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笨

街灯盏盏，扣在墙壁的角落里微微昏黄，像冥路上的渡引，直叫人魂不守舍。
今晚，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
人走在蒙着黑色布幔的水泥盒里，踌躇不定。我惟有点上一支烟，当作是自己的星光。
多少噩梦和美梦同时在黑暗里潜行。从高高的树枝一路攀爬，钻入窗户微开的罅隙，沿着天花板的边缘滑入某个人的四肢百骸。
所谓的美梦其实并非蛋糕盛宴，就如真正的噩梦也决不是什么百鬼夜行。而是一些更深入一点的东西，在你的心底，时隐时现。
虽然有过预感，但决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夜里被一个女人拉住了手臂。更没想到的是，她的力气如此之大，就像濒死前的不顾一切。
可惜她的表情有违动作的强悍。
我对她微微的笑，抓抓脑袋自作聪明的说，伤脑筋啊夫人，这样拉我不放，真不知要被您的丈夫误会成什么样了。说完才发现这个笑话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我在那个女人的泪光里怔住了，后悔开始的语言轻浮。我说，夫人，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她的眼泪漫无止尽的落下。给我一次机会，她说，我一定会当个好妻子。所以，这次，请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几乎用整个身体搂住了我的左臂，头枕在我的肩上，把我想象成她的丈夫。她微蓬的头发羽毛似的拍打在我的脸上，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汹涌的泪水血液一样在我左边的身体上流动，浸没我的肌肤，传达我的掌心，微凉。
就像她现在颤抖着的心，微凉。
我低头看她微侧的脸，因为过于伤心而略显浮肿，眼角的细纹浸泡在泪水里像几尾在岁月里游动的鱼。虽是不再年轻，可脸上浮着的昏黄灯光，泛着老照片里的动人，令我动容。
我说，你，不要再哭了......
我知道你不爱看我哭。她抬起头，含着泪拼命的对我微笑，你看，我不再哭了，不再无理取闹，不再让你难堪。
我会在你劳累一整天后端上可口的饭菜，不再对你大吼大叫的发泄。
我会把我们的家收拾的一尘不染，不再对家里的事情漠不关心。
我会体贴温柔的对待你，不再事事迁怒让你心力憔悴。
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我发誓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我自己，不再会流产。
我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母亲，我会让孩子第一次开口就叫爸爸，爸爸......
她的泪水滚烫烫的扎在我的肩上。
我在半夜时醒来对着空空的半边床哭，我在华灯初上时望着餐桌对面空空的椅子哭。这种寂寞，我已经受够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她错了。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力的，并且苍白。
这个世界上最难要回的是失去的人心。
总是如此。当初是自己的不珍惜，回过头才发现是一生的遗憾。
这样凉如水的夜里，总是容易让人迷失。我惟有用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的搂住她，却依然给不了她一点的温度。
手触摸到她背脊的一瞬间才真正的懂了，懂了一个失去孩子母亲的痛苦，一个失去丈夫女人的悲哀。一无所有。
对不起，我不会再离开你。我轻轻的说。
对不起，我只有用这种方法让你得到一点微弱的幸福。即使这种幸福并不真实，即使我不是你的丈夫。
她把我扯的更紧了，像失而复得的宝贝，今生今世不愿再放开。
我细细的安慰，听她几年来断断续续的倾诉，我不断的说对不起，紧紧的把她搂住。
她止住了泪水，渐渐相信了这种幸福。她脸色澄澈起来，目光清亮。我明显的感到她的时光在倒流，像再开的花再结的果，止不住的芬芳。
她朝我嫣然的笑，亲爱的，我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如热恋般的爱着你。她说，你可还曾记得那些美好的时光？
她拉着我的手开始她最珍贵的回忆旅程。
场景不断的变幻，夕阳，云霞，鲜花，午后的青草地，圣诞节的白雪......我惊异她的梦中埋藏着这样斑斓的种子，开出这样灿烂的花。只怕刹那的芳华，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
一切都与这样的黑夜无缘。
三十岁，整洁的公寓里。她搂住了我的脖子轻轻的说，我怀孕了。我把她抱起来旋转一圈，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我告诉她，你是我的皇后。
二十五岁，白色的婚纱黑色的礼服。我们在夕阳里接吻，发誓钟爱一生。
二十三岁，公园的喷水池边。两两相依，缠绵不尽。
二十岁，校园的林阴道上。她坐在自行车后架上圈住我的腰，我明明看见了她的浅笑和扬起的头发。
十七岁，开学的新教室里。涩涩的打上一个招呼，甜蜜一整个上午。
回忆在一栋白色建筑物前嘎然而止。她已是十五岁少女的模样，扎两个短短麻花辫，配上一个可爱的粉色发卡，明丽动人。
青葱一般的手指指向大门里。
这里，总觉得有什么记不起的东西，很重要。她的眉毛打结，像两片吹皱了的柳叶。
她说，怎么忽然觉得困。神色迷茫，轮廓逐渐模糊不清。
我看她一眼说，是该进去看看了。
这次换我拉着她的手。走进医院的大门，一股浓郁的药水味立刻扑面而来。她向我怀里缩了缩，我拍拍她的头，不用怕，有我在。
不知怎么就踏出一步，不知怎么就踏向那个方向。伸出去的脚好象洞悉一切，拉住我们不放。
急救室的灯依然闪烁，门外围了一些人，焦急的等待。谁都不知道生命下一个刹那会不会绽放。
她在我手里渐渐变的沉重。我.....我想睡觉......她拼命的打哈欠，困的直不起腰。
我们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她立刻倒在我的膝盖上半蒙半昧。
我抚摩她散开的长发，手指在丝线里流淌，像一把温润的良梳，细细的梳开，却是剪不断理还乱。
我说，你真是太傻，你看不见有那么多人为你难过吗？
她双眼紧闭，睫毛微微的颤抖着，手仍旧紧紧的拉住我的衣摆。过了一会儿，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唇角轻轻蠕动。她像一开始那样对我微笑，又像一开始那样哭泣。
她说，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在最后做了个如此美妙的梦。
在我最美好的时候能够死在最心爱的人怀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她的手伸向我的脸。现在我都知道了，你其实是个好人，可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误解了你。
她不停的向我道谢。谢谢，谢谢，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像盛开在悬崖上的花。
急症室的灯在这个时候熄灭，走出来的人被团团围住。
冰凉，冰凉......
病人因为吞了太多的安眠药，加上发现又不及时，已经过了抢救的最佳时刻，所以......我们已经尽力了......
人群中一片茫然。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蹲在地上一边一边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到最后不成语调......
对不起。
我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怀抱发呆。
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所以，
——对不起永远太晚......

梦泽湖仙人

     伤感的故事，俺用一生的眼泪来换取。

霓裳羽衣舞

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不要总是重复一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