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023散文——岁末的怀想

小楼蠢鱼

（1）
      冬至前后，几场小雪，纷纷扬扬，远村近城尚没有银装素裹，清晨起来，顶多算是冰清玉洁。那些在风中负隅顽抗的藤萝们，经不住霜打风吹，长廊里堆了厚厚一层。晚来风急，穿着皮鞋踏过，惊飞满地叶子，两三滴水闯入脖窝，禁不住打个寒颤。林子间也疏朗许多，再也藏不住夏日的风情，那夏日里随意出来的两个人儿，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而现在，唯有清冽的寒风，吹走高天的流云，浩渺无际。
      怔忡之际，收到圣诞的祝福，一笑。是个老同学，只要挨上节日他必是最先一个发来短信，这是一个钟情短信互动的人，而我，在初逢短信的喜悦之后，过了这些年，再也提不起激情了。哪怕熟稔之深，也懒得回复，把自己送进一个套子里，那里面是清寂与默然。
      生活里并无新意，因为熟视无睹。歌声里并无激情，因为早就不用MP3。红尘里并无新友，因为漠视互动。
      在渐寒的深夜，窗外风声呼呼，我看见自己枯坐成一棵不曾言语的老树，那些剪影蕴藉鬼魅，当江面的汽笛滑过耳膜，突然惊悚。
原来一个人可以惧怕自己。

（2）
      在转拐的路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盯着，彼此开怀，也是老朋友，寒暄几句，问问儿女。然后各自消失在路口，背影里的他，戴个耳捂子在与寒风博弈。那一路的银杏树干光秃秃的，任风肆意穿越，在一个空纸箱的夹缝里，一枚秋天的银杏叶子被我捡了起来，茎脉可辨，黄中带白，岁月在茎脉里被点点浣洗。
      其实每一个个日子叠加，便是洪流。或沉或浮，都在无形的流动。丫丫对我说，怎么一转眼，就感觉老了。像是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太太，戴个老花镜，在寻找旧衣服上的破口。哪里有什么破口，只不过前三季时光的邮票再次映射心头。偶尔还真是羡慕那些晒阳光的老人们，谈笑间，安静从容。
      内心里总有很多愿望，象那些斑斓的彩蝶。方一伸手，又飞到更高的花枝。更象时光的结，轻轻打开，记忆便开始龟裂、离断。哪怕是相遇，总有很多细节开始虚化模糊，于是打一个电话问问，那个人比我忘得还快。
      相忘是另类的亵渎，而当我坐在岁末的深处，以悲悯的神态，敲下这些字，我看见前三季的时光骑马而来，马蹄声声，轻轻叩响我的心扉。纸上得来终觉浅，要知此事要躬行。每一个脚步，都是行路上的音符。
      驿路履痕，止步在漫长的冬夜，看看年轮恰又拨过，只好把那些春光秋水在夜晚再次咀嚼。

（3）
      突然想起二十岁的时候，很冷的天，只好把自己的一双脚伸进被子里取暖，一本破书翻了又翻，瞥见窗外雪花飞舞，水杉和法国梧桐在雪花里静默。找出一张暑假的粮票，小跑到巷口的烤炉边，兑换了几个烤山芋，放在手里烫着，直到感觉有些微凉，几乎三两口就能吞下。
      这都是周末的夜晚，不去上自习的时候。依旧三五个同学，敞开胸前的滑雪衫（那时都叫滑雪衫，不怎么暖的），穿过昏黄的路灯，来到人民剧院看电影，那年头似乎每一个城市都有一个人民剧院。没有电影票，只有半斤粮票，递与捡票人，捡票人把它拢进袖口里，大手一挥：进吧进吧。
      偶尔，趁捡票人还没上班，我们提前溜进电影厅。查票的次数少，若是有个电筒从后往前，心里那个咚咚跳啊，别提了。基本电影的开头全忘了，有一次旁边一个女生问我，这是哪个导演拍的？你看见没？我哪里看见呢，只顾躲查票了。看我不作声，她又开口了，原来你不识字啊！
      和我一样，一起逃票的人似乎都记不住开头，然而后面的情节常在寝室里继续被我们高谈阔论。哪个女演员漂亮了，哪个女主角可恨了，等等。象孔乙己一样，没有人觉得这样的行为不光彩。凝结在窗棂上的白霜，是寒夜的标志，睡梦中均匀的鼻息和咿呀的梦呓，是特定年代的低吟浅唱。
      这样看来，怀旧是一把锯子，每一个剖面，都有原味的清香。

（4）
      那次聚会，大家围在火锅边，高高举起酒杯，大喊一声：“切丝”。A君撸起毛衫，抓住腰部两把肉，看看，这就是沧桑，大家笑倒。曾经的班花D姐，把下巴含一含，露出双下巴来，看我多像蒙娜丽莎啊，令人喷饭。
      时间就像刀，不知不觉间刻下印记。席间，有人说，下一个十年，我们还在哪呢？是啊，在哪呢。我推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街道上霹雳啪啪的鞭炮声，令夜晚变得炫丽。我似乎看到一个少年，在更远的雪地里，背上行囊，留下一个清浅的背影。
      然而，还没到十年，聚会的那个火锅店早已变成了大卖场。河流上的桥象长虹一样，卧在水面上。当芦花飘飞、滩涂显露的时节，我喜欢一个人在野外走走看看。原野上早已删繁就简，还与土地的本来面目，风在脚踝的部位游走，旋即吹走一束芦花。
      那个有炊烟的村庄，如今已经很少看到炊烟，想必已经发生了厨房革命。那条喜欢喊叫的狗，如今看到人自会闪到一边去，主动给你让道。村子里的人再也不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你，似乎你并不曾来过。一个上年纪的老人，佝偻着背影，用一根火柴，点亮了他前面的路，还有唇边的烟。两边的屋檐下，依旧有晒干的菜苔和豆角，而红辣椒格外醒目。
      冬天是一个沉淀的季节，留下来的都是岁月的根，以便搭上明年的快车，去孕育另一个季节。

（5）
      关住风，关住心头的点点浮躁，就不会寒冷。喜欢搜一些文字，把自己浸进去，感受平常人的冷热风寒，一些心头的杂芜也就渐渐淡去。在他人的故事里诠释自己，留得平常。
      和丫丫讨论那个张小砚，很了不起啊。83元走川藏，而且一手好字。那样率性果敢的羁旅！这样的帖子读出一种好来，令不大出门的我，竟跟着游了一般。突然回过头来，看见自己不再沉湎于名家名章，学院经典。象一个居家的妇男，走在菜场里，看见新鲜朴素的反而眼前一亮。
      有时候，也摆弄一下自己拍的的照片。每一个构图都是我选择的，起码当时我是很纯粹的快乐，回来和朋友们分享也是快乐的，甚至那些花絮更令人津津乐道。而在深冬的夜晚，再次回看，心头便有时光之美。记得春上拍瀑布，脚下一滑，掉入水中，幸好不深，只是冷得发抖，有些尴尬，而当我敲下这些字时，竟笑了出来，似乎页面上露出了一个笑脸。
      愈是寒风紧，约上几个好友，小酌几杯，也是快事。没有社会角色，只有甲乙丙丁。喝得耳根发烫，走在清冽的空气里，满城灯火，觉出别样的温暖。或者唱一首喜欢的曲子：天边有一对双星，那是我梦中的眼睛。山中有一片晨雾，那是你昨夜的柔情。……
      冬天是翻越年轮的最后一站，看来来往往，翻年前年后。把往事叠成梦，把心迹谱成歌，梦里有相遇，歌里叹流年。
      原来一个人惧怕自己，是怕自己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