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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4 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你若无心我便休
   他要送花。
   他今晚忽然有这样的热切,要把自那小女孩小手上接过的花,送给他喜爱的女子。
   今晚他要送出这朵花。
   送花是一种感情,一种冲动,一种把感情送出去的冲动。
   能接受他这朵花的女子,就算未能接受他的爱,他也会记得她。
   记得她一生一世一辈子。
   因为今晚他寂寞。
   因为今晚他只要一个能欣然接受他这朵花的女子。
   接受别人送花是一种感觉,接受一种感觉。
   今晚他孤单。
   今晚他要送出这朵花。
   就在今晚。
   今夜。
   夜凉如水。
   明月皎洁。
   在白天,他已唱过了号子、作过了战,走过了风雨飘摇的路;在晚上,他便得要送出手上的花。
   和他的寂寞。
   在这样的寂夜里,总有很多个寂寞的人,许多颗寂寞的心吧?
   这点确然。
   像干柴这种男人,在奋战时不觉孤单,在拼斗时不怕寥落,可是一旦无意间看到了看到了一朵娇艳的花,蓦然看到一间房里燃起一盏灯、无由的寂寞便铺天盖地的涌卷而来,吞噬了他,直至没顶,一点余地也不留。
   难怪世上有采花盗:他们大概不止是为尝一个美丽女子的体温而冒险,同时也为分享那一盏灯亮时的温馨和灭时的幽秘而犯难吧?
   干柴当然不是采花盗,他甚至讨厌人采花,好生生、活刺刺的花因一个人稍动心动意便采撷来,折于喜欢它的人的手上,那是多煞风景的事啊!
   可是他手上有花。
   一朵鲜花。
   他正要去寻访花的主人。
   可是他自己又知不知道,这这里、水坛中、江湖上、武林间有多少美丽而热诚的女子,都在慕恋着干柴这个人和他的事迹。她们大都是寂寞的。
   她们都听过干柴的故事。
   尤其在近日,干柴趁补天失势之际,一气把一向支持补天的系统的“长派”、“圆派”,“方派”、“屈派”、“高派”、“矮派”六大派尽灭,更使他名声暴涨,如日方中。
   他是依这些人所作所为施以惩戒。
   而且惩戒得还恰如其份,十分适当,以致坛里的人,都拊掌称快,额手歌庆!
   不少少女更加神迷于这传说中的白衣男子,听说他四起四落,当过大学士,做过小帮主,江湖流亡过,厂方开除过,而今他却摇身一变,成为坛子里第二大帮派的群龙之首,可是他仍然孤寂一人。
   他到底是仍心悬于多年来他心仪的知已红颜?还是天下女子他未入眼?或是他本无心、无意,故而月老的七彩红绳总系不到他身上?
   可是他已成了传说。
   传说里的神话。
   他也成了神话。
   神话里的传说。
   神话传说里的人物。
   他成了不少少女梦中慕恋的对象:大家只知道他常只孤单一人,走过街角,走过夕阳,走过寂寞和梦。
   他的冷酷在流言里好像成了一种传染病。
   是太甜美的回忆成了无法遗忘的习性,致使他爱上了独身、喜欢上了孤单?
   问谁,谁也不知。
   却引起无数女子的幽思:
   (他好吗?)
   (他孤单么?)
   (他找到她未?)
   未。他手里拿着一朵蔷薇花,白衣飘飘,正在月下飞掠。
   他正在寻访她,把手里那花的魂魄交回给她。
   只不知她接受吗?
   欢喜吗?
   醒时同交欢,
   醉后各分散。
   这是她弹琴时爱唱的歌。
   和词。
   看到醉生楼熏香阁里还有灯,他忽然念及这首歌。
   在冷月下,飞掠中,他因哼起这首胆妹常唱的歌而蓦然忆起一个人:
   叶子!
   啊叶子!
   他似给夜风迎面打了一拳。
   猛然。
   青春是不经用的东西。
   人要回忆是因为不再拥有。
   但人和青春和记忆也都是好玩的东西,因为三件事物都同是那么不受控制、无法操纵。
   有时人会在吊唁时忽然想到该结婚了,有时在出恭时想到拜神,有时在吃饭时想到昨晚醉后的呕吐,有时却在跟这个女人造爱造得活像跟一条七十斤重的大花蟒蛇作舍死忘生搏斗之际,心里却想到一只比黄鹂轻比羚羊盈比花娇的可人女子,在你怀中依恋不已。
   干柴是忽尔念及叶子,且是从胆妹的词曲中想起。
   他却不是负情。
   他只花心,他对他所爱的女子从未负过情。
   由于他想到叶子而今有家了,有丈夫了,有孩子了……所以他更渴切要去见胆妹妹。
   他要对她送出他的花。
   他要问一问她:嫁给我好吗?
   好像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
   (你若无心我便休。)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他既已见着了胆胆闺中的灯人,心口便暖了一暖。
   他也要缓一口气。
   于是,他在一处古色古香高大的宅子的顶檐上斜落下来,伏了一伏,只觉好似有点晕了一晕。
   他要“定一定神”。
   他也要好好“想一想”:
   嫁给我好吗?
   (这句话真的该说吗?)
   (该问吗?)
   (不怕给拒绝吗?)
   (--因为怕给拒绝,而不敢问吗?)
   想到胆胆那一张艳人骨媚透心的脸,还有她那诸秀曼妙的多采多姿多才多艺多情,他就不再犹豫--
   正要再一气掠至胆胆的“熏香阁”时,猛抬头,只见在子夜的皓月下,一人在屋顶上洒然向他走近,一人在后面瓦格上亦负手向他踱来。
   他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正向他身前走来的,月色如洗,看的分明。
   那正是他自己!
   另一个往他身后行来的,月光如水,照明万端:
   也正是另一个他自己!
   --也就是说:干柴看到前面一个干柴、后面一个干柴,正向干柴自己走近。
   干柴此时在月明风清的古都屋脊群上,不禁一阵惊然:
   前面的人是谁?
   后面的又是谁人?
   身前的是干柴吗?
   身后的干柴又是谁?
   如果身前身后俱是干柴,那么,我又是准?
   自己是准?
   谁是自己?
   他们是谁?
   他们是不是自己?
   到底是谁?
   谁是我?
   我是谁?
   谁?
   干柴只觉一阵恍惚,几许迷惑,却忽尔听到一些极为奇异(至少他生平从未听过)的声音,在下面街道传来:他俯首一望,却看到了一个平生未遇的奇景。

10月15日清晨更新(第一次)
[第二章]追欢刹那
   下面很吵,醒醒恐恐的,似是煮沸了一锅汤,又打翻了一堡沸腾的粥。
   就算没俯首去看个究竟,光只是听,也定必发觉:这种声音跟水坛里的子夜、子夜中的水坛很不协调。
   没道理下边会那么热闹。
   没理由这时分会那样嚣繁。
   那是不可思议的事。
   尽管水坛大街,向来车水马龙,行人如鲫,熙攘拥挤,但都绝不会有这样(可怕、恐怖、奇特、怪异、诡秘、扭曲)的声音,像一头头洪荒时期的庞大走兽鱼贯飞窜,暴龙还是懈豸什么的,一只只的来,一只只的去,全带着巨大的声响,惊人的速度,还喷着难闻的黑烟。
   它们有四足,不,四只轮子,不停的、快速的、像赶赴恒河沙数三千亿般急速的转动着,有时发出尖锐的兽叫,像一头中了太阳神箭的翼龙,还发出焦味和狂态。
   更诡奇的是:干柴这样往下一看,连建筑物都完全不一样了。
   不同了。
   那一幢一幢,失去了屋檐没有了个性少了瓦遮头的方格子灰盒子,算是房子吗?那是屋子吗?
   抑或啥都不是,而是他自己正落入一个阵势里!
   他忽然觉得一阵昏眩。
   眼有点疼。
   他用手一抹,竟抹得一手皆湿。
   映着月色一照,那竟是一滩血。
   可是,他没有受伤,怎会有血!?
   难道,那血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他抬头望夭。
   天无语。
   月明。
   星稀。
   乌鹊东南飞去。
   他忽然想起了叶子。
   所以他要见胆妹妹。
   渴切要见她。
   给她送花。
   所以他以手支额,在高檐上蹲了下来,缓绥的瞑合了双目。决定不去看这幻境、梦厉。
   他在这子夜古宅的高檐上,忽然生起了一种顿悟:
   不管眼前所见,是真是幻,是佛界是魔境,恐怕还是不知比知的好,不接近比接近的好,不理会比理会的好。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自己岂不成了假?要是身前就是过去,那么,现在自己是谁?若是眼下的才是未来,那么,自己的过去存不存在?既不知真假,不辨是非,不管对错,不理你我,不分佛魔,这一刹间,干柴只觉天大地大,四大皆空,他索性一时把眼、耳、鼻、舌、身、意全都关闭起来,心为宇宙,意遁空性,没有意识,变成无心可人,无心可染,魔不能欺,邪不能人。
   那一刹间,他闭起了双目。
   心中只想念一个人。
   千里拿了一朵花。
   月下,他还流了泪。
   上天人地,其实,这刹瞬间的干柴,不管他所见是空是幻是真,是实是虚,是天堂还
是地狱,实则他已度过了一劫。
   就在心性动荡之际,于差境起,一时迷惑,便佛来魔至,几乎立即便走火人魔,甚
至走魔人火。
   幸亏他及时省觉,修心养性,一心不乱,佛来不喜,魔来不忧,万境俱灭。
   只剩下他和自己。
   都是室。
   一场空。
   一朝风月。
   万古常空。
   干柴在水坛绝高的屋顶上,沐在月华中打坐了一会儿,徐徐睁开双目,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他笑了笑。
   动心忍性。
   量才适意。
   他还是要去找胆妹妹。
   胆妹妹便是他现在要去追寻的一点真。
   尽管,那也许只是一场梦。
   一场梦又如何?若人生如梦,梦里追梦,犹如空中追空,风中逐风。梦里梦梦,反而就像画里真真,总不能因为不真而不画,而画成之后反而超越了真,回到至真。
   只是,追欢刹那,也易破灭瞬间。
   只不过,觉来梦梦了。
   对干柴而言,他心里真需切那一点依托,不管她是“胆妹妹”,还是其他。
   那都一样。
   他在追寻一个梦。
   梦里那一点真。
   情。
   千家灯灭,万户寂寂,这水坛夜里,谁给干柴一份真情,一点微明。
   万籁无声,檐影幢幢,胆妹妹那一扇窗,仍点亮了一盏灯。

10月16日晚更新(第二次)
[第三章]人魔瞬间
   在武林中,生死只一线。
   在人世间,佛魔在一念。
   刚才干柴在恍惚瞬间,就乍见了一些本来不该在这时候(代)看到的景象。
   可是他看到了。
   他自然震动。
   心神皆惊。
   可是他终于在那刹瞬间,回复了本性,回到了空。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佛来魔亦至,世事,一场空。过去是梦,将来是空,人只活在当下现世。回复自性就是寻回了自主,他就在恍惚间度了一场劫。
   梦幻空花。
   他手上真有一朵花。
   月满高楼。
   他心里还有没有梦?
   有的。
   人活着就应该有梦。
   人生如梦。
   天荒地老梦非梦。
   看到月华当空照,干柴就念及叶子。
   她的笑。
   还有伊人的泪。
   见到熏香阁里的一灯如豆,干柴却想起的是胆妹妹。
   她的笑拒。
   还有她的羞迎。
   所以当他掠身于飞檐之上,一接近杏花楼,就闻到那如兰似麝的芬香,觉得里边的灯意宛如一口在被衾里的暖意,他忍不住就要长身而入熏香阁里。
   忍往了。
   他还是及时忍住了。
   幸好及时忍住,因为他正听到一个人说:“最理想的戏,是要亲自上演的。”那人就在房里,而且还说下去:“人皆知胆胆你色好、声好、歌好、舞好,诗词棋琴无一不好,我却独知你连戏也演得好你说这也算不算是知己知音?”
   干柴一听,凝神、屏息、吞气、倒回身、逆挂足,就吊在屋檐下,冷了眼、铁了心,在观察阁内动静。
   笑声。
   那是胆妹妹的笑声,除了让人开心之外还惹人怜。
   “其实我什么都不好,”胆胆委婉的说,“千里马要有伯乐,买画的也要有赏画的人,如果不是有灯公子这样的人来赏识,我那些玩意儿哪有啥意思!”
   “你这回答才有意思!”灯公子笑着敬她一杯酒,“胆胆的知音,上至水坛少主干柴、风流才子文子,下至昏君孤鸿、丞相补天,全都是你的知音知心,绝代胆佳人的一颦一笑一歌一舞一句话语还怕无人常识!”
   这句话说得半甜半酸,半讥半讽,半疯不癫,有骨有肉,有意有思,更令干柴觉得有趣的是:这人居然把“上至……”的人物摆他在天,反而把“人上人”的皇帝丞相,放在“下至……”那一档里,足见其人言行特立狂放。
   胆妹妹仍是笑。
   灯火轻烃的晃。
   栏杆前的月桂花也在轻颤。
   如此良辰美景,原来胆妹妹是竟容与这人共度!
   这人长得很高,背影颀长,但却背向干柴而坐。
   然而,还是可以从后侧的颧额上,看到他两道眉毛之末梢,像两把黑色的刀锋,每说一句话,每吐一个字,那两把黑刀就似跃了一跃,变了一招。
   这人说完了那句半带刺半配肉的话后,又敬了胆妹妹一杯酒。
   他敬酒的方式也很奇特。
   他是把酒一口子尽,但意犹未尽,好像还要咬崩那酒杯一个缺口才甘休似的。
   他敬酒,但完全不勉强人喝酒。
   他只是喝他的。
   胆胆也不喝酒。
   她看他喝。
   这些年来,她阅人无数,是以,她自是懂得什么时候该饮酒,什么时候不该饮;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乃至什么时候该只听人说话,什么时候须对方说一句她便得要驳斥一句。
   面对这人,他不喝,只看他喝。
   这人从不勉强人喝酒。
   这人喝酒像吞刀子,一把一把炙热的尖刀徒肚里吞。
   而且还吞得脸不改容,只越来越是煞白。
   他喝酒就像在复仇,仇人不多,但行动却很剧烈的那种。
   酒可以不喝,但对方的话她却一定答:
   “女为悦己者容。我就算有一万一千一百一十一个男人欣赏我又有何用?我只要我喜欢的人欣赏我、喜爱我。女为己者悦容。”
   她第一句是“女为说己者容”,第二句是“女为己者悦容”,字都一样,但编排颠倒了,意思就完全下一样了。所以她说了两次,次次荡气回肠。
   可是神色却不知怎的,在干柴这般熟悉胆妹妹而且心细如发的人看去,显得有些慌张。
   为什么她会有些几慌张?
   尽管她掩饰得极好,干柴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当胆妹妹一直托辞找藉口不与他出行共游,他就养成了一眼便看出这名动唐宋的绝世佳人,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好像是真的,以及什么时候绝对不是真的了。
   那脸向胆妹妹(却背向干柴)的男子听了,却带点冷峻的问:
   “秋风呢?秋风词,天下知,人也风流倜傥,他不是你密友么?他给你写过一首《见胆》,还是他的才情之作呢!”
   他一口便干尽了杯中酒。
   他的人很高。
   露出来的一截脖子很白,也很长。
   白得让干柴想起:要是一枪灌下去,晕头转向的情景。
   却听胆妹妹叹道:“秋风?他一听圣上要纳我为妾,马上就吓得绝不敢来这里了。连色胆也没了,哪比得您的英雄气?”
   那汉子道,“英雄气?值钱不?丈夫志?英雄味?"那汉子又一干而尽一杯洒。
   他的背很挺。
   连饮酒的时候也是。
   干柴这才注意到桌子上(靠近这汉子身前之处),放着一杆烟。
   焦尾龙纹凤眼墨竹杆。
   干柴从没见过胆妹妹抽烟。
   显然,那烟并非胆妹妹之物。
   只不知这口烟杆是这汉子的,还是他拿来送给胆妹妹的。
   干柴遥遥看着这杆烟:他不是看出了烟杆子上的韵意,而是看出了杆子里的杀气。
   杀机。
   “那么说,干柴干少主,他是最有英雄气、丈夫味了吧?”那汉子道,“他也不是你的知已情人吗?”
   他这句问题一问,间得干柴凝住了神。
   他屏息细聆。
   他也想知道答案。
   正想知道。
   真想知道。
   答案是一声叹息。
   幽幽。
   悠悠。
   那是胆妹妹的喟叹。

10月17日晨更新(第三次)
[第四章]多情总为无情伤
   对胆妹妹的回答,干柴宛似给迎脸击了一拳。
   痛却在心。
   虽然胆胆什么都没有回答。
   她只叹了一声。
   这就够了。
   在这时候的干柴,已经过长久的深情与寂寞,而此际他的人已历风霜,但偏是情怀未老、情更炽,他本来有满怀的真情要去送出这一朵花,以及不惜用他全部的前程去追求一个女子。
   只要在这时候恰好出现值得他付出真情的女子。
   胆妹妹是吗?
   他不介意她的以前。
   他不介怀她出身何处。
   他甚至不去计较胆妹妹爱他是否像他对她一般深。
   也许谁都不算太深刻,至少还没演变到大深刻。
   就在这时候,他就听到了这样一个问题。
   尽管胆妹妹并没有回答。
   但她只留下了一声:
   叹息。
   干柴忽然觉得啪的一声,身体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而他和他的自尊和自信一下子仿佛只值得三两半,就像正摆在那背向他而坐的汉子面前的那只空杯子。
   尽管他尚未深情,但总是个多情的人。
   多情总被无情伤。
   很伤。
   伤情比伤神更伤。
   随着那一声叹息,那颀长身形的男子却笑了。
   一面笑着,一面把他杯中酒一干而尽,然后仍以一种带着尖锐的语调说:“难道这人你也一样觉得他不行吗?”
   干柴在屋檐外窥伺着此人,情绪复杂起伏,只觉此人同情、可厌,但也居然有点亲切有趣。
   这人的来历,呼之欲出,而且他跟胆妹妹的关系,以及谈话的内容,每每都引起他莫大的兴趣。
   可厌的是这人说话尖锐,自以为是,好像非如此口出狂言不能表现出他遗世而独立的狂态来似的。
   他连他语调拨尖提高也听不顺耳。
   干柴本来就不喜欢这种故作猖狂的人,可是不知怎的,偏又觉得此人与自己似有颇多相近之处,似曾相识。
   而且居然还有点可亲。
   但最令他憎恨的是:
   对方问了胆胆这一个问题。
   而且还听到了胆妹妹的那一声叹息。
   他恨不得杀了他灭口。
   他极希望胆妹妹能说话。
   说什么都好,只要说一些话,总好过这样像一片叶落的一声轻叹。
   他有受辱的感觉。
   笑了。
   那汉子。
   然后他握住了拳头,右手,向屋顶举了拳。
   他在干什么?
   他向谁举拳?
   莫不是他向自己举拳!?
   难道他已发现自己的行迹!?
   但又不像。
   那双子举拳,是向着他所坐处的屋顶。
   不是向窗外的他。
   这一点,连胆妹妹也觉得有点奇。
   他带着一点点可怪的薄嗔,问:“你向谁举拳?”
   那汉子淡淡地答了一字:“天。”
   胆妹妹一愕,”天?”
   那汉子道:“我举拳一向不向人,只向天。”
   胆妹妹似乎对他这个动作很感兴趣,“为什么要向天?”
   那汉子答:“我用拳向天是问天,若是向人,则是一拳就打了过去,决不空发。要么人打我,要么我打人,才不发空拳。”
   胆妹妹噗噗笑说,“天有啥可问的?”
   那汉子又锐笑了起来:“天?有大多可间的了,我要问到,为何那么多不平事?为何好人无权、恶人掌权?为何善的受欺、恶的欺人?为何人分美丑、人有贵贱?为何……为何你不回答对干柴的看法?”
   那汉子霍然一收,就像一招漂亮的刀势的收梢,已迅疾巧妙的回到原处,同样问胆妹妹那没有回答的问题。
   这次胆妹妹说:“我可不可以不答?”
   汉子点头。
   又一口干净了酒。
   只听“叮”的一响,他似乎还咬崩了杯口一角。
   干柴只觉失望。
   因为对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他是期待着的。
   他期许着她的答案。
   他以为她是有思考的。
   她是有梦的。
   他以为送出的是鲜花。
   他遇上的是荆棘。
   他仍等待的是盟约。
   但守着的却是烟灰。
   他等到的答案是一句没有答案的答案。
   他发现他手上的花儿也似要凋谢了。
   花谢。
   花开。
   开谢花。
   开谢花不调。不调的许或是他的心。
   他的心只伤。
   不死。
   他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
   可是一个太死心眼的人也容易害死他自己。
   除非他容易变心。
   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那汉子问起了另一个人。
   “老醉呢?”
[第五章]无受亦可同交欢
   干柴专注的静聆。
   由于他是那么专注,以致不自觉的运足了内力,是以连周遭的蟑螂出穴、鼻鼾梦吃、猫捕耗子、全听在耳里。
   也全交织在心里。
   老醉!
   他知道这个水坛名手、琴场常客,近日的确常与胆妹妹混在一起:他也想知道胆妹妹对他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评价!
   那是一声冷笑。
   抑或是一个无关痛痒的神情?
   还是又一声叹息?
   没有。
   胆妹妹没有表情。
   她只是垂下了头。
   她甚至没有表示。
   也没有回答。
   干柴失望极了。
   他本来在今晚,犹如骑月色到侠风猎猎的年代,去为本身比一首写得好的情诗更甜美的她献上一朵花,原本孤单的心在寻花叩月的心情中开着浪漫的幽会,可是,到了这地步,他只有重复的在想:
   幸好我不需要爱情。(幸好我不需要爱。)
   幸好我不需要爱情。
   她大可以对老醉像待孤鸿、补天一样~~~~~~
   她也可以说:他?(一个字就可以了、足够了。)
   她甚至也可以直认不讳:我喜欢他。
   可是她偏啥都不说。
   避而不答。
   且顾左右而言他:
   “你今晚突然来我这儿,就为了问这些扫兴而且杀风景的话么?嗯?这样我会很伤心的哟。”
   她笑得美美的。
   她媚媚的。
   牙齿很白,连微微焚着飞蛾还是飞虫时劈啪作响的烛火也照不出一点黄来。
   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还很纯,很真,就像个小女孩。
   如果胆妹妹是个很出色的女子,她出色之故,便是因为她不像普通女子,却像位极美丽的邻家小女孩。
   她这样一柔声软语,媚眼如丝,通常谁都不会问下去的。
   也问不下去的了。
   连恼,也恼下上来。
   可是这傲慢的“灯公子”好像不吃她这一套,只说:
   “其实,这番话,有人已问过你了。”
   干柴只听得心中一凛。
   他的“倒挂舍檐”还几乎因而失足。
   他忙屏息凝神、定气敛心,稳住了身腰,再静聆房中对答。
   胆妹妹听了,似也大为惊诧。
   “他……告诉你了?”
   “他怎会告诉我这种事?你知道,干少主可是那种死也不认输的人。”灯公子调侃的说,”三天前的晚上、我就在窗外偷听你们说话。”
   胆妹妹怔了一怔,随即又笑道:“我还以为灯泡灯公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那汉子冷笑道:“光明磊落?像我这种恶名天下知的色狼,还跟这四个字沾得上关系么!”
   胆妹妹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大家都误解灯公子你,胆胆可没有……”
   灯泡只道:“其实我本也无意要偷听,我也是夤夜来访佳人,但既不意闻得干少主把你可给问急了,我也想听个究竟。”
   胆妹妹居然仍嫣然笑道:“你们就爱问这个。”
   灯泡道:“因为爱你的人都想知道你爱谁?”
   胆妹妹轻笑道:“你们男人都爱问这个。”
   灯泡一点也不放松:“他们也想知道你是不是一个无爱亦可的女子?”
   胆妹妹脸色一变,却仍掩嘴骇笑道:“怎么这么轻贱我?无爱亦可,这不是你们色狼的绝活儿吗?”
   灯泡冷冷地道:“情能使命起死回生,因而情也可以是致命武器就看你怎么用!这点是无分男妇的。”
   胆妹妹脸色微变:“却不知灯公子你又怎么看我?”
   灯泡长身而起,铮的一声,用手敲了那口焦尾墨烟杆一声。
   铮的一声。
   那不像敲击之声。
   反而就点像道枪风。
   水之枪。
   百年前当有英雄曾驾马拔枪对决于水坛吧!百年后也必有好汉将解马拔枪决战于深处?仿佛就是这一种侠烈激越的枪风,突然在这子夜里、温柔的房中传来。
   干柴是那么想。
   而且迅速进入寻思。
   他为这汉子的身世而有点恍惚,有些迷蒙。
   只听那汉子继续尖锐地笑道,“我记得你回答干柴的话,也跟今天差不多,只不过,干少主没问你老醉的事~~~~我说过,他输不起嘛,情字一关,他过不了,他从来都过不了~~~~哈哈哈~~~~”
   干柴听得脑门轰了一声。
   他巴不得杀了那背向他的猖狂汉子,可是、他又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他竟觉那汉子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自己!
   他一直很向往能做个彻底的自己。
   可是那汉子所说的话虽然刺耳,但无疑十分能彻底的表达自己。
   也说出了隐隐在他心里的话。

17日18日交错之时(完)
[第六章]无奈我不忍舍离你
   只见胆妹妹玉靥稍见凝重,到这时候,她反而不作分辩,而在灯下,她以柔荑支颈托腮,香颦粉颊,柔媚的望着那汉子,只让他高谈阔论、借题发挥。
   可是这样望去,这柔和媚、柔而美已足令人荡气回肠、神魂颠倒。
   她似是郑重的惹火,慎重的勾引他,但又不经意一切玩火的结果。
   那汉子依然不在意的笑道:“记得你评议过老醉,你说他:一流脾气,二流灌法,三流琴棋~~~~可是、而今,却不敢置评一字了~~~~”
   干柴听了,不禁舒额。
   舒意。
   也舒心。
   原来胆胆是这样评价过老醉的!
   自己还差些儿误会了胆胆之意,以为她对老醉情有独钟呢!
   (原来她对老醉的评估不过如此,不外如是。)
   只听那汉子又笑着说:“我却知道你今天为何对老醉不置评的原由~~~~哈哈哈~~~~”
   他一拍桌子。
   显然,到末了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他最近在皇帝身边走红了,又在补天麾下蓝中军中当官,他可不只是红人,还是蓝人!”他忽尔语带类锐的讥诮,尖锐的道:“就不知这样被老婆管的算不算是汉子!”
   胆妹妹似给激起了一些怒意,“你若不满,又何必把话说满了、说绝了。公子若瞧不起胆胆,不来看胆胆这苦命女子就是了,何必口日声声骂人勒!”
   汉子又一口干净了杯中酒,掷杯长呗道:“说的甚是,无奈我却不忍舍离你。胆胆之美,是美在令人无法相弃、不忍舍离,这却使得只有说你弃人舍人了。这可真是我们男人自己犯贱。可别以为我没听到,那次干柴问你,你对我的看法如何
   胆妹妹无奈的望着他。
   玉颊生春。
   眉桃薄嗔。
   汉子径自把话说了下去,“你就叹了那么一声,就如今晚我问起你干柴一样!”
   胆妹妹这回饮酒。
   她捋起小袖喝酒的姿态很美,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每一动就是一种风姿,每一步都赢来男人的艳羡,而那汉子(还有檐下的干柴)也确用目光赞羡她每一步的风流,而这风情不但迷倒了人也同时迷住了她自己。
   她也一干而尽。
   然后她还替那汉子说了下去,“我叹息了之后,还是有评论你的,你忘了吗?”
   “佳人赠语何敢忘?没忘!”那汉子笑道:“你说我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三
五年’!才三五年,忒也真少,你也真没把我高估!”
   胆妹妹流丽的婉笑道:“那是我给他逼急了,我说来玩的。”
   那汉子道:“现在可是我来逼你了,你对我的评价可有更动?”
   胆妹妹格格笑道:“有。”
   汉子兴致勃然,“且说来听听?”
   胆妹妹笑得花枝相颤:“江山代有色人出,各翻风云三五天!”
   吟罢,娇笑不已。
   娇俏不语。
   汉子喃喃地道:“这下可好了,剩下三五天,更卖少见少了,还被人一句打翻,变成恶人哪!”
   胆胆娇笑道,“小女子闹着玩的,灯爷别当真个。”
   汉子道:“当真又如何?我本恶名昭彰。皇帝吗?听说皇帝老子要迎你入宫,这回他可当真了,你可又当不当真?”
   这人说话和问话都颇为“不可一世”,他口里问的是皇帝,但仿佛那只是不相干的小人物,他岂止敢问,也敢骂、敢打。还敢灌之无罪似的。
   他的态度根不可一世。
   这回胆妹妹却粉脸一寒。
   美人一笑,是能倾国倾城,也可烽火戏诸侯。
   美人之怒呢?
   胆妹妹本来最美之际,是她喜笑的时候,她笑意绽开之际,如花之初放,芳菲妩媚,尽在此际。
   美得使人心动。
   可是尤为难得的是:她连嗔怒时也很美。
   一种让人心惊的美。
   她这么忽尔从笑到不笑了,竟就这一转颜间带出不止薄怒轻嗔,更有杀气严霜,连头饰的环鬓金珠,替花翠洱,乃至髻插辟寒钡,一身明铛锦裆鸳鸯带,都荡起一阵金风杀意来。
   竟使得原来就一副不可七八世的那汉子,今也肃神以对。
   “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胆妹妹拿着一只小酒杯,跷起了一只腿子,脚尖顶着只绣花鞋,略露收拾裹紧的罗丝袜,仰着粉靥,微含薄嗔的,问:
   “都那么传,”那汉子带笑的说:“传说远比传真还传奇--我是对传言一向半信带疑。”
   “要光听流言,”胆妹妹的眼又含了笑,但话里却裹了针,“你还是水坛中、江湖上一大色魔呢!”
   那汉子一点也不以为忤,好像早已听说了、成习惯了,只说。
   “所以我才来间你。”
   “莫说万岁爷才不会真的对我有情~~~~他真的会吗~~~~?”胆妹妹又悠悠幽幽游游优优的一叹,喟息道,“~~~~就算他真的要纳我入宫,我这也是不去的。”
   “为什么?”
   “去不得。”
   “你不是说过吗?那是难得之荣宠,机会难逢,人家千求万祈尚未可遇呢!给你巴望着了,却怎可不把握,轻轻放过!”
   “那我自己得要自量、自度、有定力。”
   “定力?”
   “皇上为什么对我尚有可留恋处?”
   “这是个荒淫皇帝,你是个美丽女子,他好色,自然便喜欢你了。”
   “他有的是三宫六院,七千粉黛,他还是老来找我,还自皇宫暗修潜道,为的是什么?”
   那汉子调笑道:“因为你醉倚郎肩、兰汤昼沐、眼色偷传、拈弹打莺、微含醋意,种种颜色,无一不美。”
   “你才老含醋意!”胆妹妹笑着啐骂他,“老不正经的!他喜欢我,是因为我特别。”
   “特别?”
   “与众不同。”
   “众?你指的是他的妃子、佳丽?”
   “她们是随传随到,对他天天苦候;我是闭门阁中坐,让他找我,她们是宫里的,我是野外的。若比礼仪教养,哪还容得下我胆妹妹?就论花容月貌,比我胆胆姣好者,必有的是。我到宫里跟她们比,一比,就下去了。我若坐镇这儿,胆妹妹还是水坛红颜花魁榜上占一席之位今未衰~~~~”
   “岂止如此,胆胆确是京城红粉第一艳。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别忘了,一旦入宫,有一日,说不定你成了正宫娘娘,那时~~~~嘿嘿,恐怕你还不识得灯某人这白丁闲汉了。”
   “你少讨人厌,嫉不出口话变酸!我可自量自衡得一清二楚的,就凭我的出身,能人妃子之列已属妄想,顶多能晋为宫娥,还能图个什么出息?不如窝在这儿,胆胆我还是个红角头。皇帝万岁爷真要召我入宫,我胆小,还真不敢去呢!”
   “哈哈~~~~没想到艳绝唐宋、胆色双全的白牡丹,还是生惧在入宫这一环节上!胆胆是从市井水坛上来的,还怕那些未经世故的宫鬟殿嫔么!”
   “灯公子,话不是那么说。在朝中呼风唤雨的,一旦流落乡井,确未必轮得到他们咤叱。可是在乡里翻雨覆云的,一旦人了庙堂,也不到他们话事。正可谓各有各的朝律俗规,以我这等出身跟备有背影靠山的妃嫔争风,只怕也一样落得个惨淡下场。”
   说到这里,胆胆又郁郁一叹,泪光映上眼波:
   “说什么的,我都只是个苦命女子,出不了厨房,上不得殿堂,只供人调笑,私心底苦不堪言,惟勘破关头,独对红妆,空洒度日,残烛度年。”
   说到这里,伊竟潸然垂泪,口占一阙吟且唱道:
   “泪尽罗衫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那汉子听了,似也坐立不安,终于踱到步来,忽然抬头,脸色好白,眼色好厉,猛向窗外一瞥,双目如电,几与干柴目光对触,打了个星火眼。
   只见那汉子脸尖颜白,双眉如枪,唇薄如纸,神情傲岸,志气迫人,轩昂缴奇,自有一股过人气态。
   就在这时,忽听阁中房门急响,有老嬷嬷急促语音一叠声低喊急唤:
   “胆胆,胆胆,万岁爷来了,昏君皇帝来探你了。”
[第七章]深情岂若无情真
   这次,胆妹妹也顿为之粉脸变色,情急地道:“他~~~~他来了~~~~怎地在今天也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竟说来便来
   她一面急,一面望着灯泡,眼里流露出一片催色,令人哀怜,也令人爱怜。
   灯泡神争冷峻,冷晒道:“你要我先行离开、是不?”
   胆妹妹楚楚动人的点了点头。
   灯泡一笑、抄起桌上的酒壶,也不倒酒,仰脖子一气干尽饮净,然后崩的一声,咬下了壶嘴,抛下一句话:
   “好,你要我走我便走,我也不碍着你的事反正,在这儿偷鸡摸狗的,又岂止我一个!”
   说罢,他捞起焦尾烟杆,猛回首,往窗外盯了一眼。
   干柴机伶伶的打了一个突。
   此际,他跟那人首次正式对望。
   干柴心下一粟,以为对方必自窗口掠出,正要找地方回避,忽听灯泡冷哼一声,一手挟着琴,一手打开了门,大步而出:原在门个候着的李姥,因为门前一空,几乎没跌撞趴了进来。
   干柴只觉与那人一记对望、就似是大日如来遇上了不动明王,打了一个星火四溅的交锋,但又似是同一家、同一门、同一血脉的唇亡齿寒,首尾呼应。
   他极憎恨这个人。
   好像这人能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
   他也觉得此人甚为亲近。
   他和他之间,仿似没有什么分别!
   这感觉很复杂,他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灯泡仍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听说皇帝来了,竟不从窗掠走,而大摇大摆的取道大门:
   莫非他不伯跟皇帝遇个正着!?
   他这一走,才跨出大门,李姥几乎跌将进来,同时,熏香阁中的绸帘急摇颤不已。
   李姥慌忙的说:“~~~~胆儿,鸾铃在龙头殿摇响了~~~~万岁爷马上就要一一”
   话未说完,有人阴声哈哈一笑,霍地拉开了多层云布的绸帘,先是两名力士、接着是四名侍卫,再来是三名太监,然后是六位宫娥,侍奉着一身着锦绣黄袍、须发稀疏的人,行了出来。
   干柴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阁里有机关!
   敢情是皇帝在艮宫暗修潜道,乃直通胆妹妹的熏香阁。
   孤鸿果然小心。
   但他仍色胆包天,不是绝足不登,而是暗令民工,为他挖一甬道,神不知、鬼不党的直抵胆妹妹香闺。
   对孤鸿而言,这可更方便了。
   但要挖掘这一条通道,叉不知得花多少民脂民膏,伤了多少人心人力!
   干柴这一念及此,心里有气,却听隐鸿笑道:“爱卿,可想煞朕了?朕明不上朝了,今儿就到你这儿来了,偏给你一个惊喜。”
   胆胆这时已回复镇定,盈盈敛袄拜倒:“小女子敢请万岁爷福安。”
   孤鸿打发侍从离去,呵呵扶起胆胆笑道,“卿卿还跟我来这套"。
   说着就笑滋滋的要亲一口胆胆。
   干柴看得眼里冒火,心里发火,正想离去。

[第八章]今夏正好春衫薄
   看到了房中的这一幕,他心头直了波涛万丈的撞击:
   他实在看不下去。
   他扭头就走。
   可是他这一回头,却走不成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人,正在月下等着他。
   这个人不是他自己。
   而是那汉子:
   灯泡。
   他竟不知在何时已在月华之下。
   屋脊之上。
   干柴的身后。
   要不是他手上挽着一口似铁非铁的焦尾烟杆,干柴乍见还以为又遇着了他自己。
   不过,这次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双眉如枪、斜飞人鬓、唇薄如枪、眉扬如枪、目亮如枪、笑纹如枪、高瘦如枪、雪衣如枪的那桀骜不驯的汉子。
   那汉子已到了他身后八尺之遥,整个人一如一把出了洞的枪。
   枪冷。
   他的笑意也冷。
   但那一双冷傲的眼神,却出奇的有点暖。
   也不知怎的,干柴见着这个人,忽然生起了一种:瞬殁刹亡一息间的感觉。
   干柴看见了这个人,到这地步,已明知那不是自己,但仍然觉得对方几乎就是自己,至少,很像是“自己”。
   --他几乎是看见了一个完全不是“自我”的“我”。
   他看见了,有点恍惚,但没有错愕,好像那是一件早该发生了的事,只不过,他在这一刹之前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生而
   他第一句就说:“你跟胆胆的活,可是说予我听的。”
   那汉子道:“我早知道你在外边。”
   干柴道:“三天前,我也知道你在外面听。”
   灯泡道:“所以,今晚我再问一次,让你也听听在背后胆胆是怎么说你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少,小猖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月清风急的高处上才听得见。
   他们可不敢惊动,一旦惊动了下边,护驾的人可蜂拥而出。那时,就算能全身而退,也必招惹一身麻烦。
   所以他们继续低声疾语。
   只说予对方听。
   只有对方才听得见、听得懂、听得明的话,在古都古旧的古屋脊群上,他们如斯对白。
   对峙。
   也对着立。
   灯泡的眼神转注在干柴手中的花:
   “你要送给她?”
   干柴看了看手中的花,月白如镜,梦似空华。
   在他俯首看花的一刹,灯泡忽然觉得有些心寒,也有点心动,更有些心痛。
   不朽若梦。
   月白风清。
   他只觉眼前的人,像月一般的白,像月一般的亮,像月一般的冷,像月一般的做,也像月一般的温和,却又像月一般的凄厉和伤怆。
   那就像另一个“他”,在这子夜神秘的屋顶上,教他给
   逢着了、遇上了,邂逅在一起。
   使他一时分不清:
   是敌是友?
   是对是错?
   是我还是他?
   是过去还是将来?
   是梦?是真?
   是有?
   是无?
   今夏正好春衫薄。
   这春夏交会之际的月圆之下,这两人正好遏在古都的高檐上。
   檐下万家俱眠。
   当朝皇帝和唐宋当红的行首行家正开始在房里胡混,吹灭了灯。
   灯熄。
   月明。
   花在他指间。
   杆在他腋下。
   这是个月夜。
   有哀。
   无梦。
   干柴忽道:“这花,不送了,要送,就送给你吧!”
   灯泡笑了,“你送我花?”
   干柴道:“送你花是省你的事,你反正就是采花大盗。”
   灯泡似在月夜微微一震。
   他开始解开他那块裹烟杆的绒布。
   干柴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灯泡目中杀气大盛,锐如枪芒,“那我是谁?”
   干柴道,“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位著名的杀手,也是恶名昭彰的淫魔,官府、朝廷、绿林、武林、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他算帐,但听人传他淫而无行,不过他所灌的所伐的,好像都是早已罪大恶极之人。”
   灯泡笑。
   笑意很孤,也很独。
   而且傲岸。
   干柴盯着他,道:“那淫魔听说仍在到处活动,近日还屡在京里现踪,曾化名为灯塔海边、灯塔沟边、灯塔江边、灯箱广告。
   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
   “现在他正化名为灯泡。”
   如果说灯泡原本就像是一杆枪的话,现在。他的枪已全然亮了出来。
   枪淬厉。
   那是一把骄傲的、一出手就灌的水枪。
   他问:“那么,我是谁?”
   干柴笑了。
   他的笑很洒脱。
   也很寂寞。
   很寂的寞。
   但不冷漠。
   他说,只四个字:
   “灯塔河边”
   然后他就不再说下去了,但他的神态,就像狂月满天。
   他指间仍拈着花。
   他的手很小。
   很秀。
   像女人的手。
   月亮正照在他指间的花瓣上。
   花已半谢。
   犹半开。
   夜已过半。
   人呢?
   为谁风露立中宵?
   说来绝塞看月明?
   江水何年初映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第九章]瞬殁刹亡一息间
   灯塔的人虽然很高大,但他的手,也很干净,而且亦很秀气。
   他这秀气的手,正放出了一把傲气凌人的枪,他的枪直指上天,天心有月。
   枪原就在烟杆里。
   拔枪的时候,枪无意碰过杆子,发出极为好听的奇鸣。
   枪很冷清。
   这是一把没有朋友的枪。
   月华在枪芒上只反映着:“孤做”两个字。
   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但印堂却绽出红霞:“你既知我是淫魔灯塔,便要如何?”
   干柴轻轻的道:“那我就要替天行道”
   他说的只有八个字。
   说第一个字时,已在出枪。
   到第八个字时,他已出尽了枪。
   他出枪的速度并不快。
   但很审慎。
   而且很疼惜。
   他对他的枪有一种如同对所爱女子的怜香惜玉。
   他出了他的枪。枪晃直动人心。
   枪自腰畔抽出,然后于腕齐胸,平指十尺左右的敌人的心,凝立不动。
   他的眼神很好看,白多于黑,但明丽的白映衬着流而的黑,像有点幽怨,但十分寂寞。
   月华在他掌中枪芒也抹过这两个凄冷的字。
   寂寞。
   那是把寂寞之枪。
   这时分,两人都已拨出了他的枪。
   一枪直指着夭,狂做不驯。
   一枪平指敌心,寂寞无边。
   只听灯塔遥笑道:“闻说你也是落草盗寇,而且还是匪首龙头,更曾大胆灌君。你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还敢抓我?”
   干柴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的是个淫贼,我就绝下让你沾胆妹妹。”
   灯塔冷然看他的枪:“胆妹妹可不是你的。”
   干柴只道:“不是我的你也不能碰。”
   灯塔失笑地道:“为什么?你要为那风流皇帝保住这她的清白不成!?她真正喜欢的是你么?你这样做可感动得了她?”
   干柴道:“我爱一个女人,就算不能要得她,我也是希望她好。”
   灯塔默然了一阵,才黯然道:“看来,我刚才予你的儆示,是全不生效的了。”
   干柴却只去看他的枪:“你的敌人在身前,枪却指天,你与天为敌不成?”
   灯塔做然道:“我乃以天为敌。”
   干柴冷笑道:“天敌?狂妄!”
   灯塔反问:“你的枪尖指着我,岂不是也把我视为天敌?”
   干柴摇首道:“不。我的枪指着你心,但敌心就是我心。”
   灯塔目光收缩、瞳孔也开始缩窄:“你是以己心度故意?”
   干柴道:“我只是以心发枪。”
   灯塔幽然道:“好,我老早就想试一试你的‘心枪’。”
   一说完,他在手腋下又挟着那烟杆。
   干柴也道:“我就此领教闻名天下的‘天枪’!”
   话一说完,两人立即动手。
   未动手,先动脚。
   一动手,人就动。
   不进先退。
   灯塔先行退走。
   退得很快。
   但无声。
   他往后退,比在前仿更潇洒、更不羁、也更傲慢。
   他连疾退也能做到洒脱利落、做岸孤僻。
   也不见他施出什么步法,他是把步子大步的往后跨。
   跨得宽。快而大。
   干柴则向前逼进。
   他右手平持着枪。
   左手拇、食二指还拈着花。
   一如灯塔右手枪指天,左手仍挟着那尾烟杆,只不过,一人是迫进,一人是疾退而已。
   干柴跟进得很急。
   很轻巧。
   步子就像“流水”一样的,同时也在月下“流”出了一种寂寞来。
   他是在追击。
   很少人能在追杀中也能保持这样一种寂寞和洒脱来。
   一退。
   一进。
   在无声无息中,已倒踩着月亮互击,足足从相遇的地方进退间拉远了五、六十丈外的距离来:也就是说,两人仍相距约八至十尺,但离原来处身之地已数十丈远。
   他们驻足对峙的所在,恰好就是刚才干柴在瞬间离神几乎走火入魔之处。
   不过,他现在再也不“入魔”。
   踏足于这片古砾旧瓦,他面对的就是他的“天魔”。
   灯塔也心无旁骛。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敌人。
   那是他的“天敌”。
   尽管两人已决心要一战,但在交手之前,仍不想惊动保驾的高手。
   他们谁都不想透过官方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心目中的大敌。
   真正的敌人是应该受到自己最大的尊重,因为他们的存在会使你发奋向上、自强不息-
   蔑视敌人,形同看不起自己的份量。
   他们谁都决不容:那些只为皇亲国戚谀颜屈膝。恬不知耻的禁军高手加一指于他们心目中“首敌”的身上。
   决不。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原则。
   武林人有武林人的规范。
   高手自有高手的风范。
   绝顶高手更有他的风骨。
   以及他们为人处事强烈的风格。
   只杀敌,不辱敌,也是他们一种共同的守则。
   所以他们先退开,后决战。
   瞬殁。
   刹亡。
   对高手而言,那也只不过是一息间的事。
   谁也分不清:到底是干柴先出枪,还是灯塔先出枪?是灯塔先出手,还是干柴先出手?
   但两个人都一齐出了手,出了枪。
   谁也弄不清楚为何他们两人一定要动手:有时候,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且相似之处,理应联手结盟,而不应对立互峙才是。
   可是他们仍然在今夜的水坛,决战、决牛、决一胜负。
   大家甚至也不一定能分辨:到底是干柴代表了正义,还是灯塔等同于黑暗?究竟是灯塔太好色,抑或是干柴太好情?
   或许什么都不是。
   他们只是一对儿、两个人。
   两人生下来便会有一场相遇。
   既然相遇就得要决战。
   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唇齿相依,也唇亡齿寒:
   例如刘备、关羽、张飞如是,伯乐与千里马、钟子期与伯牙亦然。
   也有些人天生便是死对头,决不两立,生于世上,不拼个优胜劣败,也宁可闹个玉
石俱焚,以免此消彼长:
   譬如刘邦与项羽,或如诸葛亮与周瑜,又如王安石之与司马光。
   也有本来是敌,后成了同一阵线、生死相依之至交;或者原是共同进退的战友,但
到头来却成了誓不共戴夭的仇敌:其间当然经过了巧妙的转变,人世的变迁,以及在共富贵
同甘苦的试炼和演变:
   就像汉高祖与大将韩信、军师张良:又似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也如宋大祖黄袍加身后
对待昔日的诸部将。
   有的化友成敌。
   有的化敌为友。
   然而,干柴与灯塔呢?
   他们,在高檐上,狂月下,已然拔枪,出招,决战!
   决战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们不要任何人得悉。
   不要其他人知道。
   他们只要证实:
   他们之间谁高谁低?
   谁比较高明?
   还是一个高、一个明?
   或许,干柴只是一个把义气看得重些,将爱情抓得紧些的灯塔;而灯塔正是一个把美色放得吃紧些、将情欲放纵一些的干柴。
   也许,干柴难以忍耐灯塔的,便是他轻名权而纵情声色。
   同样,孙灯塔所蔑视干柴的,正是他重情而又太痴情。
   如果,他们两人,都确切有以上缺点的话。

[第十章]红颜未老恩先断
   干柴跟灯塔已退离到远处交手,在深夜古都古宅高楼的飞檐上,他们尽力/尽情/尽意/尽心一决。
   他们不想有人骚扰。
   他们以为这场决斗谁也看不见。
   但却还是有人看见的。
   瞧见了。
   第一个瞧见的人,可能连干柴和灯塔都会大感意外的:
   那是皇帝孤鸿。
   原来孤鸿虽正与胆妹妹蜜意情浓,但不知怎的,他感觉得有点不安。
   不妥。
   可能是他曾在这里遇过危吧,所以他特别警省。
   而且,因为他精通韵律之故,他也有一双比常人灵敏的耳朵。
   他的听觉甚佳。
   他原来沉醉于温香绮玉之中,但他却不知怎的,在灭烛捻灯之后,在黑暗里,忽隐隐生起了好些不安的蠢动。
   这很奇怪。
   当大脑袋狂乱冲动的时候,小脑袋就特别享受欢快;当大脑袋清醒精明的时候,小脑袋就不见得也能酣畅淋漓了。
   人就是这样子:
   仿佛回复兽性,就会恣意欢畅些--但只像禽兽般纵欲放任,结果通常都是福不耐久、自食其果。
   (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也没有例外吗?)
   奇异的是,今晚,居然在这一刹间,作了这样(对他而言)不可思议的省惕。
   许是在黑暗之中吧,一时间,那帝王意态、英雄自况,也低落消沉,而他眼前,却忽尔出现了一个景象:
   古城墙。
   冰天雪地。
   大地一片肃杀。
   墙尽处,拐弯,即见一古寺。
   寺前枯树,石狮沧桑。
   寺门边,栏杆处,叉延伸着另一道曲折的围墙,墙里边好像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意态落索,满脸忧忿之色,好像在那几已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他们似在望乡怀国,等着回家,只路遥归梦难成。
   那么苍凉的大地。
   那么悲伤的人。
   那人,怎么那么熟悉~~~~!?
   再细看:在后那人,岂不是他的兄弟补天吗?他,他怎么变得如此郁忿苍老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更为畏怖:
   原来另在前面眼望天的人,忧戚布脸,浑身散发出一股无依、孤苦之态的,竟是~~~~
   自己!?
   (怎么回事!?)
   (怎么会出现那样的情境!?)
   他顿时一坐而起,汗流满身,胆妹妹忙揉揉着他肩背,关切慰问。
   “圣上受惊了,是做梦吧?噩梦预兆着好事将临呢!圣上兔惊,都是贱妾不好,服侍不周,才教圣上受惊一一”
   她竟连舍弃这皇帝也办不到:不但身不由己,也心不由已。
   她知道他对她好。
   虽然那绝对不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好。
   但这已足够。
   一个女人,能够有这样尊贵的一个男人,曾待她那么好过。
   而且待她好的男人不只他一个。
   女人还能要求什么?奢求什么?
   她对个个都感恩。
   都有情。
   情能说断便断吗?
   要是不够狠心断情,那就得伤伤心心过一辈子了。
   然而,伤心的应是自己呀,这一向只知胡天胡帝、自寻快乐不知愁的万岁爷皇帝,而今怎么神色那么郁郁伤悲起来呢?
   她不明白。
   也不解。
   花不解语更妩媚。
   孤鸿从下会不解风流。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何况他是皇帝。
   可是,今夜,他却忽见两个这般熟悉的人(一个像是自己,一个像是自己的兄弟!),好像给幽禁在北国萧索的寒冬里,这是梦?还是幻?是真?抑或是空?
   哎,是不是该听他的,好好的离开他的一切去了外面呢?
   孤鸿聪敏。他其实只好逸乐,并不胡涂。身边的所为所作,他并非全皆懵懂,只不过,他们所做的正是他要的、想的、欲想而不便做的事,他们都为他做了,他当然心底高兴,难免重用、封赐这些人了。
   可是,万一宠信这些人会不利于自己,这又另当别论了。
   也许,到了时候,也该早些放手,不问世事,安排退隐当个平民,安静无为,终日游山玩水,享受人间安乐吧!
   可是,却又怎地、补天看自己背影的眼神,却是如此不理解呢?
   到底,那是怎么回事?前生?还是来世?唐宋大鸿帝国皇帝孤鸿在绝代美人胆妹妹的兰房馥馨倚玉的幽暗中,一时也想不明白。
   是以他轻轻推开胆妹妹,像推开了心中的一片微愁,不经意的望向窗外:
   这正好,恰望是
   干柴跟灯塔在远方月下的决斗。
   这时际,这两大高手,已立定身影,已动枪、出手。
   出于不言情。
   因为灯塔还狩笑着在站定古檐后向干柴说了一句话:
   一句颇为激怒干柴的话。
   “你的‘心枪’最好能赢我的‘天枪’,要不然,我这大色魔第一个就先要了胆妹妹。”
   这句活绝对激怒干柴。
   和他的枪。

[第十一章]相受相怜相怀疑
   他手上的枪,有个名字:
   名为“痴”。
   只一字。
   他拔出了他杀人的枪,同时也说了一句伤人的话。
   “一个真正爱女人的人是不会这样对女人的。你大胆妄为、狂放任性,我都可以不管,但你近两个月来在京城至少干过十一起杀人案,我杀你以祭天,以奠亡灵,以泄公愤!你若干了这等事,就不配作武林人,也不能充好汉,更不配做人!”
   他的脸白如雪。
   衣白如雪。
   枪白胜雪。
   月也白似雪。
   “雪”意陡然大盛。
   枪意大炽。
   枪攻灯塔。
   灯塔一直盯着干柴的手。
   不是看他的枪。
   也不是看他持枪的手。
   而是看他拈着半谢花儿的手指。
   他还说了一句甚为张狂的话,“你说我做的我便做了,又如何!我要尽天下美女,享尽人世之乐,快尽平生之活,你又待怎地!?”
   他也还了一枪,就像还了一个情。
   他的枪,也有名称:
   “错”。
   他的枪名为“错”
   哎,这世上,痴痴错错,又有谁知?谁分得清?
   他们离开得远,孤鸿只望见两个白衣人在月下屋脊上决战,
   当然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他只发现有一个人的身影很有点熟稔。
   他看了只觉心中一寒:
   这岂不是上次在水坛灌他的灌手吗?
   (怎么今晚又出现了!?)
   (怎会每次来这儿见胆妹妹,都会遇上这等煞星。)
   (莫不是这些亡命之徒今晚又是冲着朕来的!?)
   如是,他们却又怎会动起手来呢!?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人已出枪,已动手,已过了一招。
   灯塔的脸发青。
   他所立处,青瓦如黛。
   他的衣杉淡青。
   枪发青。
   仿佛连头上那一轮也是青色的月亮。
   “青”气骤然大增。
   枪芒大烈。
   枪击干柴。
   孤鸿在窗里幽黯处,只看到月下那几,那边,那上面,两人手上一道白色银光的如水,一道青色的绿芒似水,各幻化成两条水龙,嗖地交击了一下;
   瞬息间,两条青龙自龙迅如急电的交错了一下,立即又回到双方的手上。
   那广刹间,常年浸沉于酒色的,皇帝孤鸿也没有说仔细;到底谁是青龙?准是白龙?是自龙回到白衣人手里,青龙回到青衣人手里?还是白龙落到青衣人手中;青龙落到白衣人手中。
   反正,青龙、白龙,还在屋顶那儿对峙着。
   孤鸿看不仔细。
   也看不懂。
   那不是诗。
   也不是画。
   更不是韵律。
   这些他不但懂,而且精通。
   这些都是斯文高雅的“而”不似在屋顶上那些草莽之徒拿刀拿枪打打杀杀那么低俗。
   可是,问题是,孤鸿也隐隐知道,若没有这些提枪拔刀的,他的江山早不保了;而且,若这些拿枪搭箭的都转过针锋对着他,他就连龙头都保不住了。
   他越想越心寒。
   一旦心惊,就胆跳。
   色胆子也就小了,
   他难免想起在胆妹妹这儿,一再受惊,一再受辱,况且这人儿虽美,也一样懂得动刀动枪的,跟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也显然有密切过人,这里让他不能不心惊提防。
   他一向很爱这怀里的人儿。
   因为她善解人意,
   他一向都很怜惜她。
   可是他现在也难免对她生了怀疑。
   他今晚也不想招惹那屋顶上决战的异人,由他们打下去吧,对这些江湖奇人异士,最好还是别沾的好。
   主要他们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他也就不想/不须。不敢多追究下去了。
   所以他再也待不下去。
   他一提床上鸾铃。
   侍从立即上来/进来/入来,
   他匆勿就走了。
   甚至没有再与胆妹妹温存。
   大家都不知道为何皇上这回是兴冲冲的来,却急急脚的倒踩着走了。
   胆妹妹却有些明白;
   因为她从孤鸿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那两个在城里最高飞檐上决战的身影。
   他们对上了!
   (他们是为何而战?)
   为圣上?为正义?还是为我~~~~?
   胆妹妹瞥见皇帝在黑暗里发亮的目光。
   她没想到这长年耽于声色舞歌的皇帝,居然还有那么睿智清亮的目色。
   尤其在这幽漆的黑暗中,份外清亮。
   她一直都没察觉他还有这一点。
   她忽然觉得有点感动:这个平日似是而非的一国之君,却在有人决战的月夜里亮着眸子在房里陪伴她。
   她为这感动真不惜为他死。
   只要他这时再叫她入宫,她就算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也一往无前、义无返顾。
   可惜他没叫。
   也没再召。
   他走了。
   只剩下了她。
   在房中。
   还有他勿勿行色竟留下一袭流黄色的内服,铺在床上。
   衣上隐绣着一条龙。
   张牙舞爪的龙,伏在床上很安静。
   那是一条黄龙。
   她就拿起那件内服,坐在床沿。
   在外面,干柴、灯塔交手各一招。
   是第二招。
   第一招,没动枪,只挪移了身形,转移了位置转到有利位置才动手,而且在挪转的过程里谁也没让敌手有可趁之机,也是一种过招、交手。
   如今是第二招。
   两条枪龙、水龙自长空划过。
   又各自回到双方手里。
   心中。

[第十二章]梦断故国山川
   皇帝回去了。
   他却不知道,在这一夜里,古老的月光下,苍老的屋脊上。这一个神奇幽艳的时刻里,发生了许多吊诡行异的事:
   干柴看京城上空竟在错落间,看见自己的前身,后世,以及俯视这城都的将来与未来。
   然后他与灯塔决斗,就像跟自己作一死战。
   胆妹妹却因他黑里望向窗外一双发亮的眼神而不惜为皇帝而死,但却因他匆匆而去,只留下黑里床上一袭黄色龙服而立定主意:决不入宫为妃。
   皇帝呢?
   孤鸿却看到他的不幸。
   以及他所的兄弟补天出外所做的牺牲。
   还有他们兄弟两人的经历,如此相似的经历,结局会是一样嘛。
   这京华之夜。
   古都之月。
   或许,人生里总有哭时刻,出入时空,周游夭地,上下无碍,进退自如的时候。
   然而,干柴与灯塔的激战未休。
   他们出手一招,未是胜负。
   于是他们攻出了第二招。
   第二枪。
   灯塔长身而起。
   犹如一只白鹤,激起了他顶上的怒红,如同竹叶,回到了他的青上。
   他一枪劈下去。
   直劈。
   独劈干柴。
   干柴身形一伏,龙之腾也,必伏乃翔。
   他是一个善于伏,故更擅于起的人;他的屈是为了伸,他的退是为了进,他的低低是为了有天高高在上。
   他的枪斜斜抛起。
   枪抵灯塔。
   一枪自下而上。
   一枪自上而下。
   一月天下白。
   衣白如月。
   人白如衣。
   枪白如雪。
   犹胜于雪。
   但血呢?
   要是在这月夜里激迸的英雄血,是不是比血更血,比雪还雪,比血红!?
   然而,不止是孤鸿一个人看到他俩的决战。
   孤鸿是其中一个人。
   在这京华之夜里,有三个人,同时看到这一场决斗。
   皇帝是第一人。
   他从中也获得憬悟。
   但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也决不是惟有他能有顿悟。
   发觉这一场剧战的,还有两人。
   但不是胆妹妹。
   她无心观战。
   她是女的。
   她也习武,但不好武。
   女人重情。
   她只关心如何去爱,可是爱一个人,实在艰辛:她们有的只好去恨,不过恨一个人,也大过艰难。
   情是最伤人伤自己的。
   男人至忠心的是义气,不是爱,义是他的情怀。
   女人是活在气氛中的。
   所以女人钟情于爱。
   英雄就是一种传说的气氛,让人错觉自己才是让豪杰情有独钟的美人。
   所以女人爱英雄。
   其实她们不爱他们的决斗:血肉横飞的,那不好看。她们爱的是他们为她而决斗的感觉。
   她们是希望为她们决战而她们又爱慕的人,能干安无事而一定要凯旋胜利的归来。
   回到她们的怀抱里。
   然后对她们的话干依百顺.就像她一手生养成人的婴孩。
   这才是她们心目中的男子双。
   永远肯为她死而不是真正的送命,一直爱护她但又肯原谅她的,才是她们深心里的情人。
   所以女人正常嫁给丈大。
   丈夫没有这种顾虑。
   而好多人,她们总是认为:不是死光了,就是没教她给遇上。
   是的,胆妹妹尽管是遇上了一场大决战,她也关心这两个人。两位朋友,但她却无心去观赏、调解。
   你苦无心我便休。
   我若有意又如何?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胆妹妹心中有一种凄落、孤伤的感觉。
   她只希望孤鸿、干柴、灯塔他们都不要死。
   要不然,都打杀了算了。
   要是一定得不到,她也什么都不要了,干脆毁了算了。
   这一场决战,毁了的却不是胆妹妹的斗志,女人有的通常不是斗志,而是死心眼。

[第十三章]细看云起涛落
   这时候,干柴/灯塔恰好到了第二次出枪!
   枪光是一刹。
   惊雷响千秋。
   干柴一枪向上撩去。
   然后,那就不是枪光了:
   而是火光
   一团火。
   ---团生命之儿
   这枪客竟把他生命的全部光芒,全盘注于这一枪上了!
   那一枪。
   那不是枪。
   而是生命。
   把生命燃成一团火的光芒!
   震惊。
   畏怖。
   要是那一枪是攻向我,我也不知自己能否抵消?
   (可不可以接得了这一枪!?)
   光明来了,黑暗必将消散,且无所遁形。
   (难道这就是邪不胜正?黑不如白?黑暗终将遭光明逐走!?)
   正怀疑之际,却又见另一道枪光:
   枪直向干柴劈下来:
   枪光成了火。
   火焰。
   一把激情之火:
   这枪手竟把他的全部情怀偶然,尽化作这一枪:
   且一枪就斩了下来!
   现在却看了这如火如交的两枪。
   我改变了想法:
   假如是一种光,那么,黑暗也是一种光,只不过光的色泽不一样而已。
   黑光。
   要是邪终不胜正,光明终于能打败黑暗,可是,只要“黑光“也是一种“光”,那就是以另一种“黑色的光”来取代”白色的光”,那就不能算是黑和白对立了。
   也许这便能反败为胜也未定!
   在这天晚上,我目赌了干柴与灯塔这一战,愣住。
   我心中无限震惊,甚至动摇了我一直以来对黑暗的钟情与坚持。
   我甚至发生了彻底的转移。
   我从那两枪交错间发出的光明之美,因而顿悟了黑暗决不能胜过光明,除非
   黑暗也是一种美。
   一种光。
   就像月亮一样,阻柔也是一种光芒。
   我的转移是:
   本来是黑,现在是自,那两枪互拼成了他从黑暗里步向光明之门。
   我此际还见”黑”不是“黑”。
   我看到的仿似山川大地,日月山河,我只细看云生涛落,然而,涛不是涛,云不是云,我已云雨涛浪分不清。
   只溅得一身湿。
   换了一阵惊。
   弃暗投明。
   但目睹这场的却不只有我和皇帝孤鸿。
   另外还有一个人,亲睹这场午夜月下古檐上两大高手的决战。
   这人却不惊。
   只悟。
   顿悟。
   经验非常难得。
   一件事,做久了,自然就有经验。
   心得也不罕见。
   对一件熟悉的事有自己的看法就是心得。
   但悟最难。
   悟是一种破解,对熟悉或陌生的事都有一种彻底的理
   解,这得要看机遇,淬啄同时。而且是直指人心,出情人性、如:冷水浇背、滚汤浇雪的省思。
   所以顿悟最是珍贵。
   明白易。
   了解从容。
   澈悟最是不可多得。

[第十四章]满座衣冠似雪
   各攻一枪的干柴和灯塔,各不再攻,各收回他们的枪。
   然后就是在这时候,灯塔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做的是在这时候无疑十分奇诡,也非常不协调。
   他居然左拧腰、右拧腰、沉左肩压右马、沉右肩压左马,然后,又站直身子,左拧颈,右拧颈再甩右肩右手指轻拍左肩右手拍打右背肝,用左肩右手轻拍右肩右手拍打在背押之后,叉站好身体,左拧腕、右拧腕、却又耸左肩平右腕贴压在脚眼,从右肩手左腕贴压右脚眼,如此往返来回,做了数次。
   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做“五禽戏”。
   “五禽戏”动作是先切内功的初步,一种动作与内息调匀的基本方法,一点也不足为奇,不是罕见绝学。
   奇的是灯塔居然在这时候做。
   难道他忘了这时候正是跟干柴决战,而且正打得难舍、未定胜负!
   难道他眼里“没有”干柴这号大敌!?
   他难道已胸有成竹?
   难道胜券在握!?
   还是他在出了那两枪之后,马上省觉当务之急便是;
   放松自己?
   放松自己在这一刻间竟变得如许重要,莫非是在下一刻(或下一次出枪里)是一场也放松不得的决战,要聚集他平生的生死之力才能应付?
   他忽然不攻了,却在月下格上做出许多放松自己。舒筋活络的动作来,显得跟这场舍死忘生、惊天动地之战。很不协调。
   但更不协调的是干柴。
   他们交手已三招。
   动枪两次。
   看情型他们必会有第三次驳枪。
   可是。干柴居然在这于钧一发的时候,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慢馒吸气,似享受空气深入浸人在每一部分、分枝开叉肺泡里,而且份外感受那种给气膨胀、充实的每一部分,然后他才徐徐的吐出了那口用过了、可以废置了的气,他吸得那么深,吐得那么慢,仿佛依依不舍的在享用那一口气的渣滓及其所有价值。
   他在享受。
   看到他这样呼息可以感受得到,能够呼吸,是何等欣喜开心,简直是天地同采!
   突然他在运气调息。
   而且还是闭上了眼睛!
   更且值此时分!
   这是他和大敌也是劲敌的灯塔决一生死之际!
   他竟敢阈上了眼睛!
   这时候闭上了眼睛!不但是形同把自己的性命交予敌手,更是对敌人最大的侮蔑与轻视!
   他居然闭目、养神、运气、调息、似乎还在寻思、冥想些什么。
   且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眉一扬,唇边抹过一丝相当冷峻、冷酷且冷艳的冷笑。
   他在想些什么?
   为问要瞑目?
   他没有看灯塔便自然不知道灯塔在看他。
   灯塔正在做一些柔软的动作,也不算直视干柴。
   他看的是干柴的手。
   那一只拈着花儿的手。
   在飞檐下,有一汉子正在做梦,恰好惊醒,他是乞丐,其他不会有人睡马路上,或者你喝醉了。
   这深夜惊醒的汉子,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就抬起了头。
   抬头就看见屋顶上、古檐间,有两个白袍人、雪衣人,正在决战。
   屋脊上,原雕几列顺着瓦之势斜排着的神兽仙禽,映着月光,坐落在那儿,端的是满座衣冠似雪。
   春将尽。
   初夏凉。
   这汉子却觉得一阵寒意:
   仿佛,雪是不会下的,但只怕很快就要见血了。
   月光下,屋顶上,那儿有一场生死决战。
   就在这时候,干柴陡然睁开了眼。
   灯塔却霍然做了一件事。
   他一枪掷向干柴!
   这一枪幻化成千枪,像百宿青影,投向干柴!
   干柴凝立不动。
   看准了,觑准了,盯准了“火字枪法”中的“火树银花”,人枪合一的发了出去;
   人没笑。
   人冷如冰。
   枪却笑。
   枪发出像笑的啸声。
   这一枪恰好挑在那一枪飞来的枪身中央。
   不偏不倚。
   正好正着。
   他的枪尖只轻轻一触,便一道银光把那一道幻化成千道呼啸旋转而来的青光,呼的一声,不知挑得枪到哪几去!
   这下灯塔岂不是成了空手?
   然而灯塔手中仍有枪!
   这下岂不是胜负已定?
   已?
   灯塔仍在发动了他的攻击。
   他这一次,主力不在枪。
   而在烟杆。
   他就在干柴接枪的一刹那间解开了包烟杆的布;
   不止是裹烟杆的绒布。
   而是把整根烟杆拆开了。而又及时迅速熟悉飞快的重新组合起来:
   而且还即时组合成一件很特殊的事物。
   这事物是:
   长形。弯曲。有道管子。有扳扣。匣带子钻有金色大花生米般的东西。
   然后他把这中空管子对准了干柴。
   然而便发出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声响;
   嘭~~~~~~~~
[尾声]
   夜凉如水,皓月当空。
   休息了,休息了,累了,累了。
   谁胜谁负已不重要,见过这一战的只有三个人:我,孤鸿,乞丐老报。
   结局在我们心里,或者已经体现在我们身上更多的地方。
   灯塔胜?干柴负?不重要了,水坛之枪,灌枪,水枪,机枪,手枪~~~~
   我的枪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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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4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这个帖子没有耐心看完,匆匆浏览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小醉和蝶舞妹妹同样文笔很好,同样情感细腻,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大姐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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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4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亲亲兰心姐姐,谢谢你的祝福
比起偶地文笔来说,偶老公地更有深度有内涵,他地脚步是偶追8上地,那些文字可以如此被串联演绎得如此精彩,可以让偶觉得痛也觉得欲罢不能。不晓得什么时候偶才能和偶老公一般写出这样文采和内涵兼具的帖子,可是,偶真地觉得能有他这样地老公偶很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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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4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下面引用由蝶舞清狂2004/12/14 12:41pm 发表的内容:
亲亲兰心姐姐,谢谢你的祝福
比起偶地文笔来说,偶老公地更有深度有内涵,他地脚步是偶追8上地,那些文字可以如此被串联演绎得如此精彩,可以让偶觉得痛也觉得欲罢不能。不晓得什么时候偶才能和偶老公一般写出这 ...

    别谦虚了,你们两个人写的都好,可以说很有深度,如果给你们机会,也许那些专业写手也不是你们的对手,姐姐写那两下子还在报纸上不时溜达,你们写的可是比姐姐强的哟.
    继续努力吧,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面包会有的,别墅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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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7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耐心看完全文,不易,叹……
我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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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8 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这是一种意境,做太多评论反而破坏了味道,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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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20 20:1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很厉害啊~~~~~~羡慕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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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21 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嘿嘿,柴哥认输了哦,抱抱啃啃,哥真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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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25 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下无灌

耐心看到一半~~~~~叹~佩服~
我真有耐心~~~~~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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