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家乡有棵枇杷树

华山令狼冲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
    我去年春天踢足球受了重伤，一瘸一拐，生活自理不便，加之工作中积郁的不快，顿生一种消极念头。但我不愿劳年老的父母挂心，在电话里撒谎说自己没事。谁料熟悉儿子的父母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从赣南坐火车赶来看我，还摘了整整一纸箱的枇杷，千里迢迢带到武汉。
    当时正是非典肆虐的月份，我惊慌失措地嗔怪他们，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太危险了。父亲没有说话，只说不要我到火车站接，独自拎着沉重的一纸箱枇杷，挤上公共汽车，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进到我所在的小区，仍不要我动手，扛着纸箱爬七楼。我在后边默默地看着，父亲的背有些佝偻，每上一个台阶就吃力地挺一下，掉光了头发的脑门上沁出了大滴的汗珠，大口罩都湿透了。
    上到楼上，父亲吃力地把纸箱放下，又立刻脱了外套。他知道我这人好清洁，更何况是非典的特殊时期。一直默默跟着的母亲一坐下，就检查我的伤腿，眼神里流动着痛心和关切。当他们听说我还未吃饭时，父亲立刻去厨房弄吃的，母亲到处寻找扫帚和拖把，要为我的房间打扫卫生。父亲不熟悉我的整体厨房设备，累得满头大汗。
    我说，您们赶那么远的路来，别再辛苦了，歇歇吧。
    可是他们歇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他们都是辛勤操劳一辈子的人，闲下来就不舒服。母亲就从纸箱里捧出一大碗枇杷，洗了端给我，说这是他们出发前刚从树上摘的，新鲜着，甜的很。
    我仔细地看，几颗一簇，金黄色的，还留着薄薄的一层绒毛。几片厚实的枇杷叶点缀其间。我慢慢地吃，一颗颗粒大饱满，果肉甜津津的，舔在口里，立刻就有一阵暖流从舌尖直下咽喉，仿佛那果子沉甸甸地，饱含着父母亲的辛劳，以及对我这个身在异乡的游子的拳拳关心；我慢慢地吃，每天吃几十颗，一直吃到父母走时。
    父母亲在我这里住了半个月。母亲关心我的伤势，每天烧生姜水，敷养我的痛处。疼痛一天天消下去，母亲的头发却一天天白下去。母亲还亲手为我剪脚趾甲，她弯着苍老的腰，握着我的大脚板，另一只手握着趾甲剪。一瞬间，我觉得记忆迅速飞跃浮华，回到童年时的一个冬日暖阳中，母亲在一个大澡盆里为我洗头，自己淘气地眯着眼睛，幻想世界是彤红色的，天真地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长大，永远是父母亲照顾的对象。
    然而时光如梭，我已经长大成人，而且有了自己的天地，父母亲却衰老了。临走的时候，母亲把几双亲手缝制的暖鞋交给我，叮嘱着说一个人要学会照顾自己，冬天冷，要多穿衣服；睡觉要睡硬席子，保护腰，但要把垫絮弄厚点，免得腰着凉；家里的枇杷树长得很高大，比我们家的楼房还高，你如果单位同意，过年就回去看看……
    那一瞬，真的有想哭的感觉。
    难道我真的不想回去？参加工作几年了，却难得回去一两次。工作忙、节假日加班似乎只是托辞，交通不便、火车拥挤也似乎不能构成阻隔亲情的障碍；只是觉得父母亲和自己存在很多难以沟通的地方，甚至把自己很多性格上的缺点、知识上的不足都归咎给父母亲以前没有好好地教育自己，觉得回去后无趣无聊，倒不如一个人留在大城市享受孤独的快乐。
    然而父母亲对自己的爱却始终未中断，即使我不回去，他们也会托别人把大批的家乡特产带给我，里面还有母亲自己编织的毛衣毛裤、围巾。我的衣橱里满是时尚名牌的衣着，然而每次在穿衣镜前，却总是不自觉穿上母亲的“自制衣服”，仿佛觉得那样才感到真正的温暖。
    经常夜读《唐诗三百首》，几乎总是不自觉地翻到孟郊的那一页。于是在苍茫的夜色中，遥望南方，默默在心里吟诵那首《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尤其是这“密密”二字，读到时总是涌上一阵莫名的伤感和歉疚。
    父母亲还住在家乡的那个两层楼里。我来到武汉已经整整十年了，在之前，也在那个两层楼里住了十年。家里的条件在当地还算不错，盖了自家的楼房院子。前院空着一块土地，原本是想用来载花的，没想到什么花都难以长久存活。但在我十岁的时候，地里却自己长出了一棵小幼苗。以后的岁月里，这棵小幼苗茁壮成长，这片小土地也成了它的独有“领地”，直到今天。
    也不知道这棵树是从何而来的，但最大的可能也许就是我将一棵吃剩的枇杷核吐在地里生就的。刚开始，这棵小幼苗只有两三片叶子，象一个倔强的大头娃娃执着地立在土里。在一次放焰火的时候，性急的我不小心踩了它一脚，结结实实地把它踩在土里。当时特别懊恼，扶着耷拉着身子的幼苗，难过了好几天。但后来它竟然奇迹般的站直了，越长越高，抽出了新的侧干，侧干上又生成了新枝。一条条新枝奋力向上，向着蓝天的方向。
    枇杷树的叶子越来越密，我也经历了小学、初中、高中，开始变得内敛和稳重，不怎么喜欢坐在树下看书了，心里却始终有个愿望，希望看到枇杷树开花结果。然而愿望没有实现，我考上了外地的一所著名大学，临走前背着行囊和父母亲在枇杷树下合影一张，还反复叮嘱父母亲，枇杷树开花结果了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在大学的第一个春天就收到父母亲的来信：枇杷树开花了，大簇大簇的，白色的，很象梅花。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乡情，望着窗外的广阔楚天想，我的未来，是否注定和这枇杷树、和家乡、和父母、和少年时的理想越行越远？
    今年终于决定回家过年，鬓发苍白的父母黎明时就站在枇杷树下迎我，张望的眼神里藏不住的喜悦和挂念。
    经过一夜火车劳顿的我未洗风尘，先观察这高大的枇杷树。这树，曾经在我的脚下顽强生存下来的小幼苗，如今已有参天之貌，枝桠间象人的皱纹一样刻着岁月沧桑的痕迹；我深情地抚摸它的枝干，就象感觉岁月在我指缝间留下的质感；我听着它厚实的叶子发出的低吟般的风声，就象分别多年的老朋友相逢时的唏嘘慨叹；我又回头去看父母正在为我奔忙的身影，在朝霞的辉映下，他们的脊梁尽管佝偻，却闪着金色的光，无比高大，无比挺拔，似乎人世间所有的风雨艰难都不能击垮他们，就象这枇杷树一样……
    那一瞬，我的眼睛湿润了，我哽咽着喊了一句，“爸、妈，你们……太辛苦了”。

闻香识故人

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忽略了自己的亲人……
读完，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谢谢楼这样的文字。

枫竹秋韵

家乡有棵枇杷树，家乡更有父母的深情。
游子情怀，写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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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令狼冲

感谢各位的好评，这段时间经历了一段文学创作的低潮期，现在要复出了，一定多写作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