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纱窗上的母亲

未央歌 · 发表于 2005-6-9 11:24

[这个贴子最后由未央歌在 2005/06/09 12:02pm 第 2 次编辑]

                     纱窗上的母亲
　　

               　　　　　　　　　　　　　　　　　　　　　
是妻子打电话过来的，你妈没了。他下意识啊了一声，却是什么也说不上来。你没事吧，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子悠悠远远起来。没事，他听到的声音是干涩的，带着颤栗。心里面空了一般，是有一根羽毛，飘来飘去不肯着地。
　
母亲死于心脏病，身为儿子却不知道。他只知道，母亲有风湿病，那是生他时落下的风湿病，一到下雨天就浑身酸痛。父亲去世后，叫母亲搬过来住，母亲说住惯了不想搬。想起来倒也好，母亲年纪大了，变得唠叨。自己平时不着家，母亲和妻子安然相处了这么些年，在一起住的话不定会有什么嗑磕碰碰。而上了中学的儿子正在青春叛逆期中，平时没几句话，一回来就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吃饭时要喊好几遍才出来。
　
每逢周末，还是象以前一样带着一家老小到母亲这边吃饭。应该是算准了时辰，一上楼，门开着，几双拖鞋也对门摆着。有一次随口问起来，母亲说道，我在上面瞅着呢。
　
总是满满一桌菜，总少不了一样他从小就喜欢的菜---泥豆腐。这道菜要用肉糜和豆腐慢慢地用纹火煨，很是费工夫，是从小就爱喝的，他总要喝个盆底朝天。饭桌上母亲最后一个到，叫了几遍，她还是会隔着厨房说，就来就来。他对妻子说，不要叫了，我妈磨唧惯了。儿子在旁边插了一句：奶奶一直这样吗。他一怔，几乎噎着。那时侯的母亲催着他们快吃饭，手头总有忙不完的活，那副样子数十年未曾有什么变化。以至看到母亲生出的白发和逐渐佝偻的身影，都想不过来母亲是怎样地从中年一下子过渡到了老年。
　
母亲家里依旧是在家时候的十七吋要手工换频道的彩色电视机。他提出帮她换台新的，她说不用，这么多台她揿不过来。当他一个人把新买的电视机吭哧吭哧扛到五楼。候在门外的母亲说，你呀你，钱多了烧不是，你媳妇说你没有？
　
读书在外的时候，无论有了怎样的变化，每回在她眼里，都是一句：瘦了。上班后住集体宿舍，偶尔回来时母亲一开口却是，什么时候走呀，要待多长时间啊。而后取妻生子，事业顺风顺水，人到中年，渐渐发起福来。母亲换了口吻：少抽点烟，少喝点酒。由于胃病他戒了酒，可是母亲一时找不到话茬，过了一阵子，还是要在后面叮嘱：少抽点烟，少喝点酒。纠正她几次，也懒得再说了。
　
这些年除开些家务事好象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去年秋天衬衫一个纽扣掉了，他过来让母亲补，母亲戴上老花镜。瞧着他把线对着针眼，半天穿不进去。得了，我来吧，母亲说，你小时侯认针忒准。他刚想开口，母亲却说，别做声，小心别人当你是贼。他想起小时侯晚上嘴里含着一颗糖，静静地依偎着在煤油灯下帮他钉纽扣的母亲，看着煤油灯下映在墙壁上放大的身影上下不停地穿针引线。
　
前不久在街上碰到二姨，说母亲的风湿病又犯了。他打电话过去，母亲说，你工作忙，媳妇又身体不好。我这老毛病了，又不是一回两回。你两口子好，我也就省心了。有你二姨陪着我呢。

在母亲遗体被推去火化时，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妈。想起来以前到老屋，母亲说来了，他是否回应过一声妈呢。而今天人相隔，想起来听到母亲的唠叨真是福气。
　
老屋要卖掉了。那一天和二姨回老家，看看取一些东西留作纪念。
　
一进屋，二姨眼泪掉了下来，你妈呀，成天在屋里念叨你们呢。
　
他说，怎么没听她提过。
　
二姨叹着气，天下母亲的心，还用说吗？她指指窗户，她总在那盼着你们。你妈呀，没事就站在那发呆。
　
他慢慢走上前，突然看见窗户的绿纱窗上居然有一个清晰的轮廓----鼻子、眼睛、嘴唇-----象人物写生勾勒出的简单线条-----那是母亲印在纱窗上的面容----可是，要重复多少次，才能有如此的清晰的轮廓。
　
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凝望着母亲翘首以待的面容。纱窗上的面容也久久不动地凝望着窗外。

                                                   未央歌.苏州.2005

凭栏独听风雨 · 发表于 2005-6-9 12:11

你的人物原形是落过啦?

未央歌 · 发表于 2005-6-9 12:21

搞了半天,才知道"落过"是哪个?
呵,您哪位?

凭栏独听风雨 · 发表于 2005-6-9 12:29

哈哈里样话听得懂非啦

未央歌 · 发表于 2005-6-9 12:35

是整天关在家的小男孩,趴在纱窗边看楼下,留下的轮廓,而后想到的

江南竹子 · 发表于 2005-6-9 12:35

充满了苦涩的温馨和坚忍之精神的故事。
从“我”的母亲联想到所有的母亲，那些平凡的甚至可以认为是平庸的在社会最底层喘息着苍老了生命的女人们，对于她们的儿子，永远是最高贵的母亲~~~~~
未央写得好，我之揪然是为心作。
灵老：）

江南竹子 · 发表于 2005-6-9 12:39

http://www.5uflower.com/bookpic/2004113018252891684.jpg
献花~~~~：）

凭栏独听风雨 · 发表于 2005-6-9 12:49

我该多回家看看母亲了

小草花 · 发表于 2005-6-9 13:58

写的不错,题目也新颖

龙轩 · 发表于 2005-6-9 15:48

真切的追忆，母子情浓——

空谷清音 · 发表于 2005-6-9 16:58

就喜欢看这样的文章~~~~~~~~

joy · 发表于 2005-6-9 17:33

母亲的心是一样的，难能可贵的是有新意~~
细节施施然道来，却引起共鸣；笔触别致，平淡中自有真情。
多谢未央歌分享新帖给我们：））

凝月无语 · 发表于 2005-6-9 22:49

楚楚的酸涩从心灵深处升起。关于亲情尤其是父母的文章凝月怕看，因为看了总有一种痛，可是凝月又喜欢看，因为这里有着大家对于父母之爱的共鸣。好的文字不用刻意雕饰，就能打动人，甚至让人落泪。未央歌这篇就是如此，凝月拜读了：）

小草花 · 发表于 2005-6-9 23:42

下面引用由凝月无语在 2005/06/09 10:49pm 发表的内容：
楚楚的酸涩从心灵深处升起。关于亲情尤其是父母的文章凝月怕看，因为看了总有一种痛，可是凝月又喜欢看，因为这里有着大家对于父母之爱的共鸣。好的文字不用刻意雕饰，就能打动人，甚至让人落泪。未央歌这篇就　...

说的极是,欢迎凝月来这里,呵呵~~~~~~~~~~~

禅房花木 · 发表于 2005-6-10 08:18

好文章!不需要华丽的语言,一样能感动读者的心.
就如有人坐你对面,知心交谈,娓娓道来.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