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绍兴沈园
南宋诗人陆游和他表妹唐婉的情爱悲剧,凄婉感人。陆游那首脍炙人口的《钗头凤》词、传说中唐婉的唱和,加上他几十年后陆续以沈园为题悼念唐婉的几首诗,千载以下,总能令有情人同声一哭。而“钗头凤—沈园”之外,我们还听说过一段陆、唐新婚时一起缝制菊枕定情的韵事,于是名之曰“外篇”。
话说陆游二十岁的时候,与新婚妻子唐婉一起,采集菊花作为枕囊,缝制了一对“菊枕”,他还为此写过一首“菊枕诗”,作为他们夫妻新婚定情之作。这首“菊枕诗”,当时为人传诵,可惜却没有流传下来。
所谓“菊枕”,就是用菊花晒干作枕头的芯子。古人很喜欢使用菊枕,据说可以“通关窍,利滞气”;可以解痛祛病;常用菊枕,可以提高睡眠质量,早上起来会觉得神清气爽。说到用菊花制作为“药枕”的“枕疗”方法,还有用桔皮制作枕芯的,据说与菊枕的功效相仿。余生也晚,儿时在岭南,倒是睡着“木棉花”枕头或是“油柑子叶”枕头长大的,没有享用过菊枕。
据说,慈禧太后在秋菊盛放的时候,总要让人采集大朵的菊花,制成菊枕享用。而陆游本人,后来也曾用菊枕治愈了自己的头凤病。
陆游六十三岁的时候,偶然又看到有人送来菊花缝制枕囊,触物伤怀,写下了两首“菊枕诗”,题曰: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诗云: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这两首“菊枕诗”,早于至今广为流传的几首“沈园”。此外,还读到过一首他八十二岁时所作悼念唐婉的绝句,也许因为未曾收入周密的《齐东野语》,流传不广:
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来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爱,为什么会能够如此深沉,生死以之,以致在“美人作土”、“红粉成灰”之后的几十年,还让诗人用将枯的血泪吟出“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的断肠诗句?我从陆游“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诗句中似乎得到一丝感悟:陆游和唐婉的夫妻情爱,虽说在现实世界中存续的时日无多,却早已经一点一滴地“转存”到了各种有情万物之中,恰似把真情实爱存入了瑞士银行,可以稳稳地收取利息。一对“菊枕”的枕函之中,封存、寄寓了新婚当时多少甜蜜,多少默契;多少香艳,多少情怀;多少的厮抬厮敬,多少的互爱互重。也许,就单是这一对“菊枕”,已经足以让情爱“一粒粟中藏世界”且“化身千万”,更不用说恩爱夫妻之间“有甚于画眉”的“闺房记乐”了。
一对“菊枕”,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说,是那么的无足道,而又实在是那么的奢侈。其“药疗”之功效,犹在其次也,叹叹。
人间的万事可以消磨殆尽,而情爱的清香却永远会历久弥新。
愿天下有情人都双双亲手缝制自己的一对“菊枕”,长相依傍,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珍爱到地老天荒!

钗头凤
陆游
红酥手,黄滕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与表妹唐婉本恩爱夫妻,感情甚笃。但因陆母不喜欢唐婉,终被迫休离。后二人各自婚娶。十年后的一个春日,陆游独游沈园与唐婉邂逅。唐婉以酒肴款待,陆游感伤万分,惆怅不已,随即在园壁上题下此词,抒发了自己内心的眷恋相思之情和无尽的追悔悲愤。

唐婉读后百感交集, 含泪和词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四十年后, 陆游沈园重游,含泪写下《沈园》以纪念唐婉:其中不乏刻骨铭心的眷恋与相思,也充满不堪回首的无奈与绝望,真是荡气回肠,震烁人心。
沈园二首
陆游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陆游晚年,每年春上必往沈园凭吊唐婉,每往或诗或词必有寄情。他84岁--生前最后一年的春天,仍由儿孙搀扶前往并留下两首七绝:
其一
路近城南己怕行,沈家园里最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