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殇

苏小小小

                        殇
    名叫泪的少女在海边的小树林里睡着了。
   
    殇是泪梦境中一座孤单移动的海岛。被隔绝在苍茫浩荡的海里。
    殇的岸边疆木所制成的沉黑色渔舟仰望着低矮的天空。厚重的云朵俯卧在海面上。阳光从上面翻落了沉重的阴影。
    丢是一只小兽的名字，她和一只名叫失的鸟生活在岛屿殇上。丢是一只温和安静的小兽，她的眼神清澈明亮，很容易印出鹏鸟失的脸。
    丢住在殇中央一所很小很小的小木屋里。丢给它取名为归。归是丢安乐的小窝。对的窗外，有一株无花果树，鹏鸟失就在上面筑巢建窝。离它再远一点的地方，相互独立的树突然成为一片小树林：一株柠檬，一株高大纤细的柳树，一株柏树，一株青翠的小松树，一株蔓藤类植物，和一株小巧的葡萄。
    丢和失常伫立在它们中间，看见迷离的天空，以及偶尔飞过的海鸟，岛上的花儿们次第开放，每一朵都会被丢取上名字。每一朵花里面都有一个天堂。温暖沐风的天气，蜂飞蝶舞。
    殇是大海的美人痣。没有人知道殇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它缓缓地在海上移动。它把世界扛在肩上，随海水一路漂泊在时光、空间的片段里。
    殇是丢和失唯一的背景。
    丢和失都说它们不是殇的主人。
    丢和失都好所这个世界里没有谁是主宰。
    殇的夜晚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在逃离灯光的岛屿上才有真正的黎明。
    丢在一片瑰丽迷幻的梦境里，梦见她在一片大陆上来回奔跑欢呼雀跃。丢在回眸欢笑中看见一个持弓的少年脸上写着俊朗和忧伤。丢在梦里第一次为一个打猎的少年深深痴迷。那个少年的笑容如殇上明媚的阳光映衬蓝蓝的天空。衣衫随风而动，风的尾巴抚过少年浓密茂盛的黑发。少年的声音在丢的梦境中蔓延成一朵盛开的四月菊：可爱的小兽，我的名字叫十三。
    这个名叫是山的少年在梦境中伏下身来，手指穿越丢光滑的皮毛，眼睛是湖泊。阳光穿越它的黑发奔腾而去。
    丢醒来的时候风正在天空扫着乌云。
    丢很满意她在梦中见到了一个名叫十三的俊朗少年。她伸伸懒腰打打哈欠细细品味梦中的情节。鹏鸟失从无花果树上飞下来吓了丢一大跳。
    “失，你知道有一片大陆么？大陆上有一个持弓的少年。以及一个在树林里睡觉的少女。他们的脸上是一片绯红色。”
    “丢，你又在做梦了吧？梦里的东西又怎么会真实呢？”
    “可是，失，我看见他的眼睛如若惊鸿，迷蒙里有太阳的攀升。”
    丢去海边看见那些俯卧的云朵。太阳从浓烈的阴影里对它微笑。海边那只孤独的渔舟不知在那里存在了多少年。丢每次做了梦都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回味那些梦中的情节。丢看着那些不断升腾的云朵，向上升腾为她不明白的图案。她看着那样巨大而莫名的图案，感到深深的绝望。它不知道这个海要通向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什么地方。丢以为她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她和失都被真实地阻隔在了一个破碎支离的时间与空间的片段里。
    也许那片有着空色土壤的大陆，那里会有连年的扶桑花开，太阳攀升。那里的人，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丢回到小屋归的时候鹏鸟失早已不在无花果树上，丢很失落没有谁陪她说话。我是什么时候遇见失的呢？也许是从有记忆的那天开始，也许更早。丢和失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们是如何到这个岛上来的。也许是那些俯卧的云朵把我们带到了这里。丢这样想。舔了舔光滑的皮毛。
    这座名叫殇的岛到底要移动到哪里。
    直到太阳不见之后失才回来。他飞得筋疲力尽。翅膀上沾上了红色的泥土。丢看着失问他去了哪里。
    “丢，我从未飞过这么远。我穿越那些低矮的云朵，那些下坠的天空，看见一片红色的土地。喏，给你这个。”失说，“很漂亮。”
    失把一串红色的玛瑙挂在丢的脖子上。丢的脖子顿时发出异样的神采。那片红色的土地上一定扶桑花开，永远温暖。太阳用升不落。人们生生不息。那一定是乐土的东方。丢的眸子燃起活，把玛瑙映得通红。
    “丢，我去睡觉啦。累咯。”失扑扑翅膀从归的窗户飞到无花果树上，很快安静下来。丢看见云朵翻滚上去。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丢很早就进入梦乡。朝着东方。为的是可以在梦中遇见那个叫十三的俊朗少年。丢的脸上酒窝发出幸福的笑。
    绯色的烟雾升腾起来。那是远方的乐土东方。丢在孤独的梦境里奔跑，那个持弓的少年脸上没有微笑。他大声斥责她：“你为什么要偷我的红玛瑙！你偷了我的红玛瑙！”他的脸消失，只剩一张硕大的嘴质问她：“为什么偷为什么偷……偷……”绯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遮挡了太阳的光辉。丢看着她心爱的少年，看着那些快要熄灭的云朵孤独地结束梦境。
    丢哭泣着去唤醒失，问失那串红玛瑙的由来。
    “丢，那是我从那里偷来的。它的主人是个少年。”
    丢哭红了双眼。失看着丢滚落不息的泪水对她说：“丢丢，不要哭，不要哭。”可是丢依然大哭不止。丢在泪水模糊中看到那个少年，他说，你偷了我的玛瑙，把它还给我，把它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丢面对着那片孤独浩荡的大海。那些连绵不断的波涛翻滚。让我离开吧离开吧，那些云朵你们听见了吗，让我离开吧，离开吧，带我到那个乐土东方，那美丽的乐土东方。
    太阳穿越海水攀升。点燃那些燃烧降落的云朵。那些云朵低矮地俯卧，那海水都燃成诡异的火红。
    殇开始向一个方向驶去。向着那个东方的太阳。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失站在丢的身旁。仰望那个太阳。如若惊鸿。
    “我们要去那片乐土东方。那里扶桑花开。红日不落。”
    在第七个早晨太阳照常升起。丢和失到达那片乐土东方。世间无上的东方。他们开始寻找那个名叫十三的持弓少年。丢心爱的少年。 他们离开殇，踏上这片大陆。穿越一片树林。那个树林里躺着一个少女。安然。丢走到她的面前，问，“她是睡了，还是死了？”
    她是睡了，还是死了。没人回答。她的笑容凝固。头发乌黑。
    丢和失在树林的尽头见到了那个梦中的少年。他的脸颊隐藏在太阳的阴影里。丢站在离他只有十米远的地方沉默不语。她脖子上的玛瑙闪闪发光。
    她问他：“十三，你认得我吗？”
    十三突然笑了，伸手去背上取箭。他的动作敏捷而迅速。丢还没明白过来一枝箭就射了过来。丢躲开了它眼里溢满泪水。失拉着丢转身向树林里奔跑。他们穿过几株柠檬树，几株无花果树，几株柳树……他们发现这里竟是一个被方法了的殇岛。他们飞快地逃跑。那些树木飞快地后退。丢听见少年十三的声音：
    “快追！那是这里最珍贵的兽！”
    丢的悲伤曼延。它听见弓箭穿梭的声音。穿越那些越来越稀薄的空气簌簌而来。突然，丢感到失的猛烈颤抖。丢看见失的眼神涣散。那些映在眼里的云朵一起消失熄灭。失推开她：
    “丢丢，你快跑！这不是什么乐土东方！哪里有什么扶桑花开，哪里有什么红日不落！丢丢，回到殇去吧！殇！殇！那里才是殇！”失的声音嘶哑，太阳沉沦下去。
    丢飞快地奔跑。穿越那些无边的寒冷与黑暗。
    她在树林的另一个尽头看见那个沉睡的少女。她始终都不曾醒来。
    丢对着狭窄的路问，你，还有我亲爱的失，你们是睡了，还是死了。
     丢逃到海边的殇上。殇迅速移动。逃离。又回到那个被时空隔断的片段里。丢对着天空哭泣，失，失，你是睡了，还是死了。你是睡了，还是死了。
   
    丢的悲哀曼延在殇上。云朵熄灭。太阳沉沦。天空下坠。
    丢在恐惧中发现那串红玛瑙早已消失不见。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她曾经深爱的乐土东方。她曾经向往的如锦扶桑。她曾经迷恋的少年十三。全都是一个梦境一个幻觉。
    殇伸出一只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容。原来，殇是一只海龟。它说，丢丢，你是好孩子，就留在这里吧。我的头已有几千年没有露出来。丢丢，你不要难过了。
    丢问，海龟爷爷，失死了吗。
    海龟说，失本来就叫失啊，他消失了，也许他的亡灵就住在天上的云朵里，失住在云朵里，丢，你看见了吗。
    那些云朵低矮地伏在海面上。丢用茫然的神情注视着这亘古不变的天空和海洋。大海愤怒地翻转着，流淌着汹涌的波涛。丢喃喃地说，海龟爷爷，哪里住着亡灵，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丢问海龟爷爷，爷爷，丢有一天也会走丢的吗？
    海龟说，丢丢，你和失一样，在丢失之前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那我可以爬到云朵上去找失吗？
    只要你向大海深处走去，你的亡灵就会和云朵一起升腾，可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就算我沉下去了死了也不许你这么做。丢丢，假如有一天，我死去了，你就踏上那只渔舟，随波漂流。
    丢想念失。她在清晨到来的时候呼唤海龟。可殇再也没有伸出一只头来。丢问，殇，你是睡了，还是死了。
    丢于是向大海深处走去，海水漫过她的双足，下巴，鼻子。丢看到海水的蔚蓝翻滚。她感到她毫无重量。飘飘荡荡。她看见她的肉体沉入海底。她的亡灵爬上海面上低矮的云朵。她要去寻找住在云朵里的亡灵。云朵升腾。越来越高。她在云朵上找到失。他们在一起看见殇的头伸出来一下，又缩回去，云朵翻滚升腾上去，殇静静地沉沦下去。
   
    连同他们的归。他们的无花果树。他们的小树林。
    少年十三的枪声响起。他在追捕一只小兽。
    他身旁的老猎人说，十三，你没看见树林里那个少女在睡觉吗？那个名叫泪的少女。你这样会吵醒她的。
    十三笑了，他说，我们，连同丢、失，岛屿殇都是梦境里的东西。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吵醒她呢。
    老猎人问，十三，当少女泪醒来时，我们在哪里？
    少年十三笑着回答：
    那个名叫泪的少女在树林里醒来时，我们就彻底 丢 失 了。若一道光。丢  失。

    可是那个名叫泪的少女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丢和失在天上的云朵里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她明天就醒来。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苏小小小于2004年10月5日

清斋闻涛语

象征意味很浓厚，读来不胜抑郁。
楼主对生活，对情感皆有独到而深刻的体会，文章看完，思想仍是意犹未尽。人都有迷失自己的时候，有些人终会摸索到光线走出迷雾；有些人终其一生只能任由迷雾茫茫。如文中所说：“也许她明天就醒来，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了。”

枫在风中

心境里挖掘的文字!有几个错字改一改.
这是用一双善于捕捉的眼睛和一只灵动的笔组合起来的故事.
固!

苏小小小

呵呵。我真高兴这里的版主这么说。
我在现代文学不做版主已有半年之久，但是现在回来发帖子仍然很高兴。
这半年我实在是忙得厉害，所以没怎么上网。半年来忙着给这样那样的杂志社写稿子写专栏。最近又在写2本长篇。（暂定名是《古石记》和《半朵妖娆花》）。好不容易写了这么一篇短篇《殇》出来。甚为欣喜。：）

苏小小小

这毕竟不是写给小孩看的童话。

枫在风中

下面引用由苏小小小在 2004/10/07 07:04pm 发表的内容：
呵呵。我真高兴这里的版主这么说。
我在现代文学不做版主已有半年之久，但是现在回来发帖子仍然很高兴。
这半年我实在是忙得厉害，所以没怎么上网。半年来忙着给这样那样的杂志社写稿子写专栏。最近又在写2本长　...

好文字是飞不出偶地眼睛地!
呵呵,期待拜读长篇!

苏小小小

嘻嘻。多谢多谢。（小小得意中。）……

影舞儿

好美哦～～令人落泪　令人伤怀的文字　宿命本如此无奈吧～
期待楼主的长篇哦～～～

冷雪

凄美

黑色执戟者

压抑的感觉！！
    如同看着最美丽的花瓶碎落于地，感受破碎！

苏小小小

破碎的女子并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