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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孽情(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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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0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村夫在 2004/11/10 08:45pm 第 1 次编辑]

                                写在前面的话
原来用剪雪为诗的ID上来发过一部分,但由于写作的速度太慢,等到差不多要完工的时候,那个ID却无法登陆上来了,只好换一个名字上来发。
一直以来,很喜欢唐诗宋词的氛围,也想得到老师们的支持!虽然上来的时间很少,但在这里学到了不少东西,特别是原来的苏小小版主,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现在看不到她了, 遗憾,但能够认识这么多的新朋友,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这篇小说我正在参加一个大赛,如果你有时间,请直接点击以下地址,给我鼓励和支持,先感谢各位朋友。
   
http://book.tom.com/show_works.php?w_id=896

                                引子
在湖南湖北交界之处,终南山南去120多里,就是日夜浩淼的长江。
在长江边上,座落着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镇子,老一辈叫小镇为“梅田湖”,后辈人跟着叫,一直叫到现在。
      
梅田湖镇名义上是一个镇,却小得可怜。整个镇子就只有一条水泥路,从镇头到镇尾,脚步赶得快五分钟就走完了。镇上没有象样的建筑,房屋灰蒙蒙趴在地下。即使是白天,街道上也很少有人走动,只有白花花的太阳光在地上爬来爬去,镇子就显得更加安静了。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闹红的时候,山上面下来一小股土匪,光天化日之下冲进了镇子,十几个土匪提着歪把子扫了半天,把手都扫累了,可就是没有打死一个人。虽然是笑话,但镇子里人烟确实稀少。镇子和周边山区的人都是很有血性的人,来不得半点假,脾气暴躁,具有很强的反抗精神,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革命前辈何长根就是从离镇子只有20里地的山区,手刃仇人后为躲避追杀跑出山参加革命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地理位置却十分特别。整个街道就是湖南湖北的交界点,早上起来,湖南湖北的人都能够相互招呼,在湖南吃了碗米粉,从街道中间跨过去,又可以在湖北吃一碗小麻花。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湖南湖北都管不着,在镇子的周围山上星星点点就漫出了许多棚户。这些棚户一般都是有人命或者被追赶不能回家的人,从山上随便砍几根树条,搭建成房子的摸样,搬来几把稻草盖了顶。有些人在这种窝里面一住就是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住在这里,生活很好解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是山也靠,水也靠,活命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棚户区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大山了,山脉相连,连鸟都难以飞越。
     
1957年的春天,在荒凉的大山里,我的故事开始出发,翻山越岭,整整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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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孽情(连载中)

                            第一卷
                            (一)
就这样开始我们的故事吧,实在不需要去铺垫什么。
边城的名字是他爷爷取的,姓边的姓本来就很少,加上一个城字,不由得使人想到了一种远古的图腾和荒凉。边城住的地方也确实很荒凉,望不到边的大山,几块石板铺成的小路,几只远去的叫不出名字的鸟碰落几声慌张的鸣叫,低矮的茅屋零星地散落在山凹里,如果不是每天飘起的一些炊烟,没有人会想到山凹里原来还有活着的人。
边城活到了19岁,还从来没有从山里走出去过,每天在他眼中晃来荡去的,都是看了很多遍的山山水水,还有那只每年三月发情时总要狂叫不止的老猫,再就是他的后妈以及后妈带过来的女儿,边城叫她天妞。
边城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接生婆用地下捡起来的瓦片割的脐带,细菌感染,母亲走了,边城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后来有个乞讨的女人带着女儿来到了他家门前,中年丧偶的父亲正倍受煎熬,看见那个女人还有几分姿色,就留下了她们母女,那个女人比边城大五岁。那年,边城十六岁,也是到了爱幻想的年纪。天妞三岁,白白胖胖的,很逗人喜欢,谁抱都不哭,一逗就笑,每天跟在边城的屁股后面,追着他叫“虎哥”,虎子是边城的小名,山里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小名。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天妞长到六岁的时,边城的父亲在采药时不小心滚到了坡底,再也没有醒过来。
父亲一死,十九岁的边城便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好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边城跟着父亲采了几年山药,练就了识别各种山药的本事,换回来的粮食也足够一家三口过日子了。山里很穷,穷也有穷的过法,日子虽然紧巴巴的,但能够填饱肚子就是穷苦人家最大的念想。小妈妈也一反常态,把边城当成家里的主人,大事小事都让边城拿主意。
生活担子的重压下,边城逐渐走向成熟,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有时候就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把山推垮的豪气,随伴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恐惧和慌乱,毕竟,边城十九岁了,他继承了父母亲全部的优点,长得虎背熊腰,全身的肌肉鼓鼓胀胀的,象一座铁塔的模型。山里人很少可以看见女人,除了自己的妹妹和小妈,边城还不知道其他女人长得怎么样子。
边城和小妈单独呆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开始还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日子久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很慌乱,尤其不敢正视小妈那双眼睛,他觉得那双眼睛是两口深不见底的井,看多了真想跳进那口井里去。
时间一久,边城也发现小妈的情绪在悄悄地起着变化,父亲刚刚死去的那年,小妈整天木呆呆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一动不动,一坐就是半天,叹息声在山里饶来饶去,家里很少听到笑声。可是现在笑声又回到了屋子里,小妈的眼里,好象有一弘水时刻会奔流出来,闪闪的就有了一种渴求和希望。
小妈每次和边城说话的时候,总是挨得那么近,手指头有时候还有意无意的落在边城的腰上,边城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妈身上散发的女人味让边城想躲开却又怕躲开,想抓住却又不敢去抓。有时候,看着小妈的眼睛就开始走神,心里面总是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一天夜里,边城劳累了一天,胡乱的扒拉了几口饭,连鞋子也没有脱,倒在床上就开始打鼾了,山里面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睡着睡着,边城开始做梦了,他梦见了小妈和他抱在一起,突然,感觉到下身一热,一股暖流狂泻而出,边城整个人好象要炸开一样,轻飘飘的,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全身有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舒服和畅快,自己好象躺在云端,四周都是轻飘飘的云飞过,让他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醒来还是得醒来,他摸了摸自己的短裤,感觉到下身粘乎乎的,心里面怪怪的不是滋味。边城没有上过学,他永远无法知道这是一个健康男人正常的生理过程,总觉得自己犯了错一样,在心里暗暗责怪着自己。
短裤粘乎乎的不是滋味,搅得边城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放衣服的柜子在小妈的屋子里,这时候去换肯定会惊动小妈,不换吧,又觉得难受。没有办法,边城只好摸索着走进了小妈的房子里面,想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柜子的门,换了裤子赶快溜出来。
屋子里很黑,借着窗户里漏出来的一丝光亮,边城猛然发现小妈的嘴角挂着微笑,双手放在被子外面,坐在那里望着他,就好象知道他要进来一般。边城吓了一大跳,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如果地下有个洞,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一个女人,在她最需要男人的时候没有男人的呵护和拥抱,这个时候是女人最睡不着觉的时候。
“虎子,找么子东西?”小妈从床上探起身子。边城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暗光,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小妈鼓胀的乳房象两只扑腾欲飞的山鸽,撩得他好一种慌乱,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本能的冲动,可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虎子,小妈问你呢,找么子东西?”小妈看见边城呆在那里不说话,下意思的用把被子向上提了提,打着呵欠继续问了声。
“哦,没有……,就是……,我自己找……”边城翁声回答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东西,他的眼睛不敢去看小妈,低着头走到了柜子边上。
小妈从床上爬起来,翻着了边城的短裤,笑着说:“你已经做大人了。”
边城从小妈手上抓过自己的短裤,逃一样跑出了小妈的房间,跑到屋后面的小沟边,换下了弄脏的短裤,心里扑腾扑腾的,没有着落。回过身来,不料想却和小妈撞了个满怀,手无意间碰到了小妈的乳房,一种被电流击打的感觉刹时从边城的脚底下弥漫开来。边城从小妈的身边挤过去,把小妈一个人留在了黑暗的山沟边。
这天,吃过晚饭,边城胡乱地收拾下自己,对付着在沟边洗了个澡,正准备回屋子里睡觉的时候,小妈拦着了他。
  
边城觉得小妈的脸色有点不对劲,想躲开小妈,可脚底下好象被什么东西吸着一样,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有挪开自己的脚步。从那天晚上起,边城怕见小妈,也没有正正经经和小妈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可边城又渴望着和小妈说话,看着小妈的眼睛,将自己融化在那片深不见底的井里。
小妈看见边城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虎子,你是不是嫌弃咱们母女了?”
“不……,看你说的,这是……”,边城心里慌张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虎子,你……就认我做姐姐吧!”小妈低低的声音好象从地底下抽出来,却在边城的身边炸开,弄得边城面红耳赤。幸亏山里面很暗,小妈看不到边城的尴尬。眼前的女人毕竟是父亲要过来的呀!
“这……”边城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种深深的怜惜从边城的心底产生,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呆在那里,脑壳中乱乱的,理不清半点念想。
突然,小妈猛扑过来,跪在边城的脚底下,两只手使劲地抓着边城的脚,嚎啕着叫了起来:“我的命好苦啊!”凄厉的声音在山沟边滚来滚去,刹时归于了平静。边城真的乱了方寸,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还是没有动,只是让自己的双手下垂,象脱了臼一般。小妈呜呜的哭着,低低的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毕竟,屋子里还有自己的女儿,总要顾虑一点的。男人是树,女人是藤,树倒了,藤就没有了依靠,这时候的女人,真的是弱女人,见不得风吹草动了。
边城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跪在地下的小妈在他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女人,他猛地将她拦腰抱起,将她紧紧地搂在了自己的怀中,他要用男子汉的胸膛,承受着她的痛苦,给予着她下半辈子的幸福,眼前的女人,在边城眼里,已经不是他的小妈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让他来爱,也给他爱的女人,山里的孩子不晓得么子是爱,但原始的冲动没有泯灭。小妈享受般的停止了哭泣,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身子在边城的怀里颤抖着,脸上有一种的从容和安静。也不知道就这样站了多久,直到天妞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两个人才倏忽着分开。
宁静的大山,一夜无语。
第二天,当边城走出自己的屋子时,小妈正站在山沟边,刚刚洗完脸,脸上飘着两朵红云,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嘿嘿呀呀的不知道哼着什么小调,看见边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种特有的温柔。
从这天起,边城和小妈之间的距离好象拉近了许多,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跑得无影无踪了。边城的屋子和小妈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小妈进屋子的脚步声、叹息声,他都能够扑捉到,日子,就在这种扑捉中慢慢的过去了。
那天,天气刮起了很大的风,边城不敢上山去采药,在屋子前面逗着天妞玩,小妈来来去去的忙着,不知道做些什么。突然,天妞歪着脑袋问边城:“虎哥,你就是我爸爸吧?”边城呆在当地,不知道如何接话,还是小妈跑过来,打了打天妞的屁股:“你这挨千刀的,我叫你乱说”,脸微微一红,瞟了边城一眼。
天妞挨了打,扑进边城的怀里大哭起来。边城只好抚摸着她的头,哄着为她擦眼泪。抬头的时候,边城发现,小妈躲在一边笑,笑得很甜、很甜……笑得边城心里莫名其妙就很舒服。天妞也许是和边城玩累了,吃了饭就趴在小妈的脚上睡着了,小妈把天妞放在床上,收拾了饭碗,盯着边城看了半天,丢下了一句:“我去洗澡了”,提起一个小桶就走出门到山沟里去了。没事,边城一个人坐在门口的灯影里想着心事,灯光晃来晃去,边城的心事也摇摆不定,天马行空,晃来晃去全部是小妈的影子,边城摇了摇头,深深吐了一口长气,忽然间,听到小妈在叫他:“虎子……”,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些许亲热劲。
“什么事情?”边城探出身子问。
“过来一下,你过来一下……”小妈忙不迭地喊着:“快来,水里面好象有么子东西”,接着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声从沟底传上来。边城立马冲出门,风一样奔到了小妈洗澡的沟边。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小妈将头发盘在头上,下身站在沟里,脖子显得特别长,一双手用脱下来的衣服在水里使劲扒拉着,口里发出惊慌的叫声。边城鞋子也没有脱,“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两步就跨到了小妈的身边。小妈看见边城,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一下拉住边城的手,由于拉的力道太大,身子在水中没有站稳,慌乱中竟然把边城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尽管只是一瞬间,但这是边城长这么大第一次,那种细腻、柔软、温热的感觉,好象粘在手上,甩也甩不掉,人,好象被电击了一样。
原来是一截漂浮的树枝,小妈以为是蛇,等到边城看清楚确实没有危险后,他飞快的爬上岸,连鞋子里的水都来不及倒掉,“扑哧扑哧”冲进了自己的小屋,脸涨得通红,好象有一盆炭火放在他脚下烤一样,浑身上下热得难受。  
片刻后,小妈影子一样闪进了屋子,她只穿了一个背心,一进门就抱住了边城,声音颤抖着:“快,抱紧我”。
“不要!”边城使劲地想推开小妈,可小妈身上散发的女人体香,缓缓的就进入了边城的心扉。
“小虎,来吧,就我们两个,别怕”,小妈急促的呼吸着,把边城推倒在床上。
边城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感觉到小妈兴奋地脱掉了他的衣服,俯下身子,拼命的啃着他的脖子……,一路往下,使他舒服得想狂叫,浑身开始不停的发抖,全
身好象要飞起来一样,找不到着落……
这一夜,边城在小妈的怀里,从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完成了一次生命的洗礼,只是这过程让他感到有一些害怕,却又那么的让他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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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孽情(连载中)

                                (二)
小妈在边城的眼中始终是一个谜,小妈成了边城的女人,边城就有了解开这个谜的渴望和冲动,而且这种冲动和渴望在他心里越来越强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后,边城总是时时刻刻想和小妈呆在一起。男人生命的欲念一旦开启,随之而来的就是时时刻刻想占有、想征服身下女人的渴望,有时候,这种欲望莫名其妙的从心底蔓延开来,搅得边城从床的这头翻到那头,实在忍不住了,就会趁天妞睡着的时候轻手轻脚的溜进小妈的房间。说来也怪,那天晚上过后,每次小妈见边城溜进来,只是用手抚摸着他的头,痴痴的望着边城,当边城想进一步的动作时,小妈总是叹息着推开边城的手,或者干脆将他推出自己的房间。
边城一次次在小妈的房门口徘徊着,听着小妈在房间里压低了声音的叹息,心思好重好重,边城知道,小妈也在犹豫。毕竟,山里人的眼睛可不能容下一点沙子的,特别是在对付男女偷情的事情上,山里人有一些不成文的规定和习俗,最重的处罚就是点山灯,将偷情的男女捆绑在可以相互看见的大树上,头上各点一盏马灯,捆绑的时间为十天,派人轮流看守,在这十天内,吃喝拉撒全不管,而且也不许家里人管,一切听天由命,这样捆绑十天,即使能够捡回一条命,怕也是只剩半口气了。小妈怕的还不是这个,能够和自己心中那个人一起去死,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小妈担心的是天妞……
山里人的日子,就在边城的徘徊和小妈的犹豫中过去了,不知不觉,父亲的祭日到了。父亲的坟墓就埋在对着屋子的山顶,父亲落土的时候,山背的老夏公围着山顶转了半天,眯着昏花的老眼看来看去,随手指了这个地方,父亲就长眠在那里了。
山里人的祭拜很简单:一瓶老酒,几张黄纸。吃过早饭,边城简单的收拾了几样祭拜时需要的东西,带着小妈和天妞来到了父亲的坟上。
一个多月没有来,坟已经被杂草挤得看不见坟头了,山里很穷,穷得只剩下杂草的疯长了。边城一边叹着气,一边和小妈除掉了父亲坟头的杂草,将带来的老酒泼洒在父亲的坟上,点燃了那几张冥纸,若有若无的轻烟被几声老鸦的啼叫扯得老远,瞬间就转过山背去了。远处有几点零星的小黄花,天妞跳跃着,跑了过去,父亲的坟前,只剩下边城和小妈了。
边城和小妈虔诚的跪在父亲的坟前,一动不动。凭感觉,边城知道小妈在侧着头偷偷的看他,他也转过头去,四目相对,大山无语,两只手在父亲的坟前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小妈好象决定了什么似的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给父亲重重的嗑了三个头,边城也给父亲嗑了三个头。
在两只紧握的双手转身离开后,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默默的看着离他远去的背影: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女人。
从父亲坟上回来后的那个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妈闪进了边城住的房间里,象一道影子。小妈穿得很少,一进门就扑进了边城的怀里,双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而颤抖地说:“虎子,我要你,快抱紧我吧”,粗重的喘息声,让边城一下子就变得迷醉。已经有了第一次,边城知道了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他发狂般抱住了小妈的身子,发狂般撕扯着小妈贴着肉的里衣,双手在小妈的身上四处游走着,兴奋极了。
一场灵魂与灵魂的交战,肉体与肉体的碰撞开始了,犹如干草遇到了烈火,犹如火山蓄势已久的爆发,小妈在边城身下欢快的呻吟象一条河流,缓缓的流淌在大山的深处。
当边城感觉到自己快要飞翔的时候,小妈却推开了边城的身子,边城百思不得其解。
“虎子,小妈怕怀孕呢!”小妈微微喘着气,悠悠叹息着,那口深不见底的井因为激动,波光闪闪。
“怀孕?”边城摸着自己的头疑惑的望着小妈。山里的孩子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这难道能怪他们吗?
“是哦!”小妈摸着边城光滑的身子,眼睛里满是幸福而满足的光,还有一些无法真正融合的无奈,边城心里装下了老大的疑问。连着几天,不管边城在干什么,眼前晃动的都是小妈的身影,以至天妞几次在他身后叫他虎哥他都没有听见。
边城隐隐约约记得父亲在告诉他采山药时说过怀孕这件事情,好象还指给他看过可以不让女人怀孕的一种山药,可是他始终记不起来父亲说的是哪种药。边城在努力回想着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生怕遗漏了一些什么。
连着几天,边城都早出晚归,满山转悠,他想去问住在山背后的老夏公,老夏公是父亲的师傅,他一定知道,可每次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到老夏公的屋子前又迟疑了。只好每天在山里转来转去,希望能够记起父亲说过的那种药。
山里人洗东西都是在屋前的小沟里,小沟里的水也用来烧菜煮饭,城里人看见了,一定会说多么多么不卫生,可山里人从来没有往心里去,山泉可以养人,城里人永远不会知道。
这天,小妈跪在山沟边洗衣服,天妞在屋子前面跑来跑去,逗着那只老猫。边城闷闷的蹲在山沟边,眼睛看着小妈好看的屁股随着摇摆的身体晃来晃去,脑袋里却是被药名塞得满满的,忽然,边城就记起了父亲原来用过的箱子,箱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边城猛的就站了起来,象风一样旋进了屋里,留下小妈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很久没有打开那个箱子了,箱子上面满满的尽是灰尘。边城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搬出来,看到了一本发黄的手稿,那是老夏公送给父亲的,老夏公年轻的时候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在山外认识了很多字,也叫边城认过一些字,老夏公一直对边城很好,就象照顾自己的孙子一样的好,为什么会这样,边城也说不上来,问过几次老夏公,他一直支吾着不肯告诉边城。
边城仔细的翻着那本手稿,忽然就看见了“七绝花”这几个字,手稿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七绝花的模样,喜欢生长的位置,而且手稿上赫然写着:用来防止蚊虫盯咬,煎水服用,可以防止育儿。边城凭自己的理解,知道防止育儿一定和小妈口中的怀孕有着联系,他把手稿揣进口袋,合上箱子,把它放回了原处,心里暗暗的想着:今天晚上,一定要问问小妈。
晚上,当小妈脱掉自己身上的内衣内裤,钻进边城的被子里时,边城迟疑的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本手稿,得到小妈肯定的答复后,边城一下子心花怒放,急急忙忙吹灭了油灯,深深地进入了小妈的身体。
大山,又是一夜无语,只有快乐的呻吟在屋前屋后疯狂的钻来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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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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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边城居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好听的学名,叫终南山,座落在湖南湖北的交界处。当山外面风云变幻,日新月异的时候,终南山,却象一块原始的濮玉,保持着原始的质朴和纯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山林,饶过来饶过去的盘山路,山凹下飘来飘去的炊烟,几声浑厚的咳嗽,悬浮在清凌凌的山沟上,三两声瘦长瘦长的吆喝,穿越广袤的山脊,悠然划过丫崽们的酣梦。嶙峋的老牛,弯弯的牛角,曲曲的犁辕,暗蓝色的天影下,一道长长的鞭影掠过,悠然冒出一杆岁月般悠长悠长的紫铜色旱烟袋……,山里的日子,全部活在老牛的喘息里,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活法,山里人有山里人的快乐。
边城没有走出过山里,山里以外的世界在他的脑袋中没有半点概念。老夏公出去过,老夏公知道山里以外是一个怎样的世界。老夏公是在距自己的家100里一个叫连鱼须的小镇上买山货的时候被国民党抓的壮丁,老夏公被国民党的军队抓去后,因为懂得看病,满山满野找得到一些治病的草药,就成了部队上半个郎中。后来不知道怎么被营长知道了,正好营长的夫人一直无法为他孵出半个崽来,无论他多么辛苦的在那块田地上耕种,不管他熬夜加了多少个班,营长夫人的肚皮还是平平的,没有半点反应,这件事情压在营长的心里,压得他整夜整夜睡不安稳。也不知道老夏公用了什么秘方,还是他自己瞒着营长亲自上了操作台,反正在第二年的春天,营长的夫人就怀上了,喜得营长呼天抢地整整和老夏公喝了三个通宵的老酒,并亲自宣布了老夏公可以在营房里随便走动,不受限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老夏公逃出了营房,历经艰险后回到了生养他的老山里。老夏公是整个山里出去闯荡过的人,在山里人的眼里,他无疑是一个神一样的人,所有的事情,只要他出面,没有摆不平的,连哪家的孩子调皮不听话,只要说老夏公来了,孩子就乖乖的没有了声音。
男人,不经历女人还好,一旦经历过女人,而且看过花花世界,一颗心再也无法平静。山里的女人很少,偏偏边城的生母有几分姿色,老夏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和边城的生母勾搭了两年,直到她生边城的时候难产去世,边城的父亲一直还被蒙在鼓里。在老夏公的眼里,边城就是自己的儿子,可他又找不出证据,难言的话一直压在心口。也许是为了弥补一些什么,老夏公把自己的治病的本事全部教给了边城的父亲,也把边城当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照看着。在老夏公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私欲,那就是边城的小妈,他想占有她,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快70岁的人了,也强迫着压抑自己的想法,可想占有那个女人的心思象疯长的山草一样在心里蔓延着,一天比一天重。
这几天,老夏公跑边城的家越来越勤了,嘴里和边城说着话,眼睛却看着边城的小妈在面前晃来晃去,老夏公是山里的神,每次来,边城和小妈都要客气地招呼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和他说话,在他们的心里,和老夏公说话也是一种骄傲,山里人很难得享受到的尊贵和骄傲,再加上老夏公对自己的家确实有恩,至于老夏公的目的,质朴的山里人不愿意去想也永远不会去想的。
边城越来越离不开小妈了。那天得到小妈的证实后,边城花了两天的时间,在一个山疙瘩里找到了那种叫“七绝花”的草药,采了满满一大筐放在屋前晒干。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边城坐在灶前,使劲摇着手中蒲扇,刺鼻的山药味在屋里蔓延着,他眼睛盯着火上的药罐,嘴里“扑哧扑哧”吹着气。
“小妈,药好了,冷冷就吃呢!”
“晓得哒,你放那里吧”小妈在屋子后面的草坡上回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忙些什么。
服过药的晚上,边城将小妈的衣服扒得光光的,紧紧搂着她像泥鳅般光滑的身子,黑暗中,他闻到了她腋下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狐骚味,这种酸涩的气味混和着她身体散透出的温馨,像浓郁的山里米酒,令他本就非常躁动的情绪变得更加癫狂,他迫不及待地趴在小妈的身子上面,从她丰满的乳房滑到腋下,笨拙地用嘴去啃着。他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就要被释放,他觉得是一种本能。
小妈两条细细的胳膊紧紧箍在他的脖子上,像缠在大树上的青藤,恨不能咬进他热血勃勃的身子里去。她越是爱他心里越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她怕山里人的闲话,怕他离开自己,怕一切都像一个幻影。她深深的咬着边城,好象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真确感到自己的存在,从现在开始,她是为他生,为他活着。她知道,今天她服了边城采回来的草药,不管有没有用,心里的障碍被扫除了,她可以毫无顾虑的承接他给自己的一切。
在那顶灰蒙蒙的蚊帐里翻腾了好半天,两个人累得直喘气,出了一身大汗。小妈趴在边城结实的胸口上,将脸贴在他流着汗水的身子边,听着他咕咚咕咚的心跳,心里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和安静,身边的男人属于她了,日子虽然艰难,可有自己中意的男人陪伴,喝水也会感觉到甜,想到这些,小妈嘴边闪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她轻轻的问边城:“虎子,爽快吗?”边城轻轻的点点头,一翻身趴在小妈的肚皮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小妈却睡不着,她还沉浸在刚刚的快乐中,她睁大了双眼,望着窗口那片模糊的光影。远处的山影静静的,山风吹过,裟裟的声音传得老远老远,她听见树梢上滑下的风在门前乱撞,夹杂着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小虫嘶里嘶啦的叫声,边城在她的肚皮上轻微的打着鼾,一切都是静静的,她满足的叹了口气,正准备翻身去睡下,突然,她真切的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响动,这是人或者比人大的动物在草丛中走动时发出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真切,缓缓的就停在了她的屋子前……,她心里一惊,猛地把边城的头从自己的身子上面推了下去,赶紧穿好了自己的衣服,摸索着来到了门口,静静的站在那里,心里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鼓捣着,上上下下,手心里也沁出了汗水。
站了半天,屋外还是没有声音,她想返转去叫醒边城,想想还是忍住了,深更半夜的,是谁到自己屋子边来呢?她疑惑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弄出的响声惊动了屋外的脚步声。
也不知道过了好久,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她清楚的听到了屋子外面一声沉重的叹息,脚步又搭拉着离开了屋外,慢慢的就消失在远处了……
这声叹息在她的耳边不亚于一个惊雷炸响,她恍惚间辨别出好象是死去的丈夫的声音,又好象是老夏公的声音,真切地想听到时,又什么也没有。直到脚步消失在远处,她才缓缓的瘫了下来,坐在门边的黑影里,直到边城推她,她才清醒过来。
边城晕乎乎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梦见父亲来到了自己的床边,父亲默默的看着他,摸着他的头,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下身,他想开口叫父亲,可胸口好象被什么东西压着,手脚和嘴都不能动,他使劲的挣扎着,出了一身大汗,猛然就醒过来了,他摸摸身边,小妈不在,他想喊,声音闷闷的终于没有喊出来,他摸着黑穿上鞋子,走出屋子时被绊了个跟头,借着蒙蒙的光亮,他看见小妈瘫坐在那里,使劲的推她也没有反应。边城急了,更加拼命的推着小妈,直到小妈重重出了一口气,他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无论如何问小妈,小妈总是不肯说,问急了,小妈就支吾着把话题转开,这个晚上,在边城心里留下了一个谜,小妈的心里,也有一个谜。
山里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年关也迫近了。山里人过年,是很开心的事情,辛苦了一年,总要找点什么养养自己的嘴,再穷,年还是要过的。
这天,边城起了个大早,想到山里去弄点野味,天妞吵着要去,被小妈拦住了,边城也哄了天妞半天,一个人出发向大山深处走去。不用回头,边城也知道小妈牵着天妞站在屋子前面看着他,边城离不开小妈,小妈也离不开边城了。边城忽然就有了一种男子汉的牵挂和责任,他回过头来,使劲地朝小妈和天妞挥了挥手,紧了紧身上的小包,转进了山背。
和小妈说好了,进山可能要两三天时间。天气变冷了,那些动物都不知道躲进什么地方了,满山转了好半天,也没有看见活着的东西。老山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自己的脚步声孤独的在老山里传来传去,搅得人心里慌慌的。边城一路走进去,眼睛警惕的看着前面,手中的砍刀握得紧紧的,转累了,就趴在树底下歇歇,不着边际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想得最多的还是小妈。有时候想着想着,真想马上转身回去,只有和小妈在一起,边城的心才能够安静下来。就这样在山里转了三天,捉住了几个刺猬,还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边城想想可以对付着过个年了,提着东西返回了家中。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家门紧紧关闭着,没有一点声音,边城隔着老远就开始吆喝天妞的名字,可屋子里没有一点响动,一种不祥的预兆从边城的心里蔓延开来,他疾步冲了下来,撞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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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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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好象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边城看见了一幕死也不愿意看见的人间惨剧:老夏公光着身子,头耷拉在床沿上,脚弯曲着,眼睛吓人的盯着门外,手死死的指着门边。边城怪叫一声,头磕在门沿上,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四周都是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沿着门框软软的瘫倒下去,脑袋中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真的已经发生,他使劲咬着自己的舌根,用双手去扯自己的头发。
老夏公死了,就死在小妈的床上。屋子里面乱糟糟的,椅子被推倒横放在地下,吃饭的桌子断了一只腿,桌面已经朝地了,床上的床单一半落在地下,一半裹在老夏公的腰间,但屋子里没有血,小妈和天妞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很久很久,边城缓过神来,他开始狂叫,凄厉的声音在大山四处滚动着,飘得很远很远。
老夏公没有后代,边城戴上了只有子女才可以戴的黑孝布,穿上了素服,在灵堂里跪拜前来祭奠的人,大家对老夏公的死都不提起,好象很晦涩的样子,来到灵堂的人都默默的嗑头,低头闪到一边去,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人在跪拜完后,默默的摸摸边城的头,也是一言不发。边城想听周围的人说什么,可所有的人的沉默着,边城的心也像悬挂着十五只吊桶,晃来晃去,没有着落。老夏公一直在山里享有很高的威望,出葬的那天,山里所有的人都来了。天阴阴的,一捏就可以捏出水来,当边城端着老夏公的灵牌,随着缓缓移动的人群向大山走去的时候,一双女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以为是幻觉,用衣袖擦擦,再看,什么也没有,可当他低头的时候,那双眼睛又紧紧的跟着他,甩也甩不脱。心中的疑问越来越深,从他发现老夏公的死到今天,已经三天了,可小妈和天妞一直没有出现,她们到哪里去了呢?
“落棺,孝子拜!”前面的法师高声吼叫着,送葬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边城转过身来,对着棺材嗑了三个头,也许是太用力,他感到头昏昏的,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边城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绑在屋子的中间,两个人在后面拉着他,眼前点着的油灯一闪一闪,几个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看不大真切。边城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再次转过头去,这次他看清了,小妈也被五花大绑站在那里,幽怨的望着他,眼睛里面爬满了焦急,还有一些恐惧。天妞到哪里去了呢?看见小妈,边城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他开始集中思想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随着眼睛对黑暗的适应,边城终于看清楚灯影下坐着的几个人是山里面的长者,看见边城醒过来,巴爷开口了:“虎子,你是么子时候回来的?”
边城感到了一种被捆绑的侮辱,特别是小妈被绑着,他心里更加难受,他使劲向两边摆动着胳膊,开始大声叫喊:“你们凭么子把我绑起来,快解开我!”
“虎子,你安静一点,事情搞清楚了,我们会放你的,不然……”巴爷用脚剁着地面,嘴里叫得山响。
“你们放开我小妈,不关她的事情!”边城不屈不饶的叫着。绳子绑得太紧,箍进他的肉里面去了。当他感觉到痛的时候,正常的思维也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心里暗暗问自己:自己为什么被绑起来?小妈是什么时候被他们找回来的?他扭过头,看见小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心里开始着急。
“你们放开我小妈,事情是我做的,和小妈没有关系!”
“虎子,没有这么简单吧,你为什么要杀老夏公,你说!”巴爷气得站了起来,扑向边城,想想又退了回来。
“不放开我小妈,我就不说。”边城死死盯着巴爷的眼睛,恨不得劈了这个老家伙。
“不说,好呀!”巴爷朝屋子外面做了一个手势,屋子外面传来了天妞的嚎叫,声音撞击着边城的耳膜,边城呆住了,小妈也开始不安静的扭来扭去,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哀鸣。
难怪没有看见天妞,原来被他们抓在外面。边城迅速估计着眼前的形势,用眼睛望着小妈,希望从小妈的神态中得到答案。可小妈哀鸣了一小会,又耷拉着头,一动不动了。边城知道,只有自己承认下来,也许可以救得了小妈和天妞。
他把头朝巴爷扭过去,看见罢爷也望着他,年轻人的好强心又勾起来了,他狠狠地朝巴爷吐了口口水,砸在地面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动。
“虎子,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小妈都已经说了,是她搞死老夏公的,是不是?”
边城再次疑惑的看着小妈,他真的糊涂了。小妈平时杀鸡都不敢,看见蚂蚁也要饶过去走的人,她会去杀老夏公,不对,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巴怪爹,你先把我放下来,你为么子不搞清楚就把我绑起来?”边城几乎哀求的对巴爷说,口气也软了不少。他知道,逞强是没有效果的,山里面没有法律,老一辈的人就是法律,他们说白就是白,说红就是红,不管如何,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说。Fes不知道旁边的人附在巴爷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巴爷走上来将绑在边城身上的绳子松开了,可小妈还绑在那里。
绳子松开,边城瘫了下来,好久才爬了起来。
“巴怪爹,你能把我小妈放开么?”边城想冲过去给小妈松绑,可被两只大手死死抱住了。
“虎子,你先说为么子夏公死在你家里头?,死的时候你在哪里?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说”
一股血再次涌向边城的脑壳,他一边剁着脚一边咆哮着:“你们为么子不问老夏公到我屋子里来呢?”
“这……”,一句话卡在巴爷的喉咙眼里,他使劲盯了一眼绑在那里的小妈。
边城知道,只有自己可以救得了小妈和妹妹,他在脑壳中思索着,想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他再次转头朝小妈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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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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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父亲站在墙角的转弯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边城,手竭尽全力想去抓到什么,双脚不停的在地下搓来搓去.边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用手揉了揉眼睛,父亲的影子更加清晰了,边城看得很清楚,父亲穿着那件过年过节才上身的青布棉袄,脚上踏的是小妈给他做的土布棉鞋,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山泥。
“牙牙(土话,对父亲的称呼),牙牙!”边城悲怆的对着父亲大吼,双脚向前踢着,向影子中的父亲扑过去,被旁边的两个壮汉一把拉着了。
“狗日的,你不要装神装鬼吓人,你牙牙死了那么久,他还会来救你们?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爽快一点。”巴爷随手摸起身边一根杉木棍子,壮胆一样朝边城扑过去,身边的人拖住了他,巴爷跺着自己的脚,杉木棍在地下拍得山响:“狗趴,你的魂真的来了,那你自己看看吧,你屋里崽害死了夏公,还不服教管,今天,老子非要灭了他。”
屋子里点着的油灯晃了晃,“劈啪”炸了一声,周围的心不由得一寒,胆子小的都开始往人群中缩了,天妞在屋子外面哭得更响了,巴爷扭头朝屋外吼道:“别让她哭,冒得卵用的家伙。”可能是屋子外面抓着天妞的人用手捂住了天妞的嘴,天妞的声音呜吟着慢慢消失了……,巴爷再次朝墙壁上开骂:“你死就死了,还来捣鬼,烧死你……”
也许是巴爷的吼叫起了作用,边城再次看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只有油灯的微光在墙角边晃动。小妈这时候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将头抬了起来。隔着微弱的煤油灯亮,边城发现小妈这几天变得好憔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脸色灰暗灰暗,没有一点血色。边城知道,小妈这几天肯定遭遇到了让人难以承受的磨难,不然,平时拿得起放得下的小妈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联想到老夏公死在小妈的床上,边城猜到了一些东西,可他又始终不愿意相信平日对他那么好的夏公公会对小妈做什么,他心里暗暗打着鼓,尖起了自己的耳朵,他想听小妈说什么,他知道小妈肯定会说什么。
“巴爷,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求你老人家先放了天妞,外面太冷,她一个姑儿,怕顶不住啊。”小妈的声音闷闷的,好象从地底下飘上来的一样。这时候,屋子中央的煤油灯可能烧到了什么, “啪”的又炸出了一朵灯花,屋里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屋子里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边城知道,巴爷一定在思考要不要把天妞放了。他一步跨到巴爷面前,伸手抓住了巴爷的胳膊,巴爷身边的人全部围了上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紧张起来。
“虎子,莫胡来,天妞还在他们手上啊!”也许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妈的声音嘶哑得有点模糊,边城脑袋中激灵了一下,是呀,天妞还在他们手上,自己霸蛮不要紧,可会害了小妈和天妞。谁也不能肯定眼前这群家伙会做出些什么: “狗日的,老子和你妈睡!”边城心里暗暗骂着,手却松开了。跟着,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巴爷的面前::“巴爹,求你老,放了我妹妹,她还小,她能晓得么子呢?”
憋闷了半天,巴爷用手朝门外挥了挥,天妞从屋子外面扑了进来,因为惊恐,痴痴望着屋子里的人,说不出一句话来。边城见状,连忙招呼天妞到自己的身边,用手拍了拍天妞的头,低低的说道: “不怕,天妞,不会有事的,有哥呢。”
“菊英,你说还是不说呢?”巴爷又开始叫起来了,屋子里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妈的身上,菊英是小妈的名字,不是巴爷叫,边城都快忘记了。
“他巴爷,孩子们都在,真的叫我说?”小妈看见天妞进了屋子,话语中明显的恢复了一点元气,屋子里的人都能够听见了。
“有么子说不得的,你不要鬼里鬼气,你说还是不说?”巴爷抓起旁边的杉木棍子,使劲敲着桌子腿,恶狠狠的对小妈吼着。
“真的要说?”小妈加重了自己的语气,边城知道,小妈一定有难言之隐,而且当着一屋子的后生,边城感觉到自己的猜测可能是真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别扭起来,他相信自己的小妈,可他又不敢也不想去怀疑夏公,毕竟,夏公对他比亲孙子还亲啊。
“巴爷,也许我娘真的有么子不能说的话,要不这样,你叫巴五嫂来,让我娘对她说。”边城向地下吐了一口痰,抬头望着巴爷。五嫂是巴爷的堂客,平时对巴爷低眉顺目,巴爷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人很木呐,很老实。边城知道,叫五嫂来听小妈讲,她一定会帮小妈,毕竟,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总是好沟通一些。
“叫么子鬼,你站在天底下说,我们站在天底下听,快说快说!”巴爷不断用杉木棍子敲击着桌子脚,好象不这样,边城一家就不会怕他。也难怪他,老夏公在的时候,轮不到他说话,他说话等于没有说,对着墙壁放个屁,可能还能吹起一点墙上的灰,在老夏公面前说话,连屁都不如。所以,老夏公一死,他被推了出来,他实在不能肯定,自己说的话在别人心目中会有多少分量。
“那好,当着满屋子老少的面,我就说了。”小妈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清了清嗓子,脸色开始变得十分难看。
“要过年了┉,虎子进山去的第二天下午┉,也就是┉记不清了,只晓得是我家虎子进山的第二天下午。”小妈说话比较迟疑,也许她在想,也许她不愿意去想。一个人,被别人逼迫着去说自己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事情,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小妈停了下来,望望屋子里的人,当她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尖着耳朵听她说话的时候,她再一次迟疑了,她不想去揭开自己的伤疤,尤其是当着满屋子的老少去说自己被凌辱的过程,她实在张不开嘴巴啊。
“说啊,为么子又停下来了?”巴爷站了起来。边城也站了起来,他怕巴爷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小妈。自从和小妈有了肌肤之亲后,边城不愿意小妈受到半点伤害,他也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时刻想保护自己心中的女人。这时候,不说保护,就是叫边城代替小妈去死,他也愿意啊。小妈在边城的心中,比天还重,可惜自己斗不过眼前这些人。“哪天叫老子逮住机会,老子会叫你们好看。”边城心里狠狠的想着。
“我不想说了,除非你叫五嫂来,我不想说了!”小妈声嘶力竭的喊叫着,眼光在微弱的油灯光里十分吓人。
“老子叫你凶,劈死你!”边上一个叫丁根的家伙趁大家伙儿不注意,冲了上去,照准小妈就是几拳。拳头落在小妈的身上,像炸弹一样在边城的身上炸开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他挣脱拉住他的两双手,飞快的冲进了灶屋,摸起自己的平时用的镰刀,怒叫着扑向丁根。屋子里顿时乱着一团,旁边的人扭住边城的手,想将他手上的镰刀夺下来,边城像被激怒的狮子,终于扑到了丁根的身边。天妞吓哭了,高声喊着妈妈,丁根一把将天妞抢在手里,挡在自己的前面。
也许是投鼠忌器,边城握着镰刀,和丁根僵持住了。
“来呀,你个小狗日的,你敢砍老子,操你屋里祖宗,老子有你好看!”丁根抓着天妞的衣服后领,得意的叫着。
一股血冲向了边城的脑袋,这时候,他快要失去理智了,整个人开始不住的发抖:“巴爹,你们到底要做么子,我数三声,你们还不放我妹妹,从这里滚出去怪不得我要杀人了,反正我已经杀了一个老夏公,也不在乎再多一条命,滚啊,滚啊!”
边城开始胡言乱语,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人,有名的欺软怕硬,反正手里有刀,先把他们赶出去再说,至于老夏公死的事,他知道,小妈一定会和他说的。可天妞在他们手上,怎么办?管他,天妞是个小孩,他们不敢拿她怎样的,先将他们赶出去,让小妈缓一口气再说,边城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
“滚啊,再不滚,小心老子动手了!”
也许是被边城的气势震慑住了,或者这些人骨子里本来就怕死,怕边城真的把刀砍到自己的身上来,所有的人都站到了门边,只有巴爷还站在原地: “你个小狗日的,你敢砍老子!”巴爷提起手中的杉木棍子,想把边城的刀打掉。
在边城眼中,巴爷不是老夏公,他根本就没有将巴爷放在眼里。看见巴爷的棍子伸过来,边城挥起一刀,将那根杉木棍子劈成了两半,镇得巴爷的虎口生痛。巴爷也被镇住了,他也提起脚朝门口退去,边走还边说:“你等着,老子要你好看,你个小狗日的畜生!”
巴爷他们退出去的时候,还是带走了天妞。天妞的哭声很喊叫声在漆黑的山里面,传得老远老远。边城追了几步,返头看见小妈还绑在屋子里,他赶快扑了过去,替小妈松开身上的绳子,一把将小妈抱在怀里。好半天,小妈才转过气来。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边城怀里的时候,”哇”的大叫一声,猛的将边城死死的抱住了,拼命的哭着。边城默默的望着小妈,任由小妈在自己的怀中哭成一团。边城知道,一个人,当她背负了很大的压力或者受到极大恐吓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躺在自己最亲的人怀里大哭一场。他用手梳理着小妈凌乱的头发,心里有一种大难后片刻的宁静。
小妈哭够了,才发现屋子里少了天妞。她不问也知道,天妞肯定被那些人拖走了,她迅速摸起边城放在地下的镰刀,向屋子外面冲了出去,边城一把抱着了她。
“先别急,他们不敢把天妞如何的?你好好待着,我等下去救她。”边城抱着小妈,看着小妈的眼睛。
“哎┉”小妈深深叹了一口气,眼睛躲闪着边城的目光,痴痴看着墙上的灯影,一动也不动,边城感到心底一阵绞痛。
他不敢问小妈,他无法想象发生了一些什么,他不相信眼前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几天,仅仅几天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另外的光景,边城想不透这是为什么!
那场大火是午夜烧起来的,当山里的人在睡梦中被“劈劈啪啪”的大火烧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火一直烧到第二天晌午才熄灭,山里人冒着浓烟在废墟中翻找着边城和小妈的尸体,但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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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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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山里人的毛厕都在离屋很远的墙角边,山里人晚上要解手,一般都懒得出门,尤其是女人和小孩。她们晚上就在床铺背湾处放一个尿盆,“哗啦哗啦”就解决了,第二天早上再端出去倒掉,用水在尿盆里冲两下,第二天晚上又继续用。一代一代传下来,就变成一种习惯了。所以山里人出嫁,娘家都要为女儿准备尿盆,没有尿盆陪嫁,别人是要看笑话的。
当早上起来倒尿盆的巴嫂惊慌的甩掉手上的盆子,跌跌撞撞推醒巴爷后,几乎所有的山里人都发现边城家的屋子一夜间就塌下去,没有了。被烧跨的屋子还在“嘶嘶”地向外冒着白烟,偶尔还有什么东西嗤嗤地响着,仿佛地底下发出的怯弱的哀嚎,又似天上滚滚的叹息或轻声的啜泣。几朵白云毫无生气地挂在半空的山腰,那些白色的烟雾绕着山林就飘远了。
只有一根烟的工夫,你传我,我传你,消息象长了翅膀,在大山深处传开了。人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从山湾山背里赶过来,路上碰到的人还相互对视一下:“你也是去那地方?”被问到的人慌不叠的点着头,脸上仿佛带着很焦急的神情:“是洛,是洛,哎,真着孽呢…”然后大家一起叹息一阵,边赶路边上句不接下句的说着……
烧跨的屋子周围很快就挤满了人,有人试图用铁锹掀开还没有被烧透的屋梁,看看里面是不是压着什么,掀的人很小心,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喊着:“慢点慢点,怕虎子和他娘压在里面,别铲着人哒。”旁边就有人接话了:“操空心,烧了一夜,还有活人,见哒鬼。”为了表示自己的话是对的,还四边望望,寻找支持者,被望到的人点点头,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用脚去擦擦,其实是在掩饰一种慌张。不断有人挤过来,仿佛整个山区的人都在这里集合了一般。有胆小的孩子早躲在父母的背后去了。
巴爷带着巴嫂,巴嫂手上牵着天妞和自己的孙子急慌慌的赶过来了。也许是吓傻了,天妞躲在巴嫂的后面,手死死的抠着巴嫂的脚,一动也不动的站着。毕竟还小,六岁的孩子,如何能真切的感受灾难会给她带来的毁灭呢,在她幼小的心里,她还天真的以为,妈妈和哥哥只是出了趟远门,他们一定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一定会来哪天猛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接自己回家的。但周围的情绪她还是感染到了,望着冒着白烟的废墟,她的眼里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些恐惧和胆怯。
在巴爷的吆喝下,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也加入了进来,口里“嚯嚯”叫喊着,用锄头和镰刀扒拉着烧跨房子。其实在他们心中,在所有人的心中,都晓得一切都是徒劳,烧了一夜的大火,房屋都被烧垮了,如果里面有人,早就被烧焦了,可他们还是愿意去扒拉,好象只有这样才可以使他们的良心好过一点。人啊,往往就是这样,对活着的人,稍有不顺心,恨不得将他整死,而一旦要整的人真正出现了意外,又免不了从心底涌起一些同情。其实,只要人人心中都藏一颗宽容和同情的心,世上有多少惨剧可以避免啊。
直到大家确定烧跨的废墟里真的找不出么子东西时,男男女女,大人小孩,个个都好象悲痛欲绝的低下了头。那些上了年纪的女人,尤其是巴嫂,噙着浊泪,嘴里不停念叨:着孽啊,着孽啊。他们心里一直认为,小妈和边城肯定被烧成了灰烬, 山里人的心中,有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只有流泪,沉默,谦卑才是对魂灵的敬崇,否则,将遭天打雷霹。所以,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在那片被烧尽的废墟周围,所有的人都流下了眼泪,只有天妞没有哭, 天妞还小,没有仇恨的天妞无形中保护了自己。
巴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废墟的空地上蹲了下来。他哆嗦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烟,打开,拿出一张薄薄的小纸,小心的摸出一些纸烟,一层一层卷起来,最后还用大拇指添了一点口水,将封口的地方用口水粘起来,含在嘴上,摸出洋火,擦了两三根才点燃嘴上的纸烟,深深吸了一口,鼻孔里、嘴巴里刹时吐出了浓浓的烟雾,烟雾在空中缓缓的飘着,转到沟坡下面去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巴爷的身上,老夏公一死,巴爷就是这深山中的头,他不发话,没有人敢去说么子,做么子。巴爷知道眼光都在看着他,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结无法解开,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冤枉菊英了。昨天晚上巴嫂临睡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又在他耳朵边上滚过:“他爹,你们可能真冤枉他们娘俩了,听说是老夏公趁边城不在家,晚上到菊英屋里去着孽,自己抽风死的,后山三狗他娘听菊英亲自说的。”听了巴嫂的话后,好多疑问在他心里闹腾:巴爷七十好几的人了,可能吗?三狗他娘说得是真的吗?他在床上翻来翻去,一夜没有睡个整觉,本想今天好好问问这娘俩,没想到……
“哎……”巴爷长长叹了一嗓子,站了起来,吩咐几个年轻人去找点黄纸、鞭炮来,也算送送这娘俩,人已经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了,活人不可能对死人闹腾,闭眼为安,点一挂鞭炮,就算给自己减轻一点罪孽,要是真冤枉了那娘俩,这一辈子怕都不得安生了。山里人很质朴,在他们心中,对错永远都是那样界限分明,错了,老天是一定会给惩罚的,只是看么子时候罢了。
绵延不绝的大山给了山里人厚实的性格,厚重的人,对不愉快的事情总是容易遗忘。开始几天,山里人经过那片废墟时,心里还要想想,眼睛还要在废墟上停留片刻,年三十的晚上,巴嫂还牵着天妞,带了些祭拜用的钱纸,在废墟上燃起三拄老香,按着天妞的头,拜了老半天。年一过,山里人又开始忙自己的活儿了,慢慢的,边城和小妈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几场春雨过后,废墟上长出了很多杂草,杂草把废墟彻底盖满时,山里人再也想不起边城和小妈的模样了,亡灵遥遥,怀念和念叨总没有自己的活儿重要,忘记就是最好的纪念,这是山里人的朴实。
后来传回来很多消息,有说边城和小妈住进山洞,变成了两个野人,身上衣服也不穿,围着几片树叶,看见人就躲。说的人还指天指地,有板有眼说亲眼所见;有说边城和小妈烧掉屋子后,连夜逃出山,在一个叫梅田湖的镇子边抢了一条鱼船,到长江中间打鱼为生去了,说的人也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说的透实极了。可这些已经引不起山里人半点兴趣了,就连巴爷也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每天又开始在山里转悠。.他开始一直做恶梦,梦见边城拿着一把大砍刀,到他家里要砍他的头。过了一段时间,见没有什么动静,巴爷也放心了。
山里,又恢复了平静。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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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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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一)
说话的工夫,十年就过去了。
山里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日出日落,暑往寒来,十年并不觉得很长。1967年的秋天,经过大半年的肩挑手提,男女老少齐上阵,一条出山的路被拉通了,电线拉进来,富裕一点的人家开始用上了电,家里还装上了广播,通过喇叭里一天三次的准时广播,山里人慢慢知晓了一点外面的世界。偶尔,山里人还可以看见了手扶拖拉机的影子。愚昧而朴实的山里人,当他们看见拖拉机开过来的时候,眼中流露出来的惊慌和好奇,不亚于看见一条新生命降临人世。有些年老的还要对着拖拉机比划::“快来看哦,没有脚的家伙跑得比人还快,希奇,希奇……”,引得大家好一阵叹息。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长了脚才会走路,没想到几个轮子在地下也可以跑,跑得比脚还快。拖拉机停下来的时候,有胆子大的忍不住上去,歪着脑袋左看右瞧,不敢靠近,弯着腰,隔得远远的,不敢靠近的人就会拉着看过的人:“看见它长了牙齿吧,这家伙喝水从哪里喝进去?”看过的人就故意摇头,让问话的人噔着眼睛好一阵发楞。
天妞也长大了,十年的光景,小妈和哥哥的影子在天妞的心中越来越模糊,偶尔会想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影子,在眼前晃晃就过去了。即便竭尽全力去想,影子还是很模糊很模糊。山里的空气养人,一点也不假。天妞那脸蛋,那身材,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高耸的胸部,高挑的个子,笑起来甜甜的酒窝,让很多年轻的山里后生每天做梦不赢。巴爷一家一直对天妞特别好,也许是一种变相的赎罪吧。毕竟,在巴爷的心中,是自己逼死了边城和菊英,再加上天妞也实在是乖巧,人特别勤快老实,爷爷前爷爷后的叫着,叫得巴爷巴嫂心里甜滋滋的,一张小嘴不说话也可以看见笑容,很讨巴爷巴嫂的喜欢。天妞顺顺利利长到了十六岁,长到许多年轻后生的梦里面去了。
  
其实,巴爷和巴嫂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巴爷的孙子登科。登科比天妞大三天,那可是巴爷巴嫂的宝贝。巴爷祖宗三辈一直是单传,女人生了一个后不管什么弄总是没有了反应,不过也怪,巴家三代都是”带把的”,总算把香火延续下来了。因为人丁不是很兴旺,巴爷对登科看得就更重了。登科也还长得顺眼,眼睛和鼻子不大,但还算精神,只是脾气很闷,不喜欢说话,说出的话牛都踩不烂,呛得人脑壳发黑眼荤。巴爷和巴嫂有几次吹熄灯后都要在黑暗中说起这事儿,尤其是巴爷,每次都要用加重的语气说: “天姑儿说不定还是会下崽的脚(人)呢,看她的屁股,一抖一抖的,还不一下一窝呀。”说得巴嫂点头不赢,恨不得明天就让天妞和登科成了亲,后天就好抱重孙。
山里人,能够走出大山的很少,有些人一辈子就在山里生、山里长,最后两只脚一蹬,魂归大山。在他们眼里,太阳每天从山尖上冒出来,又从山尖上落下去,随便吃点什么,能够填饱肚子,就是前世修来的服气,就感到很满足了。
长到十六岁,天妞也和淳朴的山里人一样,从来就没有走出过山的世界,天妞的思想很单,靠山吃山,天亮而作,天黑而息,她一直就这样认为。天妞和登科在一起长大,两个人在巴爷巴嫂的身边,日子虽然艰难,但无忧无虑,结伴而出,结伴而归,好得就象一个人。虽然登科只比天妞大三天,可在天妞眼中,登科就是自己的保护伞,遇到山里的后生无聊,她总是要告诉登科,让登科帮自己出气。在十岁以前,两个人还睡在一个铺上,十岁后,巴嫂强行把他们分开了。在天妞的心里面,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离开巴爷巴嫂,离开登科。她朴实地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没有分开的道理。
大山深处,姑娘家长到十六、七岁,就已经可以做娘了。巴爷想早点捅破这层窗户纸,让登科和天妞拜了祖宗,早点圆房,免得夜长梦多,生出什么节枝来。巴爷一直在找机会给天妞和登科摊牌,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山路弯弯,山里人也不知道它延伸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天吃过早饭,天妞凑到登科的跟前:“小哥,我今天想去二兰家,昨天和她说好啦,她今天告我纳鞋底。”
“你去就是啦,和我说做么子?”登科故意眯着眼睛,看也不看天妞。其实他心里亮堂得很,天妞是想邀他一起去。可他不想去二兰家,想到那个腰子比水桶还粗说话象打雷的样子,他心里就翻泡泡。每次二兰见到他,总是显得很热和的样子,又是端板凳,又是倒水,搞手脚不赢,这还罢了,头有意无意还要朝他面前凑,嘴里也学着天妞的样子喊他“小哥”。登科本来没有往心里面去,闷着脑壳不理她就过去了。可那天他听到了二兰的爹和爷爷说的一席话,心里就发闷了,那天听到的话又在他心里翻了出来。
二兰爹到他家来的时候,登科和天妞正在菜园里帮巴嫂摘豆科,巴爷卷了个喇叭筒蹲在堂屋前扒拉着抽纸烟,看见二兰爹过来,巴爷抽起旁边一个板凳递过去,二兰她爹一屁股就踏了上去,顺手接过巴爷伸过来的烟袋,麻利的卷了一根,“呼啦呼啦”吸进去一大口:
“巴爷,蛮得空哦。”
“冒么子事做,这几天腿发了痛,上不了山,你从山里回来?”巴爷挪了挪脚,用手抹了一把嘴。
“刚下来,冒得搞头,打不到一只野的。”
“这山里邪了,都不晓得跑么子地方去哒,等几天腿好了,我也上去看看。”巴爷重重捶了捶腿,朝地下吐了一泡口水,和着灰,口水滚得老远。
“巴爷,你家登科呢?”
“在菜园里帮他奶奶摘豆科。”
“登科十六哒吧?”二兰爹忽然问了句无头无脑的话。巴爷被问得一楞,好半天才转过神来。
“这你还不知道,今年满了十六哒,过得真快,老啦……”巴爷笑了笑,低头吹了吹烟灰。
听到自己的名字,登科尖起了耳朵。
二兰爹干笑了二声:“是啊,是啊,我们都成老鬼了。”
“你比老子小一大把,在老子面前也喊老?”巴爷半开玩笑半是真的挤兑了两句。
“嘿嘿,那是那是。登科都十六哒,怕是要讨堂客啦吧?”二兰爹在把话向正题上引。
“要得啊,你做媒?”巴爷不紧不慢的说。
“我那里做得媒哦,您不是说笑话。”
“是要给他讨堂客啦,也真不小了。”巴爷忽然加重了语气。登科装着把豆科丢到篮子里,其实是在遮掩自己的慌张,山里娃,毕竟脸皮薄。
“我家二兰开过年也十五了,姑儿疯得很,得找个狠角色管管……”二兰爹把后面的话装在喉咙里,瞄着眼睛看巴爷的反应。
“山里到处是青皮角色,你不随便抓一个就是哒。”
“我还想喊您一声亲家爹呢,不知……”二兰爹见巴爷没有懂他的意思,终于把后面的话吐了出来。
“这个啊,嘿嘿……”巴爷嘿嘿两声,算是给了个交代。
登科听得头皮一麻,心里顿时有点翻,他唰得站起来,冲出菜园,招呼也没有打一声,就进屋去了。菜园里的人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那根筋不对,菜园外的两个人心里却很亮堂,二兰爹见状,悻悻的站起来,和巴爷嘀咕了一句什么,离开了……
“人家要你陪我去,好不好嘛?”天妞见登科楞在那里,半天不说话,急了,用手推了推登科,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摇着登科的手。
登科一下子醒过来:“妞妞,你一个人去,好不?我不想去呢。”
“不嘛,我要你陪我去……”天妞不依不饶。平时,无论她对小哥要求什么,小哥都会答应他,可今天她想不明白小哥为么子不愿意和她一起去二兰家。
“说了我不去,要去你去吧。”登科站起来,转身朝后山跑,天妞赶了两步,气得扭着身子蹲了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登科轻手轻脚走进屋里,四下看看,没有看到天妞,眼睛越过天井,看见奶奶在灶屋里忙着,没有多少油的辣椒味飞出来,登科忍不住打了个喷啼。听到响声,巴嫂在灶屋里喊了一声:“登科,天妞呢,吃饭啦啊。”
“去二兰家了吧。”登科嗡声嗡气嘀咕了一句,朝灶屋走去。
“天这么黑了,你去二兰家看看。”巴爷正好走进来,随后接了一句。
“我不去,要去你去。”登科坐下来。
“这小崽,懒得要死……。”巴爷口里好象在责怪,其实话语里面充满了爱怜,出门朝后山去了。
巴爷回来的时候,走得很慌张,进门就喊:“登科,妞妞今天跟你说了去二兰家?”
登科和巴嫂张大了嘴巴,从巴爷的脸上,他们知道,天妞不见了。登科心里开始敲鼓:
“是啊,她说二兰教她纳鞋底,早上就去了啊。”
“她冒去,二兰说根本就冒看见她。”
“那她去哪里啦呢?”巴嫂急得在灶屋里乱转。天妞从来不离开他们单独出去,要出去,也是和登科一起,忽然一个人出去,这么晚还不回来,怎不叫人着急呢。
三个人从把后山转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坐在灶屋里,三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不说话,心里面在竭力回想天妞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巴爷隐隐感觉到有点慌张,他不愿意朝那个方向去想,巴嫂双手握在一起,口里念念叨叨,昏暗的煤油灯恍恍惚惚,三个人的影子在土砖墙壁上拉得老长。
登科从早上和天妞在一起的光阴回想,心中猛得一激灵:妞妞肯定是生我的气了,那她一定是躲到我们常去的小洞里,不想见我了。想到这里,登科站起来就朝外面冲,两个老的见状,在后面赶了上来,边跑还边喊:“登科,你做么子去?”
小洞就在屋后不远,平时外面被茅草遮盖住了,一般的人很少会看得见,这是登科和天妞捉刺猬的时候发现的,洞里很大,登科和天妞在里面放了一些草,经常上里面去玩。
拔开洞口的茅草,登科还没来得及朝里面走,只听一声尖叫,天妞整个人就朝登科扑了过来,扑进了登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姑儿,从来没有一个人在黑暗里呆过,心里面的胆怯是可想而知的。其实她早就想回去了,可一想到小哥早上拒绝她,心里又恨恨的转不过弯来,她好几次朝洞口看,希望小哥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委屈的流了几次眼泪,忽然听到洞口的响动,她知道小哥终于来找她了,好象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自然就扑进了小哥的怀里去了。登科却没有多想:“好哒,好哒,小哥不对,回吧,啊!”
登科伸出手,扯起天妞,转身朝家里走去。
“妞妞,你为么子一个人这么晚还在这里。”迎面赶过来的巴爷急急的问道,年纪大了,跑了几步,大口喘着,手在胸口拍着。巴嫂也赶上来了,看见天妞挂在脸上的眼泪,女人天生的细心让她明白,一定是和登科呕气了。她赶紧上来扯了扯巴爷的衣袖,巴爷也明白过来:“回家吧,吃饭了,没事没事呢!”
吃了饭,天妞推掉饭碗,躲进了自己的屋里。
后半晚,巴爷被尿涨醒了,山里人晚上拉尿,男人都是打开门,随便找给地方,哗哗啦啦就解决了。
这天的月色很好,前面的山影和树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远处,谁家的狗闷着声音在低吠,山里的夜晚,越发显得安静了。巴爷推开大门,急急忙忙走到离家门口远一点的地方,解开裤子,哗划啦啦就拉了起来,边拉还边哼着小调,响亮的向地下吐了一口吐沫,砸在地上的声音在山里面回来回去,巴爷满意的笑着。山里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个习惯,晚上出门,要摸摸自己的头发,向地下吐一口吐沫。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辟邪,提醒过路的孤魂野鬼不要靠近自己。
巴爷鼓捣了半天,终于舒服了。他习惯的用手摸了摸头发,还没有等他把手放下来,他就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了。在他的左前方,有一个影子默默的站在朦胧的光影下,那身段,让巴爷想起了一个人,而且越看越像。可他不敢肯定,遥远的事情,真的让他彻底松懈了,绝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早就化成灰了,一定不是他。巴爷在心里念叨,擦擦眼睛,仔细的看过去,可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静静的月光无声的站在那里。
巴爷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转身回去又睡下了。
暗影下的山里,有一个影子一直站在巴爷的窗子下面,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
其实,巴爷也没有睡着,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情又要发生了,真的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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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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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山里的娃,喝口水也会疯长。十六岁的巴登科,五大三粗,膀阔腰圆,浑身的毽子肉好象要从身体里面挤出来一样展示着山里孩子的健壮。说话的声音也变了,闷声闷气。登科不爱说话,没事就揣上一点爷爷壁照里的烟丝,随手摘两片南瓜叶子,仔细的把烟丝卷进去,蹲在墙根下面,眯上眼睛,长长的吸一口。混合着青草味的烟雾就在山里人的屋子周围弥漫开来了。有时候,登科可以一动不动蹲半晌。
这天吃过早饭,登科又蹲在那里了。自从那天晚上天妞扑进他怀里后,他心里就一直闷闷的,他感觉自己心里好象有一种冲动,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在看见天妞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只要天妞不在跟前,他心里就有一种找不到边际的失落。登科的爹娘死得早,在他三岁的时候死于席卷整个山里的一场怪病。他爹是晚上起病,第二天下午就两手一摊,走了。娘哭得眼睛里没有了泪水,人恹恹的,在他爹死后的头七那天,摸着登科的小手渐渐就没有了呼吸。三岁的登科跟着爷爷奶奶,一路顺风合水,无病无痛的长到了现在。
一双柔和的小手从后面捂住了登科的眼睛,小嘴在他的耳朵边上呵了一口气,一股懒洋洋的感觉从登科的脚底爬上来,在他的头顶”轰”的一声就冲出去了。他闭上眼睛,不说话,贪婪的享受着这种感觉,他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越来越离不开这种感觉了,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心里才是安静的,人也好象站到了一块向阳的坡上,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他不愿意打破这种宁静,在山里孩子的心中,他们不知道这就是爱,在他们朴实的心里,永远就是这样直白:想看见彼此,看不见,就不知道做什么好。
“小哥,猜猜我是哪个?”
“哈,哈哈”登科一下子笑出声来。在天妞面前,他好象变了一个人。
“不理你了,你笑人家,哼!”天妞抖了抖脚,好看的背影风一样旋进屋子里去了。
登科望着天妞的影子,咧开大嘴,憨憨的笑着。
天妞和他们家的关系他是最近才从奶奶嘴里听到的,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向他挤了一下眼睛,闹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但就从那一刻开始,他就认定天妞一定会和他的生命挂在一起了。
“妞妞,生气了呢?”登科从有阳光的屋子外面走进来,眼睛有点不适应屋里的黑暗,他冲着低着头坐在竹躺椅上面的影子嚷了一句。
天妞没有做声,前些天,她偶尔偷听了巴爷和巴嫂的话,知道了他们想让她嫁给小哥的想法。不晓得这件事以前,她每天无忧无虑的,风一样跑过来,风一样跑过去,吃了就到地里做事,回家就和小哥打打闹闹,快活得做梦都笑出声来。可这几天她也变了,变得不疯也不野了,偶尔和小哥四目相对,她还会害羞的低下脑壳。晚上睡到床上,小哥的影子总要在眼前晃动,心里就腾升起一种渴望和期盼,想到害羞的地方,就拿枕头使劲捂着自己的头,可这种感觉始终折磨着她,想和小哥呆在一起又怕和小哥呆在一起。
孩子们的变化,巴爷和巴嫂看在了眼里。心里就谋划着如何去捅破隔在孩子们中间那张纸。山里人都知道,不管做么子事,只要夹在中间那张纸被捅破了,后面的事情就顺风合水,没有障碍了,他们在找机会。
巴爷这一阵心里还有一个疙瘩,从那天晚上看见黑影起,他又陆陆续续看见过两三次,有一次黑影还迟缓的朝他走了两步,可等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又什么也没有了。巴爷开始做恶梦,梦见自己在进山的路上被一个黑毛怪缠住,将自己一口一口撕得血肉模糊,拼了老命的挣扎,可脚象被捆住了一样,跑都跑不动。从梦中醒来,床铺底下全部是湿的,巴嫂问过几次,见他迟疑着不肯说,也懒得再去问了。巴爷知道,自己一定会出事了,这件事和天妞有关。必须得尽快捅破登科和天妞之间的那层纸,生米煮成熟饭,也好给巴家留个后。
人老了,一有心事,就放不下了,巴爷连走路都在想着办法,他试探过天妞几次,可姑娘家红着脸,就是没有一句话。这种事情又不好说得太透,巴爷感到一种压迫般的难受了,一夜就在床上翻来翻去过去,刚刚迷糊一会儿,伙房里传来了巴嫂鬼哭狼嚎的尖叫,巴爷腾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冲出门的时候,还和登科撞了个满怀。
一只黑色的猫被剥得全身红肉翻翻的堆在他家的灶上面,整个屋子充满了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巴嫂摊软的坐在灶壁的下面,眼睛里面全部是恐惧。巴爷重重的嚷嚷了一句:”狗日的,该来就来吧!”一屁股坐在地下的椅子上,掏出烟丝抽了起来,巴爷的心事更重了。他仿佛感觉到,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充满了血恨的人发怒起来连钢铁都可以咬碎,山里人都知道。
怪事一桩接一桩在巴爷的眼皮底下发生着,家里喂的几只鸡不明不白就在山沟里淹死了;从山里面采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晒的草药晚上莫名其妙堆到了巴爷的堂屋里。巴爷的心开始发躁,是那种找不到对手的烦躁。
隐隐约约中,巴爷知道那个黑影暂时还不会向自己和家里人下手,既然能够把草药堆在自己的堂屋里而自己没有感觉,如果要下手的话,自己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不会还好好的立在自己的头上。黑影一定是有什么顾虑,巴爷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个顾虑就是天妞。
巴爷把自己的心放下来,开始行动了,早一点将登科和天妞圆了房,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不管了,一定要给巴家留一个后,自己死了也可以把眼闭得紧一点。
这天清早,巴爷起了个大早,他要到山背的稳婆家去一趟,自己不好说,让稳婆给天妞说,无论如何,要在这个月里把事情办了,越快越好,再也等不得了。稳婆长着一张快嘴,喜欢给东家西家的说点事,提个媒,混点饭到肚子里。巴爷没有和谁打招呼,就上路了。来去足足要一天的时间,巴爷赶了个大早。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离开的这一天,有件事情终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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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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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终南山南去120多里,就是日夜浩淼的长江。
在长江边上,坐落着一个只有几百户人家的镇子,镇子的名字起得很响,叫梅田湖镇 。镇子所在的地方原来是一大片芦苇荡,后来围湖造田,在山脚下就围成了一个镇。镇子很小,一条泥巴路贯通其中,两边都是低矮的茅屋,被灰尘蒙得脏兮兮的杂草和剥落了泥巴的苇杆墙,冷落得就象寒风卷席而过了一样。即使是大白天,街道上也很少有人走动,只有白花花的太阳光在地上爬来爬去,镇子就显得越发苍老了。但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地理位置却十分特别,整个街道就是湖南湖北的交界点,由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湖南湖北都管不着,在镇子的周围山上星星点点就漫出了许多棚户,这些棚户一般都是有人命或者被追赶不能回家的人,从山上随便砍几根树条,搭建成房子的摸样,搬来几把稻草盖顶。有些人,在这种窝里面一住就是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住在这里,生活虽然苦,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活命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随着人越来越多,这种棚户在山角和山坡边上开始蔓延,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棚户区住居的人很杂,湖南、湖北,甚至连边远地区的人都有。住居在一起,各种风俗习惯不断碰撞,又不断融合,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棚户文化,这里没有严密的组织,但所有人都会自觉遵守棚户区的规定,他们以来得早的人为头,互相保护,互相照顾,共同抵御外来的侵扰,团结得象一家人。遇到镇上的青皮后生前来捣乱,只要一声锣响,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端起鱼桨、铁锹,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吓得捣乱的人没命的逃走,以后再也不敢上来了。棚户区的人和外面很少连姻,一般都是在区内解决,一代一代传下来,竟然成一定的规模。
十年前,边城和小妈放火烧了自己的屋子,连夜从山里逃到江边,成为了这里的棚户,安安静静在这里住了下来。可就在四年前,灾难再一次降临到了他们头上,边城给小妈肚子里留下种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连人带船葬送在了江底,再也没有回来。三个月后,悲痛中的小妈在一场倾盆大雨中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边莽。
边城死后,小妈一个人带着边莽,靠给棚户区有钱的人家做点针钱,打点短工,不知不觉把边莽拉扯到了四岁。孩子大了,小妈的心事也一天天重了起来。她每天吃过晚饭,哄着边莽睡下,就呆坐在灯影下面,七七八八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往事:边城,边城的父亲,天妞的父亲……在她身边经过的男人就象黄褐色的电影胶片一样从她面前闪过,带给她的是说不尽的悲痛和伤感。尤其是在黑暗中,这种伤感就象张牙舞爪的恶鬼一样向她的头顶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望着在床上熟睡的边莽,她开始疯狂的想天妞,幻想着天妞的摸样。孩子,都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可以狠心让自己的孩子长时间从身边消失。
边城在的时候,两个人就躲在被子里面,抱着身子商量过不晓得多少次,开始是对天妞命运的恐慌,不知道那些人会把天妞如何。后来,边城托人回去暗地里打听,知道天妞在巴爷家过得很好,巴爷巴嫂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痛着护着,再加上当时日子实在艰难,吃了上顿不晓得下顿在哪里,两个人算来算去,头发都愁白了,觉得让天妞在巴爷家对她可能还好些,跟着自己,怕难得活命。想来想去,一直下不了决心,把天妞弄出来的想法就搁浅了。可做母亲总是挂牵着自己的女儿,小妈躲在边城的怀里哭了不晓得多少次,每次边城都要哄着小妈,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把天妞接过来,小妈才肯停住自己的哭声。一拖就是六年,直到边城被葬身江底。边城死后,凭她一个无助的女人,就更没有条件把天妞弄出来了,一个人拉扯边莽,背始弯下去,头发白得更多了,生活的艰辛压在她弱小的肩头,艰难的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
坐在灯影下,小妈的泪水悄悄流着,她压低自己的声音,怕弄醒了睡在边上的莽崽,莽崽还小,打着轻微的鼾,睡得正甜。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妈越看越觉得边莽长得象边城,那鼻子,那厚厚的嘴唇,仿佛和边城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她用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走到床边,低头望着边莽,往事象电影一样从脑海深处闪现,心揪得生痛,天妞的影子在她的眼前定格,她痛得不知如何是好,十年啊,一个母亲,和自己的亲骨肉一别就是十年,甚至不知道她一丁点的息,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和摧掺。在昏暗的灯影下,她忽然下了决心,虽然不可能将天妞从巴家弄出来,但想看见天妞的心思左右着她,她决定明天就动身。好在边莽已经四岁了,将他交给自己做短工的胡家带几天,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天,天才露出鱼肚白,小妈就已经起来了,她胡乱洗了把脸,把还沉浸在睡梦里的边莽叫醒,给他穿好衣裤,带着他来到了胡大叔家。
隔来远,小妈看见胡大嫂站在棚子前扬着手梳头发,一群刚孵出的小鸡围在她的身边,在地下寻找食物,胡大嫂快五十的人了,收拾得很精致,说话嗓门特大,人也特别热情,看见小妈带着边莽过来,忙停下手,大老远就打着招呼:“菊英,这么早啊?”
“是呢,大嫂,起来了?”
“早起来了,你大叔都已经上船了。”
“哦,大嫂,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不晓得合适不?”小妈唯唯诺诺朝胡大嫂望着。
“说啊,姑儿,大嫂你还不清白啊,只要帮得到,你说吧。”胡大嫂朝前走了两步。
“嫂啊,我今天寻思着进山去一趟,想把莽儿托给你几天,你看,要给你添麻烦……”小妈掩饰着自己的慌张,她生怕胡大嫂拒绝她。
“你一个人去?姑儿,你可要想清楚哦。”在胡家帮工的时候,小妈给大嫂说起个天妞的事情,当她说出要进山时,胡大嫂马上明白过来。
“我寻思着就去看看,不惊动他们,不会有事的。”
“去吧,路上可得小心哦,莽儿你放在我这里,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胡大嫂牵过莽崽,朝小妈挥挥手,莽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嚷着要妈妈。胡大嫂朝小妈使了个眼色,拉着莽崽进棚去了。小妈站了片刻,含着眼泪离开了大嫂家,匆匆上路了。
越进入山中,她的心越跳得慌,好几次,她都停下来,想回去算了,一个女人,要她去揭开生命中最痛的伤疤,物是人非,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但一想到天妞,想到山里有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她又变得信心百倍,执着的沿着山路走了进去。
进入山里的第一个夜晚,她就碰上了巴爷半夜起来解手,她怕巴爷发现,赶紧将自己的身子隐藏了起来。
在荫森森的山里,她静静的站在巴爷家窗户底下,听着满屋子的鼾声。她用耳朵仔细辨别着哪个是天妞发出的声音,心中全部是希望和激动。十年啊,就要和女儿见面了,她却感到迟顿起来。
在进山的路,寻思了不止千百遍,回到山里,直接去见巴爷,答谢巴爷对天妞这些年来的照顾,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把天妞从巴爷身边带回去。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边城都已经葬送江底了,巴爷应该再不会去计较了。可一旦她真的面对这户人家,她却迟疑起来。
她不敢去见巴爷,也不敢去见天妞,她怕巴爷还不放过她,她怕天妞不认她这个母亲。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白天,她就住在和虎子逃出来时住过的山洞里面,晚上,就到巴爷家边上转悠,象一个幽灵一样。肚子饿了,就随便从田土里刨点可以充饥的东西吃下去,也不管吃得饱还是吃不饱。吃什么对她已经没有意义了,她所有的心事,都放在了要不要见天妞上面。
她被这种见与不见的困绕折磨着,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生性胆小的她看什么都开始不顺眼,不管什么活着的动物,她都恨不得亲手将它杀死,她心里开始狠自己,也狠边城,怪边城扔下她一个人,说好了要白头到老的,却一个人先走了。她开始埋汰自己命不好,命太硬,克死了天妞的父亲,克死了边城的父亲,又克死了边城,只要和她有肌肤之亲的男人,一个一个相继离开了她。想到这里她就开始哭,用手使劲扯自己的头发,悲凉的哭声在空旷的山里幽幽的飘远。她折磨着自己,有一天终于爆发了,她用锋利的石片将巴爷家的黑猫杀死,还不解恨,又将它剥了皮丢进了巴爷家的灶屋里面。望着血肉模糊的黑猫,在冷森森的光影下第一次露出了阴冷的笑。她蹒跚的脚步一拐一拐离开了巴爷家,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她太想自己的女儿了。
这天,天朦胧亮,依稀可以看见前面的树影,她还没有来得及从巴爷的屋后离开,就听见门响起来,她赶紧将自己整个身子藏了起来。刚刚藏好,就看见巴爷跨着大步拐过山头去了。
她回到了自己栖身的山洞里,本个多月,她从后面很多次见到过天妞的背影,太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了。她心里涌上一种悲喜交集的感动,凭自己的感觉,她觉得天妞在巴爷家过得很好,很开心。她不忍心打破孩子平静的生活,她想看看,再作出决定。
白天没有事,山上面本来就人烟稀少,她想到边城父亲的坟头看看。那里,也睡着她曾经的男人啊。
白白朗朗的阳光泼洒在山坡上,安埋亡者的小土堆被杂草挤得看不见坟堆了。杂草遮盖的荒凉,唤起人们内心深处的荒凉。其实,杂草也是守护神,守护着一个孤独的魂灵,让它不至于四处游荡。
小妈站在杂草蓬松的坟堆前面,山野的萧寂令人心更加发木,她呆呆望着随风飘拂的草梢,眼睛里面一片死寂。
她跪了下来,身子一动不动,浑浊的眼里闪动着一些水一样的东西,她终于忍不住了,放开声音号啕大哭……
哭声渐渐减弱,最后只有一两声低低的呻吟。不一会,一个弱小的背影转身离去,只留下原来的那堆孤坟悄悄的站立在那里┉
从边城父亲的坟上回来,她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一定要将天妞从屋子里叫出来,不管怎样,都要把事情告诉她,走不走,让她自己决定了。主意打定后,她的心反而安静下来,坐在洞口盼着天黑。
天渐渐黑下来,小妈的心也慌乱起来,她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又觉得很坚定,想象着夜晚和女儿的见面,她来来回回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去山沟边洗了几次脸,总觉得脸上还不干净。迟疑着,她离开洞口缓慢朝底下的山沟走去……
清晰的声音,伴着一两声压低了调的轻笑从寂静的沟底传过来,小妈停住了脚步,将自己的身子藏进一堆低矮的灌木丛中间,用手拨开灌木朝沟底下看去……
山里面天黑得早,但还没有完全黑透,前面的影子模模糊糊,看得不是很清楚。小妈使劲睁着自己的眼睛,在朦胧的光影底下,眼前的两个影子让她的血朝脑袋中涌了过来,她下意思的想迅速离开她站立的地方,但脚就是不听使唤,呆呆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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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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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天妞很喜欢屋子后面的山,蜿蜒连绵,远远看过去,大山跳跃着就走进人的心里去了。天妞从来没有走进山的深脉里面去过,一来她胆子小,一个人最多到只敢到屋后的山坡上闲逛,二来巴爷反复叮嘱她,千万不要到山的里面去.为什么不让她去,她想不明白。但她很想到神秘的大山深处看看。
正好巴爷出了远门,早上起来, 天妞就溜进了小哥的房间。登科还蒙着被子”呼哧呼哧”扯着脚躺在床上。天妞调皮的笑了笑,悄无声息的闪到登科的床边,用嘴在登科的耳朵边上哈着气。登科用手扒拉了一下,翻过身,又没有动静了。
天妞扯着登科的耳朵,娇声喊到:“起来了呢!”
登科从梦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喊么子?这么早呢。”
“还早呢?快起来了呢!”天妞趴在登科的床沿上,使劲推着小哥的胳膊。
“好啦,别闹别闹,你先出去,我就起来。”登科无奈的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越来越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天妞在他耳朵边上哈气,哈得全身懒洋洋、轻飘飘的,他真希望每天都沉浸在这种感觉中间,不要醒来。
等登科从屋子里走出来,天妞迎上去,眼睛扑闪着望着登科:“小哥,求你点事,答不答应?”
“说吧,又是么子事情?”登科疑惑的望着天妞,他真害怕天妞又提到二兰家去的事情,上次害得他在心里懊恼了好久,觉得对不起天妞,可他真不愿意去二兰家。
“我想让你带我到山里面去玩,好不?”
“今天?”登科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天妞和他说过很多次,他也想带她去,可爷爷每次都阻止了,问过几次,爷爷不说,他也懒得去想。
“不行啊,要嘛!要嘛!”天妞半撒娇半当真地摇着登科的手。一双好看的眼睛闪得登科不敢对视。
说实在的,和天妞到山里去,登科可是一百二十个愿意,可爷爷不许。登科的眼睛四处扫着.
“别看了,爷爷早上就出门了,怕要很晚才回来呢!去嘛,好小哥!”天妞可以读懂登科的心事,她知道登科在看什么。
登科心里一阵跳,耳朵根子都红了。他瞪了妹妹一眼,摸了摸自己的头,提着手巾,到山沟边上洗了把脸,和奶奶说了声,两个人跳着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巴嫂的声音从灶屋里飞出来:“早点回来啊!”,可两颗年轻而激动的心那里听得进去,早就飞到山里面去了。
天气很好,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上山的坡上晃动着,点缀着山里的风景。平时死寂的山坡一下子有了生命,偶尔飞过的鸟儿也忍不住大叫起来,山坡上的泥土向前铺展着,因为有了人的到来,整个大山流淌起来。
登科跑在前面,心里有一只鸟儿在飞,从山坡向上跑,全身就有了一种翱翔的感觉,他觉得从头顶飞过去的的鸟也是自己的陪衬,在寂静的山岩上,他扯开了喉咙:
哥在山坡走
妹儿跟着行
妹要天上星
哥哥没听清
送来一个人
妹妹羞死人……
天妞的脸就红扑起来了,她跑在登科的后面,她知道登科的心思。凭着女孩特有的直觉,她预感到她和小哥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她不害怕,心里还有一些期待,一些渴望。山里的孩子懂事早,质朴的性格中间没有一点扭捏。
忽然,她看不见前面的登科了,她慌乱的大叫:“小哥,等我呀!”甜美的声音在山里面撞来撞去。登科躲在前面一棵树底下,调皮的看着天妞慌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着冲了出来,留下一串开心的笑声,树上的鸟儿也欢快的叫出声来……
年轻人在一起,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他们跑上一个山顶,俯瞰着黄昏下的大山,心里乐开了花。
“小哥,我都不想回家了,好美啊!”天妞扬着自己的手,喘息着叫了起来。
“好啊,看爷爷怎么收拾你!”登科故意逗着妹妹。
天妞好看的睫毛扑闪着,面颊一红,忽地转身朝坡底下跑去。那苗条轻盈的身影如一道淡淡的风,飘飘的晃动在黄昏的绿色里。
“天妞……”登科高声叫着,一路飞奔追了下去。连下坡的路也不选择了,不顾一切让年轻在山里面飞动。
登科追到一个山沟边,眼前失去了天妞的身影。环视四周,除了繁枝叶茂的大树和几声轻轻的鸟鸣,剩下的就是沟底里传过来的流水声,四周寂静得可以听到风跑动的声音。
“天妞!”登科甩开嗓子喊了一声。山的回音远远的传过来,又悄无声息了。
耳边传来了轻轻的笑,天妞不知什么时候躲在了他的身后。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小脸上全部是细密的汗珠,娇柔的喘息带起一阵风,吹落的细小花瓣散在她乌黑的发间,更加衬托出他的娇艳和妩媚,一动不动,一双扑闪的大眼睛在流水的声音中看着登科。
登科的眼睛被牵动了,眼前的天妞幻化成了一片紫色的花朵。这种情景,在他的梦中不止千百遍地出现过,现实一旦和梦境重叠,人就真的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了。登科使劲甩了甩头。
眼前的女人真的象一朵欲放的花和一片等待浇灌的草地站在他的面前,眼睛轻轻闭上了,她在等着什么,她在渴望着什么。嫣红的脸蛋在微弱的光影中间散射着女性柔媚却富有魅力的亮色,长长的睫毛下面,两汪深深的泉眼汩汩流淌,一旦开启就会湮灭眼前的男人,就会迫使眼前的男人沉溺,不愿意做半点挣扎。
目光开始迷离,思绪在彼此的身上不停的游走,心中焦渴着进入彼此的心底,一起到达那片开花的坡地,去完成人生的涅磐。
登科在慌乱中跨出了第一步,他用抖动的双手和抖动的心靠近了天妞,用雄健刚强的双手将天妞拦腰抱了起来,天妞一声娇呵,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在等待着,身体压抑不住抖动,灵魂已经飞翔在了大山的上空,期待着眼前的人带领她去一个全新的彼岸,去占有她,将她吞进去,将她送进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登科双膝一弯,将天妞放在了脚边的清草坡上,在黄昏的光影里,天妞的衣服一件一件被剥落,他跪在她的身边,用眼光抚摸着天妞光洁的身子。
山里的孩子在劳动的催化下,发育得很早。在登科的眼前,天妞丰腴的胸脯上两颗红色的宝玉闪着水润的光泽蕴涵着女性全部的精华。往下是细小的腰身,扁平的小腹和微微起伏的线条。不知道是谁说过,女人最性感的地方就是小腹下微微的跳动,那带着人体香气的热冲得他想流泪。
天妞闭着眼睛,她的思绪在大山中间快乐的飞着,她可以感觉到小哥的刚强和有力,感觉到小哥的肌肉狂野的起伏,感觉到小哥的心跳象雷一般炸响。她深深的呼吸着,期待着一切该发生的快点到来,但她又不知道将要发生的是什么,她期待着,期待着……
两个拥抱的灵魂在大山深处交汇,两颗纯真的心在山坡前激越的膨胀,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彼此的嘴唇在搅拌着渴望,停不下来了。娇喘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里,来回的重叠,扩散……然后盘旋,久久的盘旋,大山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自己腹脉的深处,还可以看见人世间的美好在这里交汇,升华……

天,渐渐黑下来了,在离他们不远的灌木丛中,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一眨不眨,她已经没有思维了,她想做点什么,又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她想喊,声音堵在喉咙里,喊不出来。对天妞的声音,她不止一千遍一万遍在心底重复过,她绝对不会忘记。她知道,山坡下面,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女儿,可她现在还不能走出去,她也年轻过,她知道年轻的滋味。
小妈想移动自己的身体,蹲得太久,她的脚已经麻木起来。心里面忽然就作了决定,走吧,离女儿越远越好,不去打扰女儿平静的生活。女儿能够找到她的后半辈子的幸福,她这个做娘的没有理由去惊扰她,也感到满足了。泪水再次涌上来,这次的泪水,没有仇恨,有得只是一种释怀,一种放弃仇恨后的坦然……,弱小的女人,给她一点点的欣慰,她会记得一辈子,满足一辈子。
她的决定很突然,也很坚定,她站了起来,朝着黑暗中女儿深深看了一眼,虽然决定离开,毕竟母女连心,身上的肉,牵扯着痛,十年,整整十年,多少回在梦里哭着喊着天妞的名字,女儿就在下面,但她不能去相认,心中的痛楚比针刺还要难受啊。小妈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转过身来,走进了黑夜中大山的深处,不小心碰动了脚下的灌木,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
两个被激情燃烧的身体,被树木的声音惊得悠然分开了。登科和天妞飞快的穿上衣服,天妞重新将身子投进登科的怀里,害怕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树影。
“谁?”登科忍住惊慌,使劲吼了一嗓子。
没有人回答他,远远传过来的只有山风吹动的呜咽。
“没事,天妞,不怕,有哥呢!”男人,一旦拥抱过自己心中的女人,就自然会朝身上揽过一份责任,这是人的天性。
“小哥,走吧,有点吓人!”天妞的身体微微发抖,脸埋在登科的怀里,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两个人流着大汗从山里钻出来,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一片了。推开门,爷爷端着烟锅坐在堂屋中间,爷爷的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在昏黄的灯光下,脸看看不太清楚。见他们两人走进来,爷爷和那个女人都站了起来,登科清楚的听见,爷爷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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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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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一个月后,在巴爷和巴嫂的张罗下,登科和天妞结婚了。山里结婚很简单,周围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过来坐坐,喝几口老酒,说些“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就算给两个年轻的生命进行了见证,住到一起,就没有人搅舌根了。
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当登科和天妞低着头,扭扭捏捏经过巴爷和巴嫂前面时,两个老人互相对望了一下,会心的笑了,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巴家有后了。巴嫂颠着脚张罗着早饭,山里面对刚结婚的娃子是很讲究的,结婚的第二天早上一定要吃顿饱饭,而且要从早上吃到中午,吃不了也不能下桌,吃饭的时候还不能说一句话,只能低着头默默的吃,意着可以一辈子在一起,扯都扯不开。吃饭的时候,天妞的目光和登科偶尔碰在一起,就慌乱的别开去,唇边却留下了会心的笑。两个老人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心里却高兴得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日子飞快的过去,转眼到了1968年的冬天,一场好大的雪扑天盖地而来,开始是细细的雪粒粒,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鹅毛大雪就从天而降,白茫茫的一片,满山遍野,到处都变成了银白的世界。雪下了整整一夜,天妞被屋外扫雪的声音弄醒了,睁开眼睛,猛然发觉平时灰暗的屋子亮堂堂的,就瞄了头从窗户外面望过去,好大的雪,远处的山都看不见绿色了,全部是白皑皑一片,爷爷拖个扫把在扫着门口的雪,想扫出一条路来,不然,人是出不去了的。
“醒来呢,登科……”天妞调皮的拨拉着登科乱糟糟的头发。
      
“干嘛,人家还没有睡醒呢……,你先起来啦……”登科嘀咕着,翻个身,又想睡过去。
      
“起来啦,帮爷爷扫雪去,看你这个懒猪。”天妞扭着登科的耳朵,硬是将他从被子里拧了出来。
     
“啊……”登科打了个寒颤,赶快溜下床,胡乱将衣服套在身上。
     
“嘿嘿,冻死你这个小懒鬼”,天妞盘好自己的头发,转过身来。女人结婚后,该突的地方使劲的突了出来,越发就显得丰满水灵了。
     
“吵死啊,起来就起来咯。”登科不情愿的走出屋子,雪风扑上来,他重重的打了个哆嗦。
     
“登科,帮你奶奶把沟边的冰破开,提点水回来,要煮饭了。”巴爷看见登科出来,喊了他一声。
     
“好,我就去。”登科转进灶屋,提了个木桶,晃晃悠悠朝沟边走。
     
刚把沟里面的冰破开,远远的听到了有个声音在叫他:“登科,登科……”
     
登科把头从沟边探出来,看见后山的立新急匆匆跑着,一边跑还一边撮着自己的耳朵,脚一颠一颠的。
     
“喊死啊,我在这里呢”,登科放下手上的木桶,朝立新喊了一嗓子。
     
“到我家里去,有事跟你说,快去啊!”,立新看见登科,站住了。
     
“么子事,急得鬼一样,现在不能说啊?”登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去了就知道了,快去了,我在家等你”。
     
“好吧,你先回去,我就来”,登科舀了一桶水,丢进灶屋里,到屋里加了一件衣服,顶着漫天的大雪出了门。
   
“登科,去干嘛?”天妞在后面喊着。
     
“立新叫我去一下,就回来。”登科头也没有回,脚步抡着朝前冲。
     
“早点回来啊!”天妞在后面急急地喊。风雪实在太大,声音还没有出门就被顶回来,登科早已经没有人影了。
     
山里本来就人烟稀少,加上铺天盖地一场雪,更加没有人出门了。雪在天空中追赶着掠下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山是白的,树是白的,天空是白的,人刚出门,也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风呼叫着从登科的身边擦过去,在远远的地方打一个转,又呼叫着卷回来,好象一定要把登科卷倒在地才肯罢休。登科低着头,艰难的在雪地里提着自己的步子。耳朵露在外面,冻得通红通红,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撮着耳朵,大口大口地抽着冷气,雪粒打在眼睑上,生痛生痛。他心里嘀咕着,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猫着腰朝立新家赶去。
      
远远看见立新蹲在屋檐下朝风雪中张望着,登科道:“看鬼啊,么子事洛,冻得崽一样”。
      
看见登科过来,立新慌慌地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咧开大嘴笑了,摆摆手,跑了两步,见风雪太大,站住了:“快进来,好大的雪,鬼天气。”
     
登科跑台阶上,使劲剁着脚,拍打着身上的雪,嘴里面呱呱碌碌不知道说着什么,被立新拖进了屋里。
     
从寒冷的地方进来,身上明显感觉到了暖和。屋子中间噼噼啪啪烧着一堆草禾,有一个人背对着登科坐着,手还拨弄着那堆火。看见登科和立新进来,站了起来。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后,登科看见那个人穿着黄色的军装,腰里扎着一根皮带,在左边口袋上还撇着一个像章,在火光的照耀下,特别显眼。
     
“登科,这是贤进,我二伯家老大。”然后又将头转过去,望望叫贤进的小伙子:“进哥,这就是登科”。
     
“哦,来来,坐到这里吧。”贤进热情地招呼着,拉着登科坐到了火塘边上。
      
1968年,红色的风暴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湘北,连梅田湖这个偏僻的小镇也没有幸免,一夜间,镇上面忽然冒出了三个红色的组织,一个叫“革命风雷派”,一个叫“湘江雷霆派”,还有一个是逍遥派,两边都不靠,在镇上游荡。镇上有一个大仓库,被“革命风雷”占领后作了司令部,“风雷派”主要由农民和学生组成,每个人手上都戴着红袖装,手上提着梭镖、锄头、管刀,隔三差五召开全体革命同志大会,高音喇叭使劲叫着,宣读来自遥远北京的最高指示,好象他们就是革命的代表和化身。“湘江雷霆派”是由棚户区和一些工人组成,气势也不小,他们在棚户区设立了自己的司令部,也是戴着红袖装,提着打鱼的浆、梭镖,好象他们才是真正的革命化身,那时候,一个家里面有参加“风雷”的,也有参加“雷霆”的,互相说服不了对方,就开始赤膊上阵,用拳头说话,最后反目成仇,互相攻击。在大雪来临的前一个晚上,“雷霆”组织了一次大型的攻击,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艰苦战斗,最后占领了“革命风雷”的大本营,将“革命风雷”赶出了梅田镇,在大仓库里召开了胜利大会,宣布革命政权正式落到了人民手中,并且发出了战斗檄文,要求“革命风雷”的所有成员在十天内向“雷霆”报到,否则,全部镇压。“革命风雷”逃出镇子,逃往周边的大山,在大山中迅速集结起来,认清了新的革命形式,提出了向大山区征集新的有生力量,然后合围梅田镇,夺回政权的指导思想。贤进就是进山来招募新力量的代表之一。
      
外面的雪花还在肆无忌惮的飞扑而下,在立新家的堂屋中间,贤进拨拉着屋中间的那堆柴火,挥舞着一双大手,给登科和其他几位赶过来的后生讲解着新的革命形势,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大家的眼光中充满迷惑。山里人的性格很梗直,他们的实在无法分清贤进说的到底是对还是错,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要喊就喊,要杀就杀,如何痛快如何做,再加上年轻,本来就厌倦了山里面平淡的生活,能够出去看看,走走,实实在在对他们存在很大的诱惑,至于结果,他们是不会考虑的。当时就有三四个举了手,可登科还在沉默。
      
“去不,你给一句话啊?”立新转过头问登科。
   
登科眼睛望着那堆火,屁股移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他想去,而且很想去,但他想带天妞一起走,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头问立新:“么子时候动身?”
     
“马上就走,那边还在等着呢!”贤进代替立新回答了登科的问话。
     
“这么急啊,都没有个准备……”登科吞吞吐吐的说道。
     
“准备个鬼哦,要走就走,你是舍不得你家堂客啊……”旁边两三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放你妈的狗屁,要走就走,怕啊……”登科脸涨得通红,“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恶狠狠的望着开口说话的几个人,贤进拖住了他:“好了,那我们先吃饭,吃了饭就马上出发,赶过去要一天时间,争取今天晚上赶到,明天就要开始进攻梅田镇了。”
     
“好,好,吃饭,吃了马上就走。”立新站了起来,吆喝着自己双目失明的母亲将准备好的饭端了上来。
      
山里人的饭菜简单,大家胡乱扒拉了几口。在贤进的带领下,一群人相继冲进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年轻人口里还“嗷嗷”的吼叫着,好象这是一次人生愉快的旅行。可是,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实在没有人知道。
     
登科耷拉着头,双手撮着耳朵,随着大伙向前赶路,他很想对立新说说,想转回去告诉天妞一声,从小到大,他还没有一个人单独离开过天妞,他不知道天妞在家里会不会着急,怕天妞看不见他,会追到立新家,然后追着他们的影子赶过来,漫天大雪,稍微一点闪失,那可就糟了。可话头在他的嘴里提了几次,每次都被立新打断了,他最后也懒得去想了,要死卵朝天,随它了,他在心里狠狠的想着,脚步明显加快了。
      
他们是后半晚才赶到集合地点的。赶过去的时候,整个山凹里面全部是人,十几盏马灯在“嘶嘶”的响着,每个人都喋喋不休在说着什么,有许多人手上都提着棍子、梭镖、管刀,两三个人在远处的坡上放哨,偶尔吼上一句。贤进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大胡子面前,大胡子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低头给贤进说了句。贤进转过身来,向他们招了招手,带着他们站到了一块突出的山背前。远处的脚步声嘈杂着来来回回,许多激动而带着点虔诚的面孔从他们面前闪过,有一个人走上来,发给他们每人一把梭镖和一个红袖装,年轻人的血本来就热得快,遇到这样的场合,更加开始向上涌了,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这时候你叫他去堵枪眼,他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了。
      
“呕……哦……呕”,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大叫,无数双手挥舞着,声音在空旷的大山中飘得老远。雪不知什么时候下得小了,马灯光穿过雪幕,照射到了那个大胡子身上。
      
“同志们,请安静,请安静……”,大胡子举了举自己的手,向空中有力的挥动了一下。声音全部停了下来,大胡子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同志们,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他先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再一次挥了挥大手。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去争取更大的胜利。”所有的人都跟着吼了起来,登科和同来的几个后生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话,随便跟着后面吼着,喉了一些什么,没有人回答得上来。有一个后生因为激动,差点摔了下去。一阵骚动过后,大胡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同志们,五洲风雷起,革命战火烧,我们的司令部被敌人占领了,我们有没有信心将他们赶出去,夺回我们的阵地?”
     
“有,将他们赶出去,夺回我们的阵地!”几百人异口同声吼着,在漫天的雪地里,声音在山谷中穿过,回声四起。
     
“好,有许多新的同志从山里面赶来支援我们,这是我们夺取胜利最大的资本,我们今天晚上就开始出发,明天天亮之前,一定要夺回司令部,将那群狗崽子鱼腿子赶出去,对于抵抗者,格杀无论,请大家按照分配好的小队,出发!”大胡子声嘶力竭的吼道,将手中的那把机枪端起来,朝天扫了一梭子,变调的枪声在山谷中响起,震得大家的耳鼓生痛。
      
“杀,杀,杀”一阵吼叫过后,脚步声迅速在山谷中远去,刚刚还异常热闹的山谷,刹时恢复了平静,只有漫天的大雪执着的飞扑下来,一会儿就盖住了那些出山的脚印。
在漫天的雪花下,一个黑黑的人影在山路上艰难的向前爬着,人影的背后,还有四五个影子在跌跌撞撞朝前赶,巴爷和巴嫂的声音在凄厉的风中响起:“天妞,回来,前面去不得啊”。
      
但天妞没有停下脚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走,小哥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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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4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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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大胡子叫娄得华,是“革命风雷”的司令员。“革命风雷”被“湘江雷霆”赶出镇子后,他一直吞不下那口气,到处联系人马,招集被冲散的旧部,在附近山围子子里重新进行了休整。他们围在一起,袖子掳得老高,手在地下拍得“啪啪”响,口里还不停嚷叫着:“狗娘养的,端我们的窝,非夺回来不可!”
娄得华双眉紧锁,眼睛里布满了吓人的血丝。在混战中,他的左手被梭镖擦了一下,不是逃得快,怕早就见了阎王,这口气憋在他心里,烧得他难受。他环顾四周,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还有很多受了轻伤,看来,得想个法子,他望着四周莽莽的山峰,一条妙计闪过脑中。他迅速吩咐下去,几个得力的心腹连夜进山,在大山里募集了三百多壮年,趁着雪夜向镇子扑杀过来。
他们太低估“雷霆”的实力了,既然能够将他们赶出镇子,对于他们的反扑,一定会有所准备。山里人头脑单纯,正是这种可笑的单纯,一夜间送了好多人的命……
        
离镇子还有两三里地,娄司令向后挥挥手,大部队马上停了下来。前面过来的探子报告,“湘江雷霆”已经作好了准备,各主要巷口都有人在把守,他们的大队人马也已经集合起来,准备和来犯的“风雷派”拼杀,并且放出话来,只要是“风雷”的人,不管男女,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娄司令皱着眉头,在紧张的思考着,已经骑虎难下了,退回去是不可能的,殊死搏杀也许还能够夺回自己的地盘。后面传来了一些声音,开始还是零星着喊,到后来就变成了一起大吼了:“杀回去,杀回去”。对于自己的地盘被占,这些热血沸腾的生命是不甘心的,如果不杀回去,他们觉得,以后,无法再这个镇上抬起头来做人……
      
听着后面充满血腥的嘶喊,娄司令仿佛下了决心,坚定地做了个砍头的姿势,高声叫到:“冲啊”!随着喊声,人群象开了闸门的洪水,争先恐后冲了出去。顿时,在狭窄的镇子里,喉叫声到处响起,天幕低垂,大雪纷飞,连老天爷都在心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战斗是快天亮的时候打响的,人好象疯了一样向前涌着。这时候的人是没有什么理智的,失去理智的人已经变得麻木,麻木的人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心上的痛,他们能够做的,就是抡起手中的砍刀、梭镖,见到人就砍。没有武器了,就用牙咬,用拳头抡。随着战斗的进行,“雷霆派”被逼进了一个小巷子里面,就在大家以为胜利将要到手的时候,自己的屁股后面忽然传过来一阵喊杀声,“雷霆派”的大部队从后面包围了过来,“风雷派”陷入了两面受敌的危险境地。他们中计了,对于“风雷”的行动,“雷霆”了解得很清楚,他们早就作好了准备,等着“风雷”上门了。
      
登科随着人群向前移动,从来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他,早就被震住了。对于杀人,他实在下不了手,看见有人上来,他就向边上闪。忽然,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一管梭镖从他的胸前插进去,将他来了个对穿。他咬着牙,疯狂的摆动着自己的身体,缓缓地倒了下去。一股鲜红的血从他的胸口流了出来,在微弱的晨光中在雪地里慢慢流开去,生命很坚强,也很脆弱,生死之间,只有一声呻吟的空间……
      
立新也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是被一柄锄头将脚砍断了。看见登科被梭镖捅中,倒在地下,他低声吼叫着,发了疯一般向登科爬了过去。刚爬了两步,一阵钻心的刺痛再次涌过来,眼前一黑,人就昏死过去了。两个生命静静的躺在那里,周围的喊杀已经和他们无关了。
      
砍杀声渐渐稀落,到处是躺着的人,到处是痛苦的呻吟。雪,下得更大,大雪嘶吼着从天空扑下来,倒在地下的人不一会儿就被雪盖起来,流在地下的血也被盖住了。白雪可以暂时盖住丑恶和痛苦,但伤痛终究会在血化后咬撕每个人的心。  
      
天妞是下午赶到梅田湖的。在镇子边上,跑了大半天的天妞肚子里没有填东西,满身都是雪花,人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她在飞雪中连滚带爬,艰难的向镇子里走着。她实在走不动了,好想一头栽下去,永远不要起来……可一想到登科,她打起精神,急急地向镇子里扑去。刚到镇子口上面,就被一群提着梭镖的汉子拦住了。天妞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吓得话也说不出,只是慌慌张张的指着镇子里面:“登科,我………”
      
“怎么登科,你要干什么?”为首的汉子拖着天妞的衣服,恶狠狠的吼道。
      
“登科,我要……”天妞着急的扭着自己的衣服,口里面的声音颤抖着。
      
“你他妈做么子的,什么鸟鸡吧登科,去,去,一边去……”那个汉子更加凶的扒拉着天妞的衣服,天妞踉跄着倒在了地下。“啊……”地一声哭出声来。她爬了半天,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低着头要向镇子里面冲。
     
“二狗,你把她抓进去,问问是哪里来的。”为首的汉子对边上一个半拉小伙子吼了一句。
     
“好,跟我走吧。”那个叫二狗的在后面推了天妞一把,向不远去的司令部走去。天妞半推半拉的跟着他,口里面还在使劲叫着:“登科……啊,登科……啊”。她作梦也不会想到,在镇子的中央,登科四脚朝天望着天空,身边的血已经被凝固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再也听不到她的喊叫了。
      
天黑的时候,天妞终于在关押犯人的大屋子里见到了和登科一起出来的袁三,从他的口中,知道了登科被捅倒在地的事,袁三也不知道登科到底是死是活,还不停的安慰天妞,也许登科只是受了点伤,躲起来了。听到这个口信,天妞再也坚持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屋子里,口里面发出了咳人的低叫。
      
第二天下午,县里面来了一批工作队的干部,召集两派的头头开了个简单的协调会,最后的结论是将死去的二十八人就地掩埋,其他事情听候县里面的处理。
      
天妞被放出来,在袁三的搀扶下,找到了登科的尸体。天妞的眼睛里面没有泪水,一点泪水也没有,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从山里面赶来的巴爷巴嫂还有其他几户的大人被彻底击倒了,他们实在不明白,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的几个年轻的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是山里面的神灵动了真怒,要将这几个年轻人收了去?他们实在弄不明白。
按照工作队的指示,死去的年轻人都被掩埋在靠近镇子的山坡边上。埋的那天,山里面过来的老人们不干,巴爷哭着喊着要将登科的尸体拖回去,可工作队不允许,吵到最后,实在没有了办法,只好听天由命,埋了就埋了吧,也许山神就是这样的,要让这几个年轻的生命客死他乡,不能回到生养他们的大山里去。
      
埋人的那天,雪停了下来,呼啸的风还在猛烈地刮着,天阴冷得可怕。当登科的尸体被抬着装进临时赶做的杉木棺里,放进土坑中去的时候,巴爷和巴嫂再也受不住,一起放声哭喊起来,巴嫂拍打着棺木,两只手使劲在空中抡,嘶哑的喊叫在山里面飘起来,落下去……。
天妞早就没有了泪水,她跪在土坑边,一动不动。埋土的人将她拖过来,她又爬过去,手抠着土,一言不语,十六岁的心灵,如何可以承受自己心爱的人一夜之间从自己的身边走开,而且是永远不回来了呢?大山没有言语,大山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山坡上,二十多座新坟立了起来,面对着沉默不语的山脊。
      
在登科的坟边,巴爷搀扶巴嫂站在那里,天妞跪在坟前,整个大山一点声音也没有……两天后,在登科的坟墓前面,用树枝搭起了一个撩棚,天妞和巴嫂住了下来,巴爷回山里去拿点生活用品去了。山里人死了,亲人必须要为他在坟前守满二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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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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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天渐渐黑了下来,雪还没有停止的迹象。风呼啸着刮过去,抖落一片雪雾,在远处的山凹打个旋,然后又猛扑过来,向高处的山体作声嘶力竭的撞击。雪下得很大,一层一层向地下覆盖,所有的罪恶慢慢就被掩埋了。因为雪光的原因,天黑得迟,隔几米远,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人影。
   
天妞跪在登科的坟前,用手扒着坟堆上面的积雪,动作很机械,也很慢,仿佛在做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偶尔会停下来,眼睛痴痴呆呆望着坟堆发楞,人直直的立着,头发、眼睛、眉毛全部是积雪。眼里早就没有了泪水,也没有仇恨,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敢直视。巴嫂站在坟堆不远的地方,手里拿条农村人常见的汗巾,痴痴地望着跪在那里的天妞……
   
巴爷今天怕是赶不回来了。风从天妞的脚边卷过去,在坟堆上打旋,然后朝着天妞本来就穿得少的身体疯狂地灌进去。这些,天妞已经感觉不到了。她的心,已经因为悲痛而麻木,天底下,只有眼前的坟头停在她的眼里。
   
“小哥,你说句话啊,天妞在这里看着你呢!”凄惨的笑挂在天妞的唇边,她对着坟墓开始自言自语。
   
“我知道,是天妞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丢下天妞一个人走啊”,声音很小,被雪风吹着,飘得很远,飘得很寂寞……
   
“你不要天妞不要紧啊,可你连嗲嗲耙耙都不要了,你都不要了吗?小哥啊……”然后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沉积得让人窒息,让大山也开始发毛……
很久很久,声音又在风中响起:“天妞还要和你生好多好多崽,你不是最喜欢崽吗,天妞答应过你的啊,天妞答应过你的啊……小哥,前天不是说好了,你要和天妞一起一世都不脱开……小哥,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啊……”声音夜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在空旷的大山里,凄厉的声音游荡着,震得远处树上的大雪也扑簌扑簌向下落……,天妞耷拉着头,将脑壳深深埋在坟堆上,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天妞……我苦命的儿啊……”巴嫂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扑过来,一把抱住天妞的脖子,发出无法压抑的痛喊。
     
“耙耙啊,耙耙啊……”天妞口中的话已经无法成调了。两个苦命的女人,在坟前抱成一团。坟堆里面,昨天还是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今天,却阴阳相隔,再也唤不回来了。悲痛,在人无法忍受的时候,凄厉的喊叫也许可以减轻一点,但愿,但愿,但愿……
     
“天啊,天啊,你张开眼睛啊……。”大山没有了言语,静默着,看着两个悲痛欲绝的女人……。雪,渐渐停了下来……
   
巴爷晚上没有赶回来。半夜时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又下了起来。雪很大,整个天空全部被雪挤满,天妞和巴嫂相互抱着,雪,一会儿就堆满了她们的全身,只有两双偶尔眨巴的眼睛,告诉大山她们还活着,她们等待着登科从坟堆里站起来,牵了它们的手,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家……
巴爷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老人喊着天妞和巴嫂,跌跌撞撞跑着。当他看见坟堆前两个雪人,大喉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一把抱住她们,急急的扑打着她们身上的雪,口里面急急地吼叫:“妞妞……老婆子,快醒醒啊……”,一边慌慌张张的将她们拖进了搭起的树棚里,从边上折了一些树棍,燃起了一堆火,然后跪下来,用手搓着天妞和巴嫂的身子,口中不停的喊:“醒来啊,醒来啊……。
山里人的生命不娇贵,山里人的生命真的很顽强。半个时辰过去,天妞和巴嫂“哼”了几声,悠悠醒转,看见巴爷,三个人又抱成一团,哭声在山坡上漫过,天空也湿了眼睛……
看见天妞和巴嫂醒转,巴爷长长吐了一口气,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巴爷用树棍将登科的坟堆前扫出一块空地,将带来的老酒撒在空地上,燃了几张黄纸钱,算是给登科吃了早饭。天妞和巴嫂跪在坟前,山里人的习俗,长辈给晚辈下跪,是要遭雷劈的,巴爷过来要将巴嫂拖起来,拖了几次也没有拖动,拖到最后,三个人都跪在坟前面,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在空中飘远的烟灰……。
二十多天眨眼就过去了。三个人很少说话,天妞每天就坐在坟上,有时候望着望着,就痴了。巴爷巴嫂很大声的在旁边喊她,她也听不见。巴爷急得围着她转,不晓得该如何办。
雪早就停了,天空中有了一些阳光,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坟堆流下来,将坟堆上面新埋的土也带下来了,巴爷用树棍将土埋好。明天,三个人就要进山了,将登科一个人留下来,陪伴他的将会是茫茫的群山,还有偶尔飞过的山鸟……想到这里,巴爷的泪水就开始悄悄的流……
山里面的天亮得早,天妞早早就钻出了树棚,一个人在凛冽的晨风中来到了登科的坟堆前面,围着堆子转了两圈,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哥,你一个在这里睡,会慌不?天妞留下来陪你,好不好啊?”然后侧了身子,好象登科真的会回答她一样。
      
“小哥,你不说话啊,天妞晓得,你一个睡在这里,一定会发慌的,天妞留下来陪你吧,天妞不怕,有小哥呢!”也许是真的作出了决定,天妞猛的站了起来,急急的向树棚跑去。
      
无论巴爷巴嫂如何劝止,天妞都不松口,一定要留下来陪小哥,最后巴爷实在没有了办法。
      
山里面太荒凉,不能一个人住在这里啊,巴爷就试探着对天妞说:“妞啊,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恐怕不行的,要不我们在棚户区那边搭个屋子,离这里也不远,你可以经常来看看登科,好不?”
      
“爷爷,我不怕,有小哥陪我呢,那也好吧,今天我们就去搭,我可以找点事做,你们放心吧。”天妞的眼睛里闪出了一些亮光。
      
在棚户区搭个棚子很简单,半天就弄好了,巴爷巴嫂左叮嘱右嘱咐,告诉天妞回去后马上给她将日常用品全部拿来,再背点粮食过来,天妞点着头,将两位老人送上了回山的路,两位老人流着泪,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离开了……
天妞在梅田镇的棚户区住了下来,没有想到,她的厄运,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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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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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长江流到梅田湖镇山下,转了一个湾,湾出了一大片开阔的湖区。一眼望去,芦苇荡纵横交错,鱼船在芦苇丛中穿来穿去,几只鱼膺被来往的船只惊起,拍打着翅膀向芦苇荡的深处斜飞过去,然后停在芦苇的枝头,静静的看着远处划过去的鱼船。每年十月过后,就是芦苇飘花的季节了,雪白的芦花漫天飞舞,使了劲向岸边钻。远远望过去,岸坡边、屋顶上,到处都是雪白的一片,人在路上行走,要不了多久,身上也会沾满芦苇花,山里人就戏称湖区边上的人为“白猴子”。严冬季节,湖水一节节退下去,人就可以赤着脚进入芦苇丛中了,踩的人一多,踏出了一条路,向芦苇丛的深处延伸过去。  
天妞早上起来,跑到湖边上胡乱擦把脸,湖水清冷,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也顾不得那么多,急急的返回棚子里面,提上祭拜的用品,掉头就上山了。
今天是登科一百天的祭日。时间过得快,死亡的恐惧好象昨天才发生,转眼就过去一百天了。巴爷前几天从山里下来过,给天妞带来了一些日用品,还将登科百天祭拜的螟钱老酒带来了,嘱咐天妞在这天去登科的坟前将螟钱烧了,怕登科在那边没有钱用,受别人欺负,完了还告诉天妞,巴嫂回去后一病不起,恐怕这些日子下不了山,叫天妞一个人去烧了这些纸钱。
天妞明显的消瘦了一圈,两只眼睛也窝进去了。天空阴阴的,刺骨的寒风吹过来,冷得她不停的打着寒颤,她紧了紧自己的衣服,低了头,赶着脚步向前走。走得太急,没想和前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手上的东西也被撞到了地下,天妞赶忙蹲下去,慌慌的去捡散落在地下的东西。
“这么急,找死啊,擂到老子的眼睛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天妞耳边响起,声音特别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天妞抬起头,那张脸,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哦,原来是你啊,你还在这里啊?”来人也认出了天妞,虽然过去这么久了,可那天他在镇口上拦着天妞盘问时,天妞慌张却带几分姿色的脸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一直没有忘记,打听过几次,别人都说不清楚,只知道女子的男人死了,后来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他心中暗暗的得意,真是老天有眼,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小妹子,这么急,要去做么子?”他脸上挂着一丝坏笑,脚步向天妞移过去。
天妞惊恐的向后退了两步,慌慌地望着他,泪水冲了出来。
天妞的恐惧更加激起了他的兽欲,他得意的奸笑着,离天妞越来越近。
天妞使劲朝后面退,她想找一个地方跑,可没有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跑得过一个丧心病狂的野兽啊。
“不要退了啊,让哥哥陪你,要得不?”他更加得意的望着天妞,好象在欣赏自己捕捉的一只猎物,眼睛里邪恶的光越来越盛。
“不要啊……,你走开……”天妞害怕的叫了起来。
“嘿嘿,叫么子鬼啊,不喜欢老哥哥啊,啊……老哥哥可欢喜你呢!”男人沙哑地吼了起来,伸着两只手朝天妞扑过去。
天妞慌张的向旁边闪,男人扑空。由于扑得太急,收不住脚步,跌在了地上。
他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恶狠狠的向天妞吼:“妈的疤子,给你脸不要,老子劈了你!”猛的冲过来,一把抓着了天妞的衣领。
“不要啊,你滚、你滚……”天妞凄惨的叫着,两只手丢掉拿着的东西,使劲的去捭男人的手,拼命挣扎着。
“哈哈哈哈,你这个小妮子,老子今天要开荤了!”男人狂野的笑着,抓着天妞就往芦苇荡中拖过去。
天妞一边哭喊着,一边用劲朝后面拖,想挣脱男人的手,眼看就要被他拖进芦苇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张开嘴,朝男人的手狠狠咬过去。
“啊……”男人杀猪般叫了起来,松开了抓天妞的手。天妞慌不择路向来的地方拼了命的跑。
“狗娘养的,老子日你妈,你跟老子站住。”男人在后面飞奔着追过来。一个弱女子,那里是男人的对手,跑了不到几十米远,又落在了男人的手中。
男人抡起拳头,劈头盖脸朝天妞落下去,天妞一边躲闪着,一边高声喊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凄厉的声音在芦苇丛中飘过去,惊起了几只山鸟,急急的飞起来,盘旋着飞远了。
男人几把就扯下了天妞的棉衣,淫笑着想去脱天妞的裤子,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芦苇丛里钻出一个人来。
来人五十岁左右,提着一把摇船用的浆,隔老远就喊了起来:“做么子,郝老三,你这狗日的,又在这里作孽人家的姑儿,放手……”飞奔着就过来了。
听到喊声,男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天妞乘机挣脱出来,捡起地上的棉衣,躲到了旁边,惊慌的望着飞奔过来的人。
“你少管老子的闲事,你妈的要死啊……”那个叫郝老三的家伙用手指着跑过来的人,恶狠狠的吼道。
“老子就要管,日你妈的一天到黑不做好事,你今天试试……”来人举起了手中的桨,盯着郝老三看。
也许是被来人的气势吓住了,或者被他手中那柄浆震住了,郝老三向后面退了几步,转头看看了站在一边的天妞,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黄天明,你跟老子记下了,老子没有你的好果子吃……”然后一转身,消失在莽莽的芦苇丛中。
黄天明向前追了两步,高声朝芦苇丛里吼道:“你来啊,老子等着你……”前面早就没有了声息。
天妞抽泣着穿好衣服,眼睛也不敢看来的老人,低着头说道:“搭帮您了……”
“姑娘,你怎么碰上这个瘟神了,以后可要躲远点。”
“晓得了,谢您呢……”天妞默默的捡起地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姑娘,很眼生啊,你是哪个屋里的?”老人在后面问道。
“我就住在棚户那边……”天妞低着头答到。
“棚户区啊,你一个人啊?棚户区我都知道啊,没有看见过你啊?”老人惊奇的再次问天妞。
“我才来不久……”天妞欲言又止,站了下来。
“我叫黄天明,是棚户那边的老住户了,姑娘有么子事可以来找我,一问就晓得了,啊。”
“好,谢谢嗲嗲。”天妞回头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望着天妞的背影,老人迷惑的摇了摇头。
在清冷的寒风中,天妞一路小跑着进了山,一边走,一边默默的流着眼泪。看见登科的坟墓,好象见到了亲人一样,扑倒在登科的坟上:“小哥,小哥啊,你丢下我一个人,你不管我了啊,随便我给人欺负你也不管我了啊”凄厉的哭声在大山中转来转去,看着都让人心酸。
很久,天妞才停住自己的哭泣,记起是来给小哥祭拜的,就在登科的坟前跪下来,揭开装着老酒的瓶盖,慢慢的把酒撒在坟堆的下面,然后点燃纸钱,一张一张烧着,一边烧一边自言自语:“小哥,你莫怪天妞啊,天妞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闷,天妞被人欺负,不想告诉你的,天妞听你的话,天妞在这里陪陪你,啊……”泪水无力的挂在她的眼里,凄婉的声音在坟堆上面滚落,四周很安静很安静。
烧过纸钱,坐在登科的坟前,天妞望着远处的大山发呆,眼睛里空空的,好象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想去想,就这样坐在离小哥最近的地方,心里变得特别踏实起来……
天黑了,天妞站起来,定定的看了看登科的坟,转过身,在夜幕中走向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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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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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朦胧的月光下,三五艘晚归的鱼船相继靠了岸,空气中顿时飘满了强烈的鱼腥味。鱼民们将船的揽绳在岸边扎好,口里面开着玩笑,“扑踏扑踏”向棚户区走去。鱼腥味被带了一路,外面的人可能一下子难以接受,可鱼民们爱这味道,哪天闻不到这种味道了,他们就会感觉到心慌,憋得难受。  
     
黄天明扛着一柄大浆走在最后面,身上穿着大号的鱼衣,很重,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响,偶尔还甩出两个响屁,引来一阵阵开怀的大笑。  
   
“老大,豌豆吃多了吧,吹气啊。”  
   
“狗日的,笑别人的屁,无志气。”黄天明重重地朝暗影中吼了一嗓子,周围的人笑得更加起劲了,爽朗的笑声在黑夜的江边传得很远很远……  
黄天明从东山过来,在棚户区刚刚形成的时候就来了。他的身世从来不和人提起,没有人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过来的。来得早,加上人很耿直,好打抱不平,而且时常救济那些贫困的棚户居民,慢慢在棚户区就有了很大的影响力,大家都叫他“老大”,他也就成了棚户区的头。不管棚户区发生么子事情,都会有他的影子出现。他办事很公道,一碗水端得很平,棚户区里的人都很服他。  
一条影子拦住了黄天明。在朦胧的月光下,黄天明睁大眼睛,前面的山姑好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甩了甩自己的头,迟疑地看着她。  
     
“黄叔,您不认得我了啊?”山姑羞涩的低下头去。  
     
“你是……?”黄天明竭力调动脑中的思维,可他真的想不起来这个女娃他在哪里见过。他放下手中的船浆,摸了摸自己的头,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姑儿。  
“我是天妞啊,您真不记得了哦?”天妞抬起头,含着笑望着黄天明,在淡淡的月光下,黄天明分明感觉天妞的笑很勉强,带着很深的无奈和忧郁。  
     
“天妞?”黄天明甩了甩手:“啊,记起来了,你就是从山里下来守夫的那个天妞啊。”  
     
“是的,我就是的啊。”天妞赶紧接过了话茬。  
     
“四年了吧,你还在棚户区?”黄天明终于记起了四年前的那一幕:“你一直没有回山里面去吗?找我有事吗?”  
     
“黄叔,我……”天妞欲言有止,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来来,先别急,还没有吃饭吧,家里去,今天留了两条叼子鱼,叫你大妈给煮了。”  
黄天明扛起了大浆,很客气的招呼着天妞。  
   
“这……。”天妞迟疑的盯着黄天明,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走吧,客气么子哦。”黄天明扛着浆,在前面迈开了步子。天妞跟了上来,脚步很迟疑。朦胧的月光下,一老一少两条人影慢慢地朝棚户区走过去……  
四年没有看见天妞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去四年了,山里的孩子好养活,喝口生水她们也可以蹿个头,天妞明显长高了,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女人味道,可能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苦,身体却单薄下来,脸上也没有了原来那种粉扑粉扑的红润,眉头紧锁着,让人看了心里发痛。登科死后,巴爷和巴嫂脚跟挨着脚跟离开了人世,把天妞一个人丢在这江边的棚户区里,苦苦的向前挨着……  
     
自从巴爷和巴嫂过世后,天妞就再没有回到山里面去,她的生活也失去了救济,靠自己东拼西凑,艰难的度日,有时候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跑到登科的坟前,大哭一场,怨小哥把自己一个人丢下,独自去了,哭过后,心里稍微舒服一点,陪着登科一坐就是一夜……,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点东西了,人懒懒的没有了精神,愁着不晓得要怎么办,突然想到了黄天明,鼓了好半天的勇气,总是开不了这个口,但没有饭吃也不是办法,这天,她终于在鱼民们回家的路上拦住了他。  
天妞正在胡思乱想,黄天明叫住了她:“到了,进屋吧。”  
     
黄天明的棚子很简朴,却特别干净,棚壁上挂着一些破了的鱼网,一个憨厚的农村女人站在屋子中间,手里面提着一个木桶,看见天妞进来,将木桶放下来,疑惑的望着她。  
     
“老婆子,这是天妞,就是我给你提起的那个山里过来守夫的姑儿,快,把这鱼拿去煮了,肚子都饿了的。”黄天明从后面走进来,把鱼递给了那个女人。  
“哦,是你啊,快坐,快坐,我搞饭去……”黄嫂眼里顿时挂满了慈祥,一边热情的招呼着天妞,一边接过了老头子手上的鱼,转身朝灶屋走去。  
      
好久没有听到这样暖人心的话了,天妞的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来。她背过身去,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四年了,一个人的日子到底有多苦,只有她自己知道。苍天啊,你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如此折磨,也应该有个头吧……  
     
“来来,坐吧,傻站着做么子。”黄天明招呼着天妞坐下后,转进灶屋给老婆子帮忙去了。  
在昏黄色的油灯下,天妞大口扒拉着碗里面的饭菜,眼泪一直在打转,她真的有一种错觉,好象登科、爷爷奶奶就坐在桌子边上,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聊着……  
   
“娃子,慢点吃,别噎着了,啊……”黄嫂给天妞的碗里夹着菜,慈爱地望着她。穷苦的人家很善良,他们知道苦的滋味……  
   
“恩,我晓得”天妞被黄嫂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挪了挪屁股底下的竹椅子。  
   
“姑儿,你一个人,为么子不回山里去呢?”黄天明推开自己的碗,点燃一根纸烟,开口了。  
   
“山里没人了,爷爷和奶奶都过世了”天妞低低的说道。  
   
“哦,那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打算长期住下来吗?”黄嫂接过天妞的话头。天妞没有说话,重重叹了一口气。  
  “姑儿,你是不是遇上难处了?”黄天明从天妞欲言又止的神态中看出来,天妞一定有什么话张不开嘴,他主动提了出来。  
   
天妞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哭出声来。  
   
“莫哭莫哭,有难处给伯伯说说,啊……”黄嫂也擦着自己的眼睛,抬手摸了摸天妞的头。  
   
好半天,天妞才止住自己的悲伤:“黄伯……”欲言有止,年轻的女娃,要去求助别人,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说吧,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啊!”黄天明深深吸了一口纸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望着天妞。  
     
“这……这……,我想在附近找个事……”天妞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这样啊……”黄天明急速地在脑海中搜索。他忽然想到了梅田镇的“圆江饭店”,老板和他很熟,也许,天妞可以过去在他那里打个下手。主意拿定后,黄天明丢掉烧得只剩半寸的纸烟:“我就给你去找,你明天早上过来听消息,要得不?”  
      
“好,好,真是……”天妞没有想到黄老伯这么爽快就答应下来,她激动的站了起来,腿刚刚弯下去,就被黄天明一把拉住了:“姑儿,可不兴这样,这有好大一个事呢。”  
这几年,梅田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胆子大的鱼民从江里上来,傍着江边开起了几家饭店,做往来鱼船的生意,小本小利,生意也还不错。“圆江饭店”就座落码头边上,店老板是老夫妻两个,对人和气,为人公平,大家对他们一直很照顾,生意也越来越好,老夫妻早就动了要找个勤快帮手的念头,黄天明一提出,他们马上很爽快就答应下来。第二天下午,天妞就随了黄天明来到了“圆江饭店”,老夫妻热情地接待了天妞,还给她腾出了半间房屋。天妞回了趟棚户,把自己的日常用品带过来,总算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天妞向老夫妻交待了一声,来到了登科的坟上,生活有了着落,精神也好了起来,她围着登科的坟走了一圈,拔去了上面的一些杂草,幽幽的低语道“小哥,你也走了四年了啊,日子过得好快,我今天碰上了贵人,给我找了个事,以后啊,我就可以多给你买些吃的、用的,你在那边也好吃饱点,小哥,天妞好想你啊……”凄凄的声音在大山里低低的打着旋子,飘得老远老远……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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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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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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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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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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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村夫在 2004/11/18 11:35pm 第 1 次编辑]

                            (三)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就退到坡底去了。刚才还人来人往的大堤,好象散了场的电影院一样,空淡淡没有一个人了。新堆到堤坡上面的泥土被水浸泡过,湿漉漉的,仿佛在提醒人们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的洗礼。
对于灾难,山里人已经习惯了。在灾难的空隙,他们一样可以过自己的日子,而且怡然自得,这是一种质朴的生活观念,正是这种对待生活的态度,才让山里人一代一代繁衍,活出山里人的滋味。
男人们从抵御灾难的前线回来,快乐和笑声又重新在镇子里响起。女人、老人还有孩子,慌慌的跑到镇口去接自己的丈夫、儿子或者父亲。隔老远,那急迫而明显带着抖动的声音到处在飘:“回来了,回来就好。”看见自己的亲人,从堤上回来的汉子们眼睛有点潮湿,冽开嘴傻傻的笑,然后搂了自家的孩子,男人的婆娘跟在后面,脸上带着红晕,一家人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太阳落山,镇子破天荒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在狭窄的镇子上挤来挤去,好多人家都从米缸里掏出存了半年的几个鸡蛋,男人们自然会喝上一点酒,女人呢,心目中已经出现了湿润的图案,如镇子上空的晚霞,绚丽而且充满色彩。女人们在这个过年一样的夜晚,对待自己的男人自然会比平日里多了一些温柔,孩子们的笑声在夜空中流连,灾难后的镇子,比平日多了些生机。
这些快乐和天妞没有任何关系。莽崽躺在屋子中间的门板上,双眼紧闭,浑身都是稀泥,如果不是偶尔从他嘴里吐出含混不清的呻吟,猛一看,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天妞一边抹着泪,一边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莽崽身上的衣服。
莽崽的伤势很严重。两只手血肉模糊,黑色的血已经凝固了,头上还有一条两寸长的口子,按了一些烟丝在上面,用布条包扎着。血凝固在头发上,使得头发看起来粗糙凌乱,看不清伤口有多深。
天妞摸摸他的额头,象在碳火上烤过一般,滚烫得吓人。天妞慌慌起身,舀了一瓢冷水,在水中绞了一把手巾,搭在莽崽的额上。送莽崽回来的后生也守在店子里,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讲叙中,天妞大致了解了莽崽受伤的经过。
退水的前一天晚上,水流得很急,莽崽他们守的那一段堤坡连续出现了三道管涌。山里汉子太累了,很多人都坐在坡上,迷迷糊糊打盹。梆子声急骤的在夜空中响起,让人心惊肉跳,所有的人都向管涌奔去,石头、沙袋、泥土全部用上了,无奈水流太急,丢下去的东西在水中冒个泡,就被洪水冲走了。涌口越来越大,冲过来的洪水翻滚着,象一匹脱僵的野马,肆无忌惮的撕咬着并不是很牢固的坡基,情况相当危急,如果不及时堵死它,滔滔的洪水就会将堤坡拦腰冲断,堤坡内将顿时化为一片水沼。水情就是命令,一个、两个、三个……,根本不用人指挥,无数条淳朴的山里汉子跳进了水里,他们手牵着手,用血肉之躯与洪水作殊死的拼搏。莽崽也跳进了水中,水流太急,他被水冲得差点没有站稳。上面的石头和沙袋还在拼命向管涌倾倒。一块石头冲下来,莽崽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幸亏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拖住了他,但石头还是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身上……
天妞听得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在两个后生的帮助下,终于剪开了莽崽身上的衣服。望着莽崽裸漏出来的伤口,天妞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这时候,老夫妻两个喘着粗气和老郎中一起出现在了门口。
郎中姓刘,头发已经花白了,干瘦的身体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上下起伏着,好象身子里装了个风箱。他半蹲下来,摸摸莽崽的身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妞的心中也忍不住一紧,哭出声来。
“妞妞,别哭,刘爷爷手艺好得很呢,别哭,啊。”老夫妻过来安慰天妞,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潮红起来。
听到莽崽受伤的音信,不断有人过来了,在灾难面前,山里人团结得象一个拳头。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望着昏迷中的莽崽,开始七嘴八舌出主意。
“先要将伤口清洗干净,那年我家桂崽被砖头砸伤,是用‘迎风草’敷好的,我家里可能还有些。”习老倌吐了口烟,眨着眼睛说道。
“你莫鬼说,‘迎风草’不管用,治点小伤还差不多,我看啊,要用马屎培干去敷……”唐爹摇着头。
“你晓得么子。”习老倌涨红了脸。
“我不晓得你晓得,尽出馊主意。”唐爹也不示弱。
郎中摇了摇手,大家都不作声了,店子里一片死静,只有天妞的抽泣声在响着。
半晌,郎中站了起来,手在一个灰白色的布袋子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些黄褐色的药膏,喊边上的人端过来一碗清水,将药膏挤在水里,用手指使劲搅匀,慢慢涂在莽崽的伤口上,不一会儿,除了脸还看得清颜色,莽崽就好象从煤灰里滚过一样,全身都变成黑色了。天妞的眼睛瞪着郎中的手指,一眨也不敢眨,仿佛她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见莽崽一般,心里七上八下恍惚着。太多的灾难堆积在她的心口,她真的有点无法承受了。灾难就是这样,拼了命朝一个地方挤,承受灾难的人,一个伤疤还在结壳,另一个伤口又被撕开,循环往复,无边无际,就好象一张网,越挣扎束缚得越紧,逃不开,摆不脱,让人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只好随了命运苦挨,过一天算一天,用山里人的话说,就是到了该去的那一天,双脚一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暂时给他固起来了,应该不要紧。但要治好他还要用草药,我这里还缺几味,我孙子这几天过江去了,我上不了山,这病情又容不得耽误,耽误了就怕残废,你们看……”老郎中站起来,擦了擦满头的大汗,眼睛望着老夫妻,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面。
天妞的思绪被老郎中的话打断,张开嘴正要接话。
“真是麻烦你了,真是麻烦你了呢。”老夫妻中的老倌子搓着手,口里忙不叠连声说着。
“快莫这样说,烧几柱香吧,保佑这孩子可以逃过这一难,哎……”老郎中摆摆手,拖过一条板凳坐了下来。
“是啊,是啊,狗日的天老爷真是不长眼睛,不长眼睛。”旁边的人随声附和着。
“刘爹,这药……。”老倌子向莽崽望了一眼,小声问了句。
“山凹里就有,但叫谁去采下来呢?”老郎中四处望了望。
天妞抬起头:“我去吧,刘爹,您把药名还有药的样子告诉我吧。”
“你去,你一个姑儿家,恐怕……?”老郎中迟疑的望着天妞,老夫妻两个互相看看,心里也在打鼓,眼下除了天妞,谁又可以上得了山呢?可天妞一个姑儿家,上得了山么?真是难死人了。
“不要紧的,我可以上去,你们放心吧。”天妞见他们都在迟疑,加重了自己的语气。
也只有这样了……
第二天,天还灰蒙蒙的,天妞就起了床。说起床,其实也就是歪在莽崽的床边打了个盹。她胡乱绞了一把手巾,擦了擦脸,提了篮子就出门了。
清早的镇子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暂时远离灾难的人,是很容易松懈下来的,有很多人,在堤上就很多次想过,回去后一定要睡它个三天三夜,这时候,就算火烧到了床边,恐怕也难得让他们从酣梦中醒来。
空气很清新,天妞却感觉不到,心中的压力太大,周围的一切就和她没有关系了。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一定要赶快采到草药,救活莽崽,不管多难,也不管有多苦。
进入山口,天妞的脚却不由自主的拐向了通到登科坟上去的那条路。站在登科的坟前,望着坟头爬满的杂草,天妞的眼睛湿润了。她放下手中的篮子,用手将坟上的杂草扯干净,扯出了一身大汗,刚叫了声“小哥”,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愁苦终于没有忍住,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她索性痛快的哭出声来,哭声在清晨的山里越起,惊起了树枝上的小鸟。人就是这样,在灾难面前,总希望得到亲人的抚慰,就算亲人已经不在了,到亲人的坟前说说,心中的压力仿佛就会减轻许多。
哭了半天,心中觉得好受些了,天妞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站在小哥的坟前,喃喃的说:“小哥,你一个人躺在这里不寂寞吧?天妞有空会来看你的,你可要保佑莽崽哦,让他赶快好起来,小哥,天妞要进山采药,今天不能陪你,不要怪天妞啊,小哥……”说着说着,泪水又要涌出来,天妞抬手擦了擦眼睛,终于没有让自己的泪水再次洒落在登科的坟前。
越过坟山,拐过一个小坡,就要开始翻山了。老郎中昨天反复交待过,只有翻过山,进入山凹里,才可以采到那几种草药,山这边是没有的。
四周真静,树木都还沉睡在自己的梦中,整个大山,只有天妞小小的身影在晃动,她忍不住朝两边看了看,心里有一些胆怯。毕竟,她一个人从来没有进入过大山的深处,要是平时,打死她也不会往山里跑的,可现在不同,莽崽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必须要用她采回去的草药治疗,否则,后面的事就难得说了。想到莽崽,天妞的心里一阵绞痛,她暗暗平复了自己的心态,在心里对自己说:别怕,别怕,没事的……,心里说不怕,望着高高的大山,还是免不了有点胆怯,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紧着步子朝前赶。
山很高,一眼望不到边,约莫走了两柱香的工夫,天妞还在山脚下晃。越朝深处走,山林越密,开始还有一条进山的人踩出来的路,走了一阵,路就没有了。天妞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攀着。树刺挂着了她的裤子,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刺得全部是血。她停下来,小心扯掉裤子上的刺,朝手心吐了口唾液,提着篮子又朝山上走。爬到一半,猛然之见发现前面有一块朝外突出的石头拦住了路,天妞四下看看,见边上没有其他路绕上去,看来,必须要从石头上翻了。天妞踮着脚,用双手试试石头露在外面部分的力度,觉得还稳当。她退后两步,先将手里的篮子甩上去,然后双脚踩着下面稍硬一点的地方,手使劲够住石头,身子用力朝上面甩去,眼看就要翻过去了,没有想到,由于石头被风吹雨淋,早就已经松动,再加上一个人的力量,一下子吃不住劲,“哗啦”一下就落了下来,天妞惨叫一声,身子朝坡底滚去……
天妞越滚越快,山坡在她的眼里向后倒退。慌乱中,她在空中乱舞的手终于抓住了一个硬物,一阵钻心的痛从她的手上传过来,她闷哼了一声,昏了过去。
不知道躺了多久,天妞的身子微微动了两下,终于睁开了眼睛。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半空,晃得她有些昏眩,她想移动脖子,但浑身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气,钻心般的疼痛从手上传了过来。她费劲力气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突出的平坡上,要不是平坡中间那棵枣树,恐怕她早就滚到坡底没命了。天妞探头朝坡下望了望,沟壑纵横,看不见底,她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左手心应该是抓树干时用力过猛,有一块皮被带了起来,红红的肉翻在外面,手已经合不拢了。脚上的胶鞋也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她低着头在附近的草丛中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想着躺在床上的莽崽,天妞狠狠心,开始咬着牙光着脚继续向山上走。
走近刚刚石头滚落的地方,隔老远天妞就看见篮子还好好地躺在那里,心中忍不住一阵开心。拦路的石头已经滚下去了,天妞踩着土窝翻了上去。由于没有石头挡着,这次比开始翻越容易多了。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天妞终于翻过山,进入了山凹。老郎中说的那些草药形状昨天晚上在她脑海中反复了几百遍,她相信自己不会记错。一进入山凹,她的神经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心口也忍不住一阵狂跳,人,越是要接近自己的目标,都会有一些与生俱来的兴奋。
天妞睁大眼睛,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她在灌木从和草丛里仔细寻找着,生怕漏过一处地方。山里面草药是不缺,但要找到它们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这些草药有的傍生在草丛或者灌木丛里,有的长在半山壁上,还有的就生长在山沟的水渠边,不过点细,很容易就放过了。山里的采药汉子厉害,并不是先天就生成的,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山路,穿越了多少树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天妞没有进山采过药,要找齐老郎中说的几味草药,费了她好大的劲,但总归已经找齐了,天妞用手擦了把汗,长长舒了口气……
抬头望望天,太阳已经掉到山坡下去了。天妞赶紧拍拍身上的土,提起篮子就往山下赶。下山倒是比上山容易些,但越往下走天越黑,到了坡底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在黑影中,远处的群山一动不动,仿佛蹲在那里张开嘴等待猎物的怪兽,莽莽的大山中,只有她一个人,天妞心中害怕到了极点,她开始不管不顾向前面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朝后面看,总觉得后面有脚步声跟着自己……
刚跑出山口,天妞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个人的胸口上,她惨叫一声,缓缓的瘫倒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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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0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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