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意翔斋主人在 2004/08/30 06:40pm 第 1 次编辑]
读《枫桥夜泊》
(一)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一首诗,区区二十八个字,竟能传诵千年。不知当时落第归来的张继心境如何黯淡,也不知他在舟中孤卧之时,心事草草写下了这首诗,是否意识到他从此时起,就注定与江南的一个荒村小寺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再平常不过的心情--十年寒窗穷皓首,一朝落第万事空。百般寥落,千种客愁,一齐涌上心头。京华渐远,一番苦读、此际也已付之东流;且此后又要苦等若干年,仍须乘舟途经这座小寺,尚不知能否名登高榜,一时甚是茫然。夜色深沉,舟移景换且随水高低,魆魆影动如魅,恍恍情销似秋,枕席之下,还有划桨声声入耳,只是早已没有欸乃之清远,反而如泣如诉,正应和着诗人的黯淡情怀,执拗地钻进心里,一下下扣击着早已痛楚不堪的心壁。
千百年来,落第书生不可胜记,大多已湮没在历史堆迭的尘埃之中。张继身前,又有多少个也像他一样的落第人同样乘舟路过此寺,一样的小桥,一样的夜色,一样的远钟,一样的落寞情怀,可就不曾有人能像他这样,黯然难遣之际,伏在舟中写下这么二十几个字。
(二)
不幸的是,张继落第了,此时高榜无名姓的他,仿若瑟瑟秋风中一片叶子;有幸的是,落第的他不像其他士子一样,只是默默地绻于舟中痛哭流涕不止,或许他比一般的落第士子来得坚强些吧,亦或许是他对落第渐渐有些麻木。他躺在小舟里,竟然还能腾出几分心情,沿途看着江南小村的夜景。不曾想的是,在他途经某个小村的一座小桥时,几声凄惨的乌啼传来,沉寂的夜色被搅得有几丝敏感,冷月斜辉,照进舟中,益加增添了几分寒凉,霜气漫漫,终于忍不住心中的黯然,长叹一声,随口吟出了一首小诗,也算是排遣一时落寞吧。
或许这位诗人料想不到,他的这一声慨叹,几声吟咏,就长久飘荡在那个江南小村里了。后来,据说这位诗人仕途坦荡起来。可能是又有途经此处的寂寥人听到了他的这几声吟咏,引得心中共鸣,于是竟相传扬开来,由此提高了诗人的知名度,便是身处京华的达人,也有人听到了的。对于我来说,我乐意这样想,毕竟这样的叹息声是很宝贵的,在诗人身前也只有他一人发出了这样深沉的叹息。
更有幸的是,后人通过这首诗记住了这位诗人。在后人的心里,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纯落第士子的形象了,他的叹息早就超过了严酷科举之下带给士子的痛苦。后人一再诵读这首诗的时候,想得多的不是张继正值落第,而是一种强烈的共鸣:这样的寂寥,怎么就这么像我现在的心境呀。人们记住了这首诗,也记住了一位名叫张继的唐朝人,且知道,他是一位诗人。
(三)
这位诗人从此就与枫桥、寒山寺,与江南河畔夜色中那一星渔火,以及几棵正落着叶子的枫树联结成一体了。后来瞻仰的人们,络绎不绝,也乘舟来到这个江南小村,来看看这个并不甚起眼的寒山寺,他们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只看看寒山寺是什么个样子,更多的应是来回应那声千年前发出的叹息,这声叹息至今仍回荡在一个小村的上空,回荡在江南的上空,回荡在这个诗的国度的上空,更回荡在所有满怀寂寥的人的心头。
至今,张继就活在这一声叹息里。
至今,那寒山寺夜半传来的嘡嘡钟声,似乎少了悠远,只多了寂寥。
至今,在那条曾载过张继的河上,来往穿行的小舟,又载来了多少个现代的张继呢?
(四)
六一老人曾质疑说,夜半何来有钟声?其后来的人就举了不少写夜半寺钟的词句来反驳六一老人。在我看来,且不论夜半真否有寺钟的吧,在《枫桥夜泊》这首诗中,指摘夜半无钟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正欣赏一幅“秋山行远图”,当沉緬于画中淋漓的笔墨意趣,看着在一片岚霭氛氲之中,远处隐现薄雪矮松的山尖,神思缥缈于一派清水远山之际,忽而有个旁人无趣地说“世上哪有这样的山水呀”,那兴味也会顿时消失大半,且不禁会对这个太过究实的旁人懊恼的。至于那些急急论证确有夜半寺钟的后人,本是出于好意,不过,我认为也甚无趣,何必对六一老人的一番近乎玩笑的话这么认真呢?夜半的寺钟总会给人几分遐想的,即便真的没有,把它当成有又何妨?在诗意与真实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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