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茶蕴

秋雨夕桐

         窗外，小雨轻柔的下着……这时的我最爱静坐在窗前 聆听着雨声，细细品尝一杯淡雅、甘爽的绿茶，瞅着清瘦的青瓷茶杯里蒸腾起的氤氲——依依袅袅，那悄悄弥漫起的茶香宛若深谷幽兰，清香沁人，舒心怡神，嗅着那份茶香，不由得释卷，思绪也跟着潮湿起来，飘忽起来……
     记得小时候踮着小脚的奶奶总是用荷兜偷偷装一些山上散野的茶树粗阔的叶片回来，烧小火在铁锅里搓炒，她一边用她粗糙的手掌搓揉着老茶叶，一边耸着鼻子嗅着茶叶泛出的青辣气，好像那是天底下最好闻的味道。还对我说：伢儿呀，茶好喝啊，虽然苦，但是能明目、轻身、益智……那时我才11岁，听不懂她说什么。炒好后，奶奶从她的箱子里拿出她陪嫁的青瓷茶杯，用在灶塘里煨开的水冲泡一下，暖了杯子再到掉，然后抓一撮老茶叶片放进茶杯，在用开水冲好，一边冲一边叹：唉，第一遍，舍不得到啊！于是奶奶呆坐在方桌旁，笑眯眯的出神的望着茶杯……等茶水凉了一会儿，奶奶端起茶杯说：“伢儿，你喝一口，好香的！”我喝了一口，哇的一声都吐了，好苦啊！奶奶说：“是苦了点儿，这年月哪儿去找好茶叶啊，饭都吃不饱。伢儿啊，你以后读书到大城市去就有好茶叶喝了，茶是好东西啊！”奶奶捧起那个好看 的茶杯慢慢的喝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我不懂奶奶为何这么喜欢喝茶，又苦又涩的，有什么好喝的，糖水多好喝啊！
     奶奶喝茶的时候，会把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讲给我听。奶奶出生在一个大地主家庭，读了很多书，17岁那年穿着叮叮当当的漂亮的结婚衣服，嫁给了一家孤儿寡母的小地主家庭，那个男的因母亲的溺爱嗜赌，不久家就败了差不多了，那个男的也因病死了。奶奶的婆婆在奶奶的儿子三岁的时候，把她以60块大洋的价格卖给了我的祖父，祖父家很穷，娶不起媳妇，奶奶进了祖父家的门，祖父家的人对她很好。奶奶说，她的第一个婆婆好狠心的，当时多么舍不得离开她的儿子啊！幸亏嫁给了祖父，要不在土改的时候，肯定要挨批斗！奶奶说她的一个姐姐嫁给了一家大地主，在劳动改造时，很惨，受尽了苦难，那年，大冬天没衣服御寒，奶奶偷偷的送过一件夹袄和几片老茶叶，后来，在抽水车时，因喝了池塘里的冷水呛了肺死了……说起这些，奶奶就撩起衣角擦眼泪，说，姨奶奶最爱喝茶了……
     奶奶喝茶的时候，会放下手中的活儿，眼睛也亮了许多，茶的热气熏得她得脸有些红晕，满脸得皱纹仿佛被茶气熨平了许多，看起来年轻多了，我想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奶奶走的时候，我快高考了，奶奶说要把那个茶杯留给我，记着以后读书出息了给她泡杯好茶……家里人怕我学习分心没告诉我奶奶走的消息……记得在奶奶走的前一个月假时，奶奶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说，好多好多童男童女拉她向天上飞……奶奶走的那天，我做了个梦，梦见奶奶要死了，可是就是不闭眼，说一定要看见我，我回去了，奶奶见到了我，才微笑的走了……我醒来的时候，我呆了很长时间。没想到我真的只是在梦里见她最后一面。高考完了，我回家了。我89岁的奶奶，最慈爱我的奶奶已经睡在青山了，不再见到我了，我哭了，怀抱着奶奶留给我的茶杯，在奶奶的坟前长坐不起……奶奶有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20多个，可奶奶最慈爱我了，我想以后一定在祭奠奶奶的时候让奶奶喝上上等好茶……
     我结婚了，我梦见我的奶奶来看我了，她拄着拐杖步行到我所在的城市，看着我笑，一会儿天就亮了，她走了在一个竹林旁……当我把这个梦说给姐姐听的时候，姐姐惊奇极了，她说她第二天的夜里，她也做了个梦，梦见她把拄着拐杖的奶奶送回去了……唉，我的奶奶！
     呆坐在窗前，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树叶上的雨滴在悄悄的嘀哒着……奶奶喝着那苦涩粗茶的笑容在青瓷茶杯里飘溢出的茶蕴里渐行渐远……
     记得我怀孕的时候，象着了魔一样，特别喜欢喝茶，当时正值隆冬，没有新鲜茶叶，都是陈茶，但是我都不管，只要是茶叶，我就泡着喝，大口大口的喝，没有奶奶喝茶的那份韵致，只有喝茶的贪婪……儿子在我那又苦又涩又香又甜的茶水的滋润下呱呱落地了……
     窗外的雨声又渐起了，雨滴的声音渐渐急促起来，夹杂着蚕噬般的声音……这雨声透过茶香，浸过心坎，有一种啃噬感，那个清瘦的茶杯在我续添的开水的雾气里弥漫开来……
     我瞅着在杯里轻轻蹁跹的早已舒展的茶叶片，怔住了：它在舞蹈生命？它在激动心跳？抑或在做最后的挣扎？抑或在做最后的抗争？……那浸润了激荡后的茶水已经没了原来的碧色，清淡起来，那香甜的味儿也渐渐的远去了……那看似娇嫩已释放出自己所有的茶叶会生出落寞的心绪么？也许不会的，你看它，它回归平淡了……它给了世间自己该给的，经历了自己该经历的，拥有了自己拥有的，实现了自己想实现的……它落寞么？它会落寞么？
     也许它在对自己一生作最后的回忆……想起自己颤动在枝头的青春——轻盈、空灵、憧憬；想起了在巧手的婉转下离开枝头的毅然和留恋；想起了在滚烫的铁锅里翻滚腾挪时的涅磐之痛之怨；想起了在沸腾的开水里再次展现娇艳，忍受着，畅舞出舒展醉人的迷幻般的生命之曲；想起了在最激烈释放能量之时就是开始淡然衰亡之刻，想起了希翼着生命的尽头被倾倒为垃圾再次幻化，再次涅磐，终回归泥土……
     奶奶，我，儿子……那茶叶生长在艰涩的黄泥岗上，那茶叶最终还是曲卷着身子回归自然……
     茶水，这杯茶水，呆在这个抵挡不住岁月的浸蚀已经缺了一个小口的清瘦茶杯里，我和着窗外的雨声，就着茶的心绪，喝完了这浸蕴太多太多思虑的茶水……我以后还会在奶奶梦想的竹影下、小窗前替奶奶喝上碧绿甘醇的茶么？

雪融冰轻

虽然我的奶奶没给过我们太多的疼爱和关怀，但那份自然的亲情却是磨灭不了的，老人去世的时候，我在学校，心里也很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