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夜随笔

秋叶飘然

(之一)
浓重得难以化解的寂寥，被街灯亮亮的串起，一部分挂在夜市里，被游动的人群挤来挤去的跳跃不定，一部分漫漫地被夜空撕开了，洒得角角落落都是，忽而又被飞窜的汽车冲散在雾气中。街口飘荡的影子都有那么一些模糊和熟悉，细看去并非认识，也许只是因千万个人形里标志着类同的孤独罢。
我很想对着所有的影子都问一声：你好么？但是这句问候已经被积淀得太久了，好似变成了雕塑，尚未出口便充溢着一种僵硬的感觉，且触动着某根弦，满颤着独自弹拨的痛。
于是坐在路边卖雪花酪的小摊贩那里数星星，星星也是稀稀拉拉的为数几个，比起童年时候好数多了，被繁繁杂杂的尘埃过滤后的夜空是更加简单纯净了，连银河也未曾重现过，牛郎星和织女星不再隔岸相望，反而是一种失去了距离支撑的茫然无措，在无人喝彩的夜晚暗淡的闪烁。人大抵跟星星都是一样的吧，也需要表演，就象窗台上的花花草草，生来的价值便是展示，但凡没有了观赏便哀叹生命的失败。
好象是姓林的丫头说过一句“满纸自怜题素愿,片言谁解诉秋心”，于是满世界人都蜂拥的开始热衷于自怜，然后又干脆引申到自恋。要说起来也是，这世界气温越来越高，人情却越来越冷，互不关心的淡然漠然里自己若再不关爱自己一些恐怕真的就堕落成一具具只会跳动的冷酷僵尸了。只是，在自己的世界，你是一弯清亮的月，在别人的世界，你依旧是一颗豪无光彩的小星，所有的人都在这星与月之见往复进退，看别人和做自己，一边抛撒着冷眼，一边收获着无尽头的累。
那么这人世中谁是最相近的呢？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握最温柔的情愫，无处施予的时候这人的世界里宠物便多了起来，一个忠实得无以背叛的伙伴，永远的心灵慰籍吧，也好似述说一种真情即将涤荡殆尽的无奈。望着那妇人脚边的纯种雪白京巴狗，我的思索也无声的跟了去。狗儿很嫌弃的皱了皱脸，对岸街边一个衣衫褴缕的男人狂吠，吠声刚及落地，就让一辆急弛而过的车上极亮的灯光照花了眼睛，夹起尾巴躲到了主人身后开始沉默，一幅怪异的表情在它的脸上开始慢慢生长。我突然发现，缄默竟然也可以让一条狗变得深沉和神秘莫测，怪不得有人说，只要不开口，就没有错误的机会。就象佛家的“一指禅”，不管任何问题来了都以一根指头的答案去抵挡应付，怎么解释那就看问题的人悟性，悟得深说明你是有缘人，悟得浅是你没领会真佛法未修得正果，原来人生的禅悟也可以渗透和衍生在这一个手指的无数个答案中。
我随身的包里总是装一个精致的打火机，虽然我是不抽烟的。但我喜欢随时敲亮它，在黑暗里给我一点点启示和指引。“啪”的一声，火机在街灯与黑暗的边界一跳，便弹出一条淡淡的火焰，舔在我的脸上留下些温热的痕迹，其余的都被黑暗隐密的吸了去。火焰被风一摇，灼疼了我的手指，松手间火焰便猝然收熄。这无边长夜里，一束火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就如我的生命在这世间的生命吧，转瞬的熄灭和燃烧，也许曾给某人刹那间的痛，但也仅是瞬息即逝。
(之二)
踟躇的雨水，已经在这个初秋里洒下了太多的哀怨，尚自不知疲倦的敲打着邻家铁制蓬盖叮叮咚咚的絮叨。愁雨恼人，依着窗，我一听再听，总是无尽的淅沥声，如波一般层层不止的涌来，推着微凉的潮气，激荡在秋夜长空。
只有夜里思绪方能沉静下来，丝丝缕缕的拆解开，放在案头细读。纷乱的尘埃已经抹灰了白日的眼睛，既没有静，也没有净，唯有在俗务里锁上目光的忙碌，以及那忙碌后的空虚所淘出的一身疲惫，在停滞下来的时候更重地压在未及喘息的心上。
感觉我们原来都只是活在细节里的，没有梗概，没有高潮，没有结果，甚至于也没有开始。所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繁琐的细节，一环又一环的套在一起，我们从一个细节跳进另一个细节，却不知道生活到底在通往何处，日子看来好象是无穷尽的，但可能下一个环节已经在未知中锈掉，当我们抬起脚跳过去时，猝忽便消逝于茫茫的千万个轮回之中。
跳失的轮回，跳失的梦，在岁月里无尽的研磨，渗出那碾盘沿外的便是细碎的生活，于我于你于他，纷纷扬扬的飘浮，却难找一个可停靠的系根之处。
雨很重，是在向地面直坠而下，雨很轻，是脱离了云的依附。轻与重也许就在这一念之间吧。大地看雨是重的，就升华为一重包容，对叛离的承受的沉重。天空看雨是轻的，是放弃后两个互不维系的个体。
也许生活总是错的，也许生活就是对的，错综复杂里便混淆了真知，一切就都成了错误。而心灵若一旦失去了参照，又该拿什么去应对？那现实与梦境的间的斑驳迷离……
虚假的谎言和幻象堆砌着蝇营狗苟的真实，如这雨，几欲停而未曾止， 我们也许曾在追求真诚中反而迷失了自己，怨怼与痛恨，追悔与伤害，相辅相成相伴随中长成了扼杀情感的利爪，在恩断义绝后留下一痕又一痕的血迹。
眼前即将遗弃的累赘内，好似永远没有遗憾的东西，有的只是一面一面可憎的尘泥，洗不去的疤，结成累累盔甲，桎梏层层挥之不去。
我唯有在这秋夜捉笔，掂起沉重的意念，祭奠纷纷绕绕的心事。无人可诉，无人可知，只有雨，只有沉默的影子，和无声的笔尖，一起分娩这段艰难的文字。

碧峰

诗一样的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