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湘西人的骂人术

江城梅子

我是地地道道的湘西人，从小就领教了湘西人的骂人术。
　　在沈从文的笔下，湘西人骂人的语言，粗痞中夹着可爱，简单中透出亲切，丑陋中掺着深情。以他的散文《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为例，让我们来看看他笔下的湘西人的骂人术。在他的笔下，骂人分许多种。有愤怒的骂、怨恨的骂、无奈的骂、痴情的骂、友好的骂、揶揄的骂、莫名其妙的骂，还有口头禅式的骂。
　　先说愤怒的骂。“忽然河街上有个老年人嘶声的喊人：‘夭夭小婊子，小婊子婆，卖屄的，你是怎么的，夹着那两片小屄，一眨眼又跑到哪里去了！你来！……’。” 这是将夭夭包了的男人，对夭夭跑了出来表示的愤怒。接着看夭夭怎么回答。“小妇人听门外街口有人叫她，把小嘴收敛做出一个爱娇的姿势，带着不高兴的神气自言自语说：‘叫骡子又叫了。你就叫吧。夭夭小婊子偷人去了！投河吊颈去了！’咬着下唇很有情致的盯了我一眼，拉开门，放进了一阵寒风，人却冲出去，消失到黑暗中不见了。”
　　再说怨恨的骂。“只听到河下小船邻近不远某一只船上，有个水手哑着嗓子喊人：‘牛保，牛保，不早了，开船了呀！’
　　许久没有回答，于是又听那个人喊道：‘牛保，牛保，你不来当真船开动了！’
　　再过一阵，催促的转而成为辱骂，不好听的话已上口了。‘牛保，牛保，狗肏的，你个狗就见不得河街女人的屄！’
　　吊脚楼上那一个，到此方仿佛初从好梦中惊醒，从热被里妇人手臂中逃出，光身跑到窗边来答着：‘宋宋，宋宋，你喊什么？天气还早咧’。
　　‘早你的娘，人家木筏全开了，你肏了一夜还尽不够！’
　　‘好兄弟，忙什么？今天到白鹿潭好好的喝一杯！天气早得很！’
　　‘早得很，哼，早你的娘！’
　　‘就算是早我的娘吧’　。”　　
　　婊子一词，在其他地方，也许就是骂人。但是在他的笔下，却只是一个代表身份的词语。如他的这篇散文中就是这样。“先生，先生，你买我的核桃，我不卖！我不是做生意人。（他把手向吊脚楼指了一下，话说得轻了些。）那婊子同我要好，她送我的。送了我那么多，还有栗子，干鱼。还说了许多痴话，等我回来过年咧。……”
　　沈从文的笔下的湘西人，多是沅水中下游的。而我的家乡，是沅水上游。同样是湘西人，骂人又有区别。在我的家乡，骂人的语言，也有许多类。譬如男人骂女人，是“卖屄婆”、“婊子婆”、“娼妇婆”、“偷人婆”、“扫耙星”、“白虎”、“生儿子没有屁眼的”等等。而女人骂男人，则是以“剁脑壳的”、“背时鬼”、“绝代佬”、“畜生养的”、“雷打火烧炮子注的”等等为多。大人骂小孩是“短命鬼”、“没有娘爷教养的”、“树眼眼里爆出来的”、“野鬼丧王”。而小孩子骂大人，则多是以“抱祠堂柱子的”、“拔灰佬”（都是乱伦的说法）、“蛇相匐”（指蛇交尾）等等，不一而足。
　　在我的印象中，有两则骂人的故事，觉得很有意思。一个是我的八婶骂我，一个是堂嫂骂下放知识青年。
　　在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家里分忧，做一些相对比较轻松的家务活了。譬如挑水、劈柴、放鸭、洗菜等等。有一次，我挑着水桶走出大门，准备去井里去挑水，而刚好八婶赶着鸭子回家，与我正面遇上。她的鸭子看见我，就四散分开了。当时，八婶就骂我“你这个剁脑壳的，冇看见我的鸭子来了吗？还攒劲（迅速的意思）行（音heng，走路的意思），你眼睛瞎了吗？”我被她骂了，当时就一楞，我思忖：我明明是慢慢地走路呀，怎么是攒劲行呢？我走路向来是“宁可湿衣，不可乱步”的呀。仔细想想，原来她是骂人成了习惯了，随便一下子就可以开骂的。于是我就对她说：“八娘（我家有一个大院落，是曾祖父留下来的遗产。曾祖父有三个儿子，我的祖父是老大，八叔的父亲是老三。大家都在一个院子住。大祖父的后裔住正屋，二祖父的后裔住右边的楼房，三祖父的后裔住横屋），你的眼睛瞎了吗？你没看见我走路历来是慢吞吞的吗？我的妈妈就常常骂我是‘推不去，攮不来’的呀。”
　　八婶当时就气得大骂，鸭子也不去赶了，就对着我骂。长声幽幽地骂着，语调抑扬顿挫，错落有致，就象她平常唱酒歌一样，将轻重缓急掌握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不禁被她骂得心胸开阔，神定气闲起来。我生怕她停止骂我，我就失去了欣赏她美妙的骂人歌声了。于是我故意逗她开骂，希望她骂得越久越好。她骂人的声音很好听，音色很美，音域也宽广。节奏和旋律掌握得也很到位。这与她常常骂人是分不开的。院子里的每个人，基本上都被她骂过。我站在原地不直不动。等她骂得差不多了，我就接口说：“八娘，你的鸭子不见了，快去找。我也要去担水了。不然，我被你骂了还不够，我妈妈也要骂我了。我就不陪你了。”说罢，我就走开了，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笑嘻嘻地看了看她，就往井边而去，留下她在那里发楞。
　　再有一次，就是堂嫂骂下放知识青年。堂嫂是远房的，住在我对门，中间隔了一条田垅。她住在对门的小山坡上。她家背后，就是知识青年住的平房，男男女女有二十多个下放青年。这些下放青年有一个来自长沙的女知识青年，在大队小学教书，这里虽然有住房，可是很少来住，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学校。其他的男女知识青年，则都在这里住。这些下放青年，有高中毕业的，也有初中没读完的。女青年中，除了几个比较漂亮的，和队长有男女关系外，其他的毛病倒是没有什么。而男青年则不然，有喜欢偷人家饲养的鸡、鸭、鹅、狗等家禽的，有偷人家菜园里的蔬菜的。还有偷人家的衣服裤子的，不一而足。
　　有一次，一个叫邱忆国的男下放青年，偷了堂嫂的鸡杀了吃了，鸡毛没有处理好，被堂嫂发现了，就站在自家的厨房里，对着屋后的知青平房骂开了。她拿着一把菜刀，一边骂人，一边用菜刀在砧板上剁下去。骂一句，就剁一刀。“剁脑壳的”骂了，就将菜刀剁下去，同时就将邱忆国的名字骂出来。邱忆国的名字语音骂完，菜刀就刚好剁在砧板上。她骂得慢，菜刀就剁得慢，邱忆国的名字也骂得慢；她骂得快，邱忆国的名字也和她手中的菜刀一样，同时落音。她换了许多骂人的话，但是，邱忆国的名字却始终和她的菜刀一样，如影随形。当时，我们院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跑上去看热闹。而那些知识青年也在旁边看热闹。后来，邱忆国就在她菜刀落砧板的时候，将堂嫂的丈夫的名字大声叫出来，掩盖了堂嫂骂他邱忆国的名字。这样，就变成了堂嫂的丈夫被她用菜刀剁在砧板上了。这场骂战，一直从中午，延续到吃晚饭。晚饭以后，我们在院子里还听到堂嫂偶尔几声骂邱忆国，不过没有再用菜刀剁砧板就是了。就象一串鞭炮响过以后，有零星几颗小炮在被小孩子燃放一样。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就是我的堂叔。他排行第五，大家叫他五爷。他是附近煤矿的工人，喜欢喝酒。喝酒后，就喜欢骂人。院子中比他辈分小和年龄小的，没有哪个不被他骂过。他也常常和八婶对骂。八婶骂他，总是骂他“短命鬼”。他就骂她“撇崽婆”。后来，大家已经习惯了他的骂人了，就不理他了。他却还是依然骂人。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骂来骂去，他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就骂自己。他骂自己最有意思的是：“你们总是骂我短命死的，为什么不骂我‘背万年时’呢？这样我也可以长命富贵了。”
　　在我们家乡，骂人的语言，不外乎以骂女人的生殖器、骂别人的性关系紊乱（包括乱伦、通奸等）、骂别人断子绝孙、骂别人没有教养、骂别人短命、骂别人生理有缺陷、骂智商有问题等等几类。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是这样？

江城梅子

觉得这个帖子很有意思,所以推荐给各位老乡.

秦时月

湘西人骂人确实很粗鲁和野蛮。我在湘西[怀化]呆过5年。

江城梅子

呵呵,有没有挨过这样的骂?

秦时月

谁敢~~

依·依

这样子的骂术还是不要领教的好：）

潇潇

很怀念咧！
嘻嘻，笑死！
小时候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邻居家的菜地里丢了颗萝卜白菜的，就像上面说的，剁着砧板，站在村口最高的土坡上骂人！
一般都是在早上，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开骂，然后等村里开始有人活动了，便收工回家。
嘻，小时候总是躺在床上听他们骂，还总跟姐姐讨论哪个的词汇更丰富些..........
只是好些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

hlde

哦？老老乡，你是湘西的啊？

潇潇

4242
邵阳应该属于湘西吧？！

hlde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