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拾麦——童年十记之二

霁红

  “五月天，日头还不是很毒，但经过了几个月的春旱，土地干涸，还是有些燥热。在一片已收割的麦田里，几个布衣孩子在寻寻觅觅，他们的胳膊上，都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中盛了几把麦穗，他们的布鞋上，满是尘土，眼睛中透着一种渴望，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天是蓝的，地却是赤黄，这几个孩子一时充了天地间的主角，在阵阵热风中，他们渐渐融入了夏天的风景。”以上，是我童年时拾麦的一个瞬间。
    说起拾麦，现在城市里的孩子可能以为是某种游戏，大多乡下的孩子虽知道其内容，但也绝不会去做了。拾麦，在现今中国大多数地方，早已成了历史了，而在我的童年，拾麦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行业。民以食为天，吃饭历来是百姓的头等大事，而我的童年时代，粮食定量供应，是个吃不饱的年代。一位伟人曾这样规定：“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平时半干半稀，杂以青菜、萝卜、芋头之类……”如此，拾麦的目的便十分明确了，那就是补充食物的不足。一个麦收期约二十余天，每天平均拾二斤麦穗的话，那就是四十余斤，这可是两个人一月的粮食定量啊。
    拾麦的工具非常简单，通常是一只竹篮子，或是一块包袱。麦穗非常轻，一篮子或一包袱麦穗也没有多少。但无论如何，装满篮子是我们的最大愿望。在麦假里，三五要好的小伙伴，结伴远行，常常一去就是一天，这一天中，饥渴劳累如影随形，其中甘苦，可想而知。那个年代的麦田里，麦穗是非常少的，因为，割过麦后，生产队要先派人拾上两遍，然后才开放麦田，让拾麦者去拾，这样，麦穗已所剩无几了，因此，一天下来，能拾上二、三斤麦子，便是绝大的收获。除了儿童，拾麦者中，尚有一些妇女，她们比我们这些小孩子们精明，常常厚了面皮，去生产队尚未拾过的地里去偷拾，也常常被生产队的看田人追的到处跑。此种情景，在我们眼里，是非常刺激又有趣的。有时，我们也试着突破禁地，趁看田人换防或不注意时，到禁拾的田里偷拾。孩子有孩子的办法与精明，麦田的面积一般较大，看田人在这边，我们便到那边，相距几十米，等看田人喊叫着赶过来，我们早跑远了。有时，学校也组织拾麦，那场面与程序是很正规的。先由学校与生产队联系好，而后，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孩子们列起队，打着红旗，唱着歌儿，去生产队帮拾。这种拾麦，可把我们羡慕死了，地里的麦穗尚未拾过，密密麻麻到处都是，拾起来好过瘾，虽说拾了全要上缴，但那心中的满足感真是好。为生产队拾麦，待遇也好多了，休息时，队里会派人挑来开水，因为劳动后的饥渴，感觉那水真是好喝，妙如甘泉。休息时，老师会组织孩子们做游戏，常常是掉手绢、老鹰捉小鸡之类,枯燥的田野里因此也就多了一些天真烂漫之气。割过麦的田里，常有一些小蜥蜴活动，它们也成了我们游戏的目标。但它们爬的非常快，我们几个人分头围追堵截，常常累得气喘吁吁，在我的印象里，从未捉住过它们。主要是田里洞非常多，小蜥蜴地形熟悉，先得了地利，它们随便寻个洞，便钻入躲避，很容易便摆脱了我们。我们虽占天时，也奈何它们不得。虽是一场无结果的追逐，但此类活动新奇有趣，我们一直乐此不疲。
拾麦事实上是一个赶路的过程，你要不断地由一块地走到另一块地，由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无数次的弯腰检拾，机械又令人心烦。但那赤黄土地上稀稀落落的麦穗，却是永远的诱惑。刚刚成熟的麦穗，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十分诱人，尤其是感到饥饿时，搓上几枝，反复吹去麦芒、麦皮，将那涨鼓鼓的几十粒麦子投入口中嚼食，虽不十分甘美，却足以抵挡一阵饥饿。除了饥饿，干渴亦是极难忍耐的。好在我们对城郊那片田野非常熟悉，村庄的方位如何，哪片田里有水井，哪口井里的水好喝，我们都了如指掌。当时，故乡的田野里有两种水井，一种上口小，装有铁制水车，是那种古老的木制辘轳的改进型，这种水车大人摇尚且费力，小孩儿使用，其沉重可想而知。我们常常两人摇水，一人伏在水口边痛饮。那水出自十几米深的地下，饮来甘冽异常，是拾麦过程中的绝好的享受。另一种井未装水车，我们便以绳子系了大蓖麻叶子，自井中汲水而饮，此种方法得到的水量不大，但其过程新鲜有趣，亦常为我们采用。现在想来，，我们童时对付饥渴的办法，还是一种很好的生存训练呢。为自家拾麦时，以麦粒充饥是光明正大的，但在学校组织的拾麦活动中，便需偷偷进行。往往在开拾之前，老师会宣布纪律，其中一条便是不准吃麦粒儿，并且，还要同学之间互相监督。常常有偷吃麦粒而被同伴告发者，被老师训斥后，当事者与告密者往往发生口角，而后赌气半天谁也不理谁，现在想来，那种小孩子间的微妙而又直率的关系，很有意思。
    麦穗上的麦芒很尖利，有时不小心，手指会被它划破，刺疼的很。此时，常常寻找一种叫做“青青菜”的野菜，此菜有的地方称“刺儿菜”，它紫红色的茎，青翠的条形叶片，叶片边缘生一环白色的细刺，可食用。将青青菜的叶片揉碎，敷在受伤处，有止血与止疼的功效。采摘青青菜时也要小心了，不然会被它那白色的小刺儿扎了。在大片的黄褐色麦田里，星星点点地散布着这种青绿悦目的野菜，也算是干旱枯燥的田野间一种小小的风景了。在枯燥的麦田里，很喜欢鞋子踩在麦楂上的声响，而且，将麦楂踩倒的那种略带压力的过程对童年的我很有吸引力，孩子们往往顺了田垄一路踩去，咯咯吱吱的声响不绝于耳。
    时间就像一阵风 ，吹去了我的童年，那拾麦过程中的好多细节都随岁月的流逝而淡化了，而那五月间空旷干燥的原野，那麦芒划破手指微微的刺疼，那青翠的青青菜，那淡淡的麦粒香以及布鞋踩在麦楂上发出的声响，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黑色执戟者

很干净!!!
  淳朴的让人心动,但是毕竟人要张大的,所以呢!那只是一个追忆罢了!

涵馨

这也该算是一种童趣吧？由楼主的文章我想起了“粒粒皆辛苦”

红枫叶

童年的记忆被你书写得这般真切！文流入水。

霁红

下面引用由黑色执戟者在 2005/03/02 05:50pm 发表的内容：
很干净!!!
  淳朴的让人心动,但是毕竟人要张大的,所以呢!那只是一个追忆罢了!

在对童年的追忆里，我们已被俗世污染的心境才有了几分宁静。

霁红

下面引用由涵馨在 2005/03/02 07:16pm 发表的内容：
这也该算是一种童趣吧？由楼主的文章我想起了“粒粒皆辛苦”

那时,“粒粒皆辛苦”确是一个真切的感受。

kindly

下面引用由无人之秋在 2005/03/03 03:18pm 发表的内容：
赞！！！！！！写的真是传神啊，让我也想起了小时候，虽然那时我们只是以拾稻穗为一种介于游戏于劳作的活动。

钓翁与楼上朋友同感，欣赏ing。

一羁红尘

　　霁红的回忆也勾起了红尘的回忆，没怎么拾过麦，但很清楚地记得霁红说的那种止血的“青青菜”，但我们这里是叫做“萋萋菜”。。。。到现在野外还能看到。。。。
　　美好的记忆。。。。

蝶舞清狂

童趣,人生里最纯净最无邪,也是再难追回的一段日子

心绿成荫

麦田守望者，因为至纯，所以至真。

霁红

下面引用由一羁红尘在 2005/03/03 10:16pm 发表的内容：
　　霁红的回忆也勾起了红尘的回忆，没怎么拾过麦，但很清楚地记得霁红说的那种止血的“青青菜”，但我们这里是叫做“萋萋菜”。。。。到现在野外还能看到。。。。
　　美好的记忆。。。。

回忆中的那种既清晰又模糊的美妙,确是人生的至美呀。

霁红

下面引用由红枫叶在 2005/03/02 07:21pm 发表的内容：
童年的记忆被你书写得这般真切！文流入水。

谢谢枫叶。

霁红

下面引用由蝶舞清狂在 2005/03/03 11:30pm 发表的内容：
童趣,人生里最纯净最无邪,也是再难追回的一段日子

那份纯净只在梦里.

萧泊零羽

不知你的家乡在哪儿，应该和我们河南很近吧？我小时侯也常去拾麦的。那时候还在用镰刀收割，所以会掉很多麦穗。现在机械化了，就很少拾了。我记得拾麦很辛苦的，在大太阳底下晒，腰也弯得痛。好在我的姐姐多，活总是她们干得多。不过现在倒有些怀念。

霁红

下面引用由萧泊零羽在 2005/03/04 06:43pm 发表的内容：
不知你的家乡在哪儿，应该和我们河南很近吧？我小时侯也常去拾麦的。那时候还在用镰刀收割，所以会掉很多麦穗。现在机械化了，就很少拾了。我记得拾麦很辛苦的，在大太阳底下晒，腰也弯得痛。好在我的姐姐多，活 ...

家在山东,与河南是邻居呢。

萧泊零羽

下面引用由霁红在 2005/03/05 08:58am 发表的内容：
家在山东,与河南是邻居呢。

那倒要握握手了，呵呵，我们也算半个老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