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汤之美

曲江临池柳

[这个贴子最后由毫端蕴秀在 2004/05/29 02:13pm 第 1 次编辑]

汤之美
自从进了大学执教，我对于饮食的标准就开始直线下降。本人奉行的一向是孔老夫子“食不厌精”的饮食政策，可惜现在食物对我来说，其作用仅仅限于填饱肚子而已，说来有些凄凉。
我家做饭向来对汤特别在意，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饭菜可以马马虎虎，但汤必须做得像模像样。学校的汤只有两种，酸辣汤和西红柿鸡蛋汤：酸辣汤的芡汁勾的像混凝土，西红柿鸡蛋汤里从来也没大块的鸡蛋，只能找到大块的西红柿，还都是西红柿屁股。两种汤虽说不难喝，却也离所谓的营养标准相差甚远。
前年，香港一家旅行社办了个活动：组织一些香港学生到北大去学中文。那些学生对北大的食宿还算比较满意，唯一抱怨的就是喝的那碗汤——他们觉得北方的汤简直就是刷锅水，难以下咽。本来是颇为有趣的学中文之旅，也被这一小小的不愉快弄的趣味大减——几个学生因为喝不到像样的汤同校方闹起了别扭。
看来，汤这东西虽小，却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位置。有人家里倒是不喝汤，汤于他也就没什么大的关系。但对家中常常喝汤，对汤甚至都产生了感情人们，别说是没有汤喝，就是汤的口味比平时差了点，也会影响到一天的心情。
难道说喝汤喝的是心情不成？我觉得是有点那意思。人若是没心情，是什么都干不成的。心情好了，精力充沛，才有充足的干劲儿去工作，去学习。甚至说的夸张点，人类社会中的文学、艺术、科学发明以至一些制度的产生都和创造者心情的好坏有着巨大的关系。
那有人就会问我，岂不是只喝汤就行了。喝汤对以上说的那些创造有着直接影响，我觉得应该是不怎么可能的。但是，汤作为心情和生活态度的体现，倒是能从侧面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我朋友在瑞士学过七年的酒店管理，虽没下过厨，倒也得了职业的便宜，做了几年职业饕餮。朋友说起各个国家的汤来，简直是头头是道。按他的话说，汤里是包含有文化的。
法国的汤里习惯添加各种进口的材料。例如有一种红猪肝酱奶油汤，主材料是产自德国的红猪肝酱，用它做出的汤却算是地地道道的法国名菜。用不是本国的东西，做出带有本国特色的汤来，这种事却也只有法国人才干的出来。无怪乎巴黎的蓬巴杜文化中心每年都会吸引无数来自各国的学者——他们既是来借鉴法国的文化，同时也成了法国文化的一部分。
英国著名的伦敦塔附近有一家小餐馆——据说它和这所著名的监狱同龄。正如同伦敦塔的各式刑具吸引着游客们一样，这家餐馆也有它吸引人的法宝：冒着腾腾热气的黑胡椒牛肉清汤。朋友在英国实习的时候曾去那里喝过一次，至今对它印象深刻。想象一下，在多雾的天气里，隔着饭馆的小窗看监狱阴森的塔楼，身上传来一阵寒意。一口热汤下肚，冷与暖在胃里翻滚交融……我没喝过那汤，但朋友的描述倒让我想起了瘦削冷峻的英国绅士，他们比处死亨利八世两个妻子的刽子手更能体现英国人的精神——严肃中不失热情——但这汤到底还是比法国散发着欧洲芳香的浓汤淡薄多了。
至于再北边俄罗斯的汤，朋友说，带给他的是朴实多过于美味。俄罗斯的红菜汤——就是电影《红樱桃》里盛给孤儿们的那满满一碗——里面颇为实际地煮着各式各样的蔬菜，连同俄罗斯人民的好客一同端上了桌。这让我想到二战结束后，一些德国士兵留在苏联，即使家里只剩下最后一块大列巴，主人也是高高兴兴地把它拿出来和曾经的敌人共同分享。今日之俄罗斯不同于往日之苏联，但人民的情怀还是一样：一样熬的鲜红的菜汤，一样飘着鲜香的蔬菜。
我想他是不熟悉东方国度的饮食的，但他对各国的汤的看法倒让我想起了日本的味噌汤。我没亲自到日本喝过味噌汤，只在美食天地香港尝了一碗并不十分正宗的。我觉得那其实就是日本的酱汤——把一团特制的酱用滚水冲开，正如日本人的思维一样，将身边小事由小放大，不讲究滋味，只品评内涵。是日本人信佛的关系么？竟连汤都带了点禅味。
于是，我带着对汤的特殊感情把思绪又放回了中国。若说汤包含着文化，包含着心情，幅员辽阔的中国所能孕育的文化和心情定也是多种多样的。就喝汤而言，北人和南人的汤从做法到口味都大不一样。
北方人自古以来都在同恶劣的生存环境作斗争，他们事事讲求实际，因此做出的汤也颇合实用主义的道道——汤中固体物很多，可以连汤带菜一起吃掉，再舀上几勺白饭，一餐就这么解决了。这里不需要精致，需要的是实际能够给人带来体力的食物，不太讲究口味，讲究的是胃里的充足感。虽然喝起这样的汤，呼噜呼噜，略显粗野，可在这粗野之中又含了些率真和豪放。
南方人同北方人正好相反，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水草丰美，不用太为收成发愁，过日子讲究实际和经验的地方比较少，熬汤和喝汤就变成了十分浪漫主义的事情。我曾经在上海的一家杭州菜馆品尝到了有名的醋椒鲫鱼汤，那味道我是至今未忘。热汤上桌，揭去碗盖，鲜香扑鼻。汤色乳白，未见有鱼，只有些白萝卜丝呈团状漂浮着，倒像水中几朵绽放的菊花。汤美诱人，我便先盛一碗。尝了一口，镇江醋加的是恰到好处，爽口无比，不由得就以碗就口，一气喝下半碗。余兴未尽，用筷子夹了点萝卜丝吃，入口才觉得滋味不对，原来鱼肉都已经切成丝，混在萝卜丝里了，怪不得汤里有鱼香而不见鱼。
这盆汤一共用了七条鱼，还都用的是鱼肚子上的肉，细细切成丝，因此一根刺也没有。若无闲心，哪来如此兴致做这样一品汤？突然想到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吃的茄鲞，“得用多少只鸡来配它，怪到这个味儿”。
西湖船菜的菜单里就有这个汤。想那些明清士大夫每日笙歌宴乐，诗酒茶棋，徜徉于山水之间，迷醉在丝竹管下。十几文友，乘一画舫，竹篙木桨，穿梭莲塘。船外青山隐隐，绿水悠悠；船内对酒当歌，槛外闲愁。共为诗文之乐，写西湖烟雨；同作词章之韵，赏落霞孤骛，风流大畅，不觉酩酊。此时若有二八红袖捧此汤为客解酒，但见角灯之下，十指葱葱；醉人眼里，云鬓低垂。再品此汤，其味定然更加妙不可言，不要再说用此汤解酒，人已是一半醉在山水之中，一半醉在温柔乡里。
李渔和袁枚都是懂得如此生活的人，一人快活并不满足，定要将此生活态度写到书里传之后人才肯罢休。闲翻《闲情偶寄》和《随园食单》，其中真是汤香四溢，“宁可食无馔，不可饭无汤”。古人将心情同汤调和在一起，真是潇洒到家。
说到这里，倒也不能看低学校食堂的那碗汤。寒冬的早晨，我顶着大风来到学校，此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汤，正好驱散我身上的寒气，而那碗西红柿鸡蛋汤，也多少能代表学校快节奏的生活和我有时因为工作繁忙而杂乱无章的心情。我们一天的生活，从那碗汤开始，虽说滋味粗陋，却不可缺少，偶尔不喝，反倒觉得这一天过得多少有点不对劲。
汤都是美味的，但我无法想象在食堂里会有心情喝那西湖画舫中的汤，因为没有那个心情，因为心情变了。

拣尽寒枝

开眼界！听说过各种各样的饮食文化，比如酒文化，茶文化，烟文化。。。。。。
关于汤的文化还真正是头一次听人这样娓娓道来。

联抄公

喝汤要到广东，汤在广东的饮食文化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曲江临池柳

确是如此，
在下曾去广东一月有余，
可说是被那里的汤留了一个月啊~~~

小枝

：）西红柿屁股的说法，引得我哈哈大笑。真有意味。

心绿成荫

正是饥肠百转之际，看见如此好文，真是品之如饴。

浪子宋

呵呵，确实值得一看啊。：）

飘雪的冬天

品汤品出此等境界，可见一般，谢谢曲兄送来的一道美味汤！~

浮衣

真是文如其人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吃遍天下美食⌒_⌒

词宋

只要你会品生活，生活中的美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环绕！

一星飞鹭白

谁说北方没有好汤，寡闻矣！吾家乡就以好汤闻名，不信去问虹云，陈铎，《话说运河》中自有介绍。在吾家乡，醋椒鱼汤小儿科矣！

一羁红尘

楼主的文、签名、门派都甚是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