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门虫在 2005/06/03 01:25am 第 1 次编辑]
溪居 (柳宗元)
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柳宗元的贬谪之后,诗作渐入清瞿之境,多少也证明了“穷而后工”之理。苏东坡晚年尤喜陶潜与柳宗元诗,其中对柳诗多有辩言,说柳诗似质实纤,似淡实浓。苏东坡彼时也是贬官身份,远发僻地,人生语异,颇与柳宗元相似,此心会彼心,于寂寥之中自能入柳诗深境,发微取谛,遂为柳宗元异代知已。
贬官心理自古皆然。岂独贬官,大凡落寞凄独之心都与贬官相类。如长门弃妇,亡卒寡妇,商贾思妇,其心理也是同出一辙。当此之时,心有所怨,有所思,凄凄然有所冀,夜夜无思起徘徊,形诸言词则多婉或苦。
柳公此诗也是贬官之言,但与一般的诗作之苦言不同,此乃柳公得苏子青目之处。柳公一生孜孜世用,虽贬亦不忘庙堂之远。“幸此”既有自解,也有正话反说之意,其脉络于后几联可互见之。此时“闲”而未闲,是以有“偶”的说法。然表面上却说得极其轻松,口气颇类陶潜。柳公贬后之诗与陶公不同之处在于,陶公避世,虽也偶有横眉之时,但其入道颇深,且每于诗中悠然自得之。柳宗元则不能弃用世之心,是以自苦,虽然偶也“悟悦心自足”,但实则是遣排多于入道。如与陶公相类的王维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柳宗元之“夜榜响溪石”则颇多清寂了。这份清寂其实就来自于诗结末:“长歌楚天碧”,柳宗元于偶似山林客之时仍不忘此天乃是“楚天”,且何以于不逢人之处长歌?长歌当啸,心有所不解,或愤世或苦心,啸以解之。啸之功用,前可追溯到晋代的孙登与阮籍。试想,顶上那方深碧的楚天正回旋着柳公的长啸之声,荡荡而远,其音厉厉也,其心则憀然寂然也。一个“碧”字能听出那番久鸣不绝的啸声。
柳宗元此诗,总体上看正是“似淡似质”,他并没有将内心的寂寥形诸于色,只是于字里行间不小心还是渗了出来,一股执拗的暗色的情绪在其间若隐若现,此又正是“实纤实浓”之处。打算像山林客那样闲依农圃、晓翻露草之时,柳宗元到底还是忍不住在结末来了一声长啸,且是在四顾无人之时。于是,想遣籍终而不可得的情愫就显现出来了,尽管看似很淡。
柳宗元贬后之诗的真味就在于这四个字:似淡实浓。苏子已为我们道破真谛。而柳宗元的可爱与真实之处也在于此,他不像陶潜,不像王维那样离人间烟火太远,以至于只能心想往之却自知不大可能付诸施行。正是柳宗元这种处处看似要出世而不得的情状让人感到里面跳动的那颗心离我们更近,更鲜活,也更符合“人之常情”。柳宗元的贬诗也因此意味深长,十分耐品,就像青橄榄,刚放入口没什么味,嚼之微苦,继而微甘,这一丝丝的甘味就源自于他的那颗更贴近我们的心。他常常欲冥然化于大块,却最终又发现自己只是于悠悠大块之中孤独冥坐,而这种欲化出物外又回归的孤独落寞造就了柳诗的独特风格。从这个意义上说,柳比陶、王更来得丰厚,其诗更显得蕴籍、曲折,而苏东坡所谓的浓淡、质纤之分也在于此。
后记:这帖子两天前就写好了,照例是瞎写。本来是要等凝月发了我才发。今天看到铁马说我一定有兴趣参加,先谢谢铁马的信任。想想万一凝月真赖帐了,我也不能发了,这谢字就没落到实处,也就发上来。铁马的点子往往很好,在我是赞成这个建议的。在这里也顺便提一点个人建议:既是鉴赏,也难免要参考前人的意见,但应尽量避免成为摘录。做为旁注与参考,摘录是需要的,这样也显得周全细致。建议倒是提了,但虫子我读书不多,又不求甚解,又懒,所以也就没有注释的文字。这一点,大家还得向七月学习。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