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筋文骨·陈子昂 读起陈子昂的作品,总要先想他的来历背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此人的才气与风骨堪称绝伦, “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虽然纵横古今的雄浑大气中处处都有怨与哀的情绪,绝就绝在欲而不求、狂而不妄、哀而不伤…… 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
杀身炎洲里,委羽玉堂阴,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
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感遇诗之二十三》陈子昂 美人、才子、英雄与珍禽有一个共同的困局,知遇难求、知己难得,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可惜世间际遇往往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得不知己者爱、受己不悦者求,即使明明是“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偏偏走不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圈。“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美人因为貌美而不得良人安聚,才子因为名气而不能施展所长,英雄因为气节而不能尽忠职守,珍禽因为罕见而不能自由飞翔。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权贵的爱好往往引领了百姓的风尚。传说杨贵妃爱吃荔枝,岭南的百姓因荔枝而增添的血泪可想而知,是贵妃的错?是岭南百姓的错?还是荔枝的错?或许这世间本就不该有如此美味的水果! “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特殊人物爱好翡翠鸟美丽的羽毛,翡翠鸟便也只能蒙受“杀身炎洲里”的不幸,喜欢美丽罕见的东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生了美丽的羽毛也不是翡翠鸟的本意,倘若翡翠鸟长着乌鸦一样的羽毛,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拿它来“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它便可以在遥远的南海与同伴双宿双飞逍遥自在,又岂会落得“杀身炎洲里,委羽玉堂阴”的悲惨遭遇? 美人知道自己的美丽将带来己所不欲的灾祸,可以索性自毁容貌保全追求,例如《卖油郎独占花魁》里的桥段;英雄感觉自己的功劳过大会“狡兔死走狗烹”,可以干脆功成身退以求善终,像《后汉书》里的张良、吴芮;才子发现自己的名气会令自己不能施展抱负,可以索性隐退林下终生处士。 藏锋掩丽,远遁江湖,情愿将才华与美貌埋没在尘土里,能够成功的都已经是值得称庆,堪称喜剧式的结局。翡翠鸟却不能,它的美丽和珍稀已经被天下共知,即使是躲在遥远而炎热的南州也没有用,“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即使干脆像伯夷、叔齐宁愿饿死首阳山而不食周粟,还是逃不脱因为“骄爱比黄金”而只能“委羽玉堂阴”的命运。才华得不到赏识而无处施展是种悲哀,因才华出众而沦为当权者消遣与炫耀,变成为首饰结采垂花、为卧室斑烂增艳的玩物,却是更深切的悲痛。 作者只能借鸟喻人温婉敦厚地抒发一番胸臆,则更是有着令人深思的孤独与哀切。或是因为美丽娇弱的小鸟比名满天下的英雄更容易被普通人同情吧,若是直言不讳地抱怨自己被人赏识提拔之后的痛苦,倾诉高官厚禄、锦衣玉食、人人羡慕的悲哀,恐怕很容易被普通人视作矫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