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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 瑟】-------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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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1-12-14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锦   瑟】

作者:小篆

  那是笔下十二个聊斋里的美丽女狐,而他只注视着她,用自己来世的眼光。
                     

——————————————————————————————————————————
     他生前并没有见过她。

  梅雨季节比往年要长,他厌倦了城乡之间湿漉漉的飘荡,躲进一家旧书店的故纸堆里。时代变更,人们大多愿意向灯火繁华地逍遥,象他那样的书蠹已非常少见。老店主为了省电,白日里也不燃灯,生意因而愈发冷清。他享受着一室的风雨如晦,在一本《明史》中眠一眠,醒一醒。梦里梦外是潺潺的雨声。
  她来时,屋顶的那一管白炽灯亮了。也许正是那一束柔光将他唤醒。他从淡黑色的繁体字间软软地起身,听到她低低的声线在问:“可有旧版的《聊斋》?”
  他飘出《明史》,徘徊在紫檀色的书架之间。不一会儿,他就找到那本封面破损的《聊斋》。他回过身,轻柔地推着它到她要找的书前。她的秀眉一掀,继而笑了。
她翻看《聊斋》时,他就停在她的身边,沉默而又欢喜地注视着她。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雷声,好象一把沉郁的嗓子在诉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他生前并没有见过她,但是,在这个江南的梅雨天,他尾随着她离开了旧书店。
  他贴着她的杏黄色衫子安静地飞着。细如牛毛的雨水从天而降,落到地面,在不为人知的瞬间从天地间疏导出一股氤氲,仿佛要提醒她他的存在。《聊斋》平放在深蓝色书包的底部,白色的细跟凉鞋从容地绕过每一个小水洼,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被惊动。
她幼时寄养在姥姥膝下,每个夏天坐在竹床上听老人们乡谈,其中大多怪力乱神语,她听了只觉得着迷而不是怕。红色的月亮,翡翠的猫眼,晦暗的堂屋里停放的灵柩,户枢砉然一响,她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但他隔这么多年才来。她对他的世界的想象力已然枯竭,只知道照着书本,研着水墨,在美术学院的老师的指导下,涂抹一些从未见过的山水和花鸟。选毕业课题时,她心里一动,忽然想到了成功的捷径。这个城市已经非常势利,务虚的艺术日渐式微,而务实的人生哲学方兴未艾。如果她的作品暗合了美院院长的心意,她就可以被学校留下来,而不用和同学去角逐外面有限的几个机会。那位已到古稀之年的院长,画了一辈子的仕女图,却一直遗憾着没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
  她抛开《聊斋》,在清冷夜里科头独坐,开始在心里揣摩那几只狐的姿态,婴宁拈花微笑时流转的眼波,阿绣揽镜自照时的一双皓腕,小翠穿着小蛮靴踢球时的俏皮,恒娘的烟行媚视明月来窥窗,他隐在月华中,有些微的不习惯。月亮的微芒刺疼他,徐徐而来的晚风将他一次又一次地吹散。美院找不到一棵没有被夜鸟儿占了去的树,他飘来荡去,无枝可依。至此,他开始怀念旧书店安逸而又单调的生活了。他告诫自己,作为一枚鬼,他是不合与夜鸟儿、月光以及尘世间的一切有任何纠葛的。但是她的美象烟花一样腾空而起,使他重温到了人间的万般色相。他想起少年时代深夜失眠写下的诗歌,想起青年时代的恋爱,想起生的种种甜蜜和死的突
  然降临。他至为感动的是,她似对《聊斋》里的故事非常珍爱,而他认定这是对他现今所在的世界的一种肯定和好奇。
   年青的他,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始终无法洞察别人的思想。而他的同类,在生前就或多或少地练就了这样一门本事。他整夜在美院的夜空中徜徉,顶着一头雾水爱慕着她,想象着她的内心和她的面容一般清秀。
  白天来临,她背着画架去了教室。教学楼里晦暗多尘,走廊两边的墙壁被学生用油彩涂满了人像和字母。他依稀听到两个灵魂站在艺术殿堂前的对话,一个细小的声音说:“仅有天赋是不够的”,另一个声音说:“仅有勤奋是不够的”,第一个声音又说:“要有心计!”,第二个声音又说:“要舍得许多东西!”他想着这样的艺术真是匪夷所思,转而看到这两个声音的主人从一间教室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她。
  她的画架支在教室的西窗下,质地良好的宣纸上打了个淡淡的底子,画的是一个窈窕的古装女子。在画的左下角她用细小的楷体写着:“聊斋狐。青凤”。他生前也曾醉心于国画,看得出她的水墨功底并不是很好,但是这小女子心思如此灵动,他不由得又有些欢喜。
  她拿着调色板回来,和她一同来的还有一位青年男子,他听到她唤那人“小文”。他们在画架前心不在焉地站了一会儿,商量了一下青凤衣裳该用蓝色还是绿色,没有结果。窗台上的他想发表自己的意见,他觉得青凤是黑狐一族,应该是一身缁衣。但这时,他看到她将手绕在小文脖子上,开始吻他的脸。他正自顾自地觉得难堪,就听到小文说:“你真要我去跟我爸说?”她松开小文,笑道:“不是都答应了的嘛。”小文想了想问道:“你真的不会变卦?”她皱起眉头看了小文一眼,似是很埋怨小文问这句话。这时画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女生背着画架走了进来。
  窗台上摆着一盆四季杜鹃,正开着淡粉的花。一个女生拿着茶杯走了过来,把喝剩的茶水全都折在花盆里。他正想闪避,听到那女生低声嘟囔道:“恶心!”
他转回来看她,她在神色自若地调拌颜色,小文不知什么时候走掉了。
  她到底是灵透的,给青凤加了一袭黑衣。

           二
  他找到了一棵槭树,每晚颤巍巍地睡在树杈间。等不到树叶转红,她就要毕业了。
  他短暂的一生是在这个城市度过的,当然他希望她能留下来。但她似乎将大部分心思用在和小文的恋爱上,她去画室的时候实在很少。过了大半个月,她只画好了青凤和小翠,以及阿绣的镜中小像。她约会小文时,他是不便跟随的,只有在画室枯等,等她带着酡红的面容,微微叹息着回来完成她的画。
  她似乎是爱着小文的,这一点让他得到少许慰籍。当她不在时,那些学生会用一半艳羡一半鄙夷的语气谈论她,他因此得知小文的父亲是美院国画系举足轻重的
  人物,而小文则除了是一个不成材的子弟以外什么都不是。但是爱情是不可理喻的,爱斯梅塔可以爱上加西莫多,为什么她就不能爱那个小文呢?他在画室的窗台上忿忿不平地想着,为她这样辩解着,以至于他觉得自身不再是一团清冷的大气,而更象小小的火把在为她燃烧。
  除了大半时间和小文厮混,小半时间画画,她还是花了许多工夫在那卷《聊斋》上。每一篇故事她都读得很仔细,一边还随手作些笔记。有一次她的一个学油画的朋友到画室来,抢过她手里的笔记本大声念道:“髫龄,细腰,罗衣上的佩刀,臂上金钏,聪慧,懂医术。”念到这里,那位朋友停下来疯笑,嘴里还嚷道:“你的通讯录里竟然有这样的人物,还不介绍给我认识!”。但是窗台上的他知道,她记的是娇娜。
  有一位台湾诗人在诗中质疑:“骸骨的风里有没有梦呢?”他知道答案,每天早上看到她背着画架走出宿舍,他就觉得天地之间烟霞四起,自己如同坠入一场永远不会醒出的好梦之中。
  但即使是在梦中,他也有不尽的惆怅,他不停地提醒着自己幽明异路。在惆怅之余,他开始吟诵生前喜爱的句子:“只让我这样地呆望着你,像窗外的寒蕉望着月亮,让我只在静默中赞美你,可是总想不出什么歌来唱……”
月亮真的从西天升起了,却是绯红色。她和小文在他栖身的那棵槭树下停下了脚步,他听到她说:“真奇怪,小时候看到的月亮总象要大一些。”,声音里透着一点点迷惑和惆怅。记忆的深井也许开始水波荡漾了,她继续说道:“姥姥总说在有红月亮的晚上,猫可以看到死去的人”,
说到这里,有一点点迟疑,继而轻笑道:“我真的觉得猫这种动物是通灵的,我小时侯就想当一只猫来着。”小文笑着捶了她一下说:“你要是猫,肯定逮不着耗子。”她低低地应道:“要是可以当一只猫,我才不逮耗子呢!我想知道人死了后都是什么样子。”小文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说:“你是画狐狸画出毛病来了。我爸说你那几只狐狸画得不怎么样嘛。”她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是吗?”,眼睛还是望着西天那款绯红的月亮。
他们离去后,他躺在槭树上,听到天际的星星“嘁嘁”燃烧的声音,他又觉得自己是一个为她烧得通体透明的火把了。

           三
  槭树并不是枝繁叶茂的那一种,夜里下雨的时候,他会被雨水浇醒。他开始考虑换到画室里去过夜。
  画室燃着灯,辛十四娘的披肩在纸上缓缓转为桃红色。她掷下画笔,揉了揉眼睛,眼神投向窗外。她看到了什么呢?他不过是随着一阵晚风在树梢轻轻飘动。为什么她的眼里有深思的表情?月光浸透了他,却照不穿她的内心。正彷徨之际,她回过身来,握起画笔在一张白纸上挥毫写下了几个大字。他随着月光穿墙越户,进到画室里,看到那几个墨汁纵横的字是“拼则拼却残生”。
 
  这是灵魂深处绝望的独语。他有些羞惭,终于发现了她是颓唐而且恣意的,而她对他还一无所知。他又有些讶异,她那么地通灵,什么事情能让她绝望若此?作为死去多年的人,他仍然记得生存的艰难。为了五斗粮食,必须和光同尘,强颜欢笑,频频妥协,轻言放弃,让最初的蓝色理想渐渐泯然于最后的灰色现实中。但眼前的她凭借自己的天赋和才华,再加上小文父亲的提携,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顾虑的。
  她靠在画室的墙上,阖着眼睛养神。此刻的她脸上布满了倦意。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头去找他的那棵槭树。他不习惯在夜里和她共处一室,即使是幽明异路,他也要无法习惯。
  半个月后,国画系开始评选毕业生的优秀作品了。她的组画“聊斋狐”在几位教授的手中传来传去,画上的十二个女子的名字依次为“青凤”、“双灯”、“婴宁”、“封三娘”、“阿绣”、“长亭”、“娇娜”、“恒娘”、“小翠”、“小梅”、“红玉”和“辛十四娘”。小文的父亲点头赞道:“这组画设色古雅,风格清新,不错不错”,另外几位评委随声附和了几句,但是他们看那组画时的神情有些冷淡。一位年青的副教授皱眉道:“画这组画的学生,看得出还是很花了点心思的,不过虽然选材比较巧妙,作品倒也不见得有多么出色。”小文的父亲大手一挥说:“现在的学生都只顾到校外替人画装饰画赚钱去了,哪还讲什么章法功底!能画成这样就很不错了!”于是“聊斋狐”就跻身于优秀作品的行列了。
因为作者是她的缘故,他很带些偏心地去看那组画。但是,末了他不得不承认那位副教授说得对。她费尽心力也只是描出了那十二只狐的姿态,但是除了名字以外,画中的她们与尘世间的女子并无二致。他悲哀地想,她缺少的是一种神秘的禀赋,以至于无力去捕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夜里她和小文又来到了槭树下。她似乎有些欢欣鼓舞,一个劲地说着留校后的打算。她说:“不想住集体宿舍了,连一点点私人空间也没有!”,她还说:“都说国画系的学生比较驯服,我们班上的那些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我只希望自己不要遇到这样的学生!”小文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我爸爸说,那个小刘教授可能会难为你,你还是要作好两手准备。”她似乎愣住了,过了很久才低低地说道:“我不想回北方,那里一点机会也没有。”小文试图安慰她:“爸爸说他会去院里探探口风的”,她叹口气,靠在槭树纤细的树干上,随手挼下几片树叶。梅雨季节快结束了,叶脉开始透出淡淡的红色。
  雁群悄无声息地飞过,在淡黑色的夜里扇动双翅,这么辛苦只不过是为了远离北地的冰雪。听到地面上的她作伤弓之叹,他环顾四周,包裹着他的仍然只有死的阴翳。如果能象聊斋里写的那样,他愿意寄身于任何一具可以行走的臭皮囊内,为她去恐吓小刘教授,笼络院长,施展魔法,打败一切怀疑她的才华的人,截断通往北方的一切道路。但是他只是软绵绵地停留在死的世界
 
里,象一只永生的夜晚的羚羊,将角挂在树梢,将双足
悬空,从而躲开了生的猎杀。又象是落入恒河里的一颗沙砾,无色无臭地任流光冲洗。那个梅雨天,她的美腾空而起,如同节日夜晚的焰火,惊醒了虚空里的羚羊,照亮了河床中的沙砾。他惊讶自己的知觉一点点地回来了,自己的悲喜一日比一日强烈,但是那种对于生的无力感,也一日比一日沉重了。他能为她做什么?什么也不能做。

           四
  终于到了那一日,小文的父亲对她说:“我已经尽力了,院里还是不答应。他们跟我说你的成绩一向不是很出色,但是美院现在是非常需要一批业务尖子的。”她站在画室外的走廊上,静静地听完了这一席话,末了还是笑着问:“没有希望了吗?”小文的父亲摇摇头说:“连我都帮不到你,应该是没有希望了。”说完转身要走。她又唤了一声:“林教授,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林教授回过脸来,微微有些不耐烦地说:“不然你自己去找院长谈一谈。”
  他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去找那位年近七十的院长。黄昏的校园里散落着各色各样的年青男女,其中有小文颀长的身影守在女生宿舍楼前。她出来时,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可以看出来,她是着意打扮了的,穿着黛色的真丝连衣裙,平日里的马尾辫也梳成了一个横S 髻,甚至抹了胭脂和口红。
  有一刹那,他觉得她就是一只狐,正在从千年的铁门槛走出来。也许一举足,她就跌入了万丈深渊,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小文脸上的欣喜马上变为悲伤,因为她说:“如果过了今晚,我还得回北方,我们分手就是了。”她的声音一如以往的低沉柔和,一下子就逼出了小文的泪。附近的他不出声地听小文辩解道:“我们是相爱的,为什么你会这么地忍心?”
  她笑了:“我没有说不爱你的话,只是现实有些残酷罢了。”嘴角虽然在笑,眼睛里居然是冰冰冷冷,一点真情也没有。
  小文陪着她到了院长楼前,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事情也许会有转机的。”仍然笑着,只是笑得神秘。他不是尘世间的无知少年,敏感如他,已经知道她的心里是要做一件破釜沉舟的事了。
  家庭保姆说,院长正在书房临贴。他有些吃惊,原本想着院长应该是个古稀老人了。她却很泰然地坐在长沙发上等,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院长夫人的遗像。只听见院长在书房里说:“叫她进来”,声音倒是苍老的。
书房里挂着张大千仕女画的摹品。那位院长停下毛笔对着她微笑道:“你是国画系那个画狐狸的女孩子?”她低声应道:“是啊。”脸上慢慢地红起来。唉唉,此时的她真好似芙蓉如面柳如眉,让人观之不厌。他这才发觉,她原来也有世俗的美态的,只是平时一直不向人展现罢了。院长虽然胡子花白了,眼神仍是凌厉得很,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说:“过来帮我看看这张帖子。”他转到书桌的另一端,看到院长临的是古籀体,心里有些替她紧张。她看了看院长墨迹未干的帖子后说:“原来临的是诗经里《关雎》啊,我最喜欢这一首了。”和他一样,那位院长显然也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那把苍老的嗓子说:“读了不少书嘛,林教授也说你的常识很丰富。”顿了顿又说:“你的事,林教授跟我说过好几回了。我们都看过你的画,你自己想必也知道,那些画还是有许多地方需要磨练的。光有常识是不够的。”她点点头,然后带着些羞涩地问道:“我很用心地画那一组画,可是效果却不是很理想。一直想向院长您请教来着。到底国画里的人物该怎样画呢?”那院长说:“这可不是一日之功啊!你的画带来了没有?”她望着院长的脸缓缓摇头说道:“没有,现在要修改也晚了。”说话时脸还是红红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院长一愣,转而开始笑:“是晚了。怎么不从一开始就来找我呢?”她低下头说:“我知道院长您一直都是很忙的,不敢来拿这种事打扰您。”院长笑道:“怎么现在又敢了呢?”她抬起眼睛看着院长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忽然大起来了。”眉梢眼角都带出隐隐的笑意。
他惊觉她在设局引诱这位长者,忍不住开始战栗。那院长已经拉起她的手了,笑笑地把玩了一阵说:“看你的手,就知道平常握笔并不勤快嘛。”她仍然是红着脸,带些羞态地说:“没有啊,院长,我是很用功的呢,不信你问林教授去。”可耻啊,连她的那份羞也是装的。他恨不得以头抢地,又恨不得缩身到任何角落里去。可是他没有任何一具躯体可以用来发泄那发狂的悲痛,他也无法躲到任何角落,死神赋予他布满阴翳的瞳孔,在这双瞳孔中,她的无耻是永恒的。

           五
  他想着这痛苦是没有休止符的了,但她的欢喜又把他从没顶之哀里打捞出来。那把苍老的声音最终说:“你明天再把画拿到院长办公室来,我把他们都召来重新看一看。”
  她在院长楼外的柿子树下拥抱小文,口中欢呼道:“可以不说再见了!”暗红的柿子是缩小了的节日灯笼,替她喜庆着,辉煌着。空气里的他却静静地溃散了,他告诉自己:她是没有灵魂的,没有廉耻的,没有爱情的。
  但是,星光下雀跃的她,仍然是异常地美丽的。
  过了今夜,那组画还是和她一样,没有灵魂,却终于可以赢取尘世间的青睐和肯定。这些日子为了她生出
 
的惶恐,却永远不能散尽了,是的,如他所希翼的那样,她成功了,留在了这座功利然而繁华的都市。但是,他却因此再也无法安宁,一想到院长书房里的那一幕,他就恨不得再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可以在自己的记忆里洗去她那带着羞态,又带着无耻的姿态。
  在一开始,他曾经恨自己没有能力化身为任何一个形象,去迎合她的内心。但是现在,他想,原来只有化身为魔鬼,才能与这位有着百合花面容的女子同在。
  将整个雨季发生的一切过滤一遍,有些恍然悟了的感觉,原来她一直都是这样。是他自顾自地错认,沉醉,然后痛悔。他不过是一枚不合时宜的鬼,在雨季作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梦。这个时代又岂止是不复有他这样的书蠹,原来也不复有他这样的迂人呢。小文就不问她是用的什么法子做到的,只是陪她一同在星空下欢呼雀跃。
  她对小文说:“你先回家去吧,替我谢谢你父亲。我再去整理一下那一组画。”小文轻笑:“那些纸狐狸又不会跑掉的,还不如随我去酒吧喝几杯。”她也笑,但还是说:“我得去看看。明天晚上我们再庆祝可好?”小文推了推她说:“这么婆妈,你!”说完就摇晃着瘦长的身子走掉了。
  他本来不想再跟随她回画室,但是她转过身来,让他看到了她脸上的倦意。他想:今天晚上,她终于笑累了。她迈着梦游人的步伐,向教学楼走去。而他,终于还是默默地跟着她了。
她拉开画室的灯,取出那一组画来。她一张接一张的看着,脸上没有表情。他也一张接一张地看着,那悲哀又静静地湮没了他。果然是没有天赋的,果然只能依靠那些手段,他想着想着恨不得掉头飞出画室去。这时他看到她的眼泪,一颗眼泪,掉在辛十四娘装着香粉的 木屐上。但是紧接着,她笑了起来。
  她走时忘了关灯,留下他对着一室的光亮和那些画。他发觉自己的悲哀愈来愈重,他几乎想要沉沉睡去。比死还沉重的悲哀却牢牢地扼住了他。
  终于他明白了,在她掉下那一颗眼泪后,他又回到了她的光华的笼罩之下。对生的无力感又泛滥起来,他能做什么呢?什么也不能。除了回到旧书店,继续那场被她惊梦的睡眠。
  但是,他多么希望能在她的世界里留下自己的气息,让她知道,尘土间有的不只是偊躅独行的灵魂,而且有些爱情甚至并不象生命那般短暂。
  他对着窗外的月光静静地回想她的那颗眼泪,终于下了决心让那金色的秋天兀自来罢,但他是永远不要归去的了。
  晨光初起时,一缕透明的游丝渗入了组画《聊斋狐》中。
  她抱着组画去了院长办公室。青年男子袖手冷冷地看着,中年男人接过她手中的画,老年男人笑笑地看着她,她的脸又红了。
 
  当她终于展开那组画时,所有的人都蓦地觉得眼睛刺疼,画上的那十二个女子已经不复是记忆里那几只纸狐了。她们或颦或笑,或立或坐,但是她们流光溢彩,鲜明无比,仿佛在告诉看画的人,即使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狐,也是有沉甸甸的灵魂的。而且,那一种灵魂的告白,又大异于人间的一切呓语,她们之中,悲切的便是那么悲切,快乐的便是那么快乐,不带有一丝丝矫饰和勉强。就是这一点,把她们和凡间的一切女子区分开了。
  奇怪的是,在每幅画的左上角,都可以隐约看到一丝云翳,带些雨意,催人泪下。
  她被眼前这一切镇得无法呼吸。是什么样的奇迹啊,要什么样的精诚才能造就这种奇迹?她知道自己穷此一生也无法完成这样的作品。那么,冥冥中是什么样的手替她换过了这十二只狐呢?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在哭泣之时,她听到老院长的声音在说:“这么年青,能画得这么好,真是难得啊。”老院长顿了一顿又说:“你这组画,让我想起李义山的一首诗‘锦瑟’”。他说完这个,便有些困惑地摇头:“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想起的这个的!”
  她停止了哭泣,轻声问道:“那首诗─—是写什么的?”只听得那把苍老的声音回答她说:“是这样写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至于写的到底 是什么意思,一直都没有人知道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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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1-12-14 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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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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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1-12-15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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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二只狐本来就不是人间凡物,又如何画出神韵。
本人还是很钦佩这些故事的,看来我要重温“仙狐奇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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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1-12-18 16: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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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羡鸳鸯不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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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8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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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爱,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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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1 21: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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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说过:你眼中的一滴泪,胜过我幸福的整个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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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7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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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个感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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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31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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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难道清新始终需要世俗来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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