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 吹笳暮归野账,雪压青毡。 看龙蛇飞落蛮笺。 人误许,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 何事又作南来,看重阳药市,元夕灯山。 花是万人乐处,欹帽垂鞭。 闻歌感旧,尚时时流涕樽前。 君记取,封侯事在,不信由天。 ——陆游《汉宫春》 我见过极尽华美的弓和箭,雪白夹些漆黑的羽抚之过掌,尖的箭身漆黑有如深海,漆成棕色的弓握之如金石质地,却又有些温润柔软的感觉,精致不失大气的雕饰细细布满了整个弓身。我不懂射箭不知那各处的美丽对使用有不有影响,只是瞬间想到了许多诸如爱不释手、巧夺天工、玩物丧志之类的词语。 “羽箭雕弓,忆呼鹰古垒,截虎平川”,若有一日能穿白色毛皮的背心,系青色的宽腰带,骑枣红的马,戴一顶虎纹的毡帽,挽这样一张弓,背这样一囊箭,驰骋在古垒与平川之间的草原,肩上有鹰跟着唿哨振翅欲起,前方有斑斓吊睛的虎且吼且逃……我一向崇尚环保珍爱生命,空长了七尺身躯,连看人杀一只鸡都要忍着才能不转头闭眼,尚能被放翁一句“忆”言激起种种向往,可知我们经历了如此漫长的成长与进化,我们被文明与道德藏于深处的渴望驰骋与占有的野性,只要理由适当,呼之欲出,无人可以例外。 野性并不可怕,那是用来支撑我们血肉张弛的筋骨,无序的野性才可怕,没有底限没有规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没有临界没有克星。人原是在大自然万物众生的夹缝里求生,终于占据了一席之地,换成了大自然万物众生的求饶与反抗。我们有没有想过,在享受纵横驰骋的胜利果实时,也常常不得不停下来“吹笳暮归野账”、静静等待“ 雪压青毡”? 回过头来想,少年意气总是值得称慕的,“看龙蛇飞落蛮笺”,且不论对错与后果,成败是非如浮云过境,想说的想做的,考虑完那么多的枝枝节节,苍鹰猛虎该退则退、该进则进,也由不得那么多理由与顾及。 笔与刀的结合、文与武的兼备,再加上年轻气盛才华纵横,多么完美的理由用来狂妄,多么丰满的底气用来追求,此时的转折堪令千百年后读词的人连连扼腕,“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 只等一朝倚剑长啸,试取锋芒,“何事又作南来”? “暮归野账”突然换了“重阳药市”, “雪压青毡”突然换了“元夕灯山”,倘若是一战功成马放南山还则罢了,竟是出师未捷壮志未酬,一腔热血尚不及挥洒竟就换了人间,漫说去时是“诗情将略,一时才气超然”,想起归时事业不成边关未解,纵有当下“花是万人乐处,欹帽垂鞭”,连我读到此处都不免替古人“时时流涕樽前”! 既然来了人世一遭,搏上一搏总好过听天由命,搏不出一番惊天动地,搏一段激情往事也是有意义的,最可惜大敌当前不能图报国、歌舞生平不能掩离乱。不过世事无常,或许忽一日军书再传,拔剑上马便走就是,“君记取,封侯事在,不信由天”。看沧海桑田变迁往复,觉得人生太短;看成败得失纷争无果,又觉得人生太长,好在得意与失意是人生常态,史书记不下那么清楚也记得了那么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