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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开车回了一趟老家,带去好多年货也带回了许多山货。记忆中年少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回故乡,每个假期,我都在那里度过……
十岁那年,七月的深夜,独自一人守着偌大的家在百般无聊中接到父亲来电话,告诉我叔叔要来接我到老家过暑假!听着这个精神振奋的消息,情绪激动兴奋得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就跟着叔叔踏上了首次回故乡的旅途。空荡荡的火车过了钱塘江大桥后,开上个十几分钟就要停靠车站。晃荡到傍晚时分,终于在一个几乎没有月台的小站下了火车,接着立即爬上了叔的专车------一辆工农牌拖拉机。
拖拉机在农村的“机耕路”上颠簸狂奔,道路两边的早稻已经耷拉着沉甸甸的脑袋,散发着成熟的稻香。飞扬的尘土和汗水混合后顺着发梢上流下来,结在脸上,乍看,成了一只土猴。就在被颠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的时候,拖拉机驶上了一座长约百米的奇特大桥-----浮桥。
浮桥是用船为桥墩,众多的船并排停放,船头和船尾用碗口粗的棕绳连接起来,然后在船上铺上木板,人走上浮桥就左右摇晃。拖拉机经过的时候,桥摇晃的更加剧烈了。清澈的河水翻腾着涌上桥面,让人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胃液也不时地翻腾着涌上嗓子眼。刚过浮桥,我急忙跳下拖拉机就在河边的柳树林中一阵狂呕----过桥也晕船!这导致了我后来几次回来过暑假再也不敢在浮桥上走动。
七月骄阳似火,空气中仿佛流动着火焰一样,让人在暑热中倍感煎熬。叔看着我满脸的通红窘样,得意的哈哈笑着转身“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去畅泳悠乎。年少时我已经学会了游泳,看他那么的享受,也忍不住跟着劈里啪啦的一阵“狗爬”式的泳姿后,身上的灰尘及劳累已经洗去之半。河面看似平静,水面下却有一股强有力水流在推动着使人站立不稳。透过清清的河水,可以清晰的看见水底下多彩的沙石,悠游的群鱼虾儿在日光的照射下变得通透闪亮。一群小白条顽皮的围着我来回游嬉,不停地吻啄着肌肤。“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世间庸庸大众,又有多少人懂得做人的乐趣呢?
夕阳晚照,火热的太阳苍茫得只剩下半个眷恋着落日的余晖倚挂在峰峦叠嶂的狮子山上。奔腾而来的暮色,张扬着北方汉子的野性和豪放的河水,在这里优雅地划下了月牙般的弧线后,带着江南小家碧玉的婉约,温顺恬静地从拥抱着它们的柳林中穿过鸟雀的欢歌。夕阳把微风吹拂下荡起层层涟漪的河水轻泻得通红羞朴,河面铺着晚霞,犹如一条条缀满晶莹剔透的珍珠红绸,轻轻地从浮桥下滑过。
千百年来,河水带来的泥沙在这里聚集沉淀,形成了一片山区罕见的银色的沙滩小平原。祖先们在这里辛勤耕耘繁衍生息,逐步发展成了一个百十来户的小村庄,这就是我故乡的水------月亮河,小山村因河得名为月亮湾。
月亮湾三面靠山,一面环水,北山比较平缓。村民们在北山开垦了层层梯田。梯田的田埂上种着茶叶,间隔不远处就有一棵桃树。春天,随着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乡亲们就在田间播下希望的种子。一群群蜜蜂在盛开的桃花上飞舞着辛勤劳作,东西两面山崖上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借着山势次第开放,汇成了花的海洋。一团团、一簇簇,从山脚下一直铺到天边,一望无垠,恣意地绽放着娇艳的美丽。
到了夏天,万绿丛中,那朵朵盛开的山栀子花,洁白如雪,优雅醉人,在山脚下就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清香。栀子花似乎是性格含蓄内敛的漂亮女孩,它开花时总是毫不张扬,或三五朵或七八朵,或藏于叶间或点缀枝头,那种羞怯让人无法不多生出一份怜爱之情。于是,村里的姑娘们便不忍心把那洁白无暇的花朵儿埋到山土中,纷纷提着竹篮上山采撷,山坡上也就欢歌笑语地热闹起来。当姑娘们拎着装满山栀子花的竹篮,胸前挂着一串串花蕾回到家中(山栀子花做成的菜肴不但味美且有清凉解毒的功效),整个山村也就洋溢着栀子花香和姑娘们快乐的笑声。而那山坳,又回到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篇中。
村南有个宗族祠堂,白墙黑瓦飞檐翘角,天井有雕花窗格, 古色古香,是典型的江南古建筑。宗族祠堂是供奉祖先的重要场所。作为祖宗魂灵安居的场所,它被认为是宗族的象征。宗族祠堂在大年初一和清明要举行祭祖仪式,祭祖礼仪隆重且庄严,并要办酒席、唱大戏。办酒席时,成年男子可以在祠堂的正厅,也就是祭堂入座。而女人们则带着孩子们坐在天井里。村里老人驾鹤西去,寿材就停放在祠堂做法事。有的还健在,子女们就按照老人的意志做好寿材存放在祠堂里。正是因为这样,小时候就一直不敢推门进去。有时出于好奇,会踮起脚尖、趴着门缝往里看,透过高大的松柏和一进进院落的圆门,总能领略到那庭院深深,在神秘的似水流年中渐渐斑驳的、还有几许残缺的意境。
祠堂大门外有一块几个篮球场大小的平地,大家把这里叫做晒场。农忙季节,村民们在这里晾晒收获的作物,农闲时是大伙活动的地方。在城市里电视机还很稀少的年代,村里在外地工作的人们便集资买回了电视机和电视差转接收器,每天晚上放在这里供乡亲们观看。偶尔还会在这里放露天电影。晒场靠近村子的地方有两棵百年香樟树,树冠伸展的很开,就象两把巨大的雨伞。烟雨天树下却还干着,也是好的避雨赏雨景之地。若是遇上刮风天气,你会从那树叶哗啦哗啦的碰撞中欣赏到美妙的天籁之音。春天,那半黄半红的香樟树叶,看着自己的后代-----嫩绿的新叶舒展开来,它们便完成了自已的历史使命,纷扬着不舍的眼神寂然坠落,随风飘荡摇曳着些许淡淡的忧伤和无奈。
香樟树下是村里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新闻发布中心。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谁家小两口晚上亲热的动静大了……如此这般的家长里短在这里发布后,再经过七大姑八大姨的润色加工,自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夏天的夜晚,香樟树下成了大家乘凉的好地方。躺在竹席上,看着远处天际不时划过的流星,在山的那一边,黯坠。月色如水,旷远的风从远方吹来,几只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围着荷花跳舞,荷香飘远,暗香袭人。在织布娘娘和蟋蟀叽叽啾啾的伴奏下,大人们摇着蒲扇,给孩子们讲述粟裕领导的“挺进师”和新四军在这里打日本鬼子的故事。山上有狼等野兽,到夜深的时候,负责打更的民兵便催着大家回家。而我,第二天醒来总是特别纳闷---晚上分明是在樟树底下听故事的,怎么又睡在床上了呢?
穿过晒场,是两口包围着村庄的硕大荷塘,人们把这两口荷塘称作护村塘。狮子山山涧的溪流湍流不息, 水质清澈明亮,捧一汪清泉送入口中,甘醇甜美,清澈芬芳得让人忍不住要再喝多一口。山泉常年不息地流淌其间,为荷塘注入循环流动的水质,保持清新。
上游的荷塘供村民们清洗瓜果蔬菜,下游的荷塘,是洗涤衣物的地方。清晨,大姑娘小媳妇便半蹲在石板垒起来的埠头,挽起袖子,露出嫩藕般的胳膊,把用山上采来的无患子(一种天然的肥皂)泡过的衣服,一件件从木桶中提起放在岸的石板上,然后挥动木槌节奏地捶打着衣物。那“邦邦邦”的敲打声绕着山村的轻雾,被木槌溅起的水花便飘洒着荷花的清香,伴随阳光透过滴着露水的树梢,洒落在古老的村庄上。
荷塘用一条大约十五丈长的石板桥隔开来。这是村里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炎热的夏季,走在被荷叶包围着的石板桥,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淡绿色的荷叶,那亭亭玉立的荷花散发出浓郁的荷香,让人闻着不觉然的就增添了几分凉爽。
荷塘里养着各种式的鱼儿,每当到了腊月二十五,就放干其中的一口塘水,村长便组织村里的精壮男子,褪去长裤,亮着各式的花裤衩跳进塘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捕鱼挖藕。不一会脸上就沾满被大鱼尾巴甩起的泥浆,还有那聚拢围观的村民,构成了一幅人欢鱼跃图。那些养了两年的肥美大鱼每条都会超过十斤,捕获后按照户数在晒场上排好编号,每家选一人抓阄。这时,抓到的鱼大鱼小和鱼的品种就全靠自己的手气了。分剩下的鱼和藕按照便宜实惠的价格卖给大家,收入就作为村里的日常开支。傍晚时分,随着袅袅炊烟升起,整个村庄笼罩在快乐荡漾的幸福之中。也代表着小时候日夜盼望着的年就快要来到了。
荷塘下面是一片水田,田埂上,均匀地种着高大的山花梨树。秋天采摘果实的时候,捧着重约一斤多山花梨咬上一口,那香甜的梨水便会顺着手指滴流个不停。田里一年种植两季的水稻给村民提供了丰收的食粮。早稻往往拿去卖了公粮,而儒糯的晚稻或是一年四季食用、或是酿酒打年糕、做年糖。
走过溪边的稻田,便是一大片桑林和甘蔗地。赤脚走在岸边的桑林中,春汛时节江水带来的银色细沙就象水一样从脚趾缝中涌上来。桑叶养蚕和甘蔗榨糖是山村的主要经济收入。春天,当成群的喜鹊“喳喳”叫着停在桑树枝头,一个冬天没有吃水果的孩子们就惊喜地发现,江边桑树上早就挂满了紫红紫红的桑葚果。摘一颗放进嘴里,桑葚独有的甜里带酸的味道,瞬间沁入心脾。而我总是每次都要吃到嘴唇被桑葚汁染成了紫黑色,才会带着满足的回味在快乐的笑声中恋恋离去。
夏天,桑林下爬满了西瓜藤,西瓜是那种当地特有的黄色沙瓤,西瓜刀如不擦干净,便会招来几只蜜蜂,贪婪地吮吸着刀上的蜜糖。这个时候村里总会在西瓜地的两头搭看守的棚子。东头由一个哑巴看护,同时负责摆渡。村子比较封闭,少有人来走动。在春、夏季节,上游容易引发洪水,浮桥中间的一段就拆掉,利于泄洪。村民进出都由哑巴来回摆渡。据说当年小日本鬼子多次想到村庄里扫荡,民兵们就拆了浮桥,严守渡口,一次次地粉碎了鬼子的阴谋。
瓜地西头由一位被我们称作叔公的人看护,这里是我和同龄的小朋友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当中午时分,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拿着用荷叶圈起来的篼子,撅着屁股在江水中沿着柳树的根摸虾。不大一会功夫就能抓到一碗活蹦乱跳的大虾。我们就围着叔公,把虾放入用酒、醋、红腐卤兑好汁的玻璃瓶中,撒点姜葱末。吃的时候一咬一挤,虾仁就整个滑到嘴里,吐出完整的还在微微跳动的虾壳,那样美味可口的醉虾后来在大饭店也从没吃到过。叔公几口酒下肚,就撩起衣服,一边让我们看被日本鬼子的子弹打出来的伤口,一边讲当年他们和敌人作战的英勇故事。到后来,我们都能熟练讲述了,可大家还是喜欢隔三差五地去听叔公讲故事。
岁月如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事过境迁,那些熟悉的快乐笑声已不知何处寻觅,春风依然无悔地守望着故乡。昨日的故乡,旧貌早已换新颜,但多年的老传统还是没有改变。临走的时候特地去看了叔公的墓地,按照叔公的遗愿,叔公的墓地就建在了浮桥边的山上。先辈们看护着浮桥,看护着山村安宁的生活,看护时光不停地随着江水流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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