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你去往木棉花开的地方

华山令狼冲

[这个贴子最后由紫狐狸在 2004/10/14 10:28pm 第 1 次编辑]

     “如果要死一千次，我一千次选择弥留在夏季。”
     这是作家蒋子丹写给一篇小说的扉言，刻骨般的沉重。整个燃烧的夏天，天空明晃晃的闪着，人心烦意乱。我望着遥远的南方，大片的浮云，正拥挤成狭窄的一条天路，奔向你十年前去往的地方。是感性的风，和悲观的雨，重蹈你旧时的足迹，为你举行一次盛大的纪念活动罢？而我零落在这排场队伍的最后，空自懊恼地踩着脚下炽热的土地，任凭汗水湿透自己的衣服，浸入自己的肤理，炙烤着自己的心，疼痛欲裂。
     昨天，下雨的夏日黄昏，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你。我拂起窗帘，非常沉重，雨幕将无边的热浪排挤到我的面前，使人几乎昏厥。然后，有一点点水花，轻轻滴在我的唇边，咸咸的滋味一下子通过舌尖流遍了全身，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那年夏天的雨中，你就飞翔在淋漓的诗意里。我在校园里孤零零的一棵棕榈树下避雨。雨幕被扇叶梳理得象珍珠帘一样细腻地垂下，在微风中飘摇成细碎的水雾，把我的视野缀成了朦胧的水世界。你就飞翔在这虚幻的水世界里。你穿着凉鞋，沿着碎石子路跑过来。我看见雨丝掠过疏朗的阔叶泡桐树，落在芭蕉叶上，又溅到你脚前的水洼里，合着你脚步溅起的水花，成为你瀑布般的奔跑背景。我低着头，你已经跑到我面前。
     我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梦与现实交织着，过往的时空重叠了瞬间的往事。你出现在我黎明前的梦里，或者说我通过做梦的途径寻找到你。你仿佛在梦的花园里站立了千万年，双手作飞翔状，背景是大片的雨幕。我知道梦里的物质无法具有沉重的质感,无法如水银般流淌，那片雨幕很可能是由下至上直往天堂的。在天堂的旅途，没有遍地萧索的弦歌，没有纵横淋漓的色彩，一切仿似透明。你可以在梦里穿透我清薄的脸，深邃的咽喉和局促的双手，到达我跳跃的心脏。我感觉到你的目光静滞在我的身体里，我的心慢慢地冰冷，全身的血管如冰风袭来一样冻结了。
     校园的那个大雨滂沱的下午，你一样如冰风袭来，站在我的面前，我仿佛冻结在地上，挪动不了。我看到你的手心慢慢打开了，象一朵睡莲花开在潋滟的波光里，你的手里是殷红的花瓣。我下意识地数，一片，两片，三片……眼睛里迷漫的是酸楚的感觉。一只洁白的鹭飞越雨幕，发出悲泣的鸣声，被压抑在大雨和雷霆之中。
     木棉花开的地方。你说。
     木棉花开的季节早已过去，就像遥远的台风，掠过夏天，就再不会回来。要等第二年的同时，留下椰树清淡的气味，留在江南的梅子果里，叶面上，作为第二年的迎候信物。木棉花刻意避开冷漠杀绝的台风，提前在清明时节开放，一个寒雨飘拂的季节。于是在寂寞的原野上，稻草人空茫的眼里出现了一望无际的青色稻田、蓝天和远山上殷红灿烂的木棉花，如静静的红霞，飘拂在青山黛水之间。
     我心中的远山，正是你执守的情感田园。我曾经站在无垠的稻田里，从稻草人的角度守望远山的木棉花。我知道你执守在那里。料峭的风打在脸上，我几乎要流下泪。
     这不是木棉花开的地方。江南起伏的丘陵上，适合的是磅礴的松杉林和队列般整齐的茶园、桔园、柚园、梅花、梨花，一律繁茂地铺陈在江南的山水里。高大的木棉朴实而热烈，愿意在平地上与樟树、枫树一比高下，不愿意在山巅虚幻地张扬，而且她喜欢将红色飞扬在热带的南方，旅人蕉和椰林是热烈的舞者，风雨无常的南方不是她喜欢的地方，松杉太过冷漠，芳香秀丽的茶花和桔花又不愿和她携手开放。于是，在远山的风口中，那么大片的木棉盛开，寂寞而忧郁，分明是你眸子的倒影。
     我曾经在你清秀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少年时的倒影，沉默而多愁，如静静的一片云。云的周围，慢慢地涌起了红晕，象最美丽的夏天黄昏的红霞。于是，我明白了你、木棉花还有夏天的意义。你脸上的红晕一抹而过，飘扬的长发伴随你飞似地离去。
     但你的红晕留在我的梦境里，织成大片的木棉花，盛开的火焰怒放枝头，染红了整个苍穹，又大片大片飘零，有如自由飞扬的歌谣，有如人世最绚丽的旋转舞蹈。我有了对天堂的第一印象，完全不同于后来冰冷、沉默的印象——圣洁的门缓缓推开，你就等待在那里，仿佛有千万年之久。我凝望着你，眼神里交织着红色的木棉花和透明的台风大雨。
     稻草人如果有情绪和思维，它的生命里印象最深的也应该是这两样颜色。我几次感觉稻草人好像在流泪。我觉得稻草人的眼泪是替代我流下的。一片云淡淡飘过，那是台风驱使的大雨即将来到的信号。我注视着那片云，看着它越飞越远，不知它何时能摆脱台风的意志，成为真正的游子。
     我的未来，也象这片云一样，漂泊。我将亲眼目睹大片的木棉花凋零在夏季，演出夏天最悲悯的舞剧……
     后来，稻草人倒在雨中，湿漉漉的脸庞……
     我知道你的家就在木棉的下面。正如木棉花的朴素和孤独，你也站在那贫瘠的土壤上，守望这沧桑流云。你的眼里，有我，还有无垠的稻田。一条小河穿越整个原野和稻田，无数的树丛和翠竹拱卫着它，使它刻意地矜持和骄傲着。而你眼中的我，也刻意沿着这条河走，以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我指着山上的客家民居，有些敬畏也有些冷漠地说，这就是你的家？圆形的庞然大物，在我看来，象远古的堡垒一样神秘、荒凉和破败。我不愿意进去，我害怕近距离观察产生的历史的压抑。我本来就是一个很压抑的人。我远远地观望，无数的木棉花盛开在房屋的上方，孤独地燃烧。我说，这是贫穷的美景。然后我听见你哭了。
     你说，台风就要来了，木棉花将会凋零，到时候什么美景也不剩……
     我不愿意谈及这么沉重的话题，我迎着风站立，沉默地注目远处浮云下的稻草人，正在摇摇欲坠。十年前的这一天，我就要参加高考了，到这个野外来只是为了疏缓紧张的心情。我没有注意到，自己踩在了一片飘落的木棉花上。
     然后你跪在地上，推开我的鞋子，将木棉花拾起来，轻轻地呵护着，对我说，看，多美。
     仿佛一小朵炽热燃烧的火焰，是我见过的最红的红色。我被这小小的美丽惊呆了，怔在原地。“不要说，不要说……”我们不约而同地向着对方言语，声音温柔而伤感。可是我们都知道，再美丽的红色，也无法回返她自由歌咏的枝头。
     我下意识地数，一片，两片，三片……眼睛里迷漫的是酸楚的感觉。多年后，我用烛火点着了国外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燃烧着的，也是这样最红的红色。那一刻，我的眼前浮现了万水千山的红色木棉，以及花下巍峨、苍凉的客家圆形民居，你站在山上，穿越烛火眺望着我……
     十年前的夏天，我考上了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发榜那天，在台风织成的大雨中，身边满是欣喜若狂祝贺的声音，飞奔在滂沱的雨中，溅起凌乱的水花。但我没有打伞，忧郁而孤零零地行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仿佛一个普通的落榜学生。直到黄昏，大雨仍然没有丝毫停息，我就站在一棵棕榈树下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十年前的夏天，木棉花已经全部落尽。而你赠送给我一朵最红的花朵，正是我曾经踩在脚下的那朵。我接过时，感觉冰冷的雨幕忽然有了颜色。我不小心碰到你的手，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你的眸子里出现了我苍白的倒影。
     十年前的夏天，你对我说，你将永远地离去，去往遥远的南方。你说，那里有常开不谢的木棉花的海洋，红色的火焰的海洋。
     从此以后，你再无消息。而我在漂泊的十年里，再没有见过任何木棉花，只是偶尔有洁白的一朵浮云飘过，我就会联想起遥远的年轻岁月，最红的红色，透明的大雨，以及你清秀的眸子。也许，今生的红尘，来世的天堂，你都是我心中的一片木棉花，孤独而自由地歌咏。
     十年后的夏天，我已经成为这芸芸天空中最普通的一片云，在雷霆和大雨即将来临之际，悲伤地追怀着你。
     而你，早已去往木棉花开的地方……

康河里的水草

向往那木棉花开的地方……

古道边

木棉花，我们这里很多呀 ：）

枫在风中

木棉花,沉重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