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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的少年II
第一章 闲愁最苦
这个暑假老令狐有点烦。
乔峰毕业去了丐帮,欧阳克从网上拉了一个排的妹妹去了五台山,郭靖在南门口的小黑吧里打工,段誉照旧是回云南孝敬爹妈承欢膝下。一向把存折上几个银子看得比命还重的林平之居然去外面的六郎庄租了间民房,号称要苦读圣贤之书,不能忍受老令狐和杨康三更半夜切侍魂的干扰。
令狐冲一度在303的卧谈会上主持批判校领导,学校的基建搞得那么差,愣把六个生猛的大老爷们塞在一间鸽子房里,睡觉时候头顶脚脚对头,导致段誉不幸感染了他的香港脚,而且更加不幸的感染在脑袋上,每逢干燥天气就有头皮屑飘洒如四月落樱十月飞雪,真是人间第一惨事让人不能不掬一把同情之泪。不过此时看着空荡荡的宿舍,愤青如老令狐者也不由生出一股“黍离”之悲。寂寞袭来的时候仲夏的夜晚也多出一丝凉意,老令狐在电脑上切侍魂切出“十人斩”之后悠然一声长叹,穿着背心裤衩捧起了搪瓷缸,踱到窗前看月,一时间回想起巫山神女会襄王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千年的神女百年的情圣一一浮上心头,可是时光荏苒物是人非,令人怎能不黯然神伤?
“人生啊,就是……”令狐冲饱灌了一口凉水,来了半句抒情。
他抒情抒到一半就无以为继的时候比较多,于是为了顺利过渡到下一个话题,他又灌了一口,打了两个饱嗝。
“走!外面搞点吃的?”杨康挥舞着两个哑铃从上铺探出头来,一张小白脸憋成了茄子色。他一听动静就知道令狐冲是饿了。令狐冲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但凡他口袋里还有六毛钱,他肯定去买方便面吃了,断然不至于夜半三更的拿凉水来蒙骗肚皮。
出乎杨康的预料,令狐冲没有玩命点头说好啊好啊你请客,而是保持他忧郁的神情继续了那句感喟:“人生啊,就是……”
“就是……搞啊!搞吃的去搞吃的去,”令狐冲最后的矜持被饥饿给击溃了,他张牙舞爪的从床上摸出圆领衫和大裤衩套上,“走,快饿死了。”
暑假,宿舍楼里面除了蟑螂就没几个活物,所以也没什么人可叫。杨康和令狐冲两个踩着塑料拖鞋,踢踢踏踏横行出门,和平时楼长看守之下不得不走厕所的窗户相比,此时真是意气风发,气势惊人。走出楼门来看月明风清,寂寥空旷,在这种情景下想到即将填饱的肚子,不由得满腔壮志。
“我靠,”杨康忽然摸了摸裤兜,“没钱了,忘记取钱了。”
“老大!骗我玩的吧?”
“真的搞忘了。”
“你连欺骗我一下都不肯……”
两条汉子对望了一眼,一齐耸拉下脑袋,慢吞吞的转身。
“对了!”令狐冲眼睛忽然一亮,“再搞只兔子吃吃。”
“靠!”杨康猛一瞪眼,“我要交数据的!”
“我看上次你们还剩七八只。”
“你以为就我们两个吃啊?我们实验室七八号活人,现在夜宵就靠这几只兔子了,上个星期师姐把最后一只鸽子吃了……”
架不住老爹完颜鸿烈的压力,杨康早早就进了生物技术系的实验室,没课的时候跟研究生一起做实验。他们那间实验室的活儿简单,按照杨康的说法,就是搞点药给兔子一灌,看看兔子什么反应。兔子要是识相,就该配合的蹬蹬腿儿,为科学献身。若是死硬份子,不但不从容就死反而活蹦乱跳的,就要麻烦杨康他们来上那么一刀,这样才好取血清做样品。
令狐冲对此最初的反应是:“啧啧……好残忍”。不过很快,令狐冲就找到了揩油的法子。反正实验室的兔子是无菌培养,干干净净,与其让它为科学贡献几毫升血清,不如让它为科学家贡献几斤兔子肉。起初杨康猛摇头,说是当年几个师兄就是把喂过药的兔子给弄混了,在实验室架起酒精炉子炖了一锅好汤,结果第二天老板打开实验室的门,看见一帮弟子个个都跟灌过药的兔子一样在地下不住的蹬腿。好歹是抢救及时才没出人命,只不过那帮师兄后来畏惧兔子尤甚于兔子畏惧他们,一见兔子就不由自主的哆嗦。不过令狐冲一张利嘴确实了得,每天晚上向杨康灌输他们老家做麻辣兔肉的办法,说是上好的兔肉抹上酱油和酒,肚子里面塞上花椒八角和桂皮,下锅在辣椒油里煎到金黄,拿出来和葱姜一起炖起来……一个星期后杨康吞了口口水说锅我这里有,作料归你买。
令狐冲的烹饪实力令杨康一发不可收拾,吃饱喝足之后还剔着牙缝把令狐冲的配方宣传给师兄师姐。从此杨康实验室的兔子霉运当头,不过实验室的博士硕士们却在实验手法上取得了质的飞跃。试想若不是实验手段纯熟,少不得要重复几次,哪能为夜宵节省下如此多的兔子呢?
“鸽子都吃光了,兔子还留着干什么?”令狐冲的眼睛里写满饥饿二字,“留下来也给你师兄他们吃了。”
这句话让正在思想斗争的杨康顿开茅塞。杨康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两条黑影鬼鬼祟祟的踱过报栏,穿过大讲堂和图书馆,摸向了静悄悄的生物技术系大楼。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窗外树影摇曳,微微的凉风从动物房的门缝中流了进来,走廊上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第二天早晨醒来的兔子们发现它们的一个兄弟不见了。
这一夜,303宿舍里黑灯瞎火,却是热火朝天。锅铲精光四射,酒精炉的火浪催得令狐冲鼻子上满是汗珠,旁边郭靖和杨康各持着筷子,以一付恶狼的神情盯着红油汤里滚的兔子,好像是担心那只兔子会忽然从汤里跳起来跑掉。
郭靖打的是夜工,在南门外那个小黑吧“天龙寺”当侍应,每次下班都是前心贴后背,刚刚摸黑窜上三楼,就闻见麻辣兔肉的味道香飘万里,喜孜孜的敲门对了暗号。他包里还揣了从酒吧抄回来的几瓶啤酒,杨康和令狐冲一见之下大为倾心,全不顾这个蒙古孩子五大三粗国字方脸,恨不得以“妙人”来称呼了。
“你们搞那么晚?”杨康说。
他觉得有必要让郭靖分一下心了,否则老大的眼睛珠子掉进麻辣兔肉里面就很煞风景了。
“晚上好多人,累死了,没意思。就老周还比较好玩。”
“哪个老周?”
“周伯通,不是你们系的么?”
杨康懵了一下,摇摇头。他在生物学院下面的生物技术系,那是他老爹的势力范围,他人头最熟。不过周伯通这个名字,似乎只是偶尔在耳边飘过一两次,系里大小几十间实验室,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
“跟黄蓉她爸爸做博士的,好像做了七八年了,可能你不熟,”郭靖说。
“黄蓉她爸爸?”令狐冲撇着嘴,“那叫候选老丈人。”
郭靖有点窘迫,不由自主的把筷子从汤锅附近撤离了一小段距离。
“别逗老大了,”杨康眉开眼笑,“直接叫爸爸就完了,讨好老头子都不懂我看你这辈子光棍是铁定了。对了,老周怎么七八年还不毕业?”
“老周……好像研究生英语没过,课题也没做好,”郭靖刚要嘟哝两句,却被杨康的问题塞住了,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这就是杨康的狡猾之处,他总是及时转回严肃的话题,活生生把前面那段话的尾巴砍断,跟他逗嘴多半只有被噎死的份儿。
令狐冲忽然愣了一下:“我靠,我英语六级也没过。”
“我61,老大几分?”杨康嘿嘿的笑。
“85。”
“我靠,黄蓉帮你考的吧?”兄弟们大怒。
“瞎扯,我把GRE单词背了,比较管用,”郭靖赶快摆着手解释。
郭靖的英语很惨,发音更惨。进校时候英语分级,愣是给分到一级,从头读起。老师上课把他拎起来念课文,郭靖西里哗啦念完了,全班一片肃静。倒是老师还镇得住场面,笑眯眯说同学是蒙古人吧?郭靖一愣,一面点头一面看自己的衣服,想着早上是不是又把蒙古袍子整出来穿了。
“听口音就听出来了,”老师说,“地道的蒙古腔儿。”
不过郭靖的好处是脑袋简单,最适合灌输。黄蓉买了一本《GRE词汇精选》给他,让他天天背着,没事儿就背。一年下去郭靖就成了一本字典。段誉首先发现这本字典的好处,所以他做精读作业总是趁郭靖在宿舍的时候。郭靖捧着本《化工原理》靠在床边,段誉就趴在桌上问chronometer是什么意思,郭靖说精密计时器,段誉又说老大divident是什么意思,郭靖头也不抬的说股票分红,段誉点点头。这样段誉做起作业事半功倍,大为舒畅。
唯有一点不好是有时郭靖回过神来会很认真的说那作业我做了,那句的意思是这家公司在二十五年前获得专利的精密计时器在很长时间后才投入商业运行获得了他们在二十五年前就该获得的股份红利。段誉就会很不悦的说老大你这么搞一点悬念都没有了,是我做作业还是你做作业。郭靖点点头说哦,然后继续当他的有声字典。
“老大真是先飞啊……”杨康和令狐冲感慨了一声,终于无话可说。郭靖翻烂那本单词的时候他们两个往往都是在切侍魂,杨康练就一口地道的京都腔儿说:“”。听起来象“你象找死啊”。不过英文还保持了高三的水准。
“对了,你们知道老六租房去干什么了么?”郭靖忽然说。
“鬼知道,别告诉我他投奔邪教搞毒气弹要炸汴梁地铁站,”令狐冲耸耸肩,他一向觉得林平之很无聊。
“老六上托班去了,黄蓉上次看见他去上课了。”
“我靠?那么牛?没听他讲过。”
“歇了,老六哪会跟你讲,”杨康满脸不屑,“这种事情瞎子都看得出来,也用不着讲。你看老六上个学期天天占着插座充电,他要那么多充电电池能干什么?还不是练听力么?用大脚趾想也知道是准备考托福,他们化学系出国又容易。”
“只听说女生用胸部思考的,你用大脚趾,还要牛一点,”令狐冲扭头去看郭靖,“老大你们化学真的好出国么?”
“每届总有三分之一吧?”
“我靠,我没听错吧?”
“没有,”杨康截住了他的话头,“我们系还有20%,他们化学的只会更多。”
“没天理,我们系去年就出国一个,还是去黑衣大食学东亚研究的。搞东亚研究跑黑衣大食去干什么?跟我们自己家门口就研究了。”
“要说东亚研究我觉得倒是老令狐该出去读一个,”杨康说。
郭靖左看看右看看表示不解。
“有他那个瞎侃的本事,西方那帮蛮夷没一个摸得清我们大宋的实力,保证边境不会有事,我们可以关起门来狂搞发展。”
郭靖呵的笑出声来。令狐冲倒是没太多表情。
“你们两个都好办,出国就完了,我们系找工作又难,保研名额又少,出国又没戏,”令狐冲没精打采的搅了一勺子汤,“早知道读理科了。”
“歇一边去吧,20%才多少一丁点儿?”杨康长叹一声仰天躺在床上,“我上学期关键那门酶催化没过,这他妈的可是最狠的专业课,这回整死我了。明年补考,再不过,毕业都麻烦。”
“我们也不行,”郭靖抓了抓头,“非得考托福,我上次做了一套,50道听力,就对了12道……”
“我靠,搞笑!四选一你按照概率猜也不只对12道吧?”杨康猛地坐了起来。
“骗你干什么?”还是郭靖老实,从书包里把模考的卷子扯出来摊开,后面听力题的答案上面拿红笔写着“12”,圈了个惊心动魄的大红圈,在旁边是一个红笔画的猪头,分明是黄蓉的手笔。
虽然单词量猛涨,但是听力和口语简直就是停滞不前,世界上唯有黄蓉才能听懂郭靖的英语,那么郭靖考过托福出国留学的一天,只能期待在黄蓉当上ETS的主考官之后了。
汤锅里咕嘟嘟的水泡推开周围一圈辣椒油,就等令狐冲葱花一洒就起锅了,可三条汉子一齐耸拉下脑袋去,都没了精神。一转眼就混到大三了,郭靖的成就是泡到了黄蓉,令狐冲和杨康的成就是侍魂技巧见长,可是将来总是要吃饭的。
那时候海外琉球群岛有个很牛的女作家,小时候老师问她你的理想是什么,作家说我的理想是当个捡垃圾的,一面可以享受阳光和新鲜空气,一面可以看看垃圾里面有没有人家丢下的好东西。老师大怒,说你有没有理想,回家重写!后来女作家重新交稿,说我想做一个小贩。老师觉着这理想还成,总比捡垃圾好多了。于是问小小的女作家说你为啥要做小贩,女作家说我觉得当小贩的好处是可以享受新鲜的阳光和空气,顺带看看摊子旁边的垃圾堆里有没有别人丢下的好东西。
按照西域那边的观点,这人生态度叫做犬儒主义,也是很高深很浪漫很超脱的。不过汴大的高材们毕竟还没到这种心静如水的地步,还在想着将来进国际大公司在里面挥洒几千万的买卖,或者拿下“萝卜儿奖”,为大宋的知识分子出一口胸中恶气。
走廊外面的门“吱呀”一响,跟着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听……有人!”令狐冲忽然跳起来压低了声音。郭靖和杨康也都支棱起了耳朵。
303宿舍在28楼一条分岔的小走道里,总共只有四间宿舍,暑假里全楼不过几十号人,这条小走道上只有303还有他们三个,其余宿舍都是空无一人。可是偏偏夜里两三点钟的时候,居然一个脚步声猫一样慢慢的接近。
“楼长?”郭靖说。
“楼长早回家了,放假楼长不在楼里面睡。”
“别是贼吧?”令狐冲若有所思。
平时学生宿舍夜不闭户,仗着人多势众,一般小贼不敢上门,不过到了暑假人去楼空了,就开始隔三岔五的丢东西。杨康已经丢了一只随身听和一只应急灯,令狐冲堆在电脑上的几十张光盘也忽然没影了,据郭靖说他的一条内裤也找不到了……
“肯定来偷老大内裤的,”令狐冲说。
“偷你内裤的也没准。”
“谅他不敢,”令狐冲嘿嘿的笑,“我好多天没洗了!”
“拿家伙!”杨康猫一样跳了下去,一把抄起了扫帚。郭靖点点头,把簸箕抄了起来。令狐冲左右寻觅了一阵,去上铺把杨康练肌肉的铁哑铃扛了下来。
“我靠!”杨康压着嗓子,“你丫太残忍了吧?”
令狐冲想了想,把哑铃搁了回去,从汤锅里拎出满是油光的汤勺,在手里掂了掂。杨康瞪着汤勺看了一会儿,还是回去铺上摸下哑铃塞给令狐冲:“算了,还是用这个,汤勺搞脏了待会儿怎么喝汤?”
借着酒精炉的光,本来就没有开灯,现在宿舍里面一片寂静,只听见风吹动那扇碎了三面玻璃的破窗吱呀吱呀的响。如果不是人多胆壮,还真的有点骇人。三条汉子操着家伙靠在门背后,听见外面那贼似乎是一间一间宿舍的摸着门,悄没声的溜了过来。
“给他留点门!”杨康说。
“我靠,有理!老四我就知道你丫最没人性了,”令狐冲大喜,悄悄把门锁拧开把门虚掩着,就等那小贼摸门得手一个猛子钻进来,三兄弟家伙齐上来一段英雄事迹。
令狐冲不太清楚郭靖和杨康,反正他自己高中愣是没真的上手打过人。要不是如此,也不至于开学时候跟郭靖伦拳头,抡了五分钟半点血丝也不见。第一次揍人,还是蛮值得纪念的。
小贼果然摸到了303的门口,一双手好像留了长指甲,在门上划得沙沙作响。三个人一阵紧张,不约而同的想到对方是带了家伙。不过已经来不及多想,外面的人一把推开门无声无息的就窜了进来。杨康下手最利索,长扫帚横扫把那人绊倒,郭靖170斤的身子立马压了上去,想也不想就拿塑料簸箕敲了下去。随着“哎呀”一声惨叫,令狐冲抡着哑铃就上了,决定来致命一击。不过好歹他还是有人性的,抹黑伸手去探了一把,准备找屁股这种肉多的地方下手。
不过令狐冲首先摸到的是脑袋,他揪着那丛乱毛,借酒精炉的火一看,忽然说哟,别是窝里人?
“靠,哪个窝里人也不对暗号?”杨康说。
“听着声音有点象老五,”郭靖说。
“我靠我说怎么一头头皮屑看着那么熟,”令狐冲上去打亮了灯,看见段誉扛着大包小包,手持一把腐竹被郭靖骑在胯下,满脸的凄凉。
汤锅旁边改了四个人。郭靖帮段誉拍着身上的灰,令狐冲和杨康搓着手,嘿嘿的笑个不停。
“不是我们的错,还以为贼呢,”杨康说,“你回来也不打个电话?”
段誉哭丧着脸:“好不容易才买到车票,哪有时间打电话?我夜里九点多才到,路上还被出租黑了一把,差点把我拉到保定府去。我赶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才过来的。”
“你三更半夜不对暗号,拿把腐竹在门上蹭什么?”
段誉更委屈,说:“不是老令狐说从家里带点腐竹好钝汤的么?我怕碎了,没地方放,一路都提在手里。”
兄弟们恨不得热泪盈眶,立刻把段誉带回来的腐竹泡泡,下在了汤里,再搜罗他包里的香肠和山楂,一股脑全扔在锅里。一锅浓汤越煮越令人期待,大家开了啤酒,每个捞了一块兔子大嚼,忽然就忘记萝卜儿奖和未来的吃饭问题。
反正吃饱了兔子还能再扛四五个钟头,朗月清风的,谁没事自找苦吃呢?
第二章 佳人难再得
这个故事的起源,是嘉佑三年的暑假,段誉在云南老家待到百无聊赖,匆匆扛上行李杀回了汴梁。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连段誉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早已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他是否会选择咬牙守在云南,继续忍受老爹老娘关于好好学习将来读个研究生找个老实的女朋友的唠叨轰炸。那么无人走过他的窗前,他还是大一大二那个不长心肝的快乐好汉。
不过就像西域唱摇滚的那个牛人列侬所说:“谁都无法拒绝长大。”
谁都无法拒绝长大……
令狐冲说段誉有两痴——花痴和白痴。
花痴是无疑的。中午十一点,段誉会准时拎着饭盆赶到食堂,坐在他那个靠门临窗的保留位置上。赶来打饭的姹紫嫣红莺莺燕燕们络绎不绝的出入,段誉就趴在桌上猛扒白饭。每每吃完,他打的两个菜总是各剩一半,米饭倒是吃的干干净净。令狐冲从他身上明白了”秀色可餐“绝不是夸张,当然他也乐得利用这个机会坐在段誉的旁边帮他吃吃菜,顺便听一下他对女生身材和脸蛋的评价。
《汴大学生安全手册》上说,夏季女生穿着单薄暴露,是流氓事件的高发时段。令狐冲曾热心的警告段誉说老五你小心啊,这条看着就是为你写的。而事实上,令狐冲远比段誉更遭女生的白眼,虽然可怜的老令狐只是挤过去买牛肉的时候不小心的蹭她们一下。
令狐冲揽镜自照,思索良久,只能喟然长叹。段誉那张可爱的娃娃脸,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天真纯良,
而白痴这一点上令狐冲还存疑。段誉经常说脑子累,所以平时轻易不用脑子。不过他一家都信佛,从小就有个佛教师父枯荣大师,读过《金刚经》和《楞严经》,偶尔也能说出两句震聋发聩的话来。
令狐冲曾经说老五你什么毛病啊,我看你整天都是看,不见你动手。虽然我们汴大的女生质量差点,半数都能吓死水牛,不过基数那么大,你就挑不出一个入眼的?
段誉挥舞着叉子说我就是看看养养眼不行啊?我又不是喜欢谁。
令狐冲说你干看不是很无聊?就算不喜欢也找个凑合凑合算了,我看你色胆包天,没有个女生管着你你迟早是社会不安定因素。
段誉叹口气放下叉子说我说老令狐你就是不懂这个。看女生是看女生,找女朋友是找女朋友,就算我有女朋友我还是要看女生的。
令狐冲目瞪口呆说那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段誉怅然出神说:“这么说吧,那是个劫数,劫数来了,我就逃不过。好比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我就是吃定那颗绿豆了!”
灌饱了兔子汤的段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窗外透进一丝夏季少有的凉意,空气中正飘着纷纷的雨粉。
郭靖、杨康和令狐冲三人裹着毛巾被还在大睡,耳边有老令狐的呼噜声,段誉独自站在宿舍窗前,看那丛深绿的银杏在细风中摇来摇去。
夏天,天亮得特别早,校园里也出奇的静。不知道那棵银杏里藏了一只饶舌的鸟,早起没事干,就在一长一短的吊嗓子。平时上课时候睡眠不足,段誉恼火起来,老想做只皮弹弓把它揍下来。不过现在浑身惬意,段誉就不想揍它了,而且觉得它叫起来似断还继,颇象在吹一支短笛。
段誉觉得生活很是美好。政府的宣传没错,生活在大宋最幸福。晚间新闻说西域法兰西的独裁政府领袖威廉宣布坚持武力统一英吉利,土耳其塞拉尔军人政府仗着军备强盛,强行攻占了亚美尼亚,民生涂炭饿殍遍野。还是大宋好,有女生看,可以逃课,最近食堂的大肉包子也做得更好了,一咬满嘴的油,两只够吃一顿。
段誉就是这么个容易满足的家伙,他关上窗子,准备从小东门出去弄笼杭州小笼当早餐。可这时窗外的鸟儿又叫了,所以段誉迟疑了一下,探头出去想找找那只鸟在哪里。佛经上说一弹指是三十个刹那,一刹那是三十个须臾,不过就是须臾间思绪的一转,一弹指的九百分之一,段誉的劫数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难想象鞋跟敲打路面的声音也能如此文静而有味道。段誉循声扭过头去,首先看见的是蹬着白鞋的一双脚,满眼的银杏树叶下一双移动的脚。
多年之后同宿舍的哥几个宴饮,令狐冲掉着文袋说阮大钺的“鞋杯”故事,说这人纯粹一条土狗,女人好,好在前胸后臀,不看那维多亚式的长裙,愣是用紧身胸衣和鲸骨裙把一张“门板”也撑得前挺后撅,这个姓阮的倒好,拿着女人小绣花鞋意淫个没完没了,诚然是魏忠贤一党,浑身的太监味道。段誉却即席拍了拍桌子,说阮大钺那个老流氓哪是看鞋?那是看脚,好看的脚你是没见过。
段誉从没想到一双脚也能那样的精致优美,似乎生来就是不该穿鞋的,而是不着鞋袜,轻轻挺起雪白的足弓踏在沙滩上。
然后是欣长的小腿、起伏的裙角、贴身的衬衫、弯在肩头的一缕长发。裙角、发梢都随着那种完美无缺的步伐跳跳跳,段誉微微张着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偏偏一句也说不上来,又像是要多吸口新鲜空气免得就此晕了过去。
最后那个女生终于从树叶的掩映下完全走了出来,段誉随手一推窗,昨夜搁在窗台上的一只啤酒瓶落了下去,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摔得粉碎。女生吃惊的抬起头看向三楼,正看见清晨打开的窗前一个圆脸的男生目光空洞,
”对不起,“段誉说。
女生摇了摇头,礼貌的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抱着怀里的歌本小跑几步,就这么走了。
303窗口的银杏树种得很密,仅有那么一块缺口对着下面的小路。从女生出现为开始,酒瓶落下、女生抬头、段誉说对不起、女生笑,到女生离开为结束,物理时间上来说仅有不到八秒钟。但是段誉心里,却似乎是一生那么漫长。
这个夏天,雨丝打在树叶上沙沙的响,偶尔有几片叶子飘然落地,令狐冲的呼噜声在耳边起伏,段誉看着那个银杏叶子堆成的窗口,茫然不知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这个世界都是空荡荡的,空荡荡的一片里那个粉红色衬衣白色长裙有一双完美双足的女孩从很远的地方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这一刻在段誉的眼里被无限的拉长,他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明艳温柔的笑容是如何缓缓的绽开,就像是一朵玫瑰盛开的全过程。
是波罗的海海风的温柔、英伦玫瑰园的浪漫、威尼斯水晶器皿的剔透、格陵兰冰雪的高贵雍容……总之掏空杨康的词汇库也很难描述段誉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呆子在女生飘然而去后居然还不肯接受现实,而是把窗台上剩下的啤酒瓶都推了下去,想看看奇迹是否会再次发生……
学了那么多年佛经,段誉并非不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可是魔障这东西说来就来,把段誉的修行一股脑的横扫到爪哇去了,他心里只剩下一种沉溺的大喜乐。
段誉后来写了封信给枯荣大师,说是看见某女的瞬间,就觉得暖香灌顶,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又觉得物我两忘,无惧无怖。一方面向师父深深忏悔说修行不足尚不能做到心无挂碍,一方面又说师父我觉得这感觉就跟你说的顿悟是一回事,一瞬间就觉得身在云端上,跳出了泥潭,师父你说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顿悟啊?
枯荣大师的弟子念信给大师听的时候,大师正在喝药,当场翻起了白眼。据说是惊怒之下被药汁给呛到了,犯了喘病,后来足足住院一个星期。
“叮呤呤呤”,铃声忽然打碎了段誉的痴想,整个宿舍好像都跟着铃声在跳。
“我看不搞定它是不行了!”随着铃响,两条汉子哧溜一声从毛巾被里跳将出来,令狐冲冲到衣柜面前狠狠踹了几脚,杨康两眼通红的提着他的哑铃。
暴躁的闹铃声来自林平之的衣柜,上面挂了一把不知什么年代的铸铁大锁。
杨康和令狐冲两个的懒惰程度在宿舍排行榜上占据第一第二,最大爱好是“轰猪”,也就是说一头肥猪那样轰隆隆打着鼾狂睡。夏季蚊虫叮咬,冬季寒风刺骨,两人抱着枕头照睡不误,纵然外面电闪雷鸣也断不挪窝的。令狐冲说了,我爹说打雷不打睡觉人,睡觉是天赋人权。
不过林平之的闹钟非同凡响,是十年前那种铁壳的老款式,铃声激昂有力,一叫就是一个小时,绝非后来廉价的电子小闹表可比。闹铃早上七点响,林平之准时起床去上课。杨康令狐冲两个忍上几分钟就可以继续轰猪了。
可是林平之出去租房住的时候把自己的闹钟忘在了衣柜里了,另一个小小错误是他忘记把闹铃关上了,还给闹铃装了新电池。当然也许他是出于好意,希望他不在的时间里这两个懒虫也可以早起自习……
从此令狐冲和杨康简直掉进了地狱。宿舍那个三合板的破衣柜还是个完美的共振腔,闹铃一响整个衣柜都轰隆隆乱颤。第一天听到的时候令狐冲吃惊的坐起来拿家乡话喝道咋这么大雷声!
令狐冲和杨康既没有和林平之铁到可以随便翻他衣柜的地步,也实在联系不上他,于是忍受这种折磨已经有一个星期之久。不过昨夜闹到四点多才睡,睡眠不足的杨康和老令狐就有点面露凶光了。
郭靖也睡眼惺忪的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抓着竖起的乱发一边嘟哝:“撬了撬了,郁闷死了!”
老大的鼓励相当程度上纵容了兄弟们的贼胆,令狐冲去抄了铁柄汤勺垫在铁锁下面,郭靖押着柜门,杨康咬牙抡起了哑铃……
“老五……”杨康抡到一半的哑铃忽然没了力气。他呆呆的举着哑铃站在柜门口,看见段誉一声不响的站在窗前。
令狐冲和郭靖这才惊觉原来三人起来闹腾了这么半天,段誉就根本没出过声。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段誉也起床了。此时的段誉靠在窗台上,直愣愣的看着他们,又似乎根本没看他们而是目光穿透他们的身体凝聚在无穷远的地方。
宿舍里一时静了下去,杨康举着哑铃,令狐冲握着汤勺,郭靖拉着柜门,肌肉锁紧仿佛庙里的八大金刚,一群泥塑木雕动弹不得。
段誉呆滞的目光让三人背心上哧溜溜直冒寒气,三个兄弟不约而同的有了一个念头——“这人我不认识!”
林平之的闹钟就这么逃过了一劫。杨康最初担心是把灌过药的兔子给弄混了,上去先是摸段誉的脑袋再是问他有没有恶心想吐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烦躁嘴里是不是有点干。令狐冲说听你这症状你们做的那个药莫不是帮母兔子怀孕的?我觉着得下去买点山楂给老五吃吃。段誉面无表情的推开兄弟三个说没事,我要去上课了。郭靖小心翼翼的提醒说现在是放假今天没课。段誉这才明白过来说你早说啊,我要去小东门外面吃包子。
段誉的背影急急忙忙从众人的目光中逃了出去,留下宿舍里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老五,看见狐狸精啦?”第二天,令狐冲问得很委婉。
当天上午杨康就去实验室查了实验报告本,带来的好消息是灌过药的那只兔子昨儿毫无疑问是被师兄给就地正法了,所以钝汤的那只绝对是干净的,令狐冲和郭靖刚刚松了一口气,转过眼睛却觉着整整一天段誉怎么看怎么怪异。
总得来说,就是失魂落魄。最明显的表现是楼长在办公室门口扫了一堆碎纸,转身回去拿簸箕,段誉一脚踩在碎纸上,公然就过去了。在宿舍楼里,天大地大不如楼长大,乔峰自认是猛到家了,楼长一声令下,他还是颠前跑后的打扫卫生。可是段誉连声对不起也没有,楼长还没拦他。段誉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于是楼长什么也不敢说,自己又把碎纸扫了一堆去倒了。倒垃圾的瞬间,楼长才猛的哆嗦了一下,打心底里往外冒寒气。
而第二天早上闹铃蹦起来的时候令狐冲和杨康一跃而起,又是看见段誉一声不响的靠在窗台上。两个人对了对眼神,也没心思对付闹铃了,结伴要去食堂吃早饭。郭靖眼看宿舍里只剩下自己和段誉,不由得一哆嗦,抄了饭盆说老二老四你们等等我。
耐不住天生的古道热肠,令狐冲觉得自己该主动问问。
“去你的,”段誉急忙挥手。狐狸精三个字叫他心惊胆战。
昨夜可用辗转难眠四个字概括,段誉躺在床上从褒姒妃一笑倾国想到英伦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历史上无数英雄美人相遇的场景挨个琢磨,觉得没有一个比得上那个粉衫白裙子的女生在窗下的一笑。眼看着天将破晓,时钟指到早晨六点五十,段誉爬起来守在窗前,巴巴的候着奇迹再次发生。果然不负他的苦心,女生还是准点的抱着歌本从小路上走过,步伐轻盈节奏动人,长发的发梢跳啊跳。只是换了一件墨绿色的小背心,更显得皮肤白净,好像细瓷一样。
花痴证实了这个女生早起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每天早晨都会从窗下经过,正在庆幸,却被令狐冲无意中敲中了要害,心里很是不爽,耸拉着脑袋就跑掉了。
令狐冲斜眼瞥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着窗外。他想段誉肯定是守在窗口看什么,可是窗前一丛银杏而已,对面也不是女生楼,段誉就算视力5.0,也只能看见水房里的男生光屁股冲凉而已。令狐冲比较纳闷。
令狐冲觉得自己很无聊,自嘲的往窗外喊了一嗓子说:“狐狸精?在下也很仰慕你,山水有相逢,都是道上混的,大家出来见一见?”
“啊!”背后一声惊呼。
令狐冲一回头,看见化学系的田伯光刚好跑他们屋串门,想必是听到他刚才的话了,当场被震傻了。好几秒钟田伯光才回过神来,立马手舞足蹈的冲了出去,在楼道里放开了嗓子大喊:“瞧一瞧看一看啦,令狐冲发神经病了!”
“靠,没见识,”令狐冲撇了撇嘴,“没见到老五的样子也有资格说认识神经病?”
那个女生每天早晨六点五十从窗下路过,像是一只燕子每天准时掠过窗口。
她总是低着头,段誉也没有再把酒瓶子推下去,所以两个人再也不曾照上面。女生不知道有一扇窗子后面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为了这每天八秒钟的时间这个花痴不用闹钟也可以准时起床。
段誉注意到从来没有男生陪她,还注意到她好像总是哼着歌,可是声音细不可闻。她每天都会换一套衣服,简单但是精致,粉红色的衬衣就会配白色裙子,砂色的上衣就会配磨蓝的牛仔裤,头发总是披在肩上的一把清汤挂面,但是修剪得很细。此外更变态一点的结论就是她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大约一百斤,三围分别是……
段誉有点郁闷。
若是换到欧阳克身上,那根本不是任何问题。欧阳克会去花店订一束玫瑰在银杏树下埋伏,早晨冲出去说你好我是欧阳克我读法律系,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可以请你吃饭么,我的手机号是……
不过故事的主角是段誉。段誉二十岁的时候知道评论女生腿长腿短眼睛大小,不过感情记录还是一片空白。一张白纸好画最美的图画,但是一个外行提着沾满油彩的画笔,往往都是不知如何挥下第一笔。
段誉没有胆量和欧阳克那样打埋伏战,也没有令狐冲那么厚的脸皮去打阵地战,更没有郭靖的运气,他和黄蓉之间是一场遭遇战。段誉采取的是恐怖分子常用的超限战,策略就是我躲在暗处偷窥你偷窥你每天早晨偷窥你。
一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
早晨六点五十,令狐冲和郭靖的鼾声此起彼伏,杨康抱着他的大白枕头睡得很香。段誉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等,好像彼此间有了默契的约会,女生又一次抱着歌谱从下面盈盈走过,晨曦中修长的身影有些朦胧,段誉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声还没落,宿舍里情势巨变!
刚才还轰猪的三条汉子噌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杨康手操一架老式望远镜一马当先,抢占了窗口最有力的地形。那是他特地从地摊上淘来的罗刹国军用货,无论是出去旅游时候展望大好河山,还是从教学楼上了望游泳池里,效果都让人满意。
“我靠,怎么样怎么样?”令狐冲按着段誉的头拼命伸长脖子,无奈他是个大近视,眼镜还不防雾,一层雾气挡着看不清狐狸精的面目。
杨康咂吧咂吧嘴:“我靠,还行还行。”
早晨温和的阳光照在那个女生脸上,留下一抹近乎透明的嫣红,是那种一点不用化妆的天然好皮肤,脸上的线条清晰精致,连杨康这种挑剔的人也只能说是完美了。
“我……”郭靖说。
“我靠我靠,”令狐冲说,“连老大也看傻了,真有那么漂亮?”
声音惊动了下面的女生,她抬起头来正看见杨康蹲在桌子上探头出去,满脸的嘻嘻哈哈。又一次看见这张让人摒住呼吸的面孔时,段誉却被挤在三条大汉中间,一个脑袋勉强的从令狐冲胳肢窝下探出去,根本无法占据主角应有的位置。
“嗨,早上好!”还是杨康应变神速,望远镜一缩手扔给令狐冲,微笑着跟女生打了个招呼。
看得出女生微微迟疑了一下。但是一贯的好教养还是让她拉动嘴角对杨康表示回礼,随后抱着那本歌谱小步跑掉了。四兄弟的目光追逐着她的紫色裙角在圆润的小腿肚上起落,一片安静。
郭靖又说:“我……”
“你就不要瞎搀合了,你不是有黄蓉了么?看不出老大你居然也色心不死,”令狐冲拍拍段誉,“请我们吃顿饭,我跟杨康就不跟你抢了。”
“多请两顿我们抢来送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兄弟谁跟谁?”杨康猛点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段誉脸上一时乌青一时血红,此时他的能力足以让一只非洲变色龙惭愧得无地自容。
“我就是看看,不行啊?”段誉终于豁出去了。
“行!行!”令狐冲搂着他的肩膀,“不就是个民女么?兄弟看得上,二哥抢上山来给你压寨,哪个系的?叫什么?”
段誉歪了歪嘴,无奈的皱着眉头。
“我靠,不会你看了那么久,人家叫什么你也不知道吧?”杨康瞪着眼睛。
“那完了,”令狐冲一摊手,“这上哪里去查啊?连是不是我们学校的都不知道。”
“我……”郭靖说。
“老大你到底要讲什么?你不看老五都憔悴得啤酒肚都快没有了,你能不能不要捣乱关心一下兄弟的婚姻大事啊?”令狐冲义正词严。
“我知道她的,”郭靖都快被这句话给憋死了,“那是计算机系的王语嫣。”
“哟?看不出来啊!”杨康象是不认识那样看着郭靖,“老大你也收集这种资料?”
“不是我,”郭靖说,“黄蓉认识她,跟黄蓉很熟。”
“还有多少资料都倒出来算了!”
“没了,”郭靖摇头。
“就知道个名字?有主儿么?”
郭靖还是摇头:“真的不知道,黄蓉没说,你们去问田伯光。”
吃完早饭,从外面请来的田高参就端坐在303宿舍最干净整洁的座位上了,那是段誉的床铺。郭靖、杨康和令狐冲三个围绕着田高参,倒是段誉神色怪异的坐得老远。
“莫不是传说中的王语嫣?我知道啊,”田伯光翘着二郎腿,一面嚼着杨康的话梅,一面发话了。
“我靠,传说中的……”令狐冲咂了咂嘴,对田伯光更添敬仰。
田伯光比令狐冲他们高一届,和郭靖同系,外号叫“刀疤”。其实田伯光脸上一颗痣都没有,别说刀疤了。他真实的外号是“刀巴”——也就是个“色”字。
田伯光比段誉多看了一年的女生,也非常坦率的承认自己的性格是有劣根性的。初来的时候,田伯光和郭靖聊天,很诚恳的说:“要说我除了好色也没啥大毛病,作弊的事情我都没干过。”
当时满宿舍的人为之绝倒。后来令狐冲才发现他所言非虚,汴大上下但凡有漂亮的女生田伯光都知道对方的老家、年纪、所在的系、是否依旧单身等等。而且田伯光自吹夏天十米目测女生三围误差在百分之三以内,可惜这一点令狐冲无法查证。令狐冲曾经想做个测试,说那你看看我的三围是多少,田伯光摇摇头说我对男人没有经验。
“你们那一届的,家就住在汴梁,住36楼。王语嫣你们都不知道?”田伯光对两个晚辈的孤陋寡闻感到遗憾,“王黄木赵周听说过没有?”
“大师指点一下?”令狐冲满脸谄媚。
“都是校花,我靠你不知道校长是谁那是你蔑视权贵,你不知道校花是谁你就不要当男人算了。王语嫣第一,接下来是黄蓉,还有你们班木婉清。”
“木婉清,就她还校花呐?”
“主要胜在气质,气质,将来你们就懂了,”田伯光说得沧桑,“再下来是赵敏和周芷若。”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觉得赵敏跟周芷若也就半斤八两,”杨康插嘴说。
“你不能光看身材脸蛋,赵敏还是学生会主席呢,不该加点分么?”
“我靠,”令狐冲竖了竖大拇指,“没说的,以后老大我跟你混了。”
田伯光龇牙咧嘴很得意,拍了拍段誉:“不过王语嫣是真漂亮,进校的时候我们同学跑来说计算机系那边有个新生好看,我还不相信,溜达过去一看才发现一帮高年级的都在旁边晃来晃去的看。我还跟她选过一门选修课,真是壮观,她要坐左边人都挤在左边,她坐右边人都往右边换。我们校庆纪念册里第一张照片不是她么?校庆筹备组的老师点名要她去拍的,纯粹欺骗考我们学校的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学校遍地都是王语嫣那样的呢,进来才知道还是傻姑比较多……”
“有眼光,有前途,令狐冲跟你比起来是没救了,”田伯光觉得段誉花痴得很有水准。
段誉尴尬的笑笑,脑子里面只有王语嫣三个字上下翻飞,仿佛一只空虚的蝴蝶。
第三章 痴情无路
最近段誉有点烦。
白天一天比一天短,功课一天比一天难,令狐冲一天比一天更难缠。
令狐冲的问候词已经从老五吃饭了么,变成哟今儿看见王语嫣了么?有时候段誉睡得比较死,令狐冲居然能在六点五十爬起来来摇他:“老五!老五!起床看王语嫣了。”
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冲击。
那天段誉自习到一半心神飘忽,没精打采的跑回宿舍,抬头就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张最大幅的汴大校园地图,旁边墨迹淋漓毛笔批注——“王语嫣围剿战略示意图”!
段誉当时恨不得扑到墙上去拿身子把整幅地图给遮住,扭头恨恨的看着地图下面看书的令狐冲和杨康,大喝一声说这是什么玩意儿?
“惊喜是吧?”令狐冲拍了拍桌子,“这表情就对了,不枉我们兄弟情深,一幅地图算啥,哥哥们应该做的!”
段誉的思路还没有转过来,呆呆的看着老令狐。
“看,”令狐冲一拍地图,“我们统计了一把,这一个星期除掉你在楼下看见王语嫣七次,我们几个一共在食堂看见她六次,文体中心两次,图书馆看见一次,36楼门口看见两次,三教五次。”
地图上这五个点果真圈了红,旁边注明了王语嫣出现的次数。
“然后我们把这五个点连起来,”令狐冲手指虚画。
“这就是围剿王语嫣的行动路线!”令狐冲大笑一声,“古书不是说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这份路线图,你就知道怎么找到她,然后是霸王硬上弓还是生米做成熟饭,还不看你一句话?”
不知道是因为惊喜还是因为感了风寒,当时段誉忽然开始不停的咳嗽,咳得满脸通红,玩命挥手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任令狐冲有力的搂着他的肩膀说:“看我们老五激动的!看我们老五激动的!哥哥们不关心你的大事,还是谁来关心?放心放心,拿着这张图勇敢的上,要援军的话我跟老四那是义不容辞,要飞机有飞机要大炮有大炮,要是玫瑰花什么的你说一声,我们现在就去把南门口那花店砸了……”
后来杨康写过一本名叫《303战争岁月》的汴大回忆录,这个事件在回忆录中很是有名,号称“第一次围剿”。
第一次围剿失败了。
失败的过程实在乏善可陈。杨康和令狐冲的时间要用来读武侠小说、喝酒吃肉、还有看影碟,忙得很难帮上段誉。而令狐冲本来的意思也是兄弟们在道义上精神上都很支持你,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问题是段誉搞不定。
段誉咳嗽完了青着脸跑出去,两三天也懒得跟令狐冲搭腔。愣是忍着两个早上没起来看王语嫣,直到第三个早上杨康和令狐冲无法忍受闹铃声终于痛下毒手把林平之的衣柜给撬了,才惊动段誉起来看了一眼。那天王语嫣似乎也起晚了,抱着歌本急匆匆的从窗下跑过,段誉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只看见那个纤长的背影,乌黑的长发悠悠的甩。
“这东西就像吸毒,”段誉后来说,“戒得掉一时戒不掉一世。”
段誉恢复了每天早起的习惯,托着腮趴在窗台上,透过窗玻璃的眼神很是迷离,看着一天天过去,银杏叶子渐渐的黄了。
“唉!同情!”黄蓉很怜惜的看了段誉一眼,像是看一条小狗。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对围剿进度深感失望的总指挥部考完了第一轮小考,又得了空闲,重新鼓舞精神决定再挺段誉一把。于是郭靖亲自出马,请来了卧底敌人内部的黄高参。
段誉很尴尬的笑。虽说是令狐冲硬把他揪来,不过段誉其实也是半推半就,这次的黄高参是真正熟悉王语嫣的人物,翻遍汴大,也不可能有人比黄蓉更清楚王语嫣的家底儿了。
“我跟王语嫣幼儿园就是一个班的,我三岁就认识她了。小时候我爹一出差就把我放在她们家睡,”黄蓉说。
“真可惜,打小我爹就不出差,”令狐冲很艳慕的说,“我就从来没有这种机会。”
“王语嫣有主么?”还是杨康及时切入了关键问题。
令狐冲在旁边清楚的看见段誉的耳朵嗖的竖了起来,令狐冲曾经以为段誉的动耳肌已经退化掉了。
“没有吧,”黄蓉嘟嘟嘴巴,“不过追她的人多去了。估计现在她们宿舍的女生打草稿都不用买纸,王语嫣每天收的情书背面就差不多了。”
“有那么夸张么?我就没写过。”
“那是你土!”田伯光跑来串门,进门就给令狐冲定了性,“我们学校动过贼心的不算,光是拿号排着队的,也能把28楼塞满了。”
“拿号?”
“你傻啊?汴大里面光棍一抓一把,想追王语嫣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些人组织一支敢死队去蒙古,没准连铁木真也能给抓回来。你现在才知道去追,早都排到八千号以后了,大家不拿号,那不成哄抢校花了么?法制社会,你当共产共妻呐?”田伯光说得很严肃。
“这么说来我是真的很土了,”令狐冲捂着脸,“我很惭愧,跟汴大混了两年才知道自己是条土狗。”
“狼多肉少,也是苦了大家,”田伯光说得苍凉。
“其实我倒有了办法,”田伯光上去拍拍段誉的肩膀,胡子茬没刮干净的桔子皮脸上透着热诚。
“我靠,有话就说,”段誉期期艾艾的。
“登山要慢慢来,step by step,听说过吧,现在你都不认识人家,就想吃天鹅肉了?哦不,就想跟拿过号的那八千兄弟死扛了?所以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从身边的一点一滴做起,从简单到精深,要有层次的来……”
等到大家都恨不得上去把胶带封住田伯光的嘴时,他才终于露了底牌:“你看英语系傻姑怎么样?难度小多了。”
没有一种语言可以准确的描述那时段誉脸上的表情,非要描述的话大概像是只在酱油缸里泡了一夜的茄子。他木愣愣的坐在那里,田伯光已经手舞足蹈的逃出去了。
“真可怜,别听那帮家伙瞎说。叫姐姐,叫姐姐,叫姐姐我就介绍王语嫣给你认识,”黄蓉看着段誉老实巴交,决定拿出点大姐的风范。她喜欢老实巴交的东西,比如板凳狗、仓鼠、郭靖什么的。
“我靠,都闭嘴!”段誉扯过书包,“自习自习,不去占不到地儿了,你们丫没事撑的。”
看着段誉耸拉着脑袋出门去了,宿舍里一时有点冷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玩得有点过了。
“王语嫣真的搞不定?”还是令狐冲打破了僵局。
“你们段誉?”黄蓉摇摇头,“再修炼十几年吧,而且还有……”
说到这里黄蓉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摇着脑袋。
“按你说,就没人追上过?”令狐冲还不死心。
“没,能说上话的都没几个。”
“那不是个新手么?还有戏还有戏,她有什么爱好没有?”
“嗯……”黄蓉冥思苦想,“没事时候喜欢跟家里搞卫生。”
“这爱好太有创意了,”令狐冲赞叹,“还有别的没?”
“高尔夫球?好像打得还行。”
“……还是说点别的吧。”
“那就是罗刹诗歌了。她喜欢普希金,罗刹的小说也行,我见她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喔——”令狐冲恍然大悟,“其实对那本书我也有点了解,尤其是里面一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啊。”
“我就翻过个开头,难读死了,”黄蓉老老实实承认了,“有什么话那么好?”
“阿历克赛•费多罗维奇•卡拉马佐夫是我县地主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卡拉马佐夫的第三个儿子,”令狐冲的声音带着诗歌的韵律。
“这不是第一句么?”
“是啊,读完这一句我就再没勇气读下去了。”
段誉趴在图书馆的大桌子上狠狠睡了一觉,然后托着腮帮子想心事。
从看见王语嫣的那天算起,除去窗前偷窥,他一共遇见王语嫣六次,王语嫣对他说过三句话。
第一次是在图书馆遇见的时候,他站在书架前,王语嫣微笑一下说:“对不起,同学能把那本《面向对象的编程方法》递给我么?”
第二次是王语嫣在食堂遇见他,说:“对不起同学,借过一下。”
第三次还是在食堂,王语嫣走过之后,段誉心神散乱把一饭盒骨头汤倒在自己的腿上,王语嫣指着他的裤腿吃惊的提醒说:“啊!”
段誉觉得王语嫣“啊”得很优雅。乃至于他忽然回过神来发现骨头汤已经把腿上烫红了一大片的时候,他都不怎么觉得痛。食堂卖汤的大师傅吃惊的发现那个刚打了汤的男生居然只是咧嘴笑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走了,于是很怀疑自己的汤没有烧开,舀起一满勺扬脖子就灌了下去……
段誉觉得自己很喜欢王语嫣了,比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不过为什么喜欢?段誉觉得很迷惘。
喜欢她那双完美的脚?或者是令人为之惊艳的脸蛋?令狐冲所说的前挺后撅?柔和修长的小腿曲线……越想段誉越觉得自己象一个流氓。20岁的时候段誉是天真烂漫的,后来发生的一切完全不符合他第一眼看见王语嫣时的感觉——非常喜欢那个女生那时候的笑容,希望时间永远凝固在一刻上。
段誉在忧虑的思考。他已经看了王语嫣两个月,他不知道王语嫣那么早起是去做什么,他很担心有一天王语嫣不再早起,不再路过他的窗前。他有些恐惧的想某一天我打开窗户,只看见那片银杏叶的缺口,空荡荡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或是一个令狐冲那般的汉子正端着刚打来的热粥在那里抠鼻子?
段誉想得一阵难过,抓起书包想逃跑,却看见对面真有一个令狐冲般的汉子大步向他走来,手里挥舞着一本书。段誉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真的是入魔了。
“老五,看!搞定搞定!这本书搞定了,包你把校花也搞定了!”
段誉一怔,才发现确实是老令狐本人,正捧着一本刚借出来的《普希金诗选》,大力拍着他的肩膀。
“这是什么?”
“黄蓉说的,王语嫣最喜欢罗刹诗歌,杨康说我们还有一门罗刹诗歌的选修课,周二周四晚上!”
汴大真的有“罗刹诗歌”这门选修课,段誉是这门课历史上唯一一个拿了满分的学生。
罗刹诗歌的老师是汴大花了大票银子从罗刹请的外教,金发碧眼的苏飞霞小姐。苏飞霞小姐出身高贵,祖上乃是罗刹的王公贵族,于是学生们统统称呼苏飞霞老师为“长公主”。苏飞霞也在汴大执教四年,风格严谨。文科的才子中颇有几个自恃读过点高尔基叶赛宁,想去苏美人手下混几个选修学分,结果倒有一半被长公主斩落马下。
从此“长公主”三字也是威严的代名词,选修课老师中,苏飞霞算得上一号名捕。
苏飞霞私下却感慨说汴大学生太浮躁了,罗刹诗歌音韵优美格调又高,怎么就没人愿意花心思呢?于是乎落落寡欢,念起罗刹的冰雪,有归隐的打算。
这个时候,段誉横空出世。
每次上课,段誉总是坐在第一排,笔记记得最细,问题问得最多,尤其对普希金,事无巨细都要问到,一看就知道是被普氏的诗歌彻底征服了。他的论文更让长公主惊为天人。苏飞霞不敢相信大宋还有这样精熟异国文化的天才,将一门选修课论文写成了学术大作,光引文就列出三页纸去,洋洋洒洒高屋建瓴,谈论普希金诗歌的美学意义和思想境界。说到妙处仿佛天花乱坠,苏飞霞老师阅卷时大喊着罗刹语旁若无人的赞叹。
最后这篇文章发表在《西域语言文化学报》上,是段誉有生以来第一篇发表作品,震惊了西域语言文学系,教授们拍着段誉的论文责问研究生说人家一个历史系的同学都能研究那么透彻,亏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还是我们西语系的人!
后来的师弟听说先贤段誉如此了得,于是他的事迹渐传渐广。最终的版本说曾经历史系有牛人段誉,乃是物理生物竞赛双料冠军,后来弃理从文,校长独孤求败亲自录取入历史系。其人非但学术一流,一手情书更写得出神入化,大学四年读完二十四史,精通罗刹文,写诗风格近于普希金。后来被英吉利著名学府牛津和剑桥同时以全奖录取,段誉就读剑桥两年后顿悟大道,于是放弃学位去南美丛林过自然生活云云。
不过世界的一边是天堂,另一边必然是地狱,整个三楼的楼道都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整整大半个学期,段誉每晚啃完了大肉包就抱起一本普希金在宿舍里唱颂:
“呵,空虚的世界!你甚至
拿不出一点有趣的——
愚蠢! ”
段誉觉得结尾还不够有力,往往补上一句:
“愚——————————蠢!!!”
普希金的诗歌在整条走廊上回荡。本来晚上有一半的懒人是猫在宿舍里的,那些天却彻底变成了“空虚的世界”。一到晚饭大家走得干干净净,互相告诫着:“嗨,快点快点,段誉又要开始嘞。”
轰猪第一高手杨康素来号称地雷都炸不醒,此时也顶不住压力。段誉觉得满宿舍就他还算个文化人,经常来请教他:“杨康,你说《纪念碑》里,这‘亚历山大的石柱’到底表征什么?”
杨康顿时傻眼,然后落荒而逃。
于是有一天郭靖带着黄蓉从商店前面过,看杨康吸着一瓶酸奶站在商店前面,有点恍惚的样子。
郭靖说杨康你干什么呢?杨康说,就是没什么事情可干,所以站这里喝瓶奶想一想啊。黄蓉说,没事干你不回去睡觉?
杨康长叹一声看了看表:“才十点,老五还没结束呢,我怎么敢回去啊?”
“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年度第一大赌,机会应有尽有,大家下好离手下好离手。”
终于决定去自习的杨康闲极无聊,在自习室里面碰到了郭靖黄蓉田伯光,正巧令狐冲欧阳克一帮人也都在同一个教学楼上下自习,杨康决定赌一把娱乐一下,借机缓解自己有宿舍不能回的郁闷情绪。
“怎么赌?”黄蓉最有兴趣。
“盘口一搏四,赌段誉追得上的左边,赌段誉追不上的右边,”杨康拿两个信封左右分开放。
“我赌二十,右边,”田伯光首先下注。
“我赌五十的右边,”欧阳克也跟进。
“蓉儿我们赌哪边?”郭靖老老实实的去请示。
“右边右边,”黄蓉不愁钞票,挥舞着一百块押在右边。
“我靠,”杨康皱皱眉,“那不平衡了,这一盘开不起来。”
“不会大家都看不起老五吧?”令狐冲咬了咬牙,“我赌二十块!赌老五有戏!”
“果然是老令狐够英雄,”杨康一伸手,“钱来钱来,有老令狐这样玩命的才有的赌,不然大家都没得玩了。”
“我靠,欠着欠着,”令狐冲把两个空口袋扯出来,“下个月家里寄钱我就有了。”
“没钱你赌个头啊?输了你又赖帐!”田伯光觉得令狐冲坏了规矩。
“屁!”令狐冲有点脸红,不知是因为被欠帐的老底被揭开不满还是因为一股兄弟义愤,他拍着桌子大喝了一声,“都幸灾乐祸是吧?我就看老五有戏!二十块,就买老五搞得定!”
满场顿时静了,静得有点尴尬。
杨康手指上拈了一百块,本来已经递到了右边,却忽然停在半空。他手指在票子上捻了捻,猛地拍在左边的信封上:“靠,我也赌一把大的,赌老五搞得定!”
“你真觉得老五搞得定啊?”第二天杨康和令狐冲一路去打饭,有点心痛那一百块钱。
“你想听一下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
“废话,当然是真话。”
“真话还用的着我告诉你?”
杨康像个泄气的皮球,朝天翻了翻眼睛,没话了。
“唉!”令狐冲感喟一声,“不过也不是山穷水尽,帮他使使劲算了。你看他那个衰样,一天到晚搞罗刹文的教材听,我看他是快疯掉了。”
“还快疯掉?我已经疯掉了!”杨康摇头,“也好,等他什么时候开始听《金刚经》,我们把他少林寺一送,哇,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也是说啊,哪儿哪儿不都是女生们,一抓一把,何必看一个王语嫣看得跟仙女一样呢?”令狐冲很是无奈。
对面走过来一个女生刚好擦着令狐冲面前走过去,令狐冲随手一指说:“就说眼前这个,就麻子多点,也没啥不好嘛。”
令狐冲忽然觉得浑身都被寒气冻住了,他小心翼翼的扭头,看见一道杀人的目光直逼到眉心,急忙扭头小跑了几步,这才松弛下来。
“那怎么办?”
“这他妈就叫一见钟情,”令狐冲挥挥勺子,“没办法的,你指望他自己死心,根本不可能!”
杨康一唏:“一见钟情的多了,不是个个都能往一起凑的。凑不到一起,过一阵子也就没事了。他这还是喜欢王语嫣,他要是喜欢李师师怎么办?你进宫刺杀了皇帝把李师师抢来给他啊?”
“我要是剑法巨牛,我就进宫帮他抢了李师师也未尝不可啊。”
杨康呆了一下:“我靠,不知道是谁在发痴了。”
“一句话!”令狐冲在食堂的门口侧眼看西风,敲了敲冰冷的饭盆,“喜欢一个人总不是错吧?”
普希金的诗并不曾派上大用场。
虽然王语嫣在计算机系也风闻罗刹诗歌课上有个很猛的狂人,不过王语嫣还没有八卦到非要看一看狂人真面目的地步。而且诗歌这个东西,交情不深断然是不能拿出来谈的,而段誉要走出第一步去对王语嫣说声你好我叫段誉我很仰慕你,这一步该怎么走以令狐总司令的机智也想不出。
令狐冲的感情世界大概只会比段誉还要白了。
那天早晨令狐冲早起去跑圈,回来时候显得精神焕发一扫颓唐,仿佛得胜的将军——或者阴谋得售的老贼。
“所谓真情所至金石为开,”令狐冲大力拍着段誉的肩膀,“明儿早起跑圈去吧,跑圈就搞定校花了。”
“切,”杨康在上铺翻了个身,“要是跑圈能搞定校花,那么蹲坑也成了。”
按照汴大体育教研组张三丰老师的精神,学生必须早锻炼,否则体育课不让过关。大一是简化太极二十四式,大二大三改成绕幽明湖跑步,跑一圈算一张早操票,每周平均拿下四张早操票,学期末糊在一起交了,才算体育合格。
这对遍及整个校园的轰猪爱好者简直是一种折磨,他们中不乏杨康这种头可断血可流觉不可不睡的人物,让他们每周早起四天,简直是妄想。各种对策应运而生,最简单的是一咬牙在某个早上跑四圈,然后就可以睡一星期懒觉。
那时候段誉相思正苦,整天没精打采,听令狐冲这么一说,呆了一下,放下《普希金诗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帮我拿票了么?”
作为忠实后援团,本来令狐冲时不时会多跑一圈帮段誉拿一张早操票。
令狐冲大笑:“别激动别激动,我刚才在幽明湖看见王语嫣了。”
“哦?她也跑圈?”
“土!多动动脑子不会死的!校花是学生会副主席,哪有亲自跑圈的道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说校花管给跑圈的发早操票!”
“我怎么没见过?”段誉表示置疑。
“所以才说你土,”令狐冲摇头,拿起搪瓷港灌了一口,捻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小胡子,“王语嫣也不管发票,她就堵在小道上逮人!多亏我目光如炬,要不哪有这么内部的消息?”
幽明湖上有些可以抄的近路,为了确保大家都跑大圈,学生会确实在小路上设了几个哨卡。
“别逗了,”杨康从上铺探下脑袋,“就你还目光敏锐呢?你不是抄小路给王语嫣抓了才发现她的吧?”
“喔?”令狐冲双眉一扬,不但不惭愧反而颇为惊喜的样子,“康弟明察秋毫,莫非也是抄过小路的?”
“那————是!”杨康从枕头边摸出一叠早操票。
“要不是我上个星期抄了三天的近道,我这个星期不是还得早早爬起来。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九啊。学校简直杀人,”杨康拿被子一蒙脑袋,“我睡,誓把床底睡穿!”
令狐冲和杨康瞎扯完了一回头,看见段誉已经衣服整齐,开始穿跑鞋了。
“雷厉风行!我喜欢你这个态度,”令狐冲首先首肯了段誉的精神,“不过你丫七点四十才起来,今天没的可跑了。”
段誉立马愣在原地:“我……我是去吃早饭……”
“问世间,情——为何物?”段誉前脚走,寝室里令狐冲手举搪瓷缸子吊嗓子。
“这个简单。情,就是两个人吃饭男生付帐,没情就是AA,”杨康从被窝里探头出来,“让我们摒弃一切小资产阶级的虚伪面具,这就是大浪淘沙的真理!”
段誉真的去跑圈了。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是按照令狐冲所说,至少每天早晨会看见王语嫣守在学生会的哨卡上逮人。就算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被那双纤纤柔荑逮上一遭也会使人生更加完整。
早晨的幽明湖一片安静,湖心的小岛上绿色未褪,在淡青的天空下莽莽苍苍。清晨和午夜的幽明湖最引人遐思,水汽氤氲,波光浅浅,仿佛千年前吟哦的诗人,百年前凭栏的少女,十年前淹死的某著名艺术家一起都涌上了心头,一片静穆中一直追想到三皇五帝去。百年来在幽明湖投湖的著名诗人有记录的就有二十多,掬一捧水都满是“诗”味儿。
令狐冲的想法是,湖光山色,青衣少年从白衣少女的身侧飘然走过,忽然回头,说:“请问你是王语嫣么?我们见过的。”
那是一种多么良好的开端。
当然,这仅仅是个构思,远不是事实。此时放眼所及都是人头攒动,周围一片是粗气声、脚步声、张三踩了李四声、李四回踩张三声,不绝于耳。有恰逢新校长东方不败体察民情,六十多的老家伙穿一身粉红的运动衣,一面轻盈的迈动长腿狂奔,一面握紧拳头给学生打气:“跑啊跑啊,同学们跑起来,跑起来,跑向新时代。”
怎么都觉得像是琉球群岛那边搞大选拉票的模样。
段誉喘着粗气,抽空往近道上窜了过去。
湖上每一条岔道口都有学生会的骨干,早晨这段时候中间小道彻底封路,除了八十老太和未成年的孩儿,其他人统统打回票。乔峰曾说某次一个教工的孩子指着从小路过去上厕所,厕所就在他两百米外,结果给学生会主席赵敏拦住了。那兄弟脸憋得通红还不便仔细说,只好说我不是你们汴大的,我就从小路过去一下有事。结果赵敏一脸鄙夷,说同学别玩花样了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
本来这种职责都该由赵敏这类豪杰负责,安排王语嫣在这个位置上被证明是一个错误,段誉发现王语嫣的时候,王语嫣在跟三个男生玩老鹰捉小鸡。
那天王语嫣穿着段誉很熟悉的那件砂色衬衣,长摆在腰间扎了个扣,磨蓝的牛仔裤裹着浑圆修长的腿,当道一站果然是风采过人,不像逮人的倒像是照相的。三个男生上去问:“请问同学现在几点了?”王语嫣就老老实实的低头看表,于是三条人影以百米的速度哧溜一声从旁边闪过。
王语嫣长跑短跑都不行,只好低低说一声讨厌,然后回头,依旧风姿卓约的站在路中央,等待下一批抄近道的耍类似的把戏。
段誉微笑着凑了上去。王语嫣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捉一个的,谁知道她张开双臂要拦,心里却一个寒战。段誉手哆嗦着理了理头发,含笑走近,简直要走进王语嫣的怀抱里。那张笑脸带着无怨无悔的感觉,似乎就算被抓,也能够含笑九泉。
段誉清了清嗓子,说:“同学,借过一下。”
王语嫣问:“同学你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段誉闻言而喜,毫不犹豫的报上家门说:“历史的,我叫段誉,云南来的……”
王语嫣想我遇见了一个痴呆。
王语嫣立刻去叫了监督晨跑的老师。体育教研室专教健美课的达尔巴老师说:“哟,还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我靠,那还不杀鸡骇猴?”当即把段誉拉到一边去,声色俱厉,记了年级和寝室号。
仿佛一盆凉水浇在段誉头上,他心说完了,这学期体育别想及格了。达尔巴一米九的伟岸身躯下,段誉低着脑袋,象一只被太阳晒蔫的小公鸡。最后全不记得达尔巴到底喝骂了些什么,只想着我完了我完了,我算是完蛋了。
达尔巴觉得很没意思。汴大学生桀骜不逊的大有人在,达尔巴则是那种遇强更强的好汉,专喜欢煞猛人的威风。段誉这种面瓜,就算砍了也有污了宝刀的嫌疑。
达尔巴最后恨不得他早点滚蛋,大喝一声说我记下你了,这学期你早操票交双份!否则就以不及格处理!
段誉耸拉着脑袋,千恩万谢的回去了。达尔巴无趣的抓抓头,觉得早上吃的粥不太干净,肚子里直闹,就扯下写了段誉名字和班级的那张纸,从王语嫣把守的小道上过去,直奔厕所去了。
回去以后段誉吞吞吐吐的问令狐冲说老二你还有没有多余的早操票再给我搞几张,否则我不及格定了。令狐冲听完全部故事当场抓狂,五百度眼睛跌落在地。
“不是敌军太狡诈,实在是我军太愚蠢了,”令狐冲坚定的立场开始动摇,为押在右边的二十块钱痛心不已,多少条鸡腿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说的情节,总是如此的。
学生会的干部们回过神来,决定还是换了粗壮威猛的傻姑去守关卡,傻姑百米十三秒,一千五四分三十秒,还是田径队一百米栏的主力,简直是空手抓鹰搏兔的奇才。而没用的王语嫣被换去桥头发早操票。
从此段誉真的每天都能看见王语嫣了,他每个星期至少要八张早操票,这个学期的睡眠是不必指望的了。不过段誉也不以为苦,看着王语嫣每天一套不同的衣衫,站在晨光雾影里的桥上,轻轻撕下一张又一张的票,段誉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爱昏头了就是这样。其实段誉并非想要和王语嫣发生什么,只要能够这样常常看见她,离家万里有些空虚的心也就安了。
周二周四,段誉每天跑五圈。
这就由不得王语嫣不记住段誉了。段誉并不和她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站在旁边等她撕票,然后对她笑一笑又去跑。那笑容只能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幸福”。
不是高兴,不是开心,也没有眉飞色舞,就是简简单单的幸福。真的只有感觉生活特幸福的人才能这么笑。
终于有一天给段誉撕票的时候王语嫣手上稍微慢了一点,笑笑说:“同学你不抄近路啦?”
“不抄了……不抄了,”段誉的声音有点抖。
他在心里说他妈的别抖了别抖了这有什么可抖的?不过段誉就是抖,腿抖得比声音快,心抖得比腿还快。
“你怎么每个星期都跑那么多?帮别人跑啊?”
段誉很甜蜜的说:“不跑不行,达尔巴老师说我得交双份的早操票,不过我觉得跑跑蛮好的。”
王语嫣恍然大悟。看着段誉的腿抖个不停,王语嫣忽然心生一股歉疚。她想这个同学都跑得那么累了,看着又不是很壮的样子,是我害了他。王语嫣一点也不讨厌段誉,段誉虽然抄近道,至少不欺负她。
而且……很傻。
王语嫣撕下票给了段誉:“凑齐票也不难,你以后不用跑那么多了。”
段誉浑浑噩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王语嫣那时候的一笑里面饱含深意。回宿舍整理早操票的时候,才发现手里居然有八张,一天就拿够了一星期的份额。段誉恍然大悟,原来王语嫣每次都给了他两张票。
以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段誉算是认识了王语嫣。在食堂遇见的时候,段誉会说你也来打牛肉啊,反正我排到这里了,我帮你打好了。王语嫣想这个男生真老实,于是把饭盒递给他。下一次在自习室王语嫣找座位的时候,段誉说正好我占座了,但是肚子不太舒服想回去,你坐吧。于是段誉就拿着书包回去,虽然他明天期中考试。
而早晨两个人还是常常在桥上遇见,段誉跑累了会在那里歇一下,终于可以完整的说出我叫段誉我住28楼303我听说过你呢。
王语嫣笑笑,觉得段誉跟别的男生不太一样。
“王语嫣有好多人追哦,”黄蓉说。
“我靠就是要强火力猛攻一把搞定,趁别人还在试探,你儿子没准都生下来了!”令狐冲说。
“我有两张马勒音乐会的票子,没什么劲,你们谁吃饱了撑的要去听?”杨康说。
段誉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走出关键的一步。
第四章 王语嫣
早晨,晨曦淡淡,敞开的窗口吹进一片凉风。
满宿舍的人都出去了,王语嫣在自己身后合上门,轻轻伸了个懒腰。早起去发票是个苦差事,王语嫣也和所有的女孩一样睡懒觉。可是学生会主席赵敏问到她的时候,她还是老老实实点头说好,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摘下玳瑁的发卡,满头长发就自由了,王语嫣从简陋的绿漆书架上拿了她的牛角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口梳头。
王语嫣也很懒,不喜欢选早晨的课。她就喜欢同寝室的女生都出去以后坐在窗口梳头,就着凉风,一脑袋思绪飞啊飞,和自己的发丝一样乱。
一阵风紧,长长的棉布窗帘飘了起来,窗户上挂的风铃叮当叮当响得清脆。一串铃声不绝,空虚凌乱,王语嫣开始走神。同宿舍女孩不喜欢王语嫣的一个原因是,王语嫣寡言少语,比较沉闷,一脑袋都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比如这个时候,王语嫣就觉得风铃声那么寂寞,追着风穿堂而去,孤独得无可寄托。
“唉……”王语嫣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抓着长发,一手把桌子底下抄出块纸板放在窗台上。
纸板上一行水笔涂的黑体大字:“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男生楼某个窗口光学玻璃的反光退去。观察者放下望远镜,挺了挺日渐发福的小肚子,对背后的兄弟说:“哟,算了,人家挂免战牌了。”
对面是大四的男生楼,大四比较闲,一干兄弟买了望远镜的不少,晚上一边洗脚一边往女生楼这里看,顺带大口吃面喝汤听着上铺兄弟的广播,吃喝玩乐样样齐全,人生之乐无过于此。
大三这边的女生楼的女孩们自发现对面老有光学玻璃的反光闪烁,就有点愤愤。本来想告诉楼长让校警管一下,可是王语嫣宿舍的阿碧比较捣蛋,有一天表坏了,就拿报纸写了个大字牌:“现在几点了?”
对面的兄弟一看,先是有种阴谋被揭穿的羞涩,不过很快就厚起脸皮,大书一张贴在窗口:“十一点半,吃午饭吧,学一有大排。”
这种城墙拐弯厚的脸皮和幽默感很对汴大女生的口味,于是阿碧就和对面那个拿望远镜的男生去买大排了,回来说是一个帅哥,就是有点脚气外加狐臭。一屋子女生笑得前仰后合,只有王语嫣觉得缺乏安全感,于是拿了两个衣服夹子把两页窗帘夹在一起。
其实女孩们还是蛮得意的,至少是魅力的证明。
相比汴梁大街上的莺莺燕燕,汴大的女生们还是太朴素了些。整来整去都是一把清汤挂面一样的长发,不涂脂抹粉的脸蛋就算青春,也欠点妩媚。不过同校的傻小子们还是有兴趣拿只望远镜雾中看美人,只要不是真的春光乍泻,“美人”们牺牲一把也算为校园安定做了点贡献。
夜里熄灯以后,一宿舍六个女生有四个在夜谈,话题不离那个狐臭帅哥。不过除了王语嫣是个闷葫芦,居然以嘴快著称得阿碧也很安静。
“阿碧,你睡着啦?”大姐在下铺问。
“唉!”阿碧懒洋洋的哼哼,“睡觉睡觉,我们说那么多,人家都是来看王语嫣的!”
一片都哑了。
王语嫣愣了一会不知道说什么,翻身去睡了。周围一片唏唏嗦嗦翻身的声音,整个宿舍竟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后来二姐就写了一张大纸板,一看见对面有反光就放在窗台上:“休息时间,请勿参观,王语嫣自习去了。”
对面的兄弟也很合作的点点头,说:“靠,女生也知道我们在看王语嫣?”
女生们忍了王语嫣很久了,似乎所有男生都是在看她。
王语嫣。
王语嫣的老爹理论上是个风流潇洒的主儿,否则也生不下王语嫣这种丫头。不过遗憾的是,王语嫣没有见过她老爹,她生下来的时候,老爹已经跑了。
王语嫣一生中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仿佛在母系氏族社会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上幼儿园,她看见别人都有爹就她没有,于是很伤心。可是她一问起母亲的时候,她娘王夫人就会瞪圆了眼珠子吼她。也就因为如此,王语嫣从小就很胆小。
王夫人是一家大公司的副总,家里有的是银子。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女儿,王夫人就买了无数的DVD和书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王语嫣就只好看那些打发时间。所以五岁的时候王语嫣就知道蓝鲸可以有三十三米长,而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还以为天竺的大象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大家总是把王语嫣当一部百科全书用,并且说你妈妈教你好多东西啊。其实没有人对王语嫣说什么,她那些知识都是看DISCOVERY看来的。
除了看科普性的东西,王语嫣还喜欢看一些外国大片,喜欢大理国著名的男影星段正淳。因为段正淳很帅,而且总是在大片里演父亲一类特别有责任感的角色。
常见的台词是:“想动我的家人,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所以七岁的时候王语嫣就想:“要是我爹和段正淳一样就好了。”
她九岁的时候,段正淳去大宋参加汴京电影节,顺带访问王语嫣她们的小学。校长老太指定王语嫣去给段正淳献花。王语嫣穿着小白裙子跑到段正淳面前,捧给他一束玫瑰的时候,段正淳一把接过鲜花一把抱起孩子,把话筒凑到王语嫣嘴边说:“你喜欢看叔叔的电影么?”
他是精于舞台表演艺术的老贼,知道啥时该做秀啥时该闭嘴。
台下校长老太却有点担心了,王语嫣的木衲一向是出名的,要是说错了话岂不丢了汴京贵族小学的名声?
这时候全场安静,见王语嫣呆呆的说:“我没有爸爸,看叔叔的电影,老想叔叔是我爸爸就好了。”
段正淳愣了一会儿,黯然落泪,不知道是不是流落在世界各地的私生女儿太多,一时间勾起满腔的悲情。不过这一幕沦落到大宋新闻网的记者手里就变样了,第二天的首页大字标题是——“女儿汴京认父?大理国人气明星段正淳走访大相国寺小学”。
王语嫣一举成名,每次教师节联欢会、全校家长会之类,都是她充当学生代表。这一直从小学延续到大学,即使在汴大计算机系这种牛人一抓一把的地方,王语嫣的美丽也到了上达天听的地步。一到有活动,系主任冲虚就想起王语嫣,说那个姓王的小姑娘长得很好嘛,让她去。于是计算机系在校庆一百周年的纪念合唱里她是领唱,每天早晨要去文体中心参加声乐辅导。
为此非但计算机系学生会主席邓百川大为不满,连计算机系名震一方的篮球高手慕容复都觉得老家伙有点好色的嫌疑。王语嫣也不想去,可是她还是点了头。
很多时候,她根本就不懂拒绝。
而回到家里,王语嫣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根本看不出学校里那份风光。
王夫人在公司是有名的“强人”,还有个勤快的女儿帮着省钱。王语嫣比钟点工还要勤快,除了读书和弹琴,她的剩余时间都是在打扫卫生。
她们家很大很空的房子里面,王语嫣拿着一快抹布从东走到西再走回来,或者是推着吸尘器来来去去,就像是跟灰尘有仇,一定要搞得家里一尘不染。
实在没有事情可做了,王语嫣就会找一本诗集坐在沙发上读。慢慢的,外面的天就黑了,王语嫣打电话问母亲是不是回家吃饭,然后往往都是自己做了吃,最后看书写作业自己准时睡觉。
甚至连王夫人自己也不喜欢王语嫣的木衲,她自诩的淑女教育也许是成功的,可是每当她回家看见王语嫣默默起身,很静的站在沙发边说妈妈你回来啦,王夫人就很痛悔,觉得当年就算王语嫣的老爹不是个东西也该跟他结婚的,免得守着一个冰雕一样的女儿浑身发冷。
和王语嫣在一起,实在是很难让人感觉到温馨的。
总之一句话,如果说黄蓉是一杯干红,阿朱是一杯陈绍,赵敏是一盏二锅头,那么王语嫣就是一杯矿泉水。或许很清澈很透明的一杯矿泉水,不过依然没什么味道。
王夫人的家教模式如果被列进教育学的课本里,肯定是个反面教材。
看着女儿越长越漂亮,王夫人油然而生恐惧,觉得女儿和年轻时候的自己越来越接近了。更年期那会,王夫人总是怀疑有某个小子在旁边窥伺她的女儿,意图效访当年那个负心的汉子。
所以王夫人对王语嫣是喝骂多于慈爱的,每每说起来就是男人个个不是好东西,你千万要当心,不要被那些没良心的给骗了,要是放学回家遇见什么男生对你不礼貌,你就应该按照我教你的女子防身术,先拧他的小手指,再用鞋跟跺他的脚面然后猛踢他的裆部……
王语嫣永远只是点头,一言不发。其实她觉得非常无聊,老娘的表现从来不超过言情小说里的单亲母亲,实在无法勾起什么兴趣。
王夫人一方面希望女儿有些贵族一样的冷漠气质,可这个时候又会觉得女儿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于是心底暗存不满。心情好的时候,也就这么算了,可是王夫人后来的感情经历和她当年的经历一样惨不忍睹,于是这个忧郁高贵的女经理伤心的时候,除了呜呜痛哭就是把恼火发泄在女儿身上。
王夫人好歹是受过很高教育的人,不至于抄起一只拖鞋痛打王语嫣的屁股。她老是流着眼泪猛掐王语嫣的胳膊,在女儿白净细腻的胳膊上留下指甲的痕迹。
夜晚到来的时候,王语嫣在自己的卧室里拉开衣袖,看自己胳膊上未褪的红痕。听着窗外的声音——对面的楼不是王语嫣家这种高级花园住宅,父母在喊孩子吃饭,那声音活像喂猪的饲养员刚洒了猪食在吆喝小猪。
然后王语嫣就哭了,悄无声息,泪流满面。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如此的悲伤。
这是一个悲情人物。
回到嘉佑三年十月的早晨,悲情人物早上发票回来,拿一只大纸板放在了宿舍的窗户上,忽然想起了段誉早上给自己的信封。
王语嫣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音乐会的票子,忽悠悠忽悠悠的落在床上。据实而言,段誉把那个信封塞给她的时候,王语嫣很不高兴。曾经收到过那么多情书,她当然也能猜到自己手里的可能是什么。所有故事最后都要归入这个陈套的结尾,王语嫣非常失望。但是淑女教育是不容王语嫣当场撕了信封把段誉踢下桥的,所以王语嫣笑了笑收下了。
出乎王语嫣的预料,不是绿钢笔写就的刻骨铭心的情书,只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音乐会票子。段誉在票后面用他很幼稚的字体写了简单的几行。
一是:“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冒昧,我们也不是很熟。”
二是:“如果你不想去也没有关系我会自己去听的,我喜欢马勒。”
三是:“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
如果说第一句第二句还只是让她觉得这个男生尚不致失礼乃至有些心软,段誉的第三句真的让王语嫣心里微微痛了一下。
“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段誉大概是想说我知道很多人追你,你不要把票子弄混了以为是别人送的。王语嫣想到段誉的笑容,想到他的手足无措,想到他那天傻乎乎的凑上来挨了抓,终于所有的事情连贯到一起,王语嫣仿佛可以体会到那天段誉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心里有多么的紧张。
“喜欢一个人总是没有错的,”王语嫣自己也那么想。
“我靠,那么太监的信你也写得出来,老大我们把老五给轰出去,这只怕不是个男人,”令狐冲一边泡面一边泡脚,对段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晚上软磨硬泡之下,宿舍的兄弟们都知道段誉在杨康送的音乐会票子后写了些什么,当时连郭靖都觉得段誉这信写得太没种了。
“就算你不写上小亲亲,你是我的太阳你是我的月亮你是寂寞黑夜里我唯一的小星星,你也该写上几句爱你一万年,愿意为你精尽人亡什么的,”令狐冲大喝,“进攻进攻,保持不断的攻势!大好的机会被你浪费了,一准儿没戏。”
“老令狐那是瞎扯,不过你这信写得是没气概,”杨康不愧情书好手,琢磨了三四遍只能叹气,“你说哪个女生会喜欢面瓜男生?就算你觉得王语嫣是个女神也拜托你有点气势,好像求她一样,没了王语嫣地球还转的,你这信还没幽默感,没头没尾,读下去真寒啊。”
“我说段誉就是太胆小!”欧阳克也窜了出来,“去听什么音乐会?正儿八经的,要请还不如请去恋歌房,对唱几首最管用。”
只有段誉拿着那本《普希金诗选》在旁边看,一声不啃。
第五章 天堂生活
音乐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王语嫣并没有回音。
再不争气也是自家兄弟,事到临头泥巴也要扶上墙。按照令狐冲所说,搞定了校花兄弟们脸上也有光彩,欧阳克冷笑说我看你是担心那二十块钱困兽犹斗。下午回了宿舍大家就一起琢磨着修理段誉,欧阳克出让了那身阿玛尼的黑套装,虽然袖子有点长肩膀有点宽,不过好歹是国际名牌阿玛尼,黄蓉说了王语嫣是豪门世家,牌子上首先不能丢了份。杨康的脚和段誉差不多大,于是慷慨出让了皮鞋,自从杨康买了那双鞋至今还不曾上脚。林平之领带不错,立马就被征用了。还缺插在上装口袋里的手帕,一帮人正觉得缺了这玩意显得洋味不够,正好黄蓉跑来看郭靖,捐赠了一条纯棉的手帕。
段誉在镜子面前双肩一抖,令狐冲说声我靠,老五这架子拽,全然看不出是我们这猪窝里出去的。
可惜到公共汽车站还有两里路,段誉只得浑身笔挺的踩上郭靖的老破驴,咯吱咯吱的狂蹬着离开了28楼下的停车场,上面303宿舍里面兄弟们一齐探出脑袋,仿佛目送英雄上战场。
“挺住!挺住!”这是令狐冲说的。
“兄弟在你身上下了重金啊!”这是杨康。
“别怕别怕,”这是郭靖。
“失败是成功之母,”欧阳克小声说。
“我靠!”令狐冲举起杨康的枕头砸在欧阳克脑袋上,“真是乌鸦嘴。”
“要是乌鸦嘴,那乌鸦一定是一种很理性的动物,”欧阳克耸耸肩,“你不能老指望麻雀变凤凰嘛。”
在黄蓉面前,他脾气总是分外的好。
“哎哟,”黄蓉终于说话了,“王语嫣会不会去都难说哦。”
杨康和令狐冲这两个立刻紧张起来,杨康马上捧上茶杯,令狐冲上去小心的捶背:“有什么内部消息?”
“没事没事,”黄蓉懒洋洋的靠在那里。
“蓉儿,说吧说吧,”郭靖也说。
黄蓉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有点经不起郭靖求她,愣了半晌扁扁嘴说:“王语嫣是没男朋友,不过她有喜欢的人,喜欢好长时间了……”
“谁?”
“谁!不准偷水!”杨康忽然喝了一声。门正好动了一下,似乎又是隔壁过来抢开水了。
郭靖跑去拉开门,门外空荡荡的。
楼下忽然响起了老破驴的声音,咯吱咯吱的远去了,外面已经是夜幕降临,再也看不清楚。
“我靠,难道是老五……”杨康说。
“哈哈哈哈,”令狐冲愣了一会儿张嘴大笑,“我觉得我们不至于那么傻x吧?”
段誉安安静静的坐在汴梁音乐厅里,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看自己脚上的新鞋。杨康给的票子倒真是好票子,不知什么人孝敬完颜鸿烈的,按照书上说的,是声音效果最好的地方之一,而且离舞台不远正对着扬琴,可以看见敲扬琴的女孩穿着紧身旗袍漂亮的侧面曲线。
那是段誉第一次去音乐厅,没想到音乐厅那么热闹。前排有磕瓜子儿的,后排有打手机的,段誉旁边一对夫妇带着不满一岁的孩子,孩子哼哼唧唧的哭,妈妈于是准备给孩子喂点奶,多亏打盹的老爹很及时的醒过来愣给按住了,否则《马勒第四》就要变成《圣母为耶稣哺乳》的艺术展了。
段誉身边的座位空着,上面放了一本段誉拿给王语嫣的简介小册子,离开场不到五分钟了,王语嫣并没有来。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段誉的心倒是不怎么跳了,好像吓得有点发木了。他开始想王语嫣大概是不会来的,而且也不应该来。明摆着他段誉算不上极品帅哥又说不上风流倜傥,成绩在历史系算个中上流,切侍魂都拼不过杨康和老令狐……
而追王语嫣的那么多,听黄蓉讲计算机系一个少数民族研究生鸩摩智订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大花牌在36楼下面摆出示威的模样,说是王语嫣今天不下来我是不会回去的,让我在这里饿死吧。阿碧冷笑着说看看我们美女今儿怎么收场,王语嫣说看着挺惨的,我都不忍心看了……所以王语嫣就收拾包跑回家里住了两天,鸩摩智硬撑了两天给兄弟们架回去了,后来一时看不开,就去大宋佛学院出家当了和尚。
总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倾心王语嫣,并不是说他段誉有多特别。王语嫣也不是观音娘娘,没法普度众生,那么王语嫣到底为什么要来陪他听一场音乐会呢?如果真的可怜那些仰慕的兄弟,王语嫣一年要听多少场音乐会啊。
所以段誉想要是我是王语嫣,我也是不会来的……
可是每每这时,那个悠悠的念头就浮起在心头,把以上所有理智的推测都盖了过去。那就是——我是真的喜欢她,就算只是听一场音乐会,也是好的。
段誉想起令狐冲夜谈会的时候跟杨康论战。
令狐冲说我们大宋现在虽然还是封建社会,但是有朝一日科学巨牛了,我们迟早都是共产主义。
杨康冷笑着说什么叫共产主义?
令狐冲说极大丰富呗,要啥有啥,就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了不是?
杨康说天真!哪有那么一天?我就问你一句,就一个黄蓉,老大要,别人也要,怎么分?人都是贪心的,永远别想有一天每个人都能称心如意!
令狐冲说技术发达了,不行就克隆一黄蓉呗。
杨康说我靠,还是露出了本质。要个黄蓉上床你是可以克隆一个,那个死心塌地要娶黄蓉的,克隆的他还不要呢。
令狐冲顿时懵了。郭靖和欧阳克两个各怀心思,只有段誉那是还笑得开心。
现在段誉忽然发现杨康的那张嘴绝对的毒。有些话像是种下去的种子,不到时候绝不发芽,直到你陷入某种麻烦里去了,你才发觉你都被长出的藤子缠住了。还没法抱怨杨康没早提醒你。
为了避免自己在某种哲学思辨中彻底发飙然后跑上街找匹老马抱着痛哭,段誉决定读手里那份曲目介绍的小册子。小册子印得金光灿烂,装饰着大中华风格的万字,介绍说这次首演是大宋国家民乐团的一次伟大尝试,用古筝、古琴、编钟、唢呐等中国民族乐器演奏西域吟游诗人马勒的第四交响曲,气势宏大之余更具中国传统气息,完美地结合了西域独神宗教体系和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云云。
小册子的编写也很有韵味,段誉低声念叨着马勒的生平说:“马公讳勒,西域番邦捷克人氏,幼贫,身不衣锦家无余财,事母至孝,邻里共称。六岁通丝竹,八岁坐西席,年十五,负箧远游,受教于维也纳音乐太学,远超同辈……”
段誉寒了一个,忽然听见旁边一个浅浅的笑声。有人说:“真逗。”
段誉抬起头,看见王语嫣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一如既往的微笑。王语嫣穿得相当正式,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白衬衫、黑丝袜、黑色的高跟鞋,衬衫和外衣间垫了一层深紫色的丝围巾,再没有别的装饰。
“你来了……”段誉慢慢的站起来。
两人象隔着很远那样相对笑笑,然后王语嫣就坐下了。
此时灯忽然黑了,台上乱七八糟的试弦声终止,随着首席高胡一扯弓,乐团哼哼咚咚一阵调音,《第四交响曲》就这么开门见山的来了。
后来段誉说到交响乐,必然要说马勒的第四,说那个好啊那个好,就是好来就是好。他当了教授去西域访问,人家说段教授喜欢马勒呢,安排去维也纳音乐厅听马勒的第四。听完了出来段誉说味道好像有点不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后来段誉琢磨了很久,恍然大悟说我靠原来没有磕瓜子的声音也没有手机铃响那动静。而且相比之下民乐团那扬琴代替钢琴就显得清越激昂,高胡那声音比小提琴有味多了,欧罗巴蛮夷玩的三角铁哪有编钟隆重啊?反正那场音乐会是段誉平生最认真的一场,他整个人僵在椅子上不敢动,不过做了整整两个小时一点都不觉得烦,心里觉得很安宁。
王语嫣很高兴曲子恰到好处的开始了,这样省得她琢磨什么词儿和段誉对话,她本来就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不过那场音乐会对她实在是种摧残,尤其最后一段《Heavenly Life》被创造性的翻译成《天宫的生活真红火》,搞了一百二十人的大合唱:
“天宫的生活真是好啊,圣彼得啊,在宰猪啊,圣约翰啊,烤面包啊……”
王语嫣无法想象有人能做这种创意,把英文的唱词逐字逐句翻译成中国乡土风情。不过她非常高兴段誉没有给她什么难堪的场面,段誉裹在那件分明很不合身的阿玛尼套装里面,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那里。唯一动过一次是因为隔壁那个娃娃终于被编钟的轰鸣惊醒了,嗷嗷大哭回想在整个音乐厅里,段誉和那对爹娘一样手忙脚乱,最后他把一粒咳嗽糖塞给那个孩子,终于换得孩子不哭了……舔着咳嗽糖咯咯的使劲笑。
王语嫣看段誉不知所措的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段誉回头看见她的笑容,一时间有点茫然,似乎一切并非真实。
“我就要沉默了,”王语嫣走出音乐厅的时候这么评价了效果。
“然而,
假如这琴弦
能在我忧伤时报我以低回的歌声,”段誉不由自主的回答。
王语嫣有些吃惊,这个看起来很迟钝的男生居然整出这一句来回答。
不过对于段誉,这纯粹是《普希金诗选》读多了的后遗症,假如王语嫣说:“你甚至拿不出一点有趣的……”段誉一准儿会大喝一声说:“愚蠢!”
最后站在音乐厅门口,还是王语嫣理了理头发,轻声说:“要不我们走走?”
两个人走在静悄悄地马路上。
王语嫣走在左边,而段誉隔了一米走在右边,和她并排。王语嫣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多少路灯被甩在身后,车灯在路上拉出五色的流影,无数条流影消失之后,段誉只感到自己和王语嫣一直走着,是这些虚幻光影中惟一的真实。
一路走去。似乎没有尽头。段誉只想这么走就好了。时间的概念在这里短暂的停顿,除了王语嫣之外,段誉不再感觉到四周的任何运动。好像两个人只是走在一个过去时代的城市爱情电影中,而放映机则停滞在某个夜的镜头上。
段誉忽然咧嘴笑了笑,他觉得令狐冲说得对,自己是很白痴的。
王语嫣也笑,说:“我们去喝茶。”
无数洒了金粉的红色卡片和一串串金色的丝线从头顶垂下,王语嫣喝着一杯珍珠奶茶,面对着喝绿茶的段誉,终于抬起了头。
“我有喜欢的人了,”王语嫣的开场白简单扼要。
一时间,段誉竟然觉得轻松起来。悬念玩到这里终于是结局,其实段誉是忘了钱包所以跑回宿舍去拿的,那时候他已经从黄蓉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虽然他路上不知多少次的琢磨,想着是不是兄弟们知道他回去,所以特意伙同黄蓉骗他逗他开心,又想是不是黄蓉也有消息不准的时候。不过困兽犹斗实在是很苦恼的一件事,而现在他忽然轻松了,轻松得非常孤单。
“他也在汴大,”王语嫣说,“我喜欢他挺久了,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不过他对我挺好的,他现在特别忙,所以我不太能见到他,不过他有空了还是给我打电话。他篮球打得很好……”
王语嫣说得很轻很淡,声音在安静的茶店里飘来飘去,就像是一阵抓不找的轻烟。段誉知道了比黄蓉还多的内部消息,也第一次知道王语嫣发呆的时候是在想着什么。虽然这些对段誉来说统统都是坏消息,但是段誉还是很想知道。
“我呢……其实就简单了。我暑假时候看到你的……”段誉说,“那天下雨,本来准备出去吃包子的……老二老四他们,喔,是我们宿舍的兄弟,还在睡觉……”
王语嫣揪下头顶那些红色的卡片去看里面的字。似乎以前坐过这个位置的人都给未来的人留下了一些话,祝福他们快乐,祝福他们幸运,或者希望他们珍惜时间。写这些卡片的人都很开心,于是把祝福这种虚玩意儿送人也就毫不吝啬了,不过读这些卡片的人就未必了。
王语嫣感到一瞬间的虚弱,她从来不曾听见有人慢慢地给她说一段倾慕,仿佛一本爱情小说的女主角是自己,自己却无力改变那个令人厌恶的结局。她又觉得自己是对着镜子,段誉讲给她的故事和她讲给段誉的故事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不过……也好了,我要考试了,这学期课巨难,”段誉最后站了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段誉在洗手间里面洗脸,抹了洗手液不停的洗,冰凉的水冲在脸上,皮肤不由自主的收紧。人一冷起来就没那么多烦乱的想法,一直冲到段誉觉得自己可以再跑出去面对王语嫣了。说到最后,段誉真的无法继续下去,他觉得没有什么哭的理由,不过他还是很想哭的。
“我靠!”段誉狠狠的拧了自己屁股一下,“还是一条好汉!”
“我靠!”拧着拧着段誉忽然呆住了,他发现更糟糕的一件事,他那钱包还丢在宿舍里,那么谁来付茶钱呢?
“完蛋了完蛋了,这下怎么搞?”段誉手足无措在洗手间里走来走去,引得蹲坑的人一齐报以惊讶的眼神。
“喂,没带纸啊?”最后一个兄弟实在看不下去了,“里面有纸。”
段誉正在心烦,吼了一句说:“我是没带钱!”
兄弟很是蔑视:“我靠,你丫再拽还用钱擦屁股?硬不硬啊?”
段誉在洗手间里面兜了无数的圈子,最后神情尴尬的走出来的时候,桌边已经空了,桌上有一张已经结帐的单子,王语嫣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茶还在桌上。段誉坐下来,他头上那些大红的纸片上依然写满了过去人的祝福,那未来的人真的会因为过去人的祝福而快乐么?
段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福将,果不其然。终于不必担心没钱的问题了,他忽然安静下来,坐下来捧起自己那杯绿茶吸了一口,浑身慢慢的凉下去。
“等待着你
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别让我独自守候
等待着你
等待你默默凝望着我
告诉我你的未来属于我
除了我别无所求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执着,
不管它喜还是悲,苦还是甜,对还是错,
你知道这一生,我只为你守侯
我对你情那么深,意那么浓,爱那么多。”
歌声停下,段誉咕噜咕噜吸干最后一滴绿茶,想着不知在那里的月光下,王语嫣扬手召了一辆TAXI远去,去向和他相反的方向。段誉玩着那个空杯子,慢慢把头放在桌子上,喃喃的说你怎么就走了啊,我连回家坐车的钱也没有……
第六章 慕容复
“喂,我是王语嫣。”
“我昨天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晚上你关机了。”
“我……”王语嫣吞吞吐吐的,“我去听音乐会了,跟一个同学一起。”
“哦,有什么事么?”
“我想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大的东西要洗,我周末回家带回去。”
“不用了,楼下洗衣币也就三块钱一个。还有什么事么?”
“哦……没有了,有事你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开机。”
“知道了。”
电话断了,王语嫣有些疲惫的放下手机,靠在三教天台的栏杆上。她是费了不少心思找理由打电话的,不过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连和谁出去听的音乐会都没有问。
王语嫣喜欢的人是慕容复,慕容复生来就是个要飞上青天的人。
但是很不幸,他生在一个土坑儿里……
慕容复按血统算是王语嫣的远方表哥。老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老爹慕容博从此再也娶不上老婆。
慕容博是苏州图书馆的管理员,年终发奖金的时候工资单的帐面上才能勉强突破三位数。他家住在郊区的参合庄。参合庄美其名曰燕子坞,据慕容博自己吹嘘说毗邻太湖水香缥缈,有陶朱公泛舟五湖的遗韵,春天菡萏满湖,檐下飞燕回翔,令人乐而忘忧云云。
王夫人被慕容博煽动得心潮澎湃,想带女儿去领略五湖遗韵,连机票都买好了,这才打电话问慕容博说你们那里坐车过去多长时间。慕容博说我们这里挺好走的,你们坐郊区314路公共汽车坐到终点,然后买一块钱长途车票坐到九里庙,下面没车了不过你们搭个蹦蹦蹦就是带翻斗那个小三轮到湖边,坐铁皮船二十分钟就到了,对了你们记得带胶鞋,要是下雨路上有点泥不好走……
王夫人强忍着惊讶说那你们那里不就是农村么?慕容博老爷子很是委屈,他想这哪算农村?最多就是一苏州郊区,他本人的户口也农转非很久了。
最后的结果是王夫人退了飞机票,带王语嫣去西藏拜喇嘛,所以王语嫣也失去了看见慕容复玩泥巴的机会。
老慕容对自己的一生还是蛮自豪的。慕容家根红苗正的贫下中农,老慕容本来也该是个泥腿子。不过老慕容从小就是喜欢读书,而且脑子好使,过目不忘,什么编篮子啊、做胙肉啊、杀猪擀面腌咸菜啊,慕容博看一次就都会了。乡里人一直觉得他是个人才。后来老慕容去部队当了文艺宣传员,复员的时候连长帮他弄了个农转非的机会,送到图书馆去当了个管理员。于是慕容家家谱上长子谱系的七八代中,终于有个人进城吃上了皇粮。
慕容博对生活很满足,整天不是借善本回家练大字,就是在办公室跟人打谱。兴致高昂的时候会眉飞色舞的追忆慕容家的历史,也不知道从哪家善本上考证的,居然跟当年鲜卑皇帝扯上了血缘。
老慕容大喜,见谁说给谁听,咱家也是皇帝种啊。他甚至打了个报告,希望组织上落实政策,能把大燕国以前的故宫还给他,那是在大宋闹革命的时候被政府没收的,现在已经是一个区委会的办公所在地了。
慕容复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长大的,他继承了老爹的聪明脑子,却没有继承老爹的乐观主义。慕容复的不幸就在于他实在太聪明了……
有一次慕容复和包不同喝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慕容复说其实我要是生来就是一大傻就好了。那时候慕容复专业课平均九十,包不同平均七十。包不同听了这话立刻跑墙根去蹲着说谁也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哭个痛快,你自己脑袋好用还这么打击我们笨的,你有没有人性啊?
不过慕容复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很认真的。
小时候,慕容复看着老爹和别人吹那段鲜卑皇帝的牛皮,从来不说话,安静得象一块石头。老慕容的同事有时候对这个沉默的小孩好奇,说你家孩子是不是不喜欢说话啊,也有人觉得慕容复那双眼睛特别黑特别深,目光总是游离在远处,于是问你家孩子是不是眼睛有点近视啊。老慕容就摸摸慕容复的头说没有啊,在家挺好的。
事实上慕容复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因为他看得出别人的讥诮。慕容复远比慕容博本人更清楚办公室的闲人们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听他说这个大燕皇帝谱系的神话,他之所以不看那些人,只是因为他不能当众发火。
慕容博所以快乐是因为他觉得比起他小时候光屁股的朋友,他已经过上了城里人的好日子。而慕容复所以不快乐,是因为他属于城市,而他看得出城市并没有真正接受他的老爹。他偶尔会对王语嫣清楚的叙述某年某月某日,图书馆本来应该分给他老爹的房子被被某人占了,于是无奈的老慕容只好自己去参合庄买房;某年某月某日,图书馆要新进一个大学生,结果馆长指示没有文凭的老慕容挪到地下室去,把位子让给新来的人;还有某年某月某日,因为参合庄远在乡下,他的学区出了问题,虽然分数没有问题,不过无论老慕容怎么跑,他还是被苏州一中拒之门外。
慕容复绝非一个青春阳光的大男孩,不过按照包不同的话说——“就是发起狠来特酷”。如今凡事酷字当头,大家都看《教父》,阴霾的天空下,忧郁的西西里音乐中,一阵乱枪把仇家撂倒,那叫真正的男人。所以拜倒在慕容复短裤下的绝非王语嫣一个,包不同就感慨说我要是有老大一半酷,夏天喝啤酒都不用冰镇了。
慕容复在高考独木桥上过关斩将,终于杀入名牌高校。这消息要是让大宋邢部的捕快知道了,他们该摆宴庆祝。因为慕容复这种人,如果不踏上出人头地的辉煌道路,一准儿会上山当一个土匪,反正他是一定会找到一种办法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离开苏州前,老慕容在一家馆子里面叫了菜,打开老酒和儿子庆祝。老慕容平生第一次放松了对喝酒的禁令,慕容复也是平生第一次喝醉。喝醉的慕容复眼眶很红,大力拍着他老爹的肩膀说老头我以后赚够了钱我们就搬到国外去,再不让你去图书馆受那帮孙子的气了。老慕容很茫然,说咋受气啦咋受气啦?慕容复于是很无奈。
所以虽然乔峰很不喜欢慕容复,但慕容复也并非一个坏蛋。他不博爱,但是至少爱他的吹牛老爹。
汴梁米贵,居之不易。
老慕容千叮咛万嘱咐,说到了汴梁先去看你王姑妈,王姑妈有钱,肯定帮你。你不要得罪人家,你以后在汴梁,求人帮忙的时候多着呢。
于是慕容复提着一网兜土产,寻觅了半天才在“琴蕴雅筑”别墅区找到了王语嫣家的门牌。他进门的时候颇费周折,制服笔挺胜于警察的门卫上下打量,说哟,新换了个通水管的?你带工具了么?提一兜香菇干啥?
那个时候的慕容复还是蛮土的,头发凌乱,似乎很久不曾洗和梳理,穿了一件看起来很廉价的涤纶衫,脚下蹬着一双破运动鞋,他已经穿着这双鞋打了两年的篮球。
慕容复按动了王语嫣家的门铃,随着门啪嗒一声自动打开,他踏了进去。黄昏的时候,姑妈家的陈设有种深暗的古典味道,慕容复的鞋在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上留下了泥印,他左右张望,看见穿着白棉睡袍的女孩正在很空阔的客厅里看书。
王语嫣开始颇是惊慌了一下,她本以为是王夫人下班回来了,所以遥控开门。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因为慕容复看起来比她还要惊慌。
“你找我妈啊?”双方互报家门,以后王语嫣请慕容复坐下。
“我脱鞋吧,”慕容复说。
王语嫣说不用了,我打扫一下就干净了。她觉得让慕容复脱鞋不是很礼貌,家里没什么男客也没有男式的拖鞋。然后王语嫣给慕容复端了一杯水,跟这个从未谋面的表哥说说话。
王夫人踏进家门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猛扑在电话上打了110对着那头吼叫说来人啊来人啊,我们家里进强盗了!
颇是费了些周折王语嫣才跟老娘解释清楚说这是苏州参合庄的表哥慕容复,他来我们家看您的。王夫人目光包含警惕,揪着电话在沙发上小心的坐下,好半天才说出第一句说你爸爸是住在乡下的慕容博么?
这句话要是问在老令狐头上,令狐冲一定拍着胸脯胡说,说我们家倍儿土,哪只乡下啊?纯粹一个穷山沟!前两年才吃上饱饭还托了政府救济粮的福。
不过在慕容复心里,却是嘎噔一下。就是那么一瞬,王语嫣看见这个表哥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慕容复的克制让王夫人洒脱了起来。王夫人对这种远方亲戚没什么兴趣,统称为“老家来的”。不过既然人家求上门了,王夫人觉得自己还是该尽点长辈的职责,谁叫自己在汴梁也算成功人士呢?
于是王夫人端上架子,也不叫慕容复坐,说你从参合庄一直考到汴大读书不容易,不要进了大城市就贪玩,年轻人还是要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不要老是跑亲戚,在汴梁这个地方人人都要靠自己。然后王夫人随手封了一千块钱准备塞给这个老乡,然后打发他滚蛋。
王夫人训导起来根本没有注意慕容复的目光是越来越锐利,下颌边上那条咀嚼肌慢慢的硬了起来,王语嫣在一边看着觉得心里一动,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凶猛的男生。
“哇,地板怎么脏成这个样子了?”王夫人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她有点洁癖,最讨厌油污和灰尘。
“你在家都干什么呢?”不便对慕容复发火,王夫人只得迁怒于女儿,“不知道叫他换鞋么?地板踏脏了很难清洗的,他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每月洗地板就五百多块钱!都是泰国进口板,我换都没地方换去!”
王语嫣素来害怕母亲发火,肩膀一缩就要往后退去。
“她让我换了,”慕容复忽然上去一伸胳膊拦了王夫人一把,“是我自己没换,我来打扫干净!”
那时候是夏天,慕容复的短袖遮不住青筋毕露的手臂。他的手臂并不粗壮,不过纹丝不动的横在那里,已经足以震慑王夫人。王夫人在公司里威风八面,将一群西装革履的下属指挥得团团乱转,可是在家里看见一只蟑螂,她却可以跳到房顶上去。而慕容复分明不是王夫人的下属中常见的那种温驯动物,这个乡下来的老表是纯粹的野生种类,就像一只高高扬起触须、狂妄无忌的蟑螂。
两人对峙了几秒钟。
王语嫣站在慕容复背后。这个表哥并不魁梧,不过他的肩背还是象一面厚重的墙。王语嫣的心跳得有点快。在王语嫣的记忆中,慕容复是第一个敢和母亲对抗的男孩,这个陌生的表哥高大而沉默,站立的姿势中有一种拧着无法舒展的力量。
“不用了不用了,”既然不能勃然大怒,王夫人也只能退让,“你知道怎么清洗?我找专业的人来做。”
慕容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对王语嫣比了一个手势让她座下。那个瞬间慕容复额前垂下的长发留出一个空隙,惊鸿一瞥的瞬间,王语嫣看见他的眼睛。她的心里忽的冷了一下,又燥热起来,那种凌厉的眼神,带着一丁点儿难以察觉的邪意。
“你坐吧,”慕容复察觉到王语嫣盯着她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拉扯嘴角,微微的笑了一下。
真正击溃王语嫣的是这个笑容。慕容复十八岁的时候其实还是个大小孩,他并没有实力去跟王夫人抗衡什么,他只是抽紧了全身的肌肉要为自己的尊严而装成一只愤怒的刺猬。不过对于这个表妹,慕容复并无什么恶感,他也不想吓到他。所以他笑了一下,笑的时候,那只愤怒的刺猬友好的亮了一下自己保护得很好的、柔软的小肚皮。
要命的就是那一闪即逝的温情。
“你坐吧,吃个晚饭,”王夫人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慕容复默默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微微动嘴唇说:“我不坐了,我来就是把香菇送来,看完姑妈,我就去报到。”
“这里离汴大那么远,你怎么过去?”王夫人忍住了火气,慕容复冰冷不驯的语气呛了她一下。
“出门看看坐公共汽车去,我有地图。”
“公共汽车站离这里有二十分钟路,现在夜里也不一定有了,”王夫人想这小东西和他爹一样死倔,“我叫公司的司机送你过去算了。”
“不用了,”慕容复说,“我晕车。”
慕容复就这么扛上行李自己走了。门在自己背后关上的时候慕容复想他不会再走进这扇门。事实证明,慕容复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一年之后王语嫣和慕容复在汴大三教的走廊上聊天,王语嫣问慕容复,那天后来他到底找到公共汽车没有。慕容复趴在三教的窗口喷了一口烟说没有,我知道那时候已经没有车了,我是一路走到汴大的。
那时候慕容复甚至没有回头看王语嫣一眼,那个背影趴在窗台上的那种拧起来不能舒展的姿势却再次让王语嫣感觉到这个骄傲的篮球手的力量。一阵夜风让她忽然迷乱,觉得自己为了这个人而报考汴大似乎不再是一种幻想,而是一种幸福。
第八章 云中鹤
云中鹤一米七开外的身材,戴着一付平光眼睛,三七分头油光可鉴,当真是苍蝇也滑脚的好头。“仪表翩翩风度非凡”用在他身上虽然有点别扭,但是标准宽打三分的话,也不算辱没了那几个词儿。
云中鹤是个海龟。
大唐时候日本派“遣唐使”,很是搞活了中日外交。到了大宋,鬼子不来了,于是太宗皇帝号召打开国门走出去。大宋派出去的“遣倭使”和“遣番使”一年多似一年,个个长得都像人才,在海外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唯一的区别是鬼子的“遣唐使”很是小家子气,不知道国际大同的道理,学成之后纷纷回国去了。而大宋的人才们毕竟是天朝上国人氏,信奉的是吾心安处是故乡的洒脱精神,于是纷纷扎根海外,为中华上国开枝散叶了。
云中鹤在其中算是个忠义之士。他拿到医学博士学位之时,正值西戎小国英吉利经济崩盘,股价纷纷跳水。全国上下哀鸿遍野,大公司一片一片的裁员,民众们没了收入和医疗保险,要医生也没用。于是医生也加入了失业大军,跟着汽车工人在政府门前举牌子示威。云中鹤眼看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于是静心沉思,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写块牌子自己也去政府门口静坐,据说工会尚有面包矿泉水提供;二是改行做兽医,一位师兄便是改行为母猪接生,如今生活不错,顿顿都能有免费的猪下水拿回家炖汤;最后还可以回汴梁报效祖国母亲。
云中鹤正在冥思苦想之际,老娘忽然从山西农村打来电话,说娃儿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女朋友么?云中鹤恍然大悟,说娘,我明白了,我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云中鹤虽然也曾出入无上装俱乐部,给脱衣舞女郎胸罩中塞过些小费,不过那是为了弘扬国威,叫牛高马大的白种女人知道中国山西的汉子也不是面捏的。不过说到婚嫁,那是节操大事,断然不可轻易。云中鹤是个很传统的男人,金毛碧眼的那种,就算她肯嫁,云中鹤也绝对不娶。
他收拾行李回到汴梁,在汴大做了个报告,陈述自己辞去高薪诱惑毅然返乡的决心。那时的校长独孤求败一时激动,就批了三百万研究经费,把云博士安排到汴大医学院,是医学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
云中鹤注意王语嫣很久了。每次辩论会活动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衣着不断翻新的女生。她坐在最远的坐席上看他们实战演练,一付很痴迷的模样。云中鹤想好,这是慕我的名啊。心里一阵激动。
虽然云中鹤算不得风流时尚,不过在大宋黄河研究基金的获得者中,他就算最年轻可嫁的了。换而言之,其他统统都是带孙子的爷爷奶奶,大家一起开学术会议的时候,云中鹤就觉得自己象是满山老白茅中的一朵很突兀的小雏菊,娇嫩得让人觉得很痛心。云中鹤没事的时候对自己评头论足一番,想我十五岁上大学,十九岁去西域,二十五岁已经是汴京大学教授,正经的精英海龟,没有理由找不到一打绝代佳人啊?
这番话云中鹤是私下琢磨的,要是给令狐冲听见,一定指着郭靖的鼻子说我们老大智商不知道到没到九十,二十岁才考上大学,丘处机的物化还没过,能不能按期毕业都是个问题,教授肯定是一辈子没戏了,你再看看黄蓉?
世上颇有一批云中鹤,打量自己觉得是个人物,整天等待女人自己送上门来。不过也许鲜花就是喜欢插在牛粪上——只要她喜欢。
云中鹤寂寞很久了。在学术圈子里他是断不可能找到伴儿的,即便他不在乎女教授们老眼昏花鸡皮鹤发,女教授他们家老爷子也饶不了他。那么剩下的唯一方向就是学生。
在医学院,要想去薛青牛院长的实验室混,就得看看自己专业课平均分几何,发过几篇论文。要想去云老师实验室混,女生量量自己的腰围腿长就行了。云老师每天到实验室第一件事就是跟学生们热烈拥抱,然后操着带点德州土味儿的牛津腔说:“Hello,今天下午我们meeting,大家把做好的slides带上,这个项目做完,我们一起去happy一下。”
云教授说自己是个水命,注定一生云水漂泊,无依无靠。每次带着不同的女生出去吃饭都会重复一遍,伤感无限。丘处机说云中鹤当然是个水命,水性杨花的命!这么说久了,搞得后来丘师母一说起淫贼就想起云中鹤,倒像天下的淫贼都叫云中鹤一样。
不过云中鹤到底也个光棍,大家也不能禁止他不断的寻觅最适合他的人生伴侣,所以都采取了理解的态度。开会时候无崖子说:“今儿早上我又看见小云了,看起来很憔悴啊。”
完颜鸿烈一呲牙:“小云很辛苦啊,全组上下十几个人,从女秘书到学生都要他一个人罩着,年轻人比我们有干劲。”
云中鹤搞的是医学方向,王语嫣在计算机系,所以云中鹤还摸不清王语嫣的来历。王语嫣每晚上七点有数论的习题课,所以总是听到一半就走,云中鹤也从来没注意到她很痴呆的盯着慕容复看。王语嫣纤足一踏进门,云中鹤就一挺胸目不斜视,想着这女生又来看我了。
不过渐渐的,云中鹤也发现他还是有一个对手的,那就是段誉。
辩论组没多少听众,那个圆脸的白净小男生就特别惹眼。他每次就坐在王语嫣后排,包里背着小零食,塞着耳塞听音乐。王语嫣只要一动弹,段誉就把脑袋凑过去,看看王语嫣是否需要他跑腿。直到王语嫣多次尴尬的说我只是去洗手间,段誉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才收敛了些。不过他还是每次都到,坐在王语嫣的背后闻她头上洗发水的味道,于是很开心。
云中鹤心里琢磨了很多次要把这个小家伙给轰出去,于是终于有一次发难,说同学你如果是来听音乐的,那么对不起,我们不欢迎,我们是辩论组活动。段誉不慌不忙一扭头说我只挂了一边耳塞,我听得见您说话。云中鹤再没了别的招术。段誉当然只能挂一边耳塞,要么他哪能听得见王语嫣招呼他呢?
云中鹤决定变一下策略。
“同学,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云中鹤终于走到王语嫣身边。
王语嫣穿着紧身的散袖绒衣,一条牛仔裙把结实修长的双腿裹得紧紧的。她收拢膝盖坐在那里,发梢在耳边垂成一个小钩,悠悠的上下,云中鹤脑袋里一阵一阵的发懵。
“我不会……”
“我们今天有一个同学没来,分不成队。”
“我不太会说话,”王语嫣难堪的笑笑。其实王语嫣有多年抛头露面的经历,言辞表达上还是颇有些水准。不过她所担心的是她可能被分到慕容复的对手组。
“大家都没有基础,”云中鹤很温和的微笑,“试一试不妨的。”
“云老师,她是有习题课的,”慕容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慕容复眼光比王语嫣狠毒多了,云中鹤的传闻他也在学校里听说过。云中鹤惊得回头,看见慕容复冰冷的眼睛。
“对,我有习题课的,”王语嫣赶快说,“我马上就要走的。”
云中鹤忽然发现自己根本看错了人。现在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王语嫣和慕容复是什么关系,而段誉,最多是个跟班的。
“我们的人数是奇数,不太方便,”云中鹤迅速冷静下来,把矛头指向了慕容复,“慕容你就先……”
“我我我,”旁边有人噌的跳出来,“我来我来,我挺老大一把!”
云中鹤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条瘦精精的汉子。包不同那天交了最后的程序,一时闲得无聊就跑来听慕容复辩论,在台下已经摩拳擦掌许久了。
这是整个辩论组的噩梦,云中鹤没有料到发掘了这么一尊大神。
那天辩论的题目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正方发挥得不错,主辩从孔子制定周礼说起,谈到墨家兼爱非攻,又说西方有神耶和华,说神就是爱世人,方今铁木真在北方肆虐,我们大宋义助周边小国抵抗侵略,说社会的阴暗面是存在的,但是人性的本质还是在关键时刻的互济互利。
可怕的是到了自由辩论,包不同第一个抢下话筒说非也非也。
“首先说孔子这东西,他分明早就给打倒了,”包不同一摊手,“你还别说那是左倾,打倒他不是瞎扯!这东西就是封建余孽,瞎扯的东西多去了,凭什么作为证据?你看他说嫂溺,叔才可以援之以手,这就叫周礼!我今天在学校里面随便捏女生的手,最多也就是被骂两句,这条早就不适用了,既然这条不适用,那周礼其他也不是那么可靠了,凭什么信他?”
“再说墨家。墨翟一辈子就是个穷棍,除了几个把兄弟支持他,列国有几个跟他真的好?他倒是兼爱了,非攻了,人家不睬这套的,人家照打人家的。人家要是不打仗,我们现在还六国呢,我跟这位同学算是国际友人。”
“耶和华你就是不懂装懂拿新教的玩意儿来糊弄听众了!去查查旧约原始教义,看看西方独神论是怎么发展的,我……”他使劲把那个靠字吞了下去,“看看耶和华在埃及那儿灭了巨多人那段!那才是宗教的本来面目!”
“大宋?”包不同最后嘿嘿冷笑,“我们大宋哪有那个好心?还不是指望那些西域小国帮我们牵制铁木真么?人的本性就是一个黑暗!现在国际形势谁最牛?铁木真!”
“老大,”包不同后来说,“你到底准备跟你那个小表妹怎么样?”
慕容复在三教窗口边抽烟说能怎么样?
包不同说王语嫣对你真挺好的,我要不是长这个熊样我就跟你抢了。
“屁!”慕容复并不发火,很清楚的说,“就算你抢了,你也罩不住。”
“我是罩不住,老大你还罩不住么?”包不同最服慕容复,“你说王语嫣哪里不好了?你看历史系那个段誉天天缠着,恨不得把她当块宝供着,你这个德性,我靠,你丫就是太酷了。”
王语嫣和慕容复就这么半白半黑已经很久了,王语嫣不算慕容复女朋友,她平生第一次爱情就搞得象地下夫人一样。
包不同说的未必不对,不过慕容复并不是包不同。包不同恨不得说有哪个女大款把我包起来就好了,最好长得漂亮点,身材比较惹火,我在家里带孩子都成,她种田来我织布,人生最好莫过于此。
慕容复就是慕容复,困不住的慕容复。慕容复有一种很强的感觉,就是自己在王语嫣的身边是被压住的。王语嫣对他越好,他越是觉得难受。王语嫣家里千万没有,几百万不是问题。王语嫣的皮包是路易•维登的,裙子是克里斯丁•戴尔的,而且那上面的CD标记货真价实。王语嫣一个电话可以叫李秋水凭空造出一个位子来给他,那是不是一个电话也可以把那个位子给销了?
慕容复觉得自己缚手缚脚。他养成在王语嫣面前尽量少说话的习惯,他开始小心谨慎。不过慕容复最讨厌的就是要对谁小心谨慎,男人不是靠脸蛋混饭的,更不是靠低三下四。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慕容复也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王语嫣是对他最好的女孩,而且漂亮,而且温柔。他要是踢掉王语嫣,只怕汴大一半男生以为他是疯子,另一半会狂喜得睡不着。
慕容复进退都没有路。
大四的生活是最闲的,慕容复成天除了跟各个宿舍出去吃肉喝酒,就是打打游戏,准备一下大专辩论的事情。他搞定了工作比谁都轻松,当前唯一的计划是在大专辩论会上面猛一把,他已经给慕容博打了电话说这次很有希望。
慕容博激动之余小心的问,说儿子,你上的是本科,为啥去参加大专辩论会?
慕容复几乎晕倒。
最后云中鹤把十个学生分成甲乙两组,准备搞一次决赛。两组厮杀一个回合,胜出的一队代表汴大,剩下的一队就算是辅助练习了。包不同当然没有机会再去发表激进观点了,只好和王语嫣风波恶他们一起在下面。大家都有声援队,慕容复的最宏大,不但有兄弟还有表妹,还有表妹的死忠崇拜者。
“我靠,兄弟,”风波恶说,“老实讲你真的很无聊。”
“我就是来看看热闹,干你们什么事儿啊?”段誉说。
“算了算了,”包不同说,“人这叫有毅力,我也很受感染。”
“歇了,你包不同什么时候感动过,分明是喝了人的可乐受了人家贿赂。”
段誉带着可乐和薯片。王语嫣说我不喝含糖太多的东西,薯片也太油了,于是这些东西都喂了包不同。
主持云中鹤一敲铃,全场安静。云中鹤首先三令五申今天的纪律,无非是只能动嘴不得动拳、不能说方言不能说脏话不能问候彼此的爹娘。现场气氛有点阴沉,甲乙两队剑拔弩张。怪不得兄弟们忽然翻脸,大专辩论会是个长经历的事情,凭汴大的名声,捧一只杯回来,将来写进履历里,谁都得高看一眼。不过毕竟,只有一半的胜出机会。
甲队的主辩是中文系的陈家洛,一把拈到“当前大宋和蒙古的关系应该是和平共处”的正方,大喜。宫里最新下达的文件上都说了,狠抓对蒙古进贡的落实问题,要有大国诚信,不能欺负游牧民族国家教育水准低下,采用什么打白条啊、偷工减料啊、债务陷阱啊的手段拖欠进贡,和大蒙古国维持互惠互利的战略伙伴关系。
陈家洛说天助我也,滔滔不绝的开始陈词。从三皇五帝伏羲化人开始,说到大宋蒙古本是一家,蒙古军现在逼退大宋步兵三百公里占据黄河北岸,我们两国也算共饮一江水了。以和为贵嘛,何必打打杀杀呢?国界不是永恒的,友谊才是无价的。蒙古人民生长在荒芜贫瘠的草原地区,日子过得很苦啊,我们中原大国,有的是粮食和土地,让给小兄弟一点,多进贡一点,帮助小兄弟强大,将来蒙古人民会感谢我们的……
“陈家洛外号是叫唐僧么?”风波恶在台下小声的问。
“我现在知道唐太宗为啥一定要叫唐僧去天竺取经了,”包不同说,“要是我一定把他派到斯德哥尔摩取经!”
段誉好奇:“为啥?”
“一辈子都走不回来!”
不过陈家洛不愧是辩论老鸟,十分钟发言时间分秒不差,云中鹤铃声叮当一响,陈家洛微微一笑说请反方同学发言。乙队的主辩就是慕容复。慕容复声色不动,声音有点嘶哑。但是慕容复安静而犀利,象一段冰冷的刀锋。慕容复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国土可以施舍的,更没有听说要给兄弟国家进贡的,我认为立国的根本是强悍的对外政策,为此即使在战场上死我们的士兵,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台下的愤青听众们按捺不住的鼓掌,都被云中鹤严厉的眼神暗示侯通海他们给压住了。也是十分钟陈词,云中鹤一敲铃,慕容复却还有一段没有收尾。
“不对吧,”风波恶不满了,“云中鹤用的什么表啊?老大少了将近一分钟!”
“时间少喽!”包不同跑到后排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云中鹤忽然板起脸来:“大家不要喧哗!以主持的表为准!”
“云中鹤不是要玩阴的吧?”包不同溜回来说。
王语嫣的心忽然提了起来,不解的看着包不同。她知道慕容复对这种事情非常在意,为了辩论会准备也费了很多心力,而且李秋水所说,给慕容复的位置是走私人关系,场面上总要有个说法,慕容复不去参赛的话,和西夏地产就搭不上关系,就是李秋水也没法硬把一个学计算机的塞进去当地产经纪人。
王语嫣很紧张。
包不同耸耸肩膀:“你那天不看见云老师跟你套近乎么?”
包不同猜得很准,云中鹤实在是看慕容复很不顺眼。慕容复是辩论会里面唯一一个不太巴结他的人,而且云中鹤讨厌他的眼神,看什么都是冷冷的,好像党和国家欠了他的一样。不过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慕容复很不识相的当了王语嫣的男朋友。所以让云中鹤带着慕容复去参加比赛,云中鹤想着就觉得不爽,这次公开辩论前陈家洛跑来找他吃饭,吃完了他剔剔牙说:“别担心,准备买飞机票吧。”
慕容复明显感到主持那里的压力。起初是限他们的发言时间,然后是自由辩论的时候几次打断他们让他们注意用词,等到双方战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云中鹤终于也有点受不了陈家洛的唧唧歪歪,直接拿着麦克风从主持台上跳起来,几乎就是加入了甲队的阵营。
毕竟云中鹤是海龟的精英,谈吐令人耳目一新,说:“我觉得刚才team乙的一个logic很有趣,慕容同学提到蒙古是一只饿虎,一定要as early as possible的施加压力,不能让他们成长。但是慕容同学可知道,老虎饿的时候是吃人的,饱的老虎反而不会伤害人类?”
台下的嘘声一片,连侯通海也觉得有点尿意,有点不安。
慕容复终于有点按捺不住那股危险的性格了,他冷冷的看着云中鹤挑衅的阴笑:“蒙古人只有老虎的智商?云老师真要沿着低智商的思路往下想,我不知道怎么反驳。”
云中鹤勃然大怒,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敲着讲台:“肃静!肃静!如果乙队坚持使用这种词challenge甲队和我本人,那么我宣布乙队自动丧失资格!”
“等一下!”一个女生的声音忽然在听众席上响了起来。一身黑衣的王语嫣身材高挑,在那里扬起了眉锋分外惹眼。
“云老师认为乙队用了哪一个词挑衅了你和甲队?”王语嫣发怒的时候,和平时完全的不同了。
“王语嫣,王语嫣,”段誉有点心惊胆战,扯她的袖子。
“低智商,low IQ,这个词在场的同学们都听见了。”
“蒙古人只有老虎的智商?云老师真要沿着低智商的思路往下想,我不知道怎么反驳,”王语嫣一字不落的重复慕容复那番话,“难道云老师认为有低智商一个词就是说你么?怎么证明这一句说云老师或者甲队的同学是低智商?”
包不同压低声音说:“我靠,就是low IQ,没错啊。”
云中鹤有点措手不及,他开始后悔一时为色所诱,给了王语嫣说第一句的机会,现在就镇不住场面了。
“好,那么我收回我的attitude,”云中鹤当机立断,“但是我对team乙这种碎片式的辩论已经失去interest,现在辩论已经被迫终止,我的评分是team甲胜出。”
“为什么是碎片式的?”王语嫣忽然间找回了她面对人群时叱咤风云的感觉,毕竟是那么多年在同学面前高高在上,她顺手抄起段誉手里的一本书作为道具,侃侃而谈,“乙队立论的观点是强悍的外交政策是立国根本,乙队所有的论述都是围绕着这个命题展开的。一辩提到了罗马时代的独裁官制度,二辩所用的例子是秦国强兵在先才能开展统一战争,而后统一度量车轨,发展经济,三辩已经举出了数字,我们为每个陆军排训练三名内功高手需要的投资,和我们对蒙古的纳贡数字。把纳贡的钱花在军事投资上,十年内可以使得每个陆军排拥有七名以上的独孤九剑高手,或者十名精通八卦游身掌的战士!”
所有人都惊异的抬起头看着她,那种虎视神州雄踞六合的感觉飒然浮空。王语嫣多年积累的知识全在这个瞬间爆发了,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滔滔如长河激涌,隐然有天塌之势。
当然最令人赞不绝口的还是一举手一投足的优雅,20岁完美的脸蛋和身材,王夫人如果在场,也会说女儿真是养得不俗。
“这谁啊?我靠,太酷了。”
“王语嫣,王语嫣都不知道?计算机系的。”
“上次国庆大合唱领唱的那个女孩。”
“我们高中同学,绝对汴大校花,我早说我们高中美女如云你丫还不信!”
王语嫣长吸一口气最终结语:“我所说的每一个例子每一个数字,刚才乙队的同学都告诉云老师了,请问云老师到底乙队的破碎式是如何定义的呢?”
“十分钟整!”有人说。
掌声忽然把整个讲堂塞满了,有的是鼓给辩论的,有的是鼓给美人的,当然还有是鼓给打击云中鹤的。无论什么理由,这样一个场面实在是太激动人心了,校长东方不败刚刚冲进来看结果,只看见无数人鼓掌,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玩命的拍巴掌缓步走上讲台,说好啊好啊。
然后东方不败对旁边观战的完颜鸿烈说学生们今天很有激情嘛?
完颜鸿烈苦着脸说一个女生刚把云中鹤给贬得无地自容,学生们当然有激情……
东方不败顿时傻了,看着一旁灰头土脸的云中鹤,手上却停不下来。
最后乙队胜出。慕容复在讲台上看着听众席里的王语嫣,忽然觉得这个女孩距离自己真的很远很远。王语嫣绝不只是一个路易•维登和克里斯丁•戴尔武装起来的小丫头,无论她懂的东西还是她的家世对慕容复都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罩不住王语嫣的并非是包不同一个,他慕容复也罩不住,这个小丫头的光辉太强了,而慕容复不能低头。
校电视台的记者蜂拥而上包围着王语嫣,反而是获胜的乙队没人记得了。队里的兄弟尴尬的笑笑说要我们没用,慕容表妹一个人就都搞定了。大家也懒得站在那里当摆设,自己收拾东西悄悄的走了。
剩下慕容复依然站在那里,想起恺撒说我宁愿在一个小渔村里面当首领,也不愿平庸的走进罗马。
王语嫣手忙脚乱的应付着同学和记者,想在人群中探头去看慕容复。她再怎么挣扎也只看见了一眼。那一眼看去,王语嫣忽然发现慕容复的眼神很陌生。王语嫣忽然很害怕,她最清楚慕容复的性格,知道自己确实是做错了。她使劲举起手来想说表哥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电视台金牌记者霍青桐挡在她的面前:“同学,你是计算机系的么?请问你今天忽然发言是不是觉得辩论选拔有黑箱?你那么好的口才为什么要考计算机系?你为什么没有参加辩论组以前的活动?今天忽然发言是为了给自己夺取机会么……”
风波恶和包不同走近慕容复身边,他们和王语嫣之间隔着的人群就像是潮水,把他们推得越来越远。包不同还想拦,慕容复已经扭头走了,包不同叹口气,也只能跟上。
挥舞着录音笔的霍青桐忽然呆住了,人群中的黑衣女孩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想不到你这么激动……”霍青桐感慨的说。
段誉在旁边看着王语嫣不停的抹泪,忽然很绝望。
第九章 王语嫣+慕容复+段誉
慕容复的手机只接通过一次,是包不同接的,包不同支支吾吾的说老大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王语嫣在电话这头静了很久,然后说那他回来你记得叫他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一直开着。
一直等到手机没电了,慕容复也没有打来电话。
王语嫣找不到充电器,硬是把阿碧的手机电池拆了下来。阿碧看她那付模样,也没有办法,还上去拍了拍她脑袋说真可怜。刚装上电池就有电话进来,王语嫣看也不看就急着接听,却是李秋水的。
李秋水很不高兴,说你那个小男朋友怎么回事?不是都可以出赛了么?怎么刚才忽然来了个电话说不来了?我这个位子特意帮他搞的,不容易。
王语嫣的手机“啪”得摔在地下,散架了。阿碧叫一声我的妈啊,又叫了一声我的电池啊。
王语嫣站在三教的屋檐下。天上飘着小雨,很细的雨粉从屋檐外飘进来,粘湿了她的头发。
三教前面是露天篮球场,王语嫣静静的看过去,细雨把整片球场罩在一片薄幕中。玩球的人多数都撤了,还剩一个红色球衣的男生在那里练投篮,身材娇小的女生撑着一把大伞在场边看他。男生独自练球,还是象有人防守一样认真,影子一样的控球进退,而后在投篮线附近跳起,转身投篮。
球在篮框上滚了一圈落网,男生摘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抬头看着越来越密的雨丝。
女生跑上去拿大伞遮在他的头顶,男生接过她手中的伞,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放在伞的笼罩下。女生很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走了。
雨越下越大,王语嫣的裙角已经被飘湿了,可是她还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向篮球场。虽然球场已经空无一人。
“他都不回头看一眼,”王语嫣想。
忽然发觉有人站在她旁边,王语嫣吃惊的回头,又看见了段誉。自从那次辩论赛以后,她似乎很久都没有见到段誉了。
“雨太大了,”段誉说。
王语嫣摇了摇头:“对不起,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你没有伞吧?”经过一阵子的手足无措,段誉小声的说。
“别管我了……没关系。”
段誉从后面的令狐冲手里拿了伞,走回王语嫣的身边。
身边不少男生女生并着一把伞跑进了雨里,男生举着伞,女生紧紧贴在他们的胳膊旁边。王语嫣忽然有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我不跟你打一把伞!以后也别再跟着我了!”王语嫣大喊,“你听懂没有?”
周围所有的人都诧异的看王语嫣,看着这个看似柔顺的女生声嘶力竭的对一个圆脸的男生喊叫。那个男生只是伸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抹去飘上去的雨水。令狐冲站在段誉的背后很惊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王语嫣如此失态。
王语嫣狠狠的扭过头去,段誉没有说话。
“我只是碰巧……”静了几秒钟,段誉说,“我没那个意思。”
他把伞塞到了王语嫣手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外面的大雨中。连串的雨水好像无数透明的长鞭凌空抽打而下,段誉全身上下立刻湿透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皱着眉毛看了看阴沉的天空,然后双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在雨里散步一样走远了,就象一个做错了事而不敢回家的孩子那样。
“我是段誉,那个早上被你抓过的男生,”王语嫣想起段誉那次写的话,心里忽然一片空虚。
令狐冲忽然觉得很伤心——他和段誉加起来只有一把伞。
“嘿嘿,老田等等,老田等等,”令狐冲忽然看到了救星,田伯光正撑着一把破伞溜达出来。
“我靠,便宜你小子了,”田伯光把伞扔给令狐冲,“你撑着。”
两个大男人肩蹭着肩走进雨里。
“你们段誉没戏了?不是说慕容复现在挂上一国政的女生了么?”田伯光压低声音。
“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令狐冲也纳闷,“老五不行,要是老田你出手,还不早搞定了?”
“那是!”田伯光一挺胸。
“我靠,你别挤我行不行?雨都淋我身上了,你以为你两块胸肌大了不起啊?”
“搞笑!挤你还用得着两块?一块就够了……”
那天晚上老令狐拼着口袋里还有三十块钱,请段誉出去喝酒,说:“我靠,这不是一机会么?怎么就不干了?”
段誉晃着酒杯说我觉着没戏,你看她那付表情,你以为我白痴啊?
令狐冲叹口气说你丫就不能再坚持一下么?
段誉说靠,我还不够坚持啊,我再坚持我就是孙子了!大不了硬挺着,将来有钱了包一堆二奶。
令狐冲说行啊,你这样哥哥们就放心了,那这顿饭钱还是你付吧,我最近实在他妈的困难。
段誉没付,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就扑倒在桌上,怎么叫也不醒。
段誉最近有点诡异。某些地方变得象杨康,比如喜欢站在商店面前一边喝酸奶一边走神;有些时候比较象令狐冲,比如喜欢说荤笑话;竟然还有点象林平之,晚上一出去自习就找不到人影,半夜十二点以后才一个人跑回来。
杨康见过一次他和王语嫣在自习室里面相遇,王语嫣的眼神和段誉的眼神一模一样,两人也不看彼此,擦肩而过。王语嫣坐在那里自习,段誉翻翻弄弄的折腾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做成,撒手跑回宿舍了。
阿碧和王语嫣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看着美女日渐憔悴,阿碧忽然悔悟说我们不该妒忌美女,美女也很倒霉啊。于是宿舍里王语嫣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阿碧说其实段誉也不错,我们高中一个同学在历史系,叫钟灵,还蛮喜欢段誉的。王语嫣摇摇头。
又一个夏天马上要来了,段誉终于考完了期末,拿着瓶酸奶在商店外面走神。旁边走过的男男女女都拿异样的眼神瞥他,他分明已经吸干了瓶子里的奶还是吸得呼噜呼噜直响,眼睛看着远处不太动弹。
“靠,快点快点,”商店外面一帮兄弟玩命蹬着自行车,“校警队马上就去了。”
段誉很酷的一甩手,酸奶瓶子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进旁边的垃圾箱里,他也懒得退瓶了。
“这都干嘛呢?”一个大妈从商店里探头探脑。
“36楼一个女生跳楼了,”一个来买冰茶的兄弟擦着汗,“刚刚跳的,那边围的都是人。”
段誉愣了一下,小步就跑过去看热闹了。
36楼前面是个没多少花的花圃,旁边都是漆成绿色的铁栏杆。一帮人把那一片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都在议论。段誉个子不高,伸长了脖子,只看见很多脑袋。
“想不开,光棍那么多,何必浪费资源呢?”有人说。
“我靠,你丫就是嘴上无德,也挺惨的,听说还是计算机系的美女。”
段誉不知怎么的,哆嗦了一下。
“里面有什么啊?你们看得起劲?”
“帮着做急救呢,不过我看没救了,铁栏杆从脖子里插过去了,大出血也没的救啊。”
“倒是个美女……”
“好像是男朋友跑了,这个怕什么,还有我啊。”
“……”
段誉的心忽然跳得发疯,像是有人在里面擂一面鼓。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从头到脚把他笼罩起来,把他憋得要窒息了。他不顾一切的往里挤,好像要把自己并不魁梧的身子压扁了从人缝里透进去。
“找死啊!挤什么挤!”
“我靠,跳楼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有谁来认尸吧……”
所有人的声音好像汇成了一阵闷雷在他耳边震动,段誉什么都听不清,就是玩命的挤挤挤。
“你什么人?红十字会急救,谁都不许靠近!”一个女生大怒。
膀大腰圆的两个男生分明很乐意帮上一把,揪起段誉不由分说的推了出去。段誉鼻尖都是汗,他只能说我我我,他只是急切的想看一眼。可是他已经被推到人群外面去了,还狠狠的撞在一个人身上。
“我……”段誉红了眼,旁边的人看他那种发疯的模样,不由都退了一步。
后面那人紧紧的抓住了段誉的手腕。
“你拉我干什么?”段誉扭头怒吼。
穿粉红色衬衣和白长裙的女孩捏住他的手,长长的头发末梢微微卷着,象一弯小钩在她胸口轻轻的起伏。段誉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大哭一场。
王语嫣许久都没有说话。也不必多说,她知道段誉为什么惊惶,段誉就是这么简单,就像那天在幽明湖边的小道上他们初遇的时候。
晚上段誉和令狐冲一起吃饭的时候,很有些走神。
“我今天遇见王语嫣了,”最后段誉没等令狐冲祭出刑具,就主动招供了,“路上遇见的,她去商店买笔,就陪她一起去了。”
令狐冲脑筋还没转过弯来,段誉起身说:“我还得早点回去,今晚上我有点事。”
此时的王语嫣在宿舍的大镜子前面梳头,她从柜子里面挑了一件白色的棉质衬衣,又挑了一条刚过膝盖的鹅黄色褶裙,再就是梳头。阿碧吃惊的看了她两眼,没啃声出去了,已经颇有一段时间王语嫣不太修饰了,但是今天不但洗了澡换了衣服,而且在她那堆头花中挑个不停。以前这时候阿碧总是有点酸溜溜的说跟你表哥约了?不过这次阿碧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王语嫣有些特别。
新洗完的头发特别好梳,一梳子梳下,没有半点滞涩,握在手里有些象丝绸的感觉,有些凉。王语嫣看着镜子里的人,使劲睁大眼睛,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小了些,所以照相时候会注意睁大点。这些事情慕容复是不曾注意的,但是段誉就看过一次她的影集,然后说你照相的时候眼睛睁得特别大。
下午正好忘记带钱包了,在商店里段誉就帮她付了钱,王语嫣说我会记得还你的,段誉说没事,没多少钱。两个人走到商店门口要分手的时候,各自沉默了一下,王语嫣说今晚上我要是有空,就去你们宿舍把钱还给你。
段誉愣了一下点头,说我手里正好有一本黄仁宇的《纳逊河畔谈历史》,蛮好的书,你过来记得拿回去看。
王语嫣说好啊,要是我晚上有空的话……
段誉坐在303的窗口,抄着杨康借回来那本武侠小说,写得很垃圾。但是段誉没什么可消磨时间的,硬是从杨康手里抢下来,把他踢到自习室去了。郭靖跟黄蓉蹦的去了,令狐冲在隔壁宿舍跟陆大有下军棋。宿舍里面静得发涩,日光灯的颜色显得惨白,那只坏了的灯管一跳一跳的。
段誉把那本《纳逊河畔谈历史》翻出来了,放在门口的书架上。有个牛人说得好,男女之间,最好的手段莫过于借书,有借有还再借再还,十借二十借之后自然水到渠成。隔壁传来的声音很吵,段誉心里有点乱,他起来把老令狐乱七八糟的床铺收拾了一下,回去读那本武侠。
那本书说某绝代大侠死后留下一个遗孤,在名山某剑派长大。长大之后爱上了同门小师妹,但是小师妹心系大师兄,对该遗孤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遗孤在剑派中又受到大师兄的排挤,总是低人一等。一个偶然的机会,遗孤遇见武林前辈高人通天玉剑老神仙。老神仙也是痴情中人,大大欣赏遗孤,传以绝学通天玉剑。于是竞争掌门的比武大会上遗孤大败大师兄。大师兄一怒之下投入魔教,师妹也对遗孤彻底翻脸、但是遗孤痴心一片,一直暗中关心小师妹。终于正邪大对决,大师兄为了练成魔教邪功最后一重,准备牺牲小师妹为炉鼎,为其权力和地位铺路。遗孤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赶到,救下小师妹,神剑败师兄。武林终于安静了,曙光到来的时候,小师妹扑到遗孤怀中……
段誉呵呵的笑了起来。
风吹得外面的风铃一阵乱响,夜里风还是有点凉的。
王语嫣有很多头花。有玳瑁的、丝绸的、象牙的,也有那种很廉价的塑料货。慕容复曾经说过一次你束起头发比较好看,比较合适你的年纪,后来王语嫣就经常束一把马尾,挑了不少的头花。王语嫣不知道段誉喜欢什么样的,也许那种红色的雕木头花最好,有点非洲的感觉。
也许是换根头带更好,把刘海勒住,多露一点额头。
王语嫣把头上的玳瑁发卡摘下来扔回去,拨弄其他的玩意儿。她想起段誉的笑脸。她想起一个故事说人鱼公主爱上了王子,不惜割开鱼尾变成双腿,变成不会说话的舞娘来亲近王子。可是王子不知道人鱼公主爱他,王子爱的是人类的公主。人鱼公主的姐妹们为她求来了神药,只要加上王子心中的血作为药引,就可以让人鱼公主长出鱼尾返回大海。人鱼公主把匕首指向沉睡的王子,然后走了。天明的时候她死了,在阳光之中化为海的泡沫。
王语嫣喜欢这个故事,但是讨厌这个结尾。她喜欢读那些很白痴的,男主角最后一定跟女主角在一起的言情。王语嫣讨厌那种喜欢谁谁却没有回报的爱情,就像段誉在茶店里絮絮叨叨的说话的时候,王语嫣甚至讨厌自己,因为自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可是她无力改变这个糟糕的结尾。
如果那个故事的结尾是王子爱上人鱼公主,那么人类的公主怎么办?王子又为什么爱上人鱼公主呢?
“王语嫣,”阿碧回来转了一圈说,“你要是出去记得锁门啊。”
“哦,我……”王语嫣说,“我知道。”
指针指向十点的时候令狐冲杀赢了陆大有回到宿舍,段誉已经翻完了那本武侠,坐在窗口的凳子上。
令狐冲说:“还没来?”
段誉摇摇头。
十一点就熄灯了,郭靖杨康他们不久就要回来,令狐冲真觉得段誉衰到了极点。但是他不好说什么,一屁股坐在旁边,也去翻那本武侠。宿舍里面安静得让人难过,令狐冲翻了两页就忍不住要逃跑了,他受不了段誉看着房门的那种眼神。
这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段誉和令狐冲一齐抬起头来,像是两个被囚禁的犯人听到了牢门响。
“进来,”段誉说。
“我靠,我们屋水票用完了,借点开水,明天还你们一壶,”田伯光暗叫幸运,敲了几个门想骗点开水都不成,居然303这帮家伙还敢喊进来,不知道现在是水匪横行的时间段么?
田伯光扫视一眼,觉得这屋子有点怪。段誉慢慢坐回凳子上,令狐冲忽然跳起来拿起扫帚一挥,结结实实打在田伯光屁股上。田伯光有点火,跳起来说不就偷点水么,太狠了吧?令狐冲打了两下,扔下扫帚说不是为了偷水,谁叫你他妈的不是王语嫣?
田伯光傻了,令狐冲却已经搂着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冷风吹得窗外的银杏叶子沙沙的响,隔壁偶尔传来的笑声和这个屋子的安静明显对比。这个夜晚303的气氛如此的萧煞,像是一个荒郊的野店,有着江湖夜雨十年灯的苍凉气。平静中仿佛藏着掖剑的侠客,只等着一道寒光而后尘封的长剑出鞘,鹰飞天外龙现神州,再写一段惊天动地的江湖故事。
那天晚上303的所有兄弟都回来得出奇的晚,一直到熄灯以后。他们也并没有看见大侠和长剑,只看见段誉在黑暗里独自守着一饭盆热面。
银杏叶子又一次开始泛黄的时候,段誉和令狐冲杨康走在去学一打饭的路上。
“我们班木婉清牛吧?”令狐冲声音很大,“三年都没人搞得定!”
“那是等着我,那是等着我,”段誉说。
杨康忽然吞下了嘴里的话。路的对面,粉红衬衣和白裙子的女生步伐轻盈,正对着他们走来,裙角和胸前一钩弯弯的头发轻轻的跳啊跳。
两队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段誉对王语嫣轻轻点头,王语嫣轻轻笑了笑。而后他们走向两个方向,并没有回头。
令狐冲曾经说不太明白。为什么段誉就不好奇那天晚上王语嫣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王语嫣是吃坏了肚子所以不能赴约?或许王语嫣是赶着复习考试了?也可能王语嫣站在28楼的门口,忽然发现忘记了他们的宿舍门牌号。
不过段誉不想再问,那天楼长拉下电闸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故事应该到此结束。
他默默的抬头看着自己宿舍的窗口,看见303窗口的那个缺口已经被新长的叶子填满了。去年夏天,那里有一扇窗,有过一次不曾预期的相遇,而现在,他们再也看不见下面经过的人。
第十章 怒吼的蒲公英
回到嘉佑三年的十月。
那时候大三刚刚开始,段誉还在发疯的晨跑,郭靖刚从小黑吧里辞了工,乔峰从公司里给令狐冲打来电话说忙得像匹拉磨驴。303宿舍的空气里还没有那种不堪似水流年的忧郁味道。杨康每天晚上吃饱了,跟令狐冲切三局侍魂,然后下去租一本武侠小说,窝在被子里看完,就到了泡面熄灯的时间。夜谈会的时候大家还可以借关心段誉为名讨论一下王语嫣的眼睛大小和小腿粗细。
日子很是美好,小道谣传GRE不日要改机考。
“来一局?看我苦练天霸封神斩,霸王丸切你个十人斩,”杨康操着键盘喊。
“我靠,不搞了不搞了,今晚有事,”令狐冲操着把大红棉在床上摆姿势。
“不要跟我说你要练和弦,我们几个还年轻,想多活两年。”
“晚上吉他协会招新,”令狐冲拍拍大红棉,“听说今年女生质量明显提高,招上三十四个美女,到时候分你两个。”
“就你?”杨康翻了翻白眼,对令狐冲的把势不抱希望。
令狐冲操吉他的姿势该叫“抡”才是,换上一柄电锯就成了西域电影里的变态狂魔。加入吉他协会以前,令狐冲是不会弹吉他的,加入之后,他也还是不会。
吉他协会所以能吸引令狐冲,完全是因为段智兴。段智兴是汴大校友,南门外面那间小黑吧就是他开的,他还是吉他协会荣誉会员。如今虽然混得比较惨,段智兴却是十多年前大宋新潮流摇滚的领军人物,贝司手兼主唱。那时候段智兴一身皮装上面都是闪亮的铜钉,爆炸式的发型让他的脑袋看起来有别人三个那么大。每次演唱会结束都要面朝南方做个弥撒,然后把电吉他在低音炮上掼碎。所以人称“南帝”,名列新潮流摇滚五大高手之一。
令狐冲看了段智兴当年的照片,顶着爆炸式张着大嘴,有如一朵怒吼的蒲公英。令狐冲说我靠,酷毙了,就是他了。于是加入了吉他协会。
很多年以后,令狐冲给一家杂志写访谈,访谈自称“广大农民的大侄子”的弹唱歌手韦小宝,顺手拎起了他的电琴。韦小宝说你拿琴的样子蛮正宗的,学过啊?令狐冲笑笑,把电琴放回了原处,说没有,从没摸过。
令狐冲拎着那把八十块买来的二手大红棉赶到一教的时候,会长何足道正手把手的教一个女生轮指。看见令狐冲进来,何足道有点不好意思,赶快放开女生的手说:“这是我们副会长令狐冲,这是无线电的郭……”
“久仰久仰,”令狐冲上去捏着女生的小手握了一下,不敢捏得猛了,和提块豆腐一样。
令狐冲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就看见黑板上何足道拿彩色粉笔刷了几个大字,“吉他协会招新”。他把何足道扯到一边,瞟了那女生一眼压低声音:“这个看着还成啊,不过怎么就一个人?”
“呸!”何足道说,“歇了吧,这是我女朋友。新生一个都没来,你把海报贴出去没有?我去布告栏找了,什么都没找到。”
“贴了,我还特意找了张红纸,毛笔写的,贴布告栏右边了。”
“哦——”何足道绞尽脑汁猛想,终于想起布告栏右边是有一大片红纸作底色,上面有几十张巴掌大的小招贴,从“中华能源气功讲座:水变油的物理解释”一直到“费尔巴哈哲学思潮——新实证主义和重叠型黑箱原则的拓扑结构”,不过吉他协会四个字是不曾看见的。
“我看见很多新生朝这边过来,”令狐冲说,“你没出去吆喝一声?”
“我靠,你当卖黄瓜呢?”何足道很不满,觉得令狐冲蔑视了他的艺术。
令狐冲跑到走廊上左右张了张,又小跑回来:“今儿晚上一教怎么都是招新的?我看那边野外生存协会他们搞得很猛的样子,满满的都是人。”
“人家有钱,”何足道感慨一声,“人家跟丐帮国际拉了一笔赞助,明年还要搞一个不带钱千里自助行的活动。我们去年就跟学生会拿了五十块钱经费,连买弦都不够。不公平竞争!”
“我靠,不带钱千里自助行,要饭啊?”
“废话,要不然怎么丐帮国际给赞助?”
两个人都有点丧气,令狐冲百无聊赖,跑上讲台想把何足道鳖爬般的草书改得漂亮些,粉笔却总是断,不由得烦躁起来。似乎最近所有事情都不顺,乔峰毕业了,段誉给王语嫣折腾得满腔忧郁,他自己还把英语六级报名的时间给错过了。
“我那边国际象棋协会跟钢笔字协会今天还招人,”何足道看了看表,“我不过去一趟他们那边罩不住。要是有人来你记个名字就算给他们入会了,下次开会我去你们宿舍找你,我们再商量。”
何足道拎起女朋友的小手匆匆的跑掉了,留下空荡荡的教室一个令狐冲。令狐冲鼻子歪得有些厉害,觉得何足道很没有专业精神,弹弹吉他,练练钢笔字,还下着国际象棋,一点都不专精。而且这入会手续该是件严肃的事情,少不得还得审查一下资历背景,要是想入就写个名字,那不成草台班子了么?
令狐冲想起那朵怒吼的蒲公英,想着段智兴当年录的磁带,四五分钟一首歌,从头到尾就是吼吼吼、喔喔喔、呕呕呕,虽说杨康觉得这首歌里面什么动物都有了,和圣桑的《动物园》有一拼,不过令狐冲还是很喜欢,觉得那叫激情,那叫奔放,听一次耳朵三四分钟没反应。
令狐冲一屁股坐上讲台,拨了几个和弦,想学着段智兴吼上两嗓子又怕隔壁教室自习的兄弟来跟他玩命。到时候老拳齐下他想不喔喔喔都不行了。晚风吹着外面的树,扫在窗户上沙沙的响,令狐冲觉得有点困,脑袋一低呼噜噜就睡着了。
惊醒令狐冲的是水滴的声音。或者不能说是惊醒,令狐冲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汴大老楼的屋檐下面,外面一个劲儿的下雨,雨水从飞檐上滴落下来打在他脚前的青石上,每一滴的响声都清澈得可以区分开来。
令狐冲揉揉眼睛,看见一双很白净的小手在拨自己放在讲台上那把大红棉,他愣愣的抬起头,有人对他浅浅的一笑。
那个女生有尖尖的下颌,却是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脸,一笑露着两个虎牙,乌黑的眼睛特别清澈。她很长的鬓角编成两个小辫子,上面坠着鹅黄色的绒球,牛仔裤高领毛衣,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笑容却又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这里是吉他协会招新啊?”女生问。
“是是,”令狐冲急忙坐起来,觉得要为协会充充门面,“会长忽然痢疾犯了,连拉了几十次,都拉得脱水了,他们几个把他送医院了,就剩我跟这儿看着摊子。”
“我还以为吉他协会很大呢,”女生笑,“那总共也没多少人嘛。”
令狐冲的老脸有点红,多亏厚脸皮压住了。老实说吉他协会在册的会员还有一百多个,不过那是何足道为学校申报经费用的假玩意儿,真的还能联系上的,只怕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入会么?入会签个字就行了,下次活动到时候通知你。”
“今年有多少新会员啊?”女生果然狡猾,有点不依不饶。
“人不多,不多,”令狐冲抓抓头,“我们还得慢慢招,对了,段智兴是我们荣誉会员,段智兴你听说过没有?”
“段智兴啊!”女生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蹦起来一屁股坐在讲台上,拿过令狐冲的大红棉轻轻的拨了拨。
“我喜欢段智兴,”女生弹完了高高举起双手,兴高采烈的大声说,“我要入会!我要入会!”
这是令狐冲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女孩,她高兴起来的时候好像要对整个世界宣布什么。
令狐冲急忙把登记本翻了出来,急匆匆的找笔。他要把这个有点发疯的小妮子赶快搞定,说不上什么原因,令狐冲觉得心里那些烦恼的事情忽然都没影儿了,就是随着小丫头三声我要入会。
“师兄,到底有多少人入会啊,”女生抿着嘴看他东翻西翻。
“你是第一个……”令狐冲的嘴忽然张得老大,哑在那里了。
女生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从讲台上蹦了下去,捂着肚子坐在一张课桌上,笑歪在那里了。
“我靠,比较倒霉,”令狐冲说了实话,“这两年协会没什么经费,牛人又都毕业了。新生也招不到,我今天贴了张招贴,还给丫小广告给压住了。我看你弹得比我们会长还强,自己回家弹弹算了,入会不入会也无所谓。”
“自己弹无聊,”女生摇头,小辫子和长发一起乱甩。
“隔壁怎么那么多人?”女生去外面望了望。
“那是……好像是丐帮协会,丐帮,那就是仗着人多混饭的,”令狐冲有点记不得对面那家协会的名字了。
“把他们的人拉过来算了,”女生说。
“怎么拉?”
“一教的电闸在二楼……”女生脸上又浮起那种小狐狸般的笑容。
“我们这个千里自助行,宗旨就是看看,在商品社会里,不用钱,是否也能凭借毅力做成事情!”隔壁教室,野外生存协会的会长全冠清正讲得慷慨激昂,“大家必须明白,钱,只是人类为了社会流通而创造的一种工具!但是如果人真的被自己创造的工具所限制,人又怎么能算作万物之灵?”
“我有问题,”有人举手,“不带钱,在山里可以捕猎,在城市里怎么办?”
“可以要求帮助啊,”全冠清不慌不忙,“我们不能用钱,但是可以接受实物的帮助。”
“那不是要饭么?”
全冠清笑:“你可以诚恳的要求帮助嘛,难道你还真的要去拉着人家的裤腿说老乡,初到贵地丢了钱包,给两块钱吃口饱饭吧!”
全冠清的家乡话引来哄堂大笑,也是同一瞬间,整个一教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楼长呢?楼长呢?怎么停电了?”
“我靠,我明天考试,这下死菜了。”
“妈的,早知道不如在宿舍睡觉了。”
整个一教的人似乎都站起来左右张望,满走廊都是议论的人声,间或夹着两声亲嘴的动静,反正黑灯瞎火,闲着也是闲着。
令狐冲心惊胆战,正踮着脚尖从电闸旁边撤退,黑暗中忽然被一只手一把揪住,有人压低了声音:“偷拉电闸,胆子越来越大了,跟我去派出所!”
“我我我……”令狐冲口吃了一小会儿,忽然一巴掌翻身拍过去,“人吓人吓死人,你吓死我,那二十块钱我不付了。”
杨康捧着杯芬达嘿嘿贼笑。
“你不跟宿舍睡觉的么?”
“我靠,老五在朗诵,”杨康说,“你拉闸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令狐冲张口结舌,好一阵子才说:“待会儿告诉你。”
其实那个女生就是让令狐冲上去悄悄把闸拉了,其他什么都没透露。令狐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满脸可爱又满脸鬼黠的新生,只是当场拍了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楼下的黑暗里忽然想起一串清脆的轮指声,在喧杂的人声中有一种银瓶乍破的效果。人声被短暂的压了下去,大家这才听清那是一把吉他的声音,几个简单而轻快的和弦后,一个清澈的女声伴着吉他的声音轻轻的唱歌。
那个声音并不高亢,也说不上多美妙,就像是普通的女孩一边写作业一边哼着歌。但是歌声很透明,听得出唱得人很开心,像是有一个留着两条辫子的丫头在那里哼着歌蹦啊蹦。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少,稍微多了些亲嘴的声响,人群悄无声息的往歌声那边靠去,直到最后围在一间教室的门口。随着楼长摸索到电闸“嚓”的一声推起,一个梳着长鬓角的女孩盈盈笑着看着围观的人,举起双手旁若无人的说:“喔————”
教室大开着门,黑板上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吉他协会招新!弹给你的妹妹听!”
“我靠,怎么没几个人了?”全冠清大吃一惊。
“都跟对面吉他协会招新去了,”副会长庄聚贤气哼哼的,“人家是个女孩招新,你看我们一屋子老爷们!”
“简直就是一不公平竞争!”全冠清大怒。
那天吉他协会最后大获全胜,何足道都被惊动了跑回来望风,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翘着腿坐在讲台上拨弄吉他,令狐冲面前排着长队登记,令狐冲一脸严肃的问每个人:“弹过么?吃得了苦么?否则就免了,学起来倍儿累!”
令狐冲看着渐渐变长的一串名单,得意的抬头看那个女孩。
女孩在那里轻轻快快的拨弦哼唱: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
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
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
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 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最后一个注册的是那个女孩,她从高高的讲台上跳下去,在纸上龙飞凤舞的画下自己的名字。尽管潦草,令狐冲还是认出了那个名字而且牢牢的记住,那个名字是——岳灵珊。
“我要泡她!”晚上在南门外的重庆饭店,令狐冲喝了两瓶啤酒以后开始慷慨激昂。
杨康递上一纸餐巾。
“干什么?”
“太豪爽了!”杨康说,“狐冲哥,我太欣赏你大无畏的勇气了!这么猛的话,你不觉得应该擦掉你嘴上的土豆丝,更衣沐浴再说一次么?”
“靠,什么乱七八糟的,”令狐冲再桌上一拍,“我是个男的,她是个女的,我泡她不是应该的么?”
“日本豆腐……”上菜的湖南妹子战战兢兢端着菜。
杨康噗哧一声笑了,令狐冲赶快给湖南妹子点头哈腰。
“笑什么笑什么,受不了你了,”令狐冲夹块豆腐,瞪着窃笑不已的杨康,“我也就跟你这么一说,你别他妈的整得谁谁都知道了。”
“不是我打击你,没脱层皮的准备,我看你就省了。那丫头我认识,”杨康慢悠悠的说。
“你认识?再牛能比王语嫣还牛?”令狐冲想再惨我能比段誉还惨?
“汴大院子里的,我都认识。她我不熟,她老爹我可熟,岳不群这个名字听说过没有?”
岳不群?令狐冲脑子里一咯噔。岳不群是管理学院的头儿,兼学校教务处副主任,虽然是个二把手,可是他学术资历比主任左冷禅要牛,教务处的文件上都是岳不群签字。岳不群出名的冷面铁手,档案上有警告什么的,别人都是毕业时候一把消掉,只有到了岳不群手上,你若是后来没有突出表现就准备带着警告毕业吧。学生里面无人不知岳不群难惹,偏偏他还是下届校长有力的竞争者,轮上了他家的丫头,不由得令狐冲不胆寒。
杨康看着令狐冲傻在那里,给他倒了杯啤酒。
“我还是要泡她!”最后令狐冲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杨康。
“收到!”杨康静了几秒钟,上去拍拍令狐的肩膀。
第十一章 完颜鸿烈
最近杨康也有点烦,否则他就帮令狐冲去搞定岳灵珊了。
杨康没有时间,他家里后院起火了。
完颜鸿烈觉得自己一生比较失败。
他家书香门第教授扎堆,过年时候老家摆一桌家宴,博士摘菜硕士炒锅,若只是个学士,上街跑腿买肉都嫌不够档次。一块新鲜的猪肉摆在案上,架不住那边炖肘子的土灶边踱出一个环境权威来,一把芭蕉扇扇着被熏黑的脸,指指说你这肉怎么买的?这猪是无公害喂养的么?我给你说这不是小事,现在猪饲料的添加剂在人体内经过六种复合酶一催化,那就变成雌性激素了!我们老完颜家最近几代都生女孩儿,够阴盛阳衰了,你还把雌性激素往家里买,这不是坑害下一代么……
生在这种家里你就注定得受教育,除非你博览五经通晓六艺。但凡说错半句话,那边摘菜炒锅的精英们中就跳出一个来,引经据典把你批到五体投地,顺带还推荐你几部学术专著让你回家研读研读,不要不动装懂免得丢了老完颜家的脸。
完颜鸿烈如今混到汴大生物学院院长,好歹算是熬成了婆,不但年夜饭席上有座儿了,老爷子吃饱了打着嗝还用一种奖赏的姿态说,大家吃好了,鸿烈去洗碗,他洗碗干净,搞生物的都特别注意这个卫生。
不过完颜鸿烈依然没有摇头摆尾的资本。
完颜鸿烈排行老六,兄弟几个都是牛气冲天的猛人。不必说老大在哈佛当着教授,闲来没事就在《科学》上发篇论文解闷,老二在牛津神学院混成了第一个华裔副院长,要进天堂钥匙就捏在他手里,就算在慕尼黑大学辍学的五哥,也开了一家公司专门代理有关汽车的专利,每年进帐几百万,老婆已经换了三任。而完颜鸿烈自己,国内几十年摸爬滚打,以一身金钟罩铁脸皮的横练工夫爬上了生物学院院长的宝座,虽说灰色收入源源不绝,不过五哥那种背山靠海的大房子,此生是没有指望了。偶尔想在国外大杂志上发篇论文,还要大哥帮着改改英语,然后大哥当仁不让的署上一个名字,变成了作者。
每当这个时候,完颜鸿烈就会想,不就是出过国么?
“好儿子!”完颜鸿烈经常拍着杨康的肩膀,“好好学!要出国!”
“要出国,要出国……”杨康点头的姿势就像啄木鸟。
他肚里说那不如去金国,听说那边现在被蒙古打得西里哗啦,适龄男青年都战死了,无数好看姑娘嫁不出去,正需要我去解决社会问题。
应付归应付,杨康也知道完颜鸿烈的苦心。
完颜鸿烈不比黄药师。黄药师的“荣誉院长”就是个镀金头衔,没了这个头衔,他还是桃花岛药业的大股东,坐着头等舱在欧美航线上飞来飞去。而完颜鸿烈手里却是一片不稳的江山,生物学院院长是聘任制的,一届四年。如今他已经霸了两届,再过两年必然下台,那时候还有几个人买他的帐,就难说了。如今的后进们很是生猛,尤其是海龟成群结队的回游,早两年云中鹤那种英伦龟还算珍惜品种,现在美国龟都不过尔尔了,何况完颜鸿烈这种土产?
完颜鸿烈自己是小研究员出身,知道学界不好混,琢磨着儿子还是该乌龟一把,去海外镀上一层金。完颜鸿烈想大哥那种人出趟国都混出来了,凭着杨康的智商还不是手到擒来?完颜鸿烈从来不相信他大哥是个什么天才,外面记者就知道瞎吹,却瞒不过完颜鸿烈。完颜院长小时候亲眼看见过大哥糊着满脸鼻涕趴在窗口数星星,刚数完南边半个天球他就睡着了,醒来以后大哭,因为尿了裤子。
不过杨康的举动实在叫完颜鸿烈头大,他大学前两年平均分不过70出头,实验课作弊还得了个警告。聪明的名声倒是传遍整个生物学院,哪家儿子玩游戏把电脑给整死了,杨康登门吃个饭,保证孩子晚上又可以上机拼杀了。
完颜院长只好自己行动起来,生化专业每年一个的海外交换学生的名额落进了他的眼睛。杨康刚上大学二年级,完颜鸿烈就把他弄到国家重点实验室干活,亲自打了电话给无崖子,说你帮我管得严点,多给他事情做,让他参加个大项目,我这儿子懒。
院长有令,无崖子自然心领神会,半个月后打电话说你儿子不懒嘛,干活不错,我给他的几个实验都做得蛮好。完颜鸿烈大喜,于是带着相机亲自去实验室,准备给杨康照几张做实验的照片以后好用。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读博士的女生正在做实验,杨康一身白大褂歪在女生旁边的桌子上,说师姐,我看你有眼袋了,可能是休息不好,你去试试兰寇的眼霜系列,效果特别好。女生说那个我知道,不过贵得要死。杨康说你帮我做那么多实验,我孝敬一套是应该的。女生高兴的笑,说这几个简单小实验,师姐帮你做也是顺手……
所以说杨康确实很理解完颜鸿烈的苦心,不过该应付的,他还是会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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