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面,真要长篇大论抒情叙事的时候,黛玉宝玉都选择古风。而排律常常是拿来大家联句游戏,不是一个人写成的,如五十回芦雪庵即景联诗,就是“五言排律一首,限二萧韵”,从凤姐的“一夜北风紧”开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大篇。诗句虽好,却真是“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文字游戏罢了。七十六回,中秋夜湘云黛玉联句,“咱们都爱五言,就还是五言排律罢”,她们虽然联出了妙对“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可是后面妙玉所续的一堆,虽句句精熟,却也近似游戏了。
但这“游戏”二字,或许就说到点子上了。在这里,“游戏”绝没有丝毫贬斥的意思。夜饮东坡这首排律,华丽精湛、格律谨严。我私下里和他进行了交流。他写这首诗,的确有个失恋的背景,但其实,成诗的时候,这个背景心情起的作用不大,炼句遣词反而给他极大的乐趣。他独爱格律诗,喜欢在规则里行走和舞蹈,然后自得其乐。他不仅自己创作时严守格律,在评点诗词时,也是极重音韵格律。他经常给别人的回复是,某字出律,某句孤平,某字是入声,放这里不对了,等等。态度极其谦和,但不容置疑的样子,大家也都信服他。我曾笑他是“曲有误,周郎顾”。
于是想起Douglas Rushcoff在1996年TV World 杂志10月号上的一篇文章“Is Story Telling Dead?”。此人精于研究媒体和青少年文化,文中分析在媒体虚拟世界里长大的青少年的心态,真是入木三分。他说,“The people I call screenagers ,those raised with interactive devices in their media arsenals,are natives in a mediaspace。”这里他生造了一个新词“screenagers ”,是“屏幕”和“十来岁的人”两个词的组合,专指那些在屏幕前长大的年轻人。但凡屏幕,无论是电视,电脑,还是游戏机的屏幕,他们都熟悉,虚拟世界是他们的家乡,一个鼠标,就带给他们快乐的世界。而他们在屏幕前最大的快感在哪里?关键词是“recapitulation”,即个人经验的不断重复。重复的快感又在哪里?“the audience’s moment of reward is shifted on to the viewer’s own ability to orient themselves in an increasingly complex mediaspace”,满足感源于在复杂媒体空间里对自己的准确定位。而最大的乐趣就是,“He gets his bearings.”——知道自己在哪里。 “the screenagers gets the joy of making momentary sense and associations in a chaotic culture”,偶尔,在嘈杂的文化氛围中暂时发现意义,产生共鸣,他们也感到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