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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大珠慧海在 2008/04/15 10:51 第 2 次编辑]
文字 厦门篇 一
人生本来就是有很多的偶然决定的。这一次百川离开大成广告,就是一个非常突然的事。那天早上,百川去公司时,看见四五个新来的员工,很郁闷地在收拾行装。其中有两个新来的大学生,肖鹏海和钱芸芸是河南开封的一对恋人。思维非常新颖,有很大的发展潜力,百川是蛮看好这几个新人的。而项军却告诉了百川一个秘密:公司现在是招批新人,在用了他们的创意后,在试用期满后再用不符合公司要求的理由把他们辞退。可以省钱,又可以不停地换新的员工和来自各形式的创意。项军笑嘻嘻地安慰百川:“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了。”可怜那些新踏上社会的青年人满怀憧憬,不分昼夜地工作。还以为付出就有回报。百川在把辞职信递给一脸诧异的项军时说:“人可以利用,但不能欺诈。你已经忘了自己的来路了。”
在去厦门之前,百川也考虑了很多。如果照百川在广告业中的业绩,他可以在深圳找到一样的,甚至是更高薪水的工作。但百川觉得这行已经不能吸引他了,再说出来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总要找到一条适合发展的途径。既然踏上这条道路,就是为了挣钱发财。仅仅是混工资,还不如在家呢。他是从朋友的嘴里听到厦门石狮这个地方的,那是中国四大走私基地之一。在九十年代初,有大批走私物品充斥着中国的市场。百川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在陌生的环境中发现商机。
天很热,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海洋的腥味。鼓浪屿很美,但没有让百川有多少的留恋。梁园虽好,非我家园。在厦门下了火车,百川就坐上了去石狮的中巴。中巴车上坐得满满的,司机还不开,售票员还在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在歇斯底里地喊着:“石狮石狮啊,马上开车了。”车上的人一眼就能分成三种,一是当地人,粗得象狗链条一样的金项链,手上戴着两三个金戒指,都穿着拖鞋。一种是打工仔,一身都是地摊货的衣裤,脚上都是白色的运动鞋,这种鞋在石狮遍地都是。只要十元一双,比解放鞋还便宜,而在内地的话就要卖到上百元。还有四五个一看就是外地的生意人,黑色皮鞋短T恤,没有什么首饰,到那里都紧紧抓住自己的黑色皮包。百川看看自己,圆领文化衫牛仔裤,不伦不类得也很难区分成那一种人。自己笑了一下,打开矿泉水瓶,撕开塑料包装,开始啃起了面包。
石狮原来是个小渔村,因为离金门岛只有四公里,所以在八十年代的十年,撤村建镇,又建市。发展得特别快,所有的人都象疯了一样在围着钱转,这是中国社会发展历史上的一个怪胎。在一段时期内,中国出现一种叫外西的衣服,是从国外,大部分是日本走私进来的衣服,西装最多。都是外国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百川亲手从一件口袋里掏出过死亡通知单。还有就是老外扔到垃圾箱里不要的衣物。买回家后,消毒氲烫后再卖。买的时候是论斤两称的,大概合一元二毛钱人民币左右。而批发出去的价格可以卖到三四十一件,后来百川曾经一卡车一卡车贩卖。还有走私的冒牌运动鞋,还夹带走私的香烟和拆装的摩托车。在福建和浙江的交界处,有国家设置的关卡。每次都是百川自己押车,冒险就是为了那巨大的利润。
进入石狮的第一天,百川全懵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竟然是那么不同,又脏又乱,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没有所谓的秩序。街上的每个商铺都是人声鼎沸,甚至还挂牌:有各款汽车供应;每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口排满了走私的摩托车;私人小旅馆全部爆满,流莺暗娼公开地拉客;广场上的鬼市天刚暗,就有几十辆翻斗大卡车装着衣服鞋子,在地上铺点塑料纸倒下来卖。。。。。。
百川找了一家私人开的如归旅社,在很深的弄堂里面,一天二十元钱。店老板是一个整天叼着万宝路烟卷的当地老女人,黑黑瘦瘦老板着一张脸。家里的三间楼房改成了旅社,请了几个外来打工妹,也不见她有什么亲人。百川连续几天什么都没有买,就在到处逛。除了店老板收住宿费,还有呵斥了几个妓女,基本没有说过什么话。一个生性外向的人能接受寂寞和孤独,也许就是所谓的成熟的开始。饿了就在路边吃碗米线,渴了喝点矿泉水,每天大清早起来,逛到十二点多才回旅舍睡觉。
第三天晚上,百川出手了。他积攒下了一万多元钱,一口气买了电子手表,猫眼打火机和三五KENT中华烟。两个大麻袋,一个小袋子塞得鼓鼓囊囊。足足有两百斤左右,他把两个大袋子用麻绳连起来,正好可以背在肩膀上。把行李和那个小带子也这样连好,直接赶巴士奔了火车站。
八十年代生人是很难理解那时候出门的难处的了,尤其是坐火车。买票难,上车更难。而只有坐过了那时的火车才知道什么是沙丁鱼罐头,行李架上洗漱盆上都蹲着人,厕所要挤二三个。有人上个厕所,要里面的人先象挤牙膏一样出来,让人进去如厕后再换进去。经常有人被挤得哭,能有个地方站一下都是一种幸福。总能看见民工多的时候,列车员拿着棒子打。百川有两次最难忘的坐长途火车的经历。一次是从内蒙古的包头到常州,挤到只能一条腿换着站。那时火车速度是很慢的,还时不时停下来让车等车。从来不准时,时刻表只是有让大家知道晚点了多久的作用。百川直到夜里三点多到了南京的时候,很多人下了车后才坐上位置。三十九的小时,没有睡觉,腿都已经浮肿了。还有一次就是这次厦门到江苏的旅途,因为是快到中秋,这次的火车挤到前所未有的地步。百川化了五十元钱,请力夫把三个包弄进车厢。可进去以后他傻眼了,乌鸦鸦一片人头。不要说桌子上了,就是两个椅子中间的靠背上都坐着人。列车员可不管这些,就推着人说:“往里走往里走。门口不能站人啊”其实门口也都是人了,但是都是一些带简便行李的。到站他们先下,让人进出后再上来。百川因为带了这么多东西,所以是无法蹲在门口的角落。实在没有办法,百川就买了几分报纸,摊在人家的椅子下面。把三个包先塞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下去。
若干年后的一个下午,秋高气爽。高尔夫球场上一眼沁人的绿色,风很轻柔。挥杆时能看见远山的沉黛,坡下的池塘边有几株矮矮的巴西乔木。戴着白色球帽,一件蓝白条纹的英国“星”球恤,百川把球杆递给助手,喝了一口饮料。伸了个懒腰,对贾行长说:“你相信伸个懒腰就是天堂吗?”
那一路啊,闷热且不说他。不敢吃不敢喝,因为你根本无法上厕所。进去容易,要出来就难了。眼一抬,全是密密麻麻的脚。随时有带着血丝的浓痰和脏的果皮瓜子壳废纸落在头前,整个车厢无日无夜都是闹腾,混合着骚臭的味道。一天一夜下来,百川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地,身在几时了。再也不看表不记时间,也不吃盒饭不喝水。大概以前监狱里的小号就是这样,无法抬头,不能伸直。要是能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那是一种做梦都已经不敢想的奢望。这四十八个小时的旅程,让百川相信人的神经和思维真得会麻木的。当列车到站,所有的乘客都下了车的时候,百川才从椅子下象僵尸一样直挺挺慢慢地爬出来。把在打扫车厢的列车员吓了一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混身脏得要命,一张脸煞白,毫无血色和人气。在地上滚了几圈,腰部才松了一点。好不容易扶着椅子坐下来,他带着歉意对列车员笑了一下:“到家了。”
厦门篇 二
这些走私货出现在国内市场时,很快就形成一股消费浪潮。在社会上兜兜的人,无不以有一只电热丝防风,或者是猫眼打火机为荣。满大街都是外西,中国人刚从中山装,列宁装中解脱出来,这几十元一件的旧西装立刻风靡起来。经过几次长途贩运,百川的资本量迅速成备增长。从一万到十万,他一个人肩扛背挑只用了二三个月的时间。
百川没有在自己的城市销售这些东西,都是在常州啊苏州等地批发出去。然后洗个澡,换上衬衫西裤回家。因为生活的环境中,还是有点重学轻商的概念。不象十几年后,说人是知识分子就等于是说人是穷光蛋一样。当然,这种现象也是暂时的,到了二十一世纪,学识又逐渐成为大家的追崇。朋友们都只知道百川还在深圳,混得很好。不时可以出差回来看看。刘晔也很开心,因为百川回来总是给他带一些港货衣服裙子和饰物,让她在单位和朋友面前有炫耀和坦然接受夸奖和羡慕的语言和眼光。只有他妈,每次看着儿子黑黑的疲倦脸,也不问什么,每天总是做很多百川喜欢吃的菜。那时的百川,每天晚上就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吧侃大山。也许男人都有虚荣心,都只愿意让人看见他的快乐和光环。年轻的粗糙啊,尽在百川的仰天大笑里飞扬。
走上这条路,百川没有后悔。尽管很累很难,但却充满挑战和危险。十万元现金,对一个上班族来说意味着什么?要二十年省衣俭食,才能攒下来。从小到大,百川和他哥都是有计划的花父母给的零花钱和自己挣的工资。至于后来在澳门一把押上百万,已经是一种完全失控的状态了。他觉得二三个月的辛苦,就能收获这么多,还是很值得。野心和欲望在膨胀,他开始做长途包车贩卖。
在中国有几条长途路线是有很大的危险的,这江西福建浙江三省交界就是其中之一。因为道上都是喜欢黑吃黑,抢走私货,被抢者也不敢报警,如果反抗就杀人越货,把货物抢光,车卖给改车党。人嘛,往老林子里一埋,第二年因为有了肥料,那里的植物会更加浓郁。山里有的人家就是半农半匪,上次在住宿修车的时候,听见两个浙江客商哭诉。他们的车在转弯时碾坏了几个竹匾篮,立刻被一群人围上来,赔了一千多元钱。百川第一次包车,装了一车的台湾衫。就是那种化纤面料,机械锈花的T恤。是在梦特娇之前流行在华东地区的一种夏季上衣。十万元全投进去了,那边的批发商在等,这票货一出手,就是二十万的利。车进入温州平阳境内,已经是深夜了。驾驶员老王是安徽人,广德农药厂的,这次送货到厦门。回程空车就拉点货,这样自己贴补个百把块油钱,却能拿了二千运费。这个现在的国内运输,有一大半就是靠这种方式支撑起来的。第一次坐卡车走长途,再加上美好的利润,百川心情很不错。把车窗打开,迎面呼呼的山风吹得很凉爽。喜欢速度,喜欢追风的感觉。这和那火车座位下的日子都是天壤之别啊!老王说;“老板,这段路不太平,还是把车窗摇起来吧。”“呵呵,胆小不得将军做。”百川不置可否:“你看这山里哪有人啊?”老王是经常跑这条路的,他把大额现金都用塑料袋包好,密封在备用轮胎里面。百川还是觉得老王有点过:“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满月的夜晚,月光象是老天爷照的路灯。到了大坡了,这是一道雁荡山脉中很陡很有名的山脊。左边是万丈悬崖,白天也看不见底。右边是山,黝黑的树丛里安静得很。东风车已经换成一档,在喘着大气往上爬,速度降到了三四十迈。百川点了一根烟给老王:“这破坡还真挺长啊。”老王接过烟猛吸了一口:“过了这个拐就好了。”突然,有个蒙面大汉猛地跨上踏板,一只手扒住车窗,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对着百川:“叫司机停车!不然要你们的命!”
百川平生第一次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是他二十几年来的生活中喉咙最接近寒冷的刀锋.在书本上和影视作品中看是看得多了,可真正事到了自己面前,不知道有几个人能够接受.上路时,他也想到过危险.准备了一根短短的铁棍上车就放在自己的右手边.也就是一二秒的时间,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拿起那根自来水管,使劲砸在那蒙面人的脸上.只听得"哇"地一声惨叫,血溅在汽车玻璃和百川的身上.那人手一松就摔了下去,汽车的轮子从他身上碾过.老王已经吓得混身发抖.百川大吼:"踩足油门!快走!"这时离坡顶大概还有三十几米,在大灯的光线前,看见路中间还用松树做了一个路障,有六七个大汉站在坡顶.手里提着砍山刀,估计已经听到同伙的惨叫了.反正百川和老王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杀气,牢望有点哆嗦:"怎么办?怎么办?"夜色中百川的脸上都是血,百川用毛巾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下,更显得狰狞:"不想死在这里就冲过去!"
老王脸色煞白:"我......腿不得劲......",几个大汉已经慢慢地逼了过来.百川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啪"地抽了老王一个大耳光:"你快冲!"老王激凛了一下,大喊:"啊!",猛地把油门踩到底,东风车象疯了一样,把迎头一个大汉撞地飞了起来,路障也拱开了.他们俩一口气开了六个小时,过了金华市.乘天色未亮,在金华的一个山脚下把车擦洗干净.然后找了一家汽车旅馆,两个人都虚脱了,睡了一天.赶到上海郊区卸货后,百川给了老王五千元.虽然知道黑吃黑是不可能报案,但两个人还是有点忐忑.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就分道扬镳了.
三十万的现金放在刘晔的面前,刘晔一下子就抱住百川狠狠亲了两口:"这钱怎么来的?是我们的吗?"百川笑了笑:"当然啊,我做了一笔生意."刘晔很开心:"我们去香港吧?我也要去买殷晓丽买的那件裘皮大衣.""没问题,让我再做一笔,三十万就能变成七十万.这个中秋又是国庆.我们去香港."百川说完就倒在床上打起鼾了.刘烨一边哼着:"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一边把钱锁进了保险柜.
百川睡得很沉很香,睡梦中可能还有满足的微笑,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中秋他是怎么过的.
厦门篇 三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常有,明月明年何人看?"古往今来,写中秋的大多是团圆思念.站在河南兰考的古黄河大堤,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贫瘠的盐碱地,百川心里却满是悲愤和苍凉.
"天不助我啊!"百川带着三十万现金,雄心勃勃地又去了石狮.他对市场的流行趋势天生就有敏锐的洞察力,这次准备全部吃进梦特娇的T恤.这朵黄色的小花,因为冠以法来西的血统,让中国人对它趋之若骛.很多人攒了几个月,都要买一件来穿.十几年后才知道又被奸商忽悠了一把.零售的价格已经卖到了一千多元,而百川在石狮批发的价格是300元人民币.百川在精心挑选好款式颜色后,很爽快地付钱给了老板,这一千件衣服就能让百川挣四十万.一摞摞包装精美的箱子堆在货场,百川似乎看见了刘晔的笑脸.
货场上停着几十辆空置的北方卡车,一群司机在拢成堆的抽烟."老板,货去那里啊?"有个声音在对百川说.百川回头一看,这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油渍渍的汗衫,手里还拿着一根烟在递过来.看上去蛮老实的脸上还挤着笑:"我是河南的,老板走货不?"百川没有接他的烟,继续向前走去:"我去江苏啊,你河南的不划算."那人紧追了几步:"老板,我等了几天了.近点没关系,便宜点也行.就一千五吧,家里催我回去呢."百川迟疑了一下:"你有证件吗?""我有我有,"那人一见事有转机,忙不迭地说:"我姓朱,这是我的驾驶证和身份证."百川看了一下:"好,那就装车走!"
一路上,老朱和百川聊得挺多.家里几口人啊,跑长途多久了啊.百川和他慢慢地熟悉起来,戒备心逐渐减少.但是身体这时候出了点小问题,中午在三明的路边饭店吃的饭可能不卫生,百川开始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他出门长备一些简单药物,如消炎类,治肠胃的.服了四粒黄连素,还是不太见好.晚上到南平市,老朱说:"休息一夜吧.你身体吃不消的,去打个点滴.这样老是停下来上厕所,反正也跑不快."在汽车旅馆歇下以后,老朱陪百川到医院打针吃药,跑上跑下的.回到房间,喝了一杯老朱给倒的水,百川就昏沉沉地睡着了.合上眼他想:"老朱这人真是不错......"
第二天百川醒来,已经是下午的三点多.他顾不上纳闷,走到窗户前看了一下:楼下的卡车不见了!百川的脑袋腾地一下就大了!冲到楼下问店里的服务员,原来姓朱的夜里一点多就开走了.在警局报案时发现,所记录的身份证,驾驶证全是假的,连车牌都是假的.百川欲哭无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赶到了河南兰考县.
没有奇迹了,这个世界是没有神话的.当地派出所也例行公事地帮百川查了一下户籍档案,给了百川一些爱莫能助的同情和宽慰.百川在古黄河大堤上坐了一夜,"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宵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月过中天,百川才想起这是个万家团聚的中秋节.风吹在身上有点冷,百川裹紧了一下衣服,掏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几声,刘晔大概回娘家去过了吧,是母亲的声音:"喂,是谁?".百川静了几秒钟:"妈,我想家了."
在家闷头大睡了三天,没有谁责怪他.连刘晔都只是把失望和气愤作了几句对骗子的唾骂,母亲说只要人没事就好,钱财身外物嘛.宁才了解这个儿子,从小就好强争胜,不需要什么安慰的.在他看见半个月后百川又擦亮了皮鞋,他知道他又恢复过来了。晚上,让百川百源兄弟陪着喝了几盅.饭后在书房里,爷仨焚香煮酒,摆开纹盘云子,手谈几把.特别是最后一局,宁才和百川父子俩杀得难分难解硝烟四起,宁才的一条大龙翻角腾边,还是被百川擒斩了.落子罢,仿佛有战鼓铿锵.
百川的信心在那一刻又回到了他身上,人是个很奇怪的生物.西方学术是无法解释精气神的,但这无法捉摸的物质又好象确实存在.他拿了母亲给他的十万元钱,又一次来到了石狮.百川总结了一下,前几次的利润之所以还没有做到最大化,是因为他都是在鬼市进的货.而鬼市上的货是当地人在走私船上拿的,已经加了至少一倍的利.百川决定自己摸上船,进第一手的商品.最近市场上出现了情侣表,这个第一次出现在国内的概念立刻被年轻人所接受.男表坤表一对,颜色花纹图案都是一样.百川想多进一些,他直觉这东西肯定会卖疯的.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情侣表一度卖到洛阳纸贵.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走私已经是黑道了!没有引介,盲目去接触是非常危险的.在道上,没有法律只有规则;没有阳光只有黑暗;没有道义只有利益.
黄昏的时候百川就来到了望金村,这是一个最接近金门岛的凸滩渔村.村里人因为走私,个个都是千万富翁.百川来时就换好了当地人的拖鞋短裤,背了个包.身份证信用卡换洗衣服,还有那十万元现金,一家当都背在身上的旅行包里.他看见礁石堆里有几只小舢板,就肯定这是晚上靠台湾船用的.就躲在礁石后啃了个面包,喝了点水.一直等到夜色降临后,一群人打着手电来到了海边.百川是个非常胆大的人,他认为男儿志在四方,凭胆气天下敢闯.他悄悄地混在人群中,上了小舢板.石狮当地的小舢板都是用于走私,装了四个雅马哈发动机.缉私处的巡逻艇的马力小,就是发现了也无法追上他们.五艘快艇马达齐声轰鸣,在夜幕下的大海滑出五道漂亮的弧线,向外海开了出去.
艇上的人有的互相认识,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没有人注意到百川.只有在靠上那艘台湾的大船时,每个人都从绳梯爬上去.水手都搀扶一把.那个水手似乎感觉到百川的陌生,多看了两眼.百川低下头,赶紧跟随着前面的人进了舱.因为紧张,他并没有看见水手和那个胸口刺着一条青龙的人指着他嘀嘀咕咕.
开始散货了,百川对那个包着头巾的人说:"大佬,我要三百对情侣表."那人看了看百川,把三盒表递到他手里:"给钱吧,九万."百川接过表的时候就发现重量不对,打开一看,发现这是塑料机芯的.这种塑料机芯的在时常上最多卖到六十元一对.再扣除运输成本和留给零售商的利,最多也就是十元一对的利润,而机械表芯的情侣对表可以卖到一百多元.百川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塑料芯的.""哈哈哈哈,"刺着青龙的人发出一阵象夜枭的笑声:"细仔,没有路引没有拜山贴,就敢来趟我的骷髅海号?这货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百川很平静:"大佬,没有路引拜山是因为小弟初来宝船.一会生二回熟.生意不成仁义在,山不转水转."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买卖,看着百川.船上的人慢慢地围拢过来.包头巾的马仔冲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打了过来:"你个白水仔,哪来这么多废话!"(白水仔是指不是道上的人)百川一撤身,让开了他的巴掌.但是那人的左手一记下钩拳过来,百川没办法,用手臂一挡.一个进步肩靠过去,那人就摔倒在地.百川知道这是在汪洋大海中,再说也不敢和他们闹翻.那个进步肩靠是下意识的动作,看见包头巾的人摔倒,他知道事有点不妙.迈步弯腰刚想过去扶,脑门上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一支手枪顶在了他额头.
这一幕很熟悉,但那都是在电影电视里才看见的.学校军训的时候也接触过枪,也打过靶.小时候做游戏,朋友之间开玩笑也经常拿支仿真枪喊一喊"不许动,举起手来啊"什么的.但这是真的手枪啊,而且已经顶了膛.在这茫茫大海上,夜色把天和海都盖在一张黑布里.没有被真枪在真实生活中指过头的人不会有那样的感觉:生和死就在人食指前两节的机械回缩中.
空气凝滞了,那个包头巾的人从甲板上爬起来,冲百川的小腹就是猛地一脚!百川被踢翻在地,后脑勺"咚 "地一下撞在船沿上,旅行包也摔出去了.刚爬起来还没有站稳,胸膛上又挨了一拳.百川扶着船舷,想去抓那个包.腰上又被狠狠一脚,人就飞出去了,没入冰冷的海水的刹那,他还听见船上的人发出的狂笑.
厦门篇 四
海水好咸,百川在跌入水中的时候喝了几口.他猛地一挣,把头窜出水面.只见那艘大船已经向远处开走,船后还拖着四五艘舢板.尾浪打过来,百川屏住呼吸,从胸口摸到了被眼镜链挂住的眼镜戴上.夜色很浓,那艘船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茫茫海风中.九月的海水已经有点凉了,海面上一片寂静.幸亏浪不是很大,但是一阵阵的涌从海底把整个海洋都翻卷.海上的人都知道,在海里不怕风浪,最烦的就是这种涌.百川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自己的处境.四周看了一下,好像在远方有灯光.从这里到岸上应该有一海里多.也就是四千米左右.百川从小在江南水乡长大,他的水性非常好.六七岁就会游泳,到了十几岁一游就是上万米.而且他会在水里抽烟,看书.他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游上岸应该没有问题.
他从小在长江里游惯了,长江水顺流的话,他可以仰泳顺水漂个几公里.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是海.海水永远是流动的,但却没有规律.在江河里游上一百米的体力,在海水中最多能游个三十米.才游了半个多小时,他就觉得精疲力尽了.可是他没有选择.他停了一下,用指甲狠狠掐了一下足三里.他知道要是现在因为寒冷或者亏力而抽筋的话,他就会永远上不了岸了.游了一会,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岸上的灯光了.他摸了一下自己的皮肤,混身全是冰凉.自己的手摸到自己的身体都吓了一跳.百川咬了咬牙,硬是挤出来些尿液.虽然这点温度几秒钟就被海水稀释,但是百川还是暖了一下手.然后用手上那一点可怜的热乎使劲地揉了揉肚脐,继续向前游去.长时间的游泳是不能手脚并用的,只能手脚轮换.百川已经没有勇气再看前方了,他怕看了以后会没有信心再坚持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目的:游上岸!手机械地划动着,重复着一个单调的频率.
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不同的层面和时间有着强烈的反差.2005年9月年百川在上海外滩十八号参加苏格兰黑方之夜的一个年会派对,夜风朗朗,都是一些所谓的社会名流.阳台上有一组乐队在演奏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绅士名媛轻声燕语.百川一身黑色的DUNHILL,手里端着一个高脚酒杯.手指上硕大的安东尼奥的钻戒与黑方那琥珀色的液体相映闪烁出一种奇幻.他靠在栏杆上望着波光粼粼的黄浦江,对岸的陆家嘴华灯齐放,香格里拉酒店的大彩屏上在放着迪奥的广告,东方明珠变换着色彩.卫视的主持人盈盈走了过来:"百川,一个人在想什么呢?"百川端起酒杯,和盈盈轻轻碰了一下杯:"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十周年."
海滩边还有很多游夜泳的人,很热闹.几个小孩子在嬉闹着追逐玩耍,还有人在沙滩上堆着城堡.情侣们有的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在沐浴着海风.百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蹒跚着走上沙滩.几个人惊呼着跑开,百川的脸色煞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当脚接触到沙子的时候,百川知道自己活下来了.他喘着粗气跑到沙滩上的水泥路,想离海越远越好.他也顾不上脏不脏的,更别说是路人的眼光,一倒下躺在了水泥路上,感受着大地的坚实.过了半响,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了一丝暖气.站起来,把湿衣服脱下来绞干,再穿上.海边还是人声鼎沸,已经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了.前方夜宵摊上的香味飘到他的鼻子,百川感觉自己的器官已经在逐一恢复了功能.
他大量了一下周围,应该是在石狮的矶角.海边有很多摊位,有卖各地小吃的,也有卖水果冷饮的.百川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了一遍,找到了三个一元硬币.一包KENT已经被湮烂了,打火机也掉了.而那只天梭表又因为前几次的危险,放在了家中.在夜风中的百川有了一种凄凉的无奈!他浑身湿漉漉的,刚从海里爬上来.口袋里只有三元钱,又冷又渴又饿,他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前面的夜宵摊上,一个男人在熊熊的炉子前忙碌着.颠勺翻锅,随着烹饪加佐料爆油锅的"哧啦"声,再加上风中直冲到百川面前的香气,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大了.饥肠碌碌的百川闭上眼睛,咽了一口唾沫.他一横心,就到最近的一家夜宵摊坐了下来,咕咚咕咚把茶壶喝了个精光:"老板,炒一碗炒面."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摊子,四张白色沙滩桌上有几个人在吃着东西.老板是一对外地的夫妻俩正在忙碌,旁边还有两个小孩,脏兮兮地在玩.那个女的大概三十五六的样子,很热情地说:"好的,老板,等一下.""老板?这老板口袋里连五元钱的面钱都没有了!"百川苦笑了一下.不一会面就端上来了,青菜,豆芽菜,和几片香菇和面炒成一大盆,还有一碗紫菜虾米汤,热气腾腾的.这是一碗全世界最好吃的炒面,百川把盘子里牙签粗的芽菜都一根不剩地吃完了. 又添了一碗汤,一口口喝完后站起来:"老板,我没有钱."老板和老板娘听见这话都有点楞,抬头看着百川. 连正在吃夜宵的几个人也呆了,都看着百川.
石狮这个地方的混乱,是我们在内地难以想象的.国内各地的帮派在这里都有涉足,还有台湾的竹联和四海等帮会,所以各类事件都常有发生.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只看着钱,只顾自己,少惹事为好明哲保身的.正在洗碗的老板娘把手里抹布丢到水桶里,一脸的不高兴:"我们是小本生意啊......"那个老板打量了一下百川:"你走吧,算我请客."现在的百川这副样子,湿嗒嗒的衣衫不整,脚丫光着,小腿上还有上岸时被礁石划破的口子.一条刚凝结的血疤,因为他的血有RHB因子,所以他出血后是很快就止住的.这血型好象几万个人中才有一个,这点对他今后的苦难也帮了不少忙.
"不,我不走.我不是乞丐"百川平静地说.老板夫妻俩很奇怪,这个应该是落魄的人脸上一点没有可怜的神态.老板娘诧异地嚷了起来:"我们当家的不要你钱,你还想怎么样?"百川笑了一下:"大姐,你误会了.我是说我帮你洗碗,顶那碗面钱吧."说完,百川不顾所有人的惊讶,就走到后面,拿着抹布洗了起来.
一直洗到二点多,沙滩上已经完全静了下来.除了这十几家摊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老板切了点猪耳朵,装了一盆花生,拿了一瓶当地最便宜的泉州大曲放在桌上:"兄弟,过来喝几口吧." 忙了四五个小时的百川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把油腻腻的手在抹布上擦了一下.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老板娘也收拾好了夜宵摊.原来这对夫妻是安徽阜阳人,男的姓柯,来石狮好几年了.先是做苦力开始,后来就摆了这个摊.生意有时好有时不好,冬天天一冷,海边都没有人.又多生了一个儿子,勉强维持生计吧.百川没有多说自己,就感谢了几声.望着夫妻俩带着孩子,推着摊车消失在夜色中,这时的百川才有了一种无奈的凄凉和落寞.
人性大多是善良的,可到底是陌生人,总有些防范.再说老柯一家四口说不定也是挤窝棚的,百川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看见几张报纸,他拣了起来.正好看见街对面有家银行,挺气派的.有很大的门庭,地上全是铺的大理石.他走过去,地面还挺干净的.他把报纸铺在地上,倒下去就睡.迷迷糊糊他开始做梦,梦里很乱,一会儿在最毒辣的太阳下拖煤,混身发烫.一会儿又是在北京的积水潭滑冰,突然冰层开裂,他一下子掉在冰窟窿里......
他是被扫大街的大妈推醒的.大妈在扫到这里的时候,看见有个外地人,躺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百川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发了高烧,这也难怪.在九月的海水里泡了二个小时,游上岸耗尽了全部的精力.湿衣服裹在身上,被夜风吹了这么久,又冻了半夜,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百川站起来,头很疼,嗓子眼里的扁桃体肿得很大.他站起来,揉了一下红地象兔子一样的眼睛.鼻子里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他摸了一下口袋里的三元钱.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车来人往.在这个举目无亲人地两疏的异地他乡,百川被逼到了悬崖绝境.
厦门篇 五
石狮的大街上有很多长途电话亭,都是用IP的.为民工服务,收费很低廉.百川知道自己要摆脱这个困境只能向家里求援,但是由于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那个包里,他又没有钱住宿.所以即使家里汇钱过来,也没有地方收.他只能等到邮电局开门,进去给母亲挂了个长途电话.怕家里担心不敢告诉母亲事实真相,就说了缺一千元钱,让母亲汇到这个邮电局.因为没有身份证,设置了取款密码.放下电话,邮电局的一个大婶头也没抬:"三元六毛."百川摸出三元钱,递给了大婶:"阿姨,对不起.我钱丢了.证件什么都没有了.差你六毛好吗?明天汇款一到就给你."大婶看了看百川那样子,挺同情地:"好吧,我帮你垫这六毛吧."百川说了声谢谢,就走出了邮电局.
走出门口,他抬头看了看天.去哪里呢?繁华的大街上每个人都在忙碌,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个流落在街头的外乡人.时间过得很慢,一秒一秒地在捱.好不容易到中午了,街上的饭店人进进出出,又是那平时熟悉的,现在对他来说是致命的香味混杂在空气中飘来荡去.他在刹那之间懂得一个饥饿的人在玻璃外看见一群人剩下满桌的美味佳肴起身离去时,是怎么样的感受.2007年初夏百川在北京吃烧烤,一个衣衫挺整洁的年轻男人在乞要几串烤羊肉串,他忽然间感慨万千,和他一起吃饭的朋友是不会明白的.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谁都在期盼着他人的理解,谁都在说自己了解他人.可是没有用的,一个人的气质品格是和他的经历学识分不开的,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习惯性思维来打量着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谁都以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自己的思想判断是正确的.他们不明白,有一种人生很奇怪,太精彩了就是苍白,有些时候语言是没有作用的.其实大音希声,大相无形.这就是禅的境界,多年以后,百川经常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说什么命运不公,世道坎坷,他都是微微一笑. 你见过月光下的大海吗? 它恬和从容,宁静安详,可是,可是有谁知道,它曾经经历了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街口有家音像店在放着列侬的歌:一只海鸥要飞越多少海洋,才能栖息在沙滩?一个男人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对得起他的名字......旁边有个摊位在卖着快餐,一群民工在打饭.百川咽了一下本来就很少的唾沫,扁桃腺体肿得又大又烫,吞咽口水都很困难.石狮这个地方的水龙头都上锁的,所以他今天还没有喝上一口水.他不习惯乞讨,家里有祖训:穷死不做贼,饿死不讨饭.他想起现在的千里之外的家,应该是在吃饭了吧......
下午二点了,高烧越来越严重,头重重的还有点晕.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面象是要着火一样,而风吹到暴露在外的皮肤,又一阵阵地发冷.又渴又饿还发着高烧,百川实在是走不动了.他在一家肯德基门口坐了下来,慈祥的山姆大叔在微笑着看着他.就在这里,百川遭遇了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半小时.
半小时,在平常来说,也就是一杯咖啡的时间.够我们吃顿便饭,聊个天下盘象棋,或者回几个贴,我们一生都要经历无数个半小时.但往往就是很短的时间,能改变人的一生.佛说一昼夜有四万八千念,一念之差,天壤之别.你会在一念之间爱上一个人或者不再爱一个人,会在一念之间决定某件事,都会改变我们一生.一念或者是一刹那,我们养成了一种观念,导致了我们今后生活的方向和路线,人生就是在这样的偶然间走过的.
不断的有人走进去走出来,门在开启的同时把炸鸡腿和汉堡的味道象海浪一样向百川袭来.其实那时的百川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只有这些来自人间的味道还在提醒着他还活着.前方走过来一对母子,孩子胖乎乎的很可爱.一只手和母亲搀着,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大苹果.苹果太大而手又小,一个滑哧苹果就掉了.滚了几下就落在百川的身边,小孩子蹲下去要拣,母亲拉着他的手没放:"不要拣了,脏兮兮的.进去吃薯条吧."百川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母亲进肯德基时嫌弃鄙夷他的眼光和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他的目光被那只苹果牢牢地焊住了.
多少回夜里,百川都梦到那只苹果.那是一只怎么样的苹果啊!又大又红,颜色是那样的鲜艳.上面虽然有几个牙印,却丝毫没有减少它对百川的杀伤力.是的,没错,就是杀伤力这个词汇.这是个谁也不认识百川,谁也不在乎百川的城市.他发着高烧,忽冷忽热.从早上到现在一滴水都没有喝到,一粒米也没有进肚,口袋里没有一分钱.那只苹果触手可及,对百川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苹果了.这是佛祖的莲花接引,这是基督徒的福音,这是可能没有它就无法生存的诺亚方舟.旁人是很难理解这样的形容的,因为你不是百川.不是那一天那境地的百川.
半个小时,百川在那个台阶上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的苹果.那种挣扎和犹豫让他好几次想伸出手去,可是总有一种不成型的想法:好象拣起了那只苹果,他就会丢掉他生命中最引以为骄傲的东西.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会坚持不住了.他站起来掉头就走,再也不看那只苹果一眼.虽然只是一只苹果,百川却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
他以后明白了,那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半小时,也是最危险的半小时.他在内蒙古被人打翻了,拿刀架在脖子里,一脚把眼镜玻璃踩在脸上,扎得全是疤他没有觉得危险;他在山西太原被人拿刀砍在头上,在医院昏迷了七天他没有觉得危险;他在湖南被人用斧子砍伤了腿扔在山谷里,他拖着一条血路爬上公路没有觉得危险......但是这是他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因为如果他拣起了苹果,就不会有后来的百川.为了纪念,今生今世,他再也不吃苹果了.
他不敢再耗费体力了,拣了两个破麻袋,在桥洞下裹着身体一直到天黑.慢慢得走出来,勉强支撑到夜宵摊上.老柯夫妻俩刚摆出来,看见他就给他炒了一大盆满满的炒饭.吃完后,百川觉得好一点了,喝了两碗水.柯大嫂感觉百川有点不对劲.摸了一下百川额头:"天啊,烧成这个样子了!"回去拿了两粒"扑热息痛"让百川服下,百川吃完药,坐了一会.有客人来了,他没有听老柯夫妇的劝告,又去开始洗碗了.
晚上喝完收摊酒,百川披了一件柯嫂拿来的旧毯子,在桥洞下美美得睡了一觉.第二天到邮局,大婶把钱给了百川.到路边摊上喝了三碗豆浆,百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已经很臭了,身上的垢都能搓下一层.他去买了一身衣服,又到那家如归旅社.开了个房间,好好洗了个澡,才敢到医院去挂水治病.
他给老柯的两个孩子送去了点水果,就上了中巴车到厦门.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恢复,T18厦门到北京又是首发站,硬卧卖完了,他就买了一张软卧票.在列车开动的刹那,他在心里默默得说:"石狮,我一定会回来的."列车开出了,他躺在软7包厢的床上犯起了愁:家里的积蓄早就给他还报社时用光了,母亲的十万元钱还是母亲和朋友借的.这可怎么办呢?怎么有脸回家啊!
厦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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