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杜媺的女子

夜雨听风

　　　　　　　　　　　　　　　　　　　　　　　　　　　　　　　　　　　　　　　
　　    杜媺，这名字出现的频率真少,无论在影视还是在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记得小时候去村头看潘虹演的杜十娘，觉得这本应美若天仙的女子如何看着这样丑的？大概那时的审美观点和成人不同吧，现在在影视中反复地看潘虹，竟更多了成熟的气质和风韵。自哪一天起？“杜十娘”便成了大众化了的称谓，以至于让人几乎忘记了她真正的名字。
　　    杜十娘，是她在教坊（妓院）排行第十而得的名字。她似乎没有“自我”，自十三岁到了教坊就没有“自我”了。以至于她真正的名字几乎被人忽略。七年来，她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有道是：“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院中若识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十九岁那年，识一少年李甲，这李甲，本是浙江绍兴府李布政长子，“自幼读书在庠，未得登科，在京坐监”。道德在他自然始终是一屏障的。然而，他初遇十娘的美貌：“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加上他少年的冲动，和十娘之间便产生了缱绻情愫。这对杜媺来讲，真真如同找到了自己的梦想一般。她于纸醉金迷的生活里浸泡，但一直恪守着金钱与爱情的明朗界限，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七年来的唯一爱情，和铜臭、甚至和道德划清了界限。她暗中积累的财富，也婉转由她的姐妹之手交由她和李甲之手，于是，十九岁那年随她凭爱一跃，希望从此过上锦瑟的爱情生活。
　　    但毕竟她太过年轻、太过执着。她籍着爱的力量，着一身旧衣服，被鸨儿关到门外，并上了锁，瑟瑟九月的风中她并未感到丝毫寒冷，她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凭着心里的暖气，把赌注全押在了一个风流少年的身上。殊不知出入教坊妓院的少年，又有几个是真情真意的少年呢？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为了爱情，更多的为了她的理想和自由，她在这带有浪漫举动和幻想的意境里沉醉，一味升华着她与李甲的缱绻情愫，这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更奠定了最后她绝望的一跳。
　　    再说李甲。这个无用无能之人。一开始被杜媺的美貌所打动，他只是要占有这美貌，从肉体、从精神上占有杜媺整个的人——尽管他并不想占用她的精神，可他亦是为能得到一方名妓的心而自豪的。他的这种沉迷，从世人、从作为道德捍卫代言人的他的父亲眼里，他只是一时被美色所惑而已。他的软弱根植于他的本质，从他踏进妓院的第一步起，就证明了他绝非一个痴情男儿，在这种情形下产生的所谓爱情亦幻若浮云。他用金钱买来愉悦与满足，然而，一旦这份满足使得他沉重——无论是在教坊筹划赎金还是在瓜州渡口的江上为如何向父亲交待而蹙紧的眉头，无不说明了这一点——他马上为自己寻找起借口来，这时，道德规范成了头等重要的大事，责任与道义成了他披于身外的风衣，他需要这些来抵挡来自他内心深处的软弱的风浪——如果他还有一丝良心的愧疚的话——可这又怎能用良心来形容呢？他从一开始就是无心之人，风流少年可有真心否？如此说来，要他为爱情而背负道德的沉重，实在是强加与他的一面之想了。
　　    当杜媺于瓜州的江上平静而舒朗的歌唱，这个轻薄的少年却在一步步让这歌唱沉寂。孙富的出现，本来应是一带而过的风景，却因了李甲的退却和堂皇的道义而成为杜媺永久的绝境。月白风清的江面，道德与人性作为隐形杀手的一面开始凸现，甚至不用李甲的父亲出面，一桩谋杀案就已编织成功。
        杜媺，以她的聪明灵透马上明白了这一切。只见她冷笑一声道：“为郎君画此计者，此人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资既得恢复，而妾归他姓，又不致为行李之累，发乎情，止乎礼，诚两便之策也。”这个阴谋，假借李甲之手，以爱的方式用道德和金钱一下子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想和幻梦。至此，她终于明白，李甲的所谓的金钱和道德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赎她出来的是她自己（她自己的金钱），沉迷在爱里的也只有她自己。她彻底醒了。她拿出百宝箱，最后招摇着这些用七年的年轻身体换来的珍宝，一把一把，扯碎了她的心，用尽气力撒向江心。她也只有藉此发泄心中无比的愤怒了。这些珠宝跃身而入江中的瞬间，那绚丽的光华只一闪，即永久地消失在阳光之下了。甚至听不到它消逝的声音，这愤怒于世间是何等微弱！杜媺，这个单纯的女子，她经历了七年丰富阅历的身体里的心灵，如此单纯。
　　    她的死，更加证明了爱情是不具备对抗世俗的力量的。从来都不具备。当爱情和道德、金钱相遇，爱情根本不能抵御道德与金钱合起来的力量的一击，也只需一个回合，爱情便败下阵来。至死她尚明白过来，其实，爱情与金钱与道德是毫无关联的。
　　    那个叫杜媺的女子，也许在今天的社会中还存有她的幽魂。
　　    女人是为爱活着的。过去是，现在亦然。

凝月无语

生亦无奈，死亦无奈~~~~~~~~``
想起的是严蕊《卜算子》中的两句：“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应有时，总奈东君主。”既失东君，不如就这样吧！

铁马云雕

问天下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锦松

楼主对杜十娘竟然有如此深入的研究,佩服.

sky

你要我想起我中学时写的苏小小，老师把我骂了个圆！呵呵现在虽然忘了当时写的是什么了，可感觉也不太遗憾的

锦松

下面引用由sky在 2005/05/08 07:53pm 发表的内容：
你要我想起我中学时写的苏小小，老师把我骂了个圆！呵呵现在虽然忘了当时写的是什么了，可感觉也不太遗憾的

什么叫"骂了个圆"?是方言吗?

铁马云雕

下面引用由sky在 2005/05/08 07:53pm 发表的内容：
你要我想起我中学时写的苏小小，老师把我骂了个圆！呵呵现在虽然忘了当时写的是什么了，可感觉也不太遗憾的

呵呵，陈寅恪不也写了《柳如是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