过的那一天，随意在一个山坳里向我投来一瞥，以让我幡然悔悟。
　　真能回头么？早就存心的背叛似乎已让我无家可归，无田可垦，连带荒芜的心田，而心田里却摆放着一把同样锈迹斑驳的断把锄头。
　　即使眼下仍然能够拿起这支锈笔，我也知道写下的东西无非是忏悔一类的文字。也许早就在潜意识里试图用文字倾诉，并在倾诉中再丢弃些生命里的某些元素，比如“野田”。因为压得实在过于沉重了。或许这也是一种“为了忘却的纪念”——忘却已经背负的可耻的背叛，重新打好领带、擦亮皮鞋，融入汹涌的人潮，穿行高楼大厦之间，并给自己一个堂皇的理由——为了生活而活着。生活，的确是一件大事，大得绝大多数人（也包括我）可以为之舍弃曾经赌誓一生不弃的东西。这样想着，我似乎可以对自己宽恕了。然而真的能宽恕自己么？

　　　　　　　　　　　　　　　　　　　　　羊之羽
　　　　　　　　　　　　　　　　　　2008年10月21日　午


-=-=-=- 以下内容由 羊之羽 在 2008年10月21日 13:10 时添加 -=-=-=-
这是前面发的《随笔几行》的同材文字，只是看起来文字多了些，像样了些。——那几行随笔并没有让我说痛快。用文字写下来，多半只是为了舍弃、或是忘记。。。。。。。。。

霜月知我

引用信尊的话“虫子，快成思想家了”。
也许思考的角度和以前不同吧，秋安。
田野，是快有些萧瑟了。

羊之羽

呵呵。要是真能有这一半，我已经高兴了。
这帖子多半是为了遣排。

霜月知我

下面引用由羊之羽在 2008/10/22 10:28 发表的内容：
呵呵。要是真能有这一半，我已经高兴了。
这帖子多半是为了遣排。

虫子，为了一种遣排也好。
秋天的田野的绿黄，本就是季节的丰美。。

南草萋萋

山坳，野田。。。满目霓红，笙歌达旦，何去何从？

水凝凝

匆促浏览一上，思绪，感慨，，，固起来容后静心品读：）

流浪之鸿

很多时候，我们在矛盾中行走着，特别是那些一直在寻找家园回归的灵魂，他们一路走来，寻寻觅觅，却又不能不沉沉浮浮于俗世之中~~`于是，拷问灵魂，是他们深深的痛~~~~很棒的文字，佩服！

小草花

下面引用由流浪之鸿在 2008/10/26 10:47 发表的内容：
很多时候，我们在矛盾中行走着，特别是那些一直在寻找家园回归的灵魂，他们一路走来，寻寻觅觅，却又不能不沉沉浮浮于俗世之中~~`于是，拷问灵魂，是他们深深的痛~~~~很棒的文字，佩服！

很久不见姐姐了，可好？
虫子的文字一向喜欢，一个喜欢思想着的人。

人一口

想起一首歌，星星点灯。
哈~背叛？俺觉着这个词用的不恰当。
——俺觉着，多元的社会，人们拥有多元的选择。很多事情其实与背叛没啥关联。
——直说了，请楼主莫怪。俺立马消失嘿嘿~~~：P

羊之羽

下面引用由人一口在 2008/11/12 21:06 发表的内容：
想起一首歌，星星点灯。
哈~背叛？俺觉着这个词用的不恰当。
——俺觉着，多元的社会，人们拥有多元的选择。很多事情其实与背叛没啥关联。
——直说了，请楼主莫怪。俺立马消失嘿嘿~~~：P

不怪不怪。欢迎呢：）
你说得对，多元社会：）

珊瑚蟾蜍

没关系，只要不移民海外背叛祖国就可以了，

人一口

挖~这一大棒，不知砸死了多少：P

llkxcn

山还是那座山，地还是那方地。多亏虫子没留在在这儿，否则就没这般景色了!
是你背叛了自己!--------真是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