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志愿

铁树开花

[这个贴子最后由铁树开花在 2005/06/16 10:45pm 第 3 次编辑]

6月14日是填写志愿的日子，天还没有亮我就起床了，作为班主任，这是我对学生的最后一次服务了。我早早来到办公室，准备好一切，等着学生的到来。不知什么原因，学生估分都不错，我却高兴不起来，心里总觉得沉沉的，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晨曦渐尽，太阳初升。六月的朝阳仿佛比往年更毒辣，一大早就觉得闷热异常。我泡了一杯茶，坐下来翻看那次班会上的“我的理想大学”纪念册。李虎，武汉大学，下面一行清秀的英文“Better late than never”。王庆，西安交大，有理想的人才会有前进的方向。上官蒙，四川大学，自信=奇迹。韩蓓，燕山大学，有梦的地方就有希望。康卫平，浙江大学，后面写着“败在‘川大’手上，就一定要超越‘川大’！”苏兵，北京大学。后面画着一个粗粗的“！”......每看一页，眼前就会浮现出一张张相貌各异的脸。胖墩墩小眼睛的是学习委员李虎；神情冷峻，带着一副近视镜的是“冷面杀手”王庆；清瘦白皙的“笑面虎”是语文科代表康卫平；还有“女飞人”范曼，才女韩蓓，沉默寡言的苏兵,18班的天使张乔乔......我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但很快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口涌起，闪电般升到鼻子和眼睛。我强忍住内心的激动，最后一次和弟子们见面，绝不能因为我而引起离别的伤感。一年的补习生活，他们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在负重登山啊，我怎么能在填写志愿的关键时刻伤心呢。我暗暗告诉自己，应该为同学们即将进入理想大学而高兴，指导他们填好志愿表，别再次划档落榜。
我擦了一把脸，突然觉得应该出去买一些水果，中午天热可以解渴。于是我匆匆上街去了市场。
等我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学校时，很多同学已围在我的办公室门前，其中还夹杂着几个学生家长，都在互相询问着估分和志愿选择的情况。“张老师早！”他们看见我，异口同声地发出问候，然后是静寂，几十双目光一齐投向我。我觉得时间好像凝固了，心里暖烘烘的，我相信这声问候和每节上课时的问候意义绝对不同，神情木然的回了一声：“同学们好！”声音低低的，竟然有点结巴。同学们七手八脚接过我手中的水果，拥着我进了办公室。
志愿表很快发完了，许多同学问了问学校估计的分数线和交表时间下楼去填写了，办公室外，还有十多个同学围在一起查看招生报。我索性把办公桌和凳子搬出来，让同学们坐下来仔细选择，还摆出水果茶水，告诉他们根据自己的估分客观选择，以保证被录取，千万别划档。
这时孙娜慢慢向我走来，步履很沉缓。孙娜去年高分，因为估分不准而划档，今年又因为压力大考得不理想，估分580左右，超过一本线不多。她神情忧郁紧张，鼻尖渗出细小的汗水，眼镜因汗水显得有点模糊，手里拿着一张草表，低声对我说：“张老师，我选择了几所学校，拿不定主意，你给我参考参考吧。”我爽声说：“行，让我看看。”
我仔细看看她选择的学校，一本的第一志愿西安建筑科技，适合她的分数。我知道她的理想是西安交大，可今年分数不够。我问她为什么选择建筑，喜不喜欢建筑。她说：“现在是大学选择我，而不是我选择大学。”我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无奈和悲哀，她是怕再次落榜，重入炼狱。我故作轻松点点头，说道：“行，肯定能录取。”她说：“看看我的底线二本志愿吧。我不愿再补习了，今年一定得走。”话中流露出坚定和辛酸。她的二本第一志愿是西安工业学院，西安最差的一所二本。她说万一一本落网，有大学就上。难怪啊，一年的高四有谁能轻松应对呢？我说一本落网，二本就是高分，应该选择一所好的学校。反复说服她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最后决定报昆明理工。她临走时又反复问了几次，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到楼梯口又回过头来，我朝她笑笑，挥了挥手，意思是放心走吧。她下楼了，我心酸了。我理解补习生内心的苦楚。
最后一个来的是李虎。他考试时也有小失误，估分645，武汉大学又要落空。我知道他来迟的原因，他去年618，败在武汉大学手下，今年是抱定哪里跌倒哪里站起的决心，非武大不嫁。现在面临痛苦选择，武大肯定不行了，到底报考那所学校？平时成绩在我班一直第一，全级20名左右，如果不是条件限制，完全有实力冲刺清华，可谁知考试前大病一场，没有正常发挥，他心里不甘啊！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在翻看着《报考指南》，作着无奈痛苦的选择。我没有多说话，默默地等着他，看他的小而有神的眼睛在一所一所大学中扫描。最后他选定了西工大和哈工大。相对说，他喜欢哈工大，可分数有点危险，西工大比较稳。我说：“稳走吧，选一个好专业。”他没有说话，审视着哈工大往年的录取分数和报考人数。很久，抬起头，小眼睛死死盯住我问：“如果是你的孩子，你怎么选择？我想听真实话。”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心里话，按这样的分数完全可以报哈工大，但只有百分之八十的录取把握，我不愿再看到我的学生再次经历补习磨难，这个年轻的心再也经受不起高分落网的打击了。我低声说道：“西工大，可以选择更好的专业。”眼睛没有正对那双戴眼镜的小眼睛。紧跟着又说道：“其实各有利弊......”还没有说完，他咬了咬牙说：“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稳走！”
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我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灯光中李虎胖墩墩的身影一点一点模糊，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第二天是志愿确认，整整一个下午，忙得不亦乐乎，但我没有感到累，反而觉得踏实。直到晚上8点，还有学生修改自己的志愿。这时我接到李虎的电话，听他声音急切地说道：“张老师，我想修改志愿，你支不支持我？”我坚决地说道：“支持！”
挂了电话，我在心里也填上了自己的一张志愿表，上面写着：梦想成真！

涵馨

唉，每年的高考后生命中的一次选择是如此沉重。
发自内心的真情让人感动。
今天才知道铁树还是老师啊：）

梅雪蝶衣

当老师的每到这时,心情就很复杂,既希望自己的学生高飞,又带着莫名的留恋,毕竟我们的一生的价值和心血都体现在他们的身上.
最质朴的叙述,带着些许的无奈,些许 的忧伤.....

铁树开花

临屏而写，算是日记吧。

梅子黄時雨

高考是一道门槛，填志愿对于能否跨过这道门槛来说至关重要，十二年的苦读出了结果，向来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今天才知道铁树是教师，而且教的是毕业班，一定是桃李满天下了........

铁树开花

下面引用由梅子黄時雨在 2005/06/16 10:14pm 发表的内容：
高考是一道门槛，填志愿对于能否跨过这道门槛来说至关重要，十二年的苦读出了结果，向来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今天才知道铁树是教师，而且教的是毕业班，一定是桃李满天下了........

谢梅雨斑竹，全国各地都有我的学生，我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