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相》第一部4
却说原本满心欢喜的陈忠生回到家里后越想越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但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又说不上来。心下烦躁之时让夫人温了一壶酒唤来自己的两个儿子陪着自己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将起来。几杯下肚,突然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地方不对头了,这一明白过来竟是越想越害怕。如今邓固把着市场虽然有些欺负人,但是总体来说目前还有自己的一点立足之地,因为大家烘制出来的腊鱼不论从成色还是味道上来讲都基本一致,因此,虽然只能半价兑给邓固,但是仍是有几分利润,只要自己坚持不关掉作坊还是能过维持下去的。倘若他陈守琦的秘制腊鱼一放上市场,那就不是价格高低的问题了,这秘制腊鱼只有他陈守琦一人会做,而且拿现在自己烘制的腊鱼与其一比,那自己的东西就彻底成了等外品了。到时候自己就真的只能在一旁看热闹了,就算是去做工,人家也不见得会要咱,就算要了咱也只能做做小工打打杂而已。
事情的结果已经是异常明了,一旦陈守琦在二八节上夺来牌匾,再把他那秘制腊鱼一放上市场,那自己就彻底完蛋了。明知道这结果对自己非常不利,当下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解救,这情形倒好像初知自己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般,心焦之下看着两个儿子竟也是不顺眼起来。 大儿子陈守笠不知就里,见老子时而哀声叹气,时而眉头紧锁,遂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陈忠生正看他不顺眼,他这一问正好撞上枪口,当即破口大骂,你这没用的混蛋平时里只知道跟着他陈守书厮混,像个跟屁虫似的毫没出息,真是气死我了。 陈守笠只是见父亲神色异样才好生相问,没想到竟招这一顿没头没脑的臭骂,诧异之下又不敢跟老子顶嘴,当即憋的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来默不作声。 陈忠生还没骂过瘾,又见儿子低着头的一副窝囊样,更是气上加气,复把拿着筷子的手指着守笠接着骂道,你瞧瞧,你瞧瞧你那窝囊样,遇到事情只知道把个头勾到裤裆下去跟卵子谈白话,老子真是白生养了你,越看你越不像老子的种。。。。。。 正给陈忠生送新温的酒来的陈夫人听得丈夫如此说道,当即把手上端着的酒壶砸向陈忠生跟着扑将上来撕住陈忠生的衣袖,声带哭腔地骂将起来,你这老不死的短命鬼,我哪点对不住你陈家了,我嫁到你陈家二十多年辛辛苦苦地操劳着,没享到你半点福,到头来却被你这老不死的短命鬼在儿子面前如此编排我,我今天跟你没完。 陈夫人娘家祖上原是南宋尚书邓三礼家中的一管家,随了主人改姓了邓,与一邓家丫鬟在主人的主持下成了亲在上沙洲村立了户。几百年生根发芽到下来,到如今在上沙洲村也算得上一个大户了。这陈夫人一向以泼妇而著名乡里,这时羞愤之下骂起人更是气势磅礴,却没想到‘老不死’与‘短命鬼’本就是相互矛盾的两种状态,既然已经是‘老不死’如何又称得上‘短命鬼’。 陈忠生平时本就惧内,心焦气愤之下骂儿子竟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厉害的老婆,而骂儿子不像自己的种不正是说自己的老婆偷人养汉吗。这时被老婆抓住了把柄,顿时矮了气势,也顾不得被酒泼湿了得衣服,一边用手拍自己的嘴一边告饶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这是胡说八道呢。 陈夫人见男人已然认错,火气消了一半,把声音放低了许多继续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短命鬼也不知在外受了什么气,回来灌了几杯猫尿却来编排老娘,再说守笠又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骂他? 陈忠生见夫人消了些火气,恐惧之心稍去,烦乱之心又起,当下长叹一声,拉长了声音说道,夫人有所不知呀,我们的制腊作坊这次真是彻底完蛋了。 女人们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特别是这件事情还关系到她自己的贴身利益。越是脾气暴躁的女人转移注意力的速度越快。陈夫人听得男人如此说道,立即把守笠是谁的种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赶紧问陈忠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忠生把自己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仰着脖子一口喝掉后,把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夫人不相信哪个整日里只知道伺弄花花草草的陈守琦能烘制出这等美味,当下又骂陈忠生喝多了在说醉话。 坐在一旁被老子臭骂了一通的陈守笠插嘴道,这是真的,娘你是没吃过那腊鱼,真是好吃的不得了。陈夫人也不是很相信这个整日里只跟在陈守书屁股后面瞎混的大儿子,白了他一眼后转头问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没出声的小儿子,守逸你给娘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陈守逸与陈守琦同年,长相虽算不上俊朗却极有心机,常有别人意外之举,都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加之平时里不喜言语,又像个闷葫芦一般,因此乡亲邻里们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陈葫芦。 这陈葫芦还真是个闷葫芦,不管是爹骂哥,还是娘骂爹,他都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这时因老娘问到了,才慢条斯理地蹦出两个字来,真的。意思是爹跟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陈夫人这才信了,顿时也慌忙了起来,这慌忙之下立即把陈忠生连升三级,从老不死的短命鬼直接擢升到当家的,当家的,这可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陈忠生要是有主意就不会坐在这喝闷酒骂儿子了,但这时刚刚被夫人连升三级又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没有主意,情急之下只好搪塞道,要不咱们把这消息去告诉他邓固,让他有个防备,提早做准备,这样他陈守琦就夺不来牌匾了。陈忠生的这法子本来只是情急之下的搪塞之言,谁知说出口后,竟是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禁得意起来。 陈夫人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当即说道,我明儿一早就回趟娘家,把这事告知了少爷。陈夫人的娘家虽然早就完全脱离了邓家的门户,但祖上遗留下来的称呼仍旧没变,还是管这邓三礼的嫡系子孙们叫少爷。 听得爹娘如此说道,陈守笠顶着再次被骂的危险插嘴道,这样做法太也不够厚道,况且咱们下午都是在祠堂立下了誓言的,这要是被知道了,我们那还有脸面做人。 陈守笠的这番说辞果然再次遭骂,而且是爹娘的双管齐下,老子陈忠生骂的直截了当,你这畜生给老子闭嘴,自己没法子也就算了,还把胳膊肘往外拐。老娘陈夫人骂的稍微委婉,这糟糕孩子好不懂事,要是不这样做,那就不是有没有脸面的事情了,恐怕我们家的作坊就真要完蛋了。在陈夫人眼里这作坊远远比脸面重要。 陈守笠突然来了胆子,争辩道,难道这破作坊比脸面还重要,关了就关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得事情,我看三年前没这腊鱼生意,我们也不是照样活的有滋有味吗。反正我是不同意爹娘这样做,如果二老真要这样做,我就去告诉守书哥。 陈守笠的这番话彻底恼翻了陈忠生,直气的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想骂骂不出来,只听到一连串的你字——你。。。你。。。你。。。你。。。你到最后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在这一连串你字后面再次加上畜生两个字来总结。 陈夫人刚刚想帮着丈夫这段不甚高明的‘骂’话做个总结性的补充,却听得从开始到现在只说了两个字的葫芦陈守逸说话了,哥哥说的对,我们不能这样做。 陈守笠得到了援助气势顿时又涨几分,把头又抬了抬,用赞许里含着感激的眼神看着弟弟陈守逸。 正当陈守笠心存感激赞许,陈忠生夫妇心生诧异之时,陈守逸又说道,爹娘你们这样做法没丝毫作用,不但救不下咱家作坊,而且弄不好还要背上背信弃义的臭名声。 陈忠生一直觉得自己这办法是个妙计,没想到竟被儿子给否认了,怒道,你这小兔崽子知道什么,这法子怎么就不行了? 陈守逸说道,爹娘你们想啊,你告不告诉邓固,这都已经是事实了,无论怎样二八节那天他们两家的比拼都已是势在必行,就算邓固先知道了陈守琦烘制出了这等秘制腊鱼也是没办法可想了。到时当着那么多乡亲们还有客商的面,由不得邓固不答应。他要是不敢应战又如何当得起这‘味甲天下’四个字,他若当不起这四个字又有什么脸面把这钦赐牌匾挂在自己堂上,所以到那天他必须应战,也是必败无疑。 陈忠生把儿子的话仔细想了一遍终于承认了自己的主意确实行不通,皱着眉头问守逸,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陈守逸笑了笑说道,现在邓固就是鱼,陈守琦就是蚌,而我们就是渔翁。能不能得利就看我们这渔翁怎么做了。 陈夫人见儿子的神色间满是自信便料到这只葫芦里肯定又装满了别人不知道的药了,于是眉开眼笑地说道,守逸你又什么好法子快说来听听,也好叫你爹放心。陈夫人只说让你爹放心,而不说让自己放心就说明她很是相信这个儿子。 谁知道陈葫芦并不想让他爹放心,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他爹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个儿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只从儿子的笑意里隐隐地看到了几丝害怕。因为什么害怕又说不上来。 而陈守笠生性耿直,只消爹娘不去做那告密之人他也就放心了,至于弟弟所说的怎么做鱼翁他倒也不去多问了。如此散了,各自回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