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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唐宋词所展现的心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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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5-25 1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叶秋霜在 2003/05/25 10:07pm 第 3 次编辑]

           唐宋词所展现的心灵世界
                                  作者:杨海明
“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勃兰兑斯《十九世纪文学主流·引言》)不能设想,缺乏丰富思想内蕴的作品,是能够深深吸引人的。所以透过唐宋词那绚丽多彩的“文学世界”,我们应该进而来揭示其底层所展现的“心灵世界”。唐宋词也可看作一部反映唐宋人社会心理的“心灵 文献”。
“任何一个民族的艺术都是由它的心理所决定的,它的心理是由它的境况所造成的。”(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如若我们不能明了唐宋社会的总体特点,也就无法真正明了唐宋人的心理特点,以及唐宋词的艺术特点。
在我国封建社会漫长的历程中,唐宋两朝占据着一个特定的位置。简而言之,中国封建社会到了“盛唐”,可谓抵达了它的“鼎盛”阶段,而自中晚唐开始,便又渐渐展开了它的“中老年”时期。因此,这个阶段就明显带有了这样的“两面性”:一方面,它带有“高度成熟”的特色,另一方面,却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衰落”或“迟暮”的征兆。具体拿宋朝来说:它的社会生产力继续有所发展,特别是城市经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发达程度;在政治与意识形态方面均已高度成熟。但与此同时,宋朝的国力已大不如前,对外态势也由“攻势”而转为“守势”(直至被外族灭亡);而在国内,统治集团追求享乐的腐朽性本质,封建社会所固有的各种弊病,至此亦暴露得愈加分明。凡此种种,又都预示着封建社会的衰落。这种社会境况势必影响到人们的心理。因此这一时期人们的心理,也就出现了这样“双重”的特性:一方面,随着社会的高度“成熟”,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与提高,人们的感情生活也日臻繁复细腻,“人性”或“人情”的表现有了空前活跃和饱满之势;另一方面,随着社会矛盾和社会危机的深化,人们的苦闷和烦恼也越发增多,而对于人生的思考探索也越发加深。这样,唐宋人(主要指中晚唐至两宋)的心理面貌就产生了这样的矛盾状态:有时,他们极为“高兴”,感到了世俗生活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有时,却又极为伤感颓丧,倍加深切地感受到了人生世相的悲哀。正如人到中年后,既残留着青年时的信心与热情,又有晚景渐逼的迟暮与衰弱之感一样。这种反映着时代境况的心理,纠葛在同一代人的头脑中,便形成了唐宋词人既“热情”又“衰惫”、既“快意”又“苦闷”、既“满足”又“悲凉”的复合的灵魂。因此,抒情特别深刻细腻、韵致特别宛转纤柔的“小词”,便被广大文人作者用作曲尽其情、表现其矛盾心理的文学工具了。
唐宋文人的灵魂堪称是一种“复合”的灵魂。具体来说,它大致包含着这样四大类心理内涵:恋情心理,忧患心理,享乐心理,出世或“看穿”的心理。这四类心理,错综地表现在各种唐宋词篇中。不过,在此中间,又以恋情心理和忧患心理显得格外重要。这是因为:首先,这两种心理的表现是贯穿于唐宋词的全过程的,而享乐心理与出世心理相比之下则只在部分词篇中得到表现与反映;其次,从唐宋词的精华来看,也是以表现恋情心理与忧患心理者居多。所以本文的重点就放在对恋情心理与忧患心理的考察上。
^^一、“多情”的灵魂:唐宋人的恋情心理
从文学作品来看,唐宋人恐怕可算是迄今最为“多情”的人们了。人们一踏进唐宋词苑,简直如同踏进了一个张张“情网”、缕缕“情丝”交织成的“情”的天地。试读:“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张先《一丛花令》),“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晏几道(《思远人》),“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情”何其多、“情”何其浓!而这些情的内核,十之八九都离不开男女恋情。可以感到时至唐宋,人们的恋情心理,已经空前地膨胀和活跃起来。这种情况,正反映了封建社会进入高度成熟时期人们精神生活和感情世界的丰富繁复。
恋情心理空前活跃的原因甚多,一方面唐宋社会中男女交往的机会比前代频繁得多。很多词人的情词,便是由歌宴酒席上感发出来的。宋代欧阳修词云:“青春才子有佳词,红粉佳人重劝酒”(《玉楼春》);晏几道词云:“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鹧鸪天》);辛弃疾也写过:“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水龙吟》)。这些,都是士大在酒宴上与歌妓交往的明证。所以,有人曾经戏言,晏几道词“妙在得于妇人”(王铚《默记》卷下)。另一方面唐宋两代的城市经济有了高度的发展,繁华而旖旎的城市风情也加倍地诱发了士人的才思。如韦庄所写的晚唐江南都市风貌:“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菩萨蛮》)从中即可见出“满楼红袖招”的城市风情对于士人“醉入花丛宿”的恋情心理之“感召”。至于宋代,由于统治集团的提倡享乐,所以城市中的“夜生活”也较之前代更加繁华热闹。举《东京梦华录》所描绘的汴京城中的元宵夜为例,此夜“华灯宝炬,月色花光,霏雾融融,动烛远近”;“别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飏,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于是,在那“月上柳梢头”的背景下,便往往出现了“人约黄昏后”的“镜头”。如柳永就有词云: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迎新春》)无论是其中所写的男性向女性调情的“绝缨”(用楚庄王酒宴上有人乘烛灭之机调戏美人,被美人扯断帽缨的典故),还是女性向男性表示爱慕的“掷果”(用妇人向美男子潘岳车上掷果子的典故),以及那种“少年人”的“奇遇”便都写的是这狂欢之夜的种种“艳事”。证之宋人笔记,宋祁因赋《鹧鸪天》而获宫妃为妾,江致和因赋《五福降中天》而得与佳人幽会,便都可以证明宋代城市生活确为人们的恋情提供了“开放”得多的环境,而它的旖旎风情也越发刺激了人们的恋情心理。同时,伴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的“男女观”也就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晚唐的李商隐就公然提出反对把女子幽闭在闺房中(见其《别令狐拾遗书》);而宋代的谢伋,当理学家陆九渊批评他不该“与贱娼居”、说此“有愧名教”时,竟也“离经叛道”地反嘲陆氏:“自(陆)逊、(陆)抗、(陆)机、(陆)云之死,而天地英灵之气,不钟于世之男子,而钟于妇人。”(见其《鸳鸯楼记》)此活虽是一种戏言,但与后代贾宝玉所说的“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倒也有几分相似。当然谢伋的话还远谈不上什么“尊重女权”,但确又在一度程度上透露了某种新的思想信息。更应该提出的是,宋代城市中的市民阶层也已相当“壮大”。他们固然无法彻底摆脱“男尊女卑”的封建观念,但有时也会表露出具有相对“平等”意义的新的“男女观”。如市民文学(话本)中所出现的璩秀秀形象(见《碾玉观音》),就是一位敢于追求婚姻自由、以死冲决礼教罗网的“新女性”,其品格和人生价值远远超过她那怯懦的丈夫崔宁。话本作者对她“好做长久夫妻”理想的歌颂,也就反映出一种新的爱情观念已在市民阶层中悄悄萌生。所以当我们读到柳永的词:“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定风波》)便知那种蔑视功名富贵、但求“夫妇厮守”的市民阶层的生活理想,已经影响到了文人的心理。故而,宋人词中出现了不少热烈讴歌爱情(甚至“爱情至上”)和描绘女性美的作品,就不难理解了。这种新的“男女观”和“爱情观”,当然也益发促生了宋人的恋情心理。
由于唐宋人的恋情心理(或称“爱情意识”)被促发得如此“洋溢”,而在此同时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宣泄此种心理的文学工具——“小词”,因此,唐宋词中便出现了“词为艳科”的“一代奇观”。我们试着翻开唐宋词的文学史册,简直到处都可读到那些或香艳、或凄丽,或热烈、或怨悱的恋情词篇。它们有的描写欢会,有的描写相思,有的表现对于自由恋爱的向往,有的表现对于恋爱悲剧的哀伤,其总的时代特色与文体特色便可大致概括为恣放、细腻与带有“城市色彩”。首先,它们所写的恋情是相当大胆的——不像以前若干文人诗歌那样,还带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躲闪闪、羞羞答答之态,而词中所写的恋情往往是强烈真率的。例如张先的词有云:“双鸳池沼水溶溶,南陌小桡通。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沉思细恨,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一丛花令》)又如柳永词有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凤栖梧》)这种种爱情自白,勇敢真切动人。同时词中所写的恋情又十分细腻。对此,我们不妨比照一下前代的某些爱情诗篇,如《诗经》中的《摽有梅》、《野有死麕》等,那是一种炽热却又相当质朴和带有野气的恋情;又如南朝民歌中的《子夜歌》(“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那又是一种真挚而不免稚气的恋情。然而表现在唐宋词中的恋情心理,却显得十分的宛转细腻、深致入骨。如秦观两首小令:“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减字木兰花》)“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园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独撚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画堂春》)这种恋情的心态,就不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态,甚至也不似风情烂漫的少妇心态,而似乎带有着某种更成熟的特殊风韵与深情。当然唐宋词中也不乏有描摹少女、少妇心态的作品,但像秦词所刻划的心理与所塑造的意境,却堪称是其典型。高度的细腻与“成熟”形成了唐宋词情感丰满与多层次的特性。而这一切情感的展示,往往都是以富丽繁华的都市生活环境为背景的。
宏观地看,中国古典诗歌中虽一向不乏对于恋情的描写,但到了唐宋词中,恋情才成为一个“热门”的题材。这对后代的戏曲和小说,着实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有了宋词中的“千秋愿,年年此会长相见”(欧阳修《渔家傲》),才会有元曲中的“永老无别离,万古长完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折)。有了宋词中“人生自是有情痴”(欧阳修《玉楼春》)的“痴情”,才会出现后代《牡丹亭》中那因“情”而死、又因“情”而生的杜丽娘和《红楼梦》中那痴情而死的林黛玉形象。这样看来,唐宋词在表现人类情感、社会心理等方面所作出的“贡献”也不可谓之不大了。
^^二“苦闷”的灵魂:唐宋词人的忧患心理
文学历来是欢乐与苦闷的象征。如果说上述恋情心理多少表现了唐宋人的“欢乐”的话,那末这里要谈的忧患心理,就集中地表现了唐宋人的“苦闷”。
中国古代文学,素有“以悲为美”、亦即表现忧患心理的悠久传统。从《诗经》里的“变风”、“变雅”起,历经“盖自怨生”的《离骚》、“慷慨有余哀”的汉魏六朝诗歌,直到那忧思宛转的晚唐诗,所贯穿的基本感情脉络之一,便是那一股对于爱情、对于个人身世、国家前途、无常人生的忧患情绪。普遍而深广的忧患情绪,孕育和造就了无数的诗人。优秀和杰出的诗人,又按照“美”的规律,艺术化地表现出这种人人心中常有而口却难以尽言的忧患情绪:这就构成了一部古代文学史的基本事实。不过,比较起来,唐宋词中所充溢的忧患情绪,却似乎显得格外浓厚与深细。纳兰性德说过:“诗亡词乃盛,比兴此焉托。往往欢娱工,不及忧患作。”(《饮水诗·填词》)这就揭示了“词”与“忧患(心理)”间的密切关系。而李后主的这两句词:“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子夜歌》)更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唐宋词人,正是一大群对于忧患情绪具有特殊敏感的“多愁善感”者。他们既承受着前代文学中积淀本已十分丰厚的忧患心理的精神负担,又“吸收”了本朝社会新“释放”出来的忧患心理的精神势能,于是便形成了唐宋词特别喜欢抒写“苦闷”与“伤感”的另一种内容特色——且不去说那些身世坎坷、性格脆弱的词人们;即连身逢“太平盛世”的词人如晏殊、宋祁,当他们面对良辰美景、手捧金尊玉钟时,不也轻吐了“无可奈何花落去”、“浮生常恨欢娱少”的喟叹?而那位号称“豪放”词人的苏轼,一曲“大江东去”的高歌刚刚唱到大半,其“尾声”却又立时回旋起“人间如梦”的哀音……这都足够说明,忧患情绪简直如同一个幽灵那样,老在唐宋词坛上徘徊踯躅,又像一个巨大的阴影那样,时时笼罩在词人的心头。王国维说李后主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又说晏殊、冯延巳词有“忧生”、“忧世”之意(《人间词话》),这些话实际上都触及了唐宋词特别擅长于表现忧患心理的“本源”问题。
那末,我们不禁又要追问:唐宋词人何来这么深浓的忧患心理呢?这除开文学本身的继承性原因(即承受了前代文学“以悲为美”的传统)之外,还得从唐(主要指晚唐五代)宋时期的社会境况中去寻找根由。前已说过,中国的封建社会在越过了盛唐这一顶点之后,已经开始向其“中老年”迈开了缓慢前进的步子。“成熟”本就孕育着“老化”,而“迟暮”则又加深了危机。所以,尽管盛唐之后还有北宋的再度“盛时”,但比较起来,两宋毕竟是一个国力大不如昔、积弱积贫相当严重的社会(更不必说晚唐五代的衰败了),故而它那“内里”的种种社会弊病就不由得会一齐暴露出来。而士大夫文人又一向是社会诸阶层中最为敏感的阶层,他们具有“多愁”、“善感”和“深思”的心理气质。(欧阳修《秋声赋》中一段话颇能说明这方面的问题:“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所以正像人体有病常会通过肝肾与声息脉搏反映出来一样,唐宋社会所产生或潜伏着的矛盾与危机,也极易在作为“国之肝肾”的士大夫文人和作为“国之声息”的文学创作(以上比喻是近人金一在其《心声》一文中提出的)那里,得到敏锐的反映。因此,词在初期虽常诞生于享乐的环境(如歌宴酒席)之中,然而竟连它也逃脱不了作者心头忧患情绪的笼罩,会变得“乐极生悲”起来。
下面,就让我们依照词的题材内容,简括地分述它们所表现的忧患心理:
在讴歌爱情与青春的词篇中,除开少数词篇闪现着明快欢乐的感情色彩外,可谓是基本沉浸在一派悲剧色调中的。顽固而强大的封建礼教,正像巨石一样压制着人们的自由恋爱,这就使得唐宋恋情词不由得变成一种“绮”(绮靡、绮艳)而又“怨”(哀怨、怨悱)的“绮怨”型文学。我们发现,凡是真有“深度”的恋情之作,就正是这类在描写情爱之中融和着忧患心理的悲剧型词篇,而决非那些仅仅描绘男欢女恋、卿卿我我的“艳歌”、“艳曲”。在前一类词中所出现的人物形象,或是“独倚望江楼”、“肠断白苹洲”的望夫女,或是“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的闺中妇,或是“不见去年人,泪满青衫袖”的失恋人,或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孤独者……总之,都是一些带有内心创伤的悲剧性人物。而这类词的语言和风格也就多带着浓重的伤感色彩。在这方面,陆游的《钗头凤》可称是一首典型的作品,它的“错、错、错”和“莫、莫、莫”的喟叹,既表露了对于爱情破灭的怅恨,又在更加深广的意义上流露出对于“命运”(封建礼教)的那种怨恨悲愤的情绪。另外,大凡写到爱情悲剧的词篇,除了直接抒发爱情问题上的悲感之外,又常会把笔触“延伸”到抒写对于“青春难驻”的忧伤:秦观在写到“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之后,会浩叹“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江城子》),朱淑真在嗟叹自身的可怜命运之后,更会引惹起对于“青春”流驰的怜悯与哀怨:“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蝶恋花》)这样,我们便又在唐宋词中读到了许多“留连光景惜朱颜”(李煜《阮郎归》)式的作品。这些词所表现的对于青春年少的无限眷念,其中不就隐含着对“人生无常”的悲恸和忧患?而晏殊这位在常人看来是人生圆满的“太平宰相”,在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之余,竟也吟出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浣溪沙》)的名句,这越发表明,比起前代人来,唐宋词人的心理结构,似乎显得脆弱、衰老得多了,而其原因即在于他们过于敏感地感受着人生的忧患。所以,即使是在咏写本是人生最为甜蜜、幸福的两大主题——爱情与青春时,唐宋词的音调也不免是低沉哀怨的。在这类词中,我们感受到了忧患心理的“真挚性”。
其次是在那些咏叹个人身世和家国之感的词篇中,忧患心理的色泽就更浓烈了。黄庭坚诗:“人生不如意,十事常八九。”在不少(唐)宋文人心目中,人生本就是一种“不幸”与“苦恼”。在这方面,苏轼的很多词篇最明显不过地表露了这种意念。举他最为著名的两首词为例:一是《水调歌头·中秋》,他在里头曾“总结”出一条“人生不如意”的“规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二是《念奴娇·赤壁怀古》,他在其结尾“反思”而得的“人生真谛”只有四个字:“人间如梦”。由此可见,唐宋词人因着个人与社会发生碰撞、冲突之后所激起的忧患心理,竟是何等的深刻与浓重!到了南宋时期,由于民族矛盾的加剧,词中所表现出的忧患心理,又主要集中到对国家前途、民族命运(以及个人身世)的关注与忧虑上。辛派爱国词就突出地反映了这方面的情况辛词有云:“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水龙吟》)这几句令每一个忧国忧民的爱国志士读后动容变色;而刘克庄词:“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沁园春》)又会使每一个旧时代的怀才不遇者读后扼腕长叹。这些忧患于政治、忧患于时局、忧患于民族前途的爱国词篇,体现着作者对于历史的高度责任感,反映着我们古老民族的生命火焰正在黑暗的环境中愤怒地熊熊燃烧。在这类词中,我们感受到了忧患心理的“严肃性”。
再次,是在那些歌咏山林之趣、抒写隐逸之情的词篇中,我们也不难透过其“怡然”、“旷然”的外表而感受其“底层”的忧患心理。如陆游在他退隐山阴农村时写过“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的“渔父”词(《鹊桥仙》),又自称“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鹧鸪天》),这看似非常的“超然物外”;可是就在后一首词的尾声,他不禁又吐露了这样的愤懑:“无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这就是说,“老骥”虽然被迫“伏枥”,然它对于世事的忧患却是一日未尝真忘的。又如张孝祥词:“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如天,飞起沙鸥一片。”(《西江月》)表面看来已经脱俗如鸥,实际其“悠然”的心境却又是从“世路经惯”的深沉忧患中暂时地“飞跃”出来的,其内里仍深藏着对于坎坷人生的无限感叹。故而,在这类词篇中,我们仍能感受到忧患心理的“潜藏性”。
所以,总的看来,唐宋词篇中简直随处存在或潜藏着词人们的忧患心理和忧患情绪。这种现象既是前代诗歌“诗可以怨”的传统之继承和发展,又折映了封建社会开始转入下坡路的时代折光。对于这种忧患心理及其带来的悲剧性、伤感性的艺术美感,我们不应抱着简单的否定态度。这是因为,人类的历史是在充满着痛苦和烦恼的艰难历程中行进过来的;它每行进一步,都要向着人类索取肉体和精神上的一定代价。因而“忧患”与“苦闷”便是人类必定要向历史付出的“精神代价”之一;而在它的“反面”,又正蕴藏着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和极积肯定——从唐宋词的“文学窗口”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在那漫长的封建社会之长夜中,人们追求爱情自由、追求美好人生、追求崇高人格、追求祖国前途的思想火花是如何萌生、如何勃发、如何在长夜的黑暗中熠熠发光的……而这一切,又大都是通过忧患、伤感、苦闷甚至是“绝望”的心理面目折映而出的。
^^三“快活”与“衰惫”的灵魂:唐宋词人的享乐心理和“出世”心理
除开上述两类心理之外,唐宋词中也还不同程度地表现了文人的享乐心理和“出世”心理。但因为它们相对而言不占重要比重,又因它们所造就的词作大都不属“精华”之列(相反,有些属于“糟粕”之列),所以这里只作简略的提及。
诗歌中表现享乐心理,由来已久,可说是伴随着剥削阶级的诞生而“与生俱来”的。不过,到了唐宋词中,这种现象又因着封建社会的渐趋没落和地主阶级腐朽本性的进一步暴露而有了变本加厉的发展。在晚唐五代词坛上,由于词人身处“朝不保夕”的乱世,所以其享乐心理带有“醉生梦死”的特色。例如韦庄词云:“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菩萨蛮》)它就反映了此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而后蜀国君孟昶的词更直言:“者(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醉妆词》)这就更把他那纵情酒色的享乐心理暴露无遗。在这种享乐心理的支配下,不少词人竟进而把色情的东西写进了词中,使得某些“艳词”几欲变成了“淫曲”。故而难怪陆游要愤慨道:“方斯时,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而士大夫乃流宕至此,可叹也哉!”(《花间集跋》)及至北宋社会,又出现了另一种庸俗意味十足的享乐心理:由于受到“承平”环境中“纸醉金迷”生活的“感召”,以及沾染了市民阶层某些不健康的思想意识,所以一些词人心灵中也产生了追求肉欲享受的低级趣味。如柳永词云:“越娥兰态蕙心,逞妖艳、昵欢邀宠难禁。宴上笑歌间发,舄履交侵,醉乡归处,须尽兴、满酌高吟。”(《夏云峰》)此外更有些不堪入耳(目)的词篇。这些词中所“泛起”的就堪称是一种“精神糟粕”或“感情渣滓”。南宋时期,上述那种声色犬马的享乐心理,暂时有所收敛;代之而起的则是另一种“清雅”的享乐心理。但当强敌压境、国事多艰之秋,不少文人却放情山水、探梅赏菊,这种心理终究还属病态或畸形,而非正常或健康的心理。所以综观唐宋词坛,尽管其不少词篇描写了词人所过的奢侈的享乐生活,表现了他们那“快活”与“满足”的心理,但从本质而言,却都反映了剥削阶级的腐朽性和封建社会的衰败性。这类映现着“败家子”面目的享乐心理,当然就给唐宋词坛带来了相当不良的影响。一般来说,唐宋词篇(除开那些“豪放”词外)远远缺乏盛唐诗歌中的英雄形象和理想主义色彩,也缺乏那种恢宏昂扬的气象与音调,相反较多平庸的意念与侧艳软靡的风格;这些,就都与词人所怀有的享乐心理,存在着密切的关系。
但是,就在唐宋词人中的一部分人感到世俗享受生活的“满足”与“快活”之同时,另有一部分词人却产生了“出世”或“看穿”的心理。这种情况,早在中唐词人张志和的《渔歌子》(还有同时人和作的十余首同调词篇)中已见端倪;不过张词主要还只写了“渔父”生活的愉悦,尚未流露出对于生活的厌倦。到了晚唐五代,大概那时的词人正忙于在“软红场”中厮混、在“醇酒美人”的圈子里打滚吧,所以抒写“出世”意念的作品虽有,然又并不太多。及至北宋中期以后,由于社会危机加深,政治斗争加剧,所以那种“看穿”人世的“出世”心理,就在一些词人深心里袅袅升起。苏轼就是一个典型。他的诗如“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和子由渑池怀旧》),他的散文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前赤壁赋》),就都表达了这种“人生虚幻”的心理。而尤其在他的词里,则更为集中地表现了“人间如梦”的“看穿”思想,如“身外傥来都是梦”(《十拍子》)、“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同上)等等,特别是其《永遇乐·燕子楼》中的这几句:“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更把人类的全部历史活动,看成是一连串旋生旋灭的连续梦境。这和他在其他词中所写的“万事到头都是梦”、“须着人间比梦间”(《南乡子》)一样,都表达了自己对于整个人生的那种怀疑与厌倦的心理。而照理来讲,人之产生厌世思想,常是晚年之事;现在封建社会还正处于它转入“中老年”的“开始”阶段,但他的“思想代言人”苏轼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露了那种“世路无穷,劳生有限”(《沁园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临江仙》)的“疲惫”不堪的心态,这确在更深的意义上反映了封建社会的“未老先衰”的征兆。所以到了南宋阶段,由于特定的社会原因,便有更多的词人滋生了“隐逸”、“出世”的思想意识。比如以写《樵歌》而闻名的词人朱敦儒,就多的是这类词句:“世事短如春梦”、“回头万事皆空”(《西江月》);而竟连平生以功业自负的辛弃疾,当他被迫“赋闲”时,在其词中也屡见那种“钟鼎山林都是梦”(《临江仙》)、“细看斜日隙中尘,始觉人间,何处不纷纷”(《南歌子》)的“看穿”心态。这些都不能不使我们注意到:封建社会的“躯体”虽然还没有完全“老化”,但它的“灵魂”却在一定程度上“提前衰老”了。
以上,我们分别考察了唐宋词人的几大类社会心理。应该指出:这些心理因着时代境况、作者个性等方面的因素有时是比较单纯地出现的,而在更多时候则往往是错综出现的,这就使得唐宋词所展示的心灵世界呈现出五光十色、纷纭繁复的面目。而在这其中,尤又以恋情心理与忧患心理为其“主流”。这二者的交织和交替,就构成了唐宋词发展的一条基本思想脉络。

(本公子这厢有礼了。)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3-5-31 15:22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 唐宋词所展现的心灵世界

好帖子~~~~~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3-6-2 14:53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 唐宋词所展现的心灵世界

:)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4-4-21 13:49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 唐宋词所展现的心灵世界

好长..文学所展现的东西我们也只触及到冰山一角..只希望尽其能多去领悟一些吧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4-5-12 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转帖] 唐宋词所展现的心灵世界

唐宋词所展现的历史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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