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佬（续二）

羊之羽

　　二月佬的老婆出走了一年多后，竟然又把儿子带了回来，但也没有和二月佬过夜，当天就走了，从此没有消息。村里人谁也无法确定二月佬的这个儿子是不是他的种，也不知道他这儿子叫什么名字。后来也就因袭二月佬的名号给起了个“小二”。我稍长大后才知道“小二”是电影里唤店杂役的通称。然而小二对他父亲——也许是养父——却极不通情理，动辙大声喝骂，甚至手足并用往他父亲身上招呼，浑然不顾父亲已经年过半百，且是个半傻子。
　　记得有一次，二月佬下地晚了些许——通常二月佬是村里下地最早的，天刚开亮就出门下地了，也不知是否吃过早饭——大约七点左右。小二通常不下地干活，只在家里呆着，过着饭来张口的舒心日子。他见父亲起得晚了，也不先问缘由就开始大声喝斥二月佬：“你这个蠢人，还不下地，想饿死我呀？！”喝完还甩巴掌往二月佬背上狠狠扇了两下，“啪啪”作响，邻人都听得见。二月佬没敢吱声，默默背起农具下地去了。这样的情境在二月佬家里时常能见到。邻人都说二月佬命苦，生了个活祖宗，不单要供着，还要作“碾子”［一］。
　　二月佬那天很晚回家——他通常就回得晚——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路上已经几乎看不清东西了。这还是小二到地里唤回来的，小二实在是饿得慌了，只好催他父亲回家做饭。说起来小二也确是懒得可以，他父亲中午一般不在家，他也不煮饭，挨着一天吃两顿，时间长了估摸也是习惯了。奇怪的是也不见瘦得如何，反是面皮白嫩得跟闺女似的，可见日子过得很是舒适。二月佬一回到家，饿慌的小二便把怒气撒在他父亲身上，又是一阵手舞足蹈。二月佬仍旧是沉气不吭，等小二招呼完了也就扶到灶台边煮饭。小二看着晚饭有着落了，便出门与人聊天却了。
　　兴许是小二这天出门晚，和他聊天的人便有些奇怪：“小二，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出来，你家的‘大二’呢？”
　　“在家煮饭。那个蠢人，不是我唤回来，还在地里不知要摸到什么时候？”
　　“才回家呢？你家‘大二’今天确是有些奇怪。”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个蠢人只知道傻做，一件活到他手里没个十天半月出不来。”
　　“呵呵，是这样。”
　　“想起来就有气，要不我唤他，他非把我饿死了。那个蠢人，今天又被我打了一顿，”说完不禁有些得意，一边绷起嘴角把旁人扫视一番。
　　“是吗？可不要打太重了，要不就没人给你煮饭了。”有个旁人似乎有些关心。
　　“什么，打太重？看我打不死他。”小二似乎听到另一番味道，觉得刚才在家里下手太轻了，竟有些后悔，方才那种扫视的气概也顿时萎了下来。于是急急回家去了。只余下那个似乎关心过头的旁人怔了半晌。
　　到了第二天，二月佬没有出门下地。听他邻人说昨晚小二在家里闹得很凶，二月佬恐怕这回凶多吉少。小二仍是村头村尾地晃，逢人便说他家的蠢人昨晚又挨他打了。
　　第三天仍是无事。
　　第四天，二月佬终于还是早早出门了，却没有下地干活，背了农具到村外的小河边坐了很久，一样没有吭声，足足坐了大半天。村里人从桥上走过看见了，也很是奇怪，觉得二月佬这些天有些反常。终于有好心的到二月佬身边和他攀聊几句，想是打听点缘由。后来就听这个好心人传出话来，说是二月佬前些天被小二打得惨了，终于伤了筋骨，在家躺了两天，怕小二再动手脚，便背了农具做做样子。还说二月佬还真是傻，便是做样子也不应呆在大家都看得见的河边。于是也免不了同情一番，顺便背后说了几句小二的不是。事情似乎也就止于这样。小二仍是在村头村尾晃，寻人聊天，夸耀他打老父的战绩。然而也许是这回终竟打得有些惨，村里人竟有些自觉，不少人都借意躲开小二。
　　又过了一个多月，小二眼见村里人不爱搭理他，就晃到外村去，晃了几天，竟然不知所踪。有村里人说小二出远门找他母亲去了，也有人说他到了乡城，饿了偷东西吃，被打了一顿，还赶出好远，终于不见踪影。
　　村里人有些替二月佬高兴，说是他的活祖宗走了，二月佬可以歇停一阵，不用被小二驱牛马似的，且还挨着踢打。二月佬也渐渐有了些笑容，还是憨憨的，和人聊天也仍是说不上几句便呵呵笑。村里人也便像以前那般，饭后聚在村头的晒谷场上歇息闲聊，二月佬也能经常到场，大家时不时就拿他开开玩笑，说他的活祖宗不再来害他了，找他狐狸精老妈去了。二月佬听了：“好呢。呵呵。”

羊之羽

昨天没事翻了翻在华东写的旧帖，有几篇是写“二月佬”的。有网友问我是不是在编故事，当时没回复。现在看到了，便回个：
二月佬在我老家是真有其人，我所写的几篇也是来自于我的记忆，如果记忆没欺骗我的话，应说是真人真事的。
在我老家，很乡下的老家，村里人大多还是很纯朴的，只是往往也有些浑噩（也包括当时还不怎么懂事的我）。二月佬是真人，也是个可怜人，然而从头到尾，到二月佬死，村里人没有几个真正扶助过他，大多只是拿他当开心果，借着缓缓劳作一天的疲累。二月佬也默默当了许多年的开心果。现在想来，二月佬也许真的有些傻，但绝对不是全傻，也一定有他的情感世界。只是村里人不会听他说，而他也往往说不出个一二三。这样的人物的确很微小，但在我看来，也是一面镜子，照见纯朴中的浑噩，并告诉自已：贫穷也许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全然不知的浑噩，在浑噩中伤害别人浑然不自知。 1# 羊之羽

流浪之鸿

二月佬的形象跃然纸上～～很棒哈～～～超严重佩服哈～～～

流浪之鸿

佩服哈～～敬上月光酒～～

淡月咏梅

贫穷也许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全然不知的浑噩，在浑噩中伤害别人浑然不自知。

我记得这贴我回过，怎么没留下个脚印呢~

问好鸿姐姐，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