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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聊斋演义
假如你是一个对超自然现象不以为然的人,那么你可以停止下面的阅读。
故事是爷爷告诉我的。现在,老人家已经故去。我记得听这个故事时候我还很小,估计只有六、七岁。那年,父亲带我去了一次教堂,回来以后我就被一种莫名的恐惧给束缚了。我们家并没有人信奉洋教,去教堂纯粹是父亲单位组织的一次公费旅游。这座教堂建在一座小山丘上,它是那种哥特式尖顶形建筑,配有犹太式拱行木门和黑漆铁窗。这些都是我根据现存的回忆进行描述的。不过当时,呈现在我面前的建筑,无异于一头庞然怪物,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建筑。等到进入圣殿以后,我才真正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惊异:望着巨型吊灯、古怪的壁画、还有基督受难时的雕像、以及四周始终回荡着的宗教音乐,我就仿佛支身处在一片广浩而又高耸的冰山之上,对陌生的环境感到非常恐惧。
那天,在下山途中,我还看到了许多竖在路边的石碑,它们都被套在褪了漆的橱窗里。石碑上面刻划着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人物,面目都非常可怕。父亲笼统地给我讲述了这一路石碑所演绎的故事,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段石碑所演绎的故事名字叫——《基督殉难》。
由于父母工作都很忙,当时我就由爷爷、奶奶来照料。自打教堂回来以后,我突然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老是缠在爷爷奶奶的身边,不敢一个人独处。奶奶年岁大了,她把这种情况理解成小孩向大人撒娇。不过爷爷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我的变化太大。前一阵还好好的,怎么这一阵风透雨漏变得阴阳怪气?里面一定有文章。
在随后一个刮着狂风下着暴雨的坏天气里,我们爷孙俩对坐在客厅里对弈象棋。由于那天闪着雷电,奶奶便把屋子里的灯全都关掉了。处在一片黑暗之中,我的恐惧感突然又涌上来了。奶奶问我是不是病了。我便把去过教堂之后滋生的恐惧,如实的告诉了奶奶。我说,我怕石碑上面的人,会变成鬼,突然冒出来把我抓走。奶奶旋即训斥我,说我这是在瞎矫情,叫我不要胡思乱想。爷爷则在听完我的想法之后,沉思良久。随后,告诉我一个故事:
那是在1946年的中华民国。
在上海宝山那带儿有一所音乐学院。地域偏僻,人烟稀少,学院附近都是荒田。虽说这是教会给穷人办的学校,但是真正能在里头读书的穷人并不多,多数是那种小资产阶级。家里没什么势力,但有几个钱,就把儿女送到这里来学习音乐。
那一年,盛传这所学校里闹鬼。越传越悬,所以有许多家长听闻,都不敢让自己的孩子在这里头继续读书,纷纷迁学。一年下来,学校减员减得很厉害。使得这里变得更加空荡,更加诡秘。
有一个姓吴的学生,叫吴思才。1946年就考入这所学院。这个吴思才啊,家里很穷。父亲是个木匠,母亲是个裁缝。上无长兄,下有二弟。虽说家里人口不是太多,但当时的社会很不稳定,物价高,赋税重,所以他的父母手里也不太宽裕。考入这所学校本是让全家人高兴的事情,光宗耀祖嘛。可是一听说学校闹鬼,父母也好,亲戚也好,都劝吴思才退学,劝他改学别的生意。这吴思才呢,自幼热爱艺术,过去发奋读书,为得也是有朝一日能考入这所学校。如今愿望实现了,自然不肯放弃这样的学习机会。
父母相劝无果,吴思才毅然入了这所学校。由于学校离市区很远,所以入校就必需住校,这就更瘆啦,父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晚上不要出来乱跑,回头逃夜要是被恶鬼撞上,难免九死一生!
转眼,上了两个月的课。吴思才的功课一直不错。只是学校里人心惶惶,自开学以来又走掉一批学生。学生的宿舍楼显得更加空荡。
有一天傍晚,吴思才独自在花园里散步。碰巧遇见一位身材矮小,穿着教员制服的陌生老头。寒喧两句之后,老头突然问他怕不怕鬼,老头这一问,搞得他是莫名其妙。吴思才抬起头,望着他,发现这个老头的眼睛里头有一种诡秘的神色。正当他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回答时,突然老头拍了他的肩膀,叫他晚上不要出来乱走动。吴思才听了这个建议,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半晌才鼓起勇气,问老头在哪个系教书,老头没有回答。吴思才又问他,这所学校到底有没有鬼。老头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语气生硬地告诉他,没有!说完,背过身,奇怪地走了。吴思才心想,他走了,我也走吧,转过身,没走几步,背脊被人拍了一下,吴思才猛一回头,发现还是那个老头。这回他是真害怕了,心想这老头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心悸的工夫,老头突然凑过嘴,对吴思才的耳朵滴咕:“这地方很脏,以后不要一个人来。更不许两个人来。”说完又悄然地走开了。
事情又过了两个月,正逢学校要期中考试。学校里的学员们都纷纷忙于复习,吴思才也不例外。每晚他都要复习到十二点,往往同伴们都睡下去了,他一个人还坐在书桌前攻克难题。
有一天晚上,为了攻克一道数学难题,吴思才睡得比平时都要晚。一直拖到凌晨两点半,刚躺下不久,人还没合眼。忽然听见窗外有飘来一阵优美动听的钢琴声,这音乐幽雅婉转,余音绕梁。吴思才是识货的人,知道能弹出这种曲子的人,实在不易。当晚就在这美妙的音乐声中进入了梦香。
第二天,他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宿舍里的同伴。同伴们都不相信,到了晚上,大家一齐熬夜,说是要破邪,可巧,这天大家熬夜熬到天亮,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大伙都说吴思才被鬼迷住了心窍。吴思才也是内向的人,被同伴们这么一驳,顿时没有了底气。以后这件事就不再提及。
提是不再提了,可是每天晚上他照旧熬夜。过去熬夜是为了复习功课,那么现在熬夜纯粹是为了听窗外的琴音。 奇怪的是,以后几天,他每晚都能听见窗外飘来的琴音。吴思才很陶醉,也很茫然。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下定决心,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弹琴的乐师。
穿过楼道,轻声走下楼梯,此时所有人都在沉睡。一切又是显得那样安静。吴思才顺着音乐的声迹,走出了宿舍楼,在月光下,穿过操场,来到空荡荡的教学楼。他很熟悉教学楼里的情况,摆放钢琴的阶梯教室在二楼,于是他又顺着黑暗的楼梯摸索上去。
果然,二楼的楼道里有一束幽暗的亮光。美妙的琴音正是从那间屋子里发出来的。吴思才走近这间屋子,隔着门窗玻璃往里看。……突然,音乐停了,里面的灯光也灭了。在一种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吴思才忽然感觉到了害怕。他垂头丧气的想往回走。可是没走几步,琴声又响了,那间屋子忽然又变得明亮起来。与此同时,屋子也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声音,一个女人在说话,“进来吧!”
对于这样的邀请,吴思才在精神上是没有准备的。但是,他还是毅然推门走进了那间屋子。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白袍,背向着他,正坐在钢琴面前的女人身上。
吴思才非常礼貌地问候了那女人,然后两个人就开始闲聊起来。题目无非是音乐,他们两个从音乐创作聊到演奏技巧,非常投机。时间长了,吴思才也放开了。而那女人却始终背对着吴思才。突然,他提出了一个冒昧的要求,就是请那女人,把身子转过来。那女人忧郁了一阵,最后还是答应了。待到她悄悄转过身时,吴思才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她是一个年轻瘦小的姑娘,细眉毛、鹅蛋脸,挺美。缺点就是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什么血气,手臂也像患了病似的异常苍白。
吴思才开始询问她的身世、来历,那姑娘说她原是这里的教师。吴思才问,那我怎么没见过你?那姑娘忧郁地回答,她是在很久以前来这里教书的,现在已经不教了。吴思才说这里有股什么气味,打他一开始进这屋,就让他觉得不好受。那姑娘说,这是马尔福林的气味。吴思才提议,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那姑娘提议,不如上我家吧。 吴思才欣然答应。
那天的月光格外的皎洁,姑娘前面带路,吴思才后面跟着,出了教学楼。两个人直径朝花园走去,就这么走啊,走啊。穿过影影烁烁的權木丛林,穿过屋瓦残破的废弃作坊,吴思才的俩腿都快走木了。可是,前面的领路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看两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别说人了,平时大概连鸟都不愿意打这里经过。而这时的吴思才,已经是四肢麻木,头晕眼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折返的路程,反正跟着她瞎走。忽然,吴思才想起了那天陌生的老头告诫他的一句话——“这地方很脏,以后不要一个人来。更不许两个人来。”想到此,他冒出一身冷汗。终于,眼前的姑娘站在一片鳞次栉比的坟墓前,停住了脚步。
“这就是你的家?”吴思才战战兢兢地问眼前的姑娘。眼前的姑娘说:“是的”!
“你倒底是什么人啊?”吴思才又问她。
眼前的姑娘说,——
说到这里,爷爷迈了个关子,他问旁边的奶奶:“眼前的姑娘是怎么说的?”
奶奶说:“眼前的姑娘说——我是鬼呗!”
正巧,一阵闪电劈过,当时把我吓得,都快晕了。
这个故事似乎没有虚假的成份,因为我爷爷的名字就叫吴思才。那天我战战兢兢地问爷爷:“爷爷,故事里的人是你吗?”
爷爷说:“可不是我吗!”
“那,你后来怎么样啦?”
爷爷说:“后来我的腿有些软,顺势就晕了过去。待到那个女鬼靠进我时,我呀,一把抱住了她。”爷爷笑着把脸转向另一边的奶奶:“后来啊,女鬼就变成你奶奶了。”
我越听越糊涂。
奶奶红着脸,解释说:“那时我们这些年轻人喜欢互相捉弄。受费尔巴哈的唯物论影响,知道世界上没有鬼狐这回事,所以就存心装鬼去吓唬那些怕鬼的人。其实这也是一种冒险游戏,没想到我第一次体验,就遇上了你爷爷。他呀,胆大包天,不吃我那一套。弄到最后,竟然还跟我耍起了流氓。反到把我吓得半死。”
爷爷笑着说:“自打跟你奶奶认识,我们俩个就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以后又联手干了几票,特好玩。久而久之,这所学校里的人就更少了,最后只剩下我们四、五十个捣蛋鬼。直到解放以后。我们才金盆洗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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