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鬃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书愤》陆游 幼年时候有很多古怪而且无用的困惑。我常常坐在老家的台阶上等父母收工回家,仰头靠着老土墙,傍晚的阳光染黄了远处的山和树,那些树或笔直或虬曲,都指向天空。有时我会想,那些树如果一长再长,就会触到天空,到那时天空怎么办?夏天的暴雨来临之前,狂风和乌云会把天空压得更低,仿佛是因为那些深的乱的太过沉重,那树要是再长一点,天空再压下来一点……我从没想过要趁着天低去看看天上的风景,只是一味地替天空紧张,到那时天空怎么办? 我想不会有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会因为树太高而替天空着急,后来学到《杞人忧天》的寓言,不禁悄悄同情那个杞人,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的担忧没有说出来过,要不就会像故事里的那人一样被人取笑下去了。“早岁那知世事艰”,不是不知,是不知哪些该知哪些不该知,或者说是不知别人认为哪些需知哪些不需知。 等到明白天高地厚的年纪,“中原”成为了一个深入我心的情结,地理和历史都是为了应付考试走马观花地学过,我简直不知道“中原”具体是指的哪些区域,心里模糊地认定“中原”就是华夏正统,就是我们的根源和距地,就是我们的祖先出发的地方。世间的万物原本只是生命与生命的生息繁衍,并无国界、边界、人界的分据,有了“中原情结”,才能体会 “ 中原北望气如山”的豪情。 血统和根源的情结,造就了我们的历史推演不息,也激化出一场又一场的纷争。对一场战争而言,没有真正的正方和反方,只有相互对立的“我方”与“敌方”,每一方都有自己不得不争不得不斗的理由,其辞凿凿、其心昭昭。“楼船夜雪瓜洲渡”的深沉平稳,“铁马秋风大散关”的悲壮决绝,静处“楼船夜雪”,动辄“铁马秋风”,浪漫而又深情、热烈而又投入,何等动人气魄! 热血澎湃的季节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浪漫热烈的青春总有沉寂下来的句点。满怀壮志的人体会到“塞上长城空自许”的无奈与无谓,不一定非要到“镜中衰鬃已先斑”的年纪,但须得经历过现实与理想的矛盾,经历过烈火与冰水的轮番淬火,经历过最柔软与最坚硬、最坚持与最绝望的浮浮沉沉。如果你不能明白我这番糊里糊涂的话,放心,人生际遇里最不缺乏的就是折腾。 有一段时间,邻居一位退休的官员总是找我倾诉自己的感慨,说到兴起时大有“向天再借五十年,我辈定能荡平世间”的架势。我甚至暗暗拿他对比自己,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像他一样,啰嗦、自负、愤世嫉俗、惹人厌烦。 其实既然我们常常能够真心实意地祝福别人“万事如意”,又何妨忍受一位即将或已经被岁月抛往彼岸的老人?成王败寇终是同去成一堆黄土,谋亚孙武、智胜诸葛又如何?“千载谁堪伯仲间”。何况他只是有些寂寞、有些不甘,我们常常也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