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丛菊依稀昔年泪

清斋闻涛语

[这个贴子最后由清斋闻涛语在 2004/11/17 10:24pm 第 1 次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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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本是一枚自远古便流落尘间的白玉，温润清凉、几无瑕疵。尘世几经辗转终被带到西域王室，历代西域君主皆视我为玉中极品，声名远播。中原与西域多年短兵相接，西域终因地域之故，兵粮尽绝，乞中原写下和解书。做为贡品，我便被置于红丝宝盒中奉于中原君主手上。中原君主对使臣所罗列的众多名贵之物，只是微微颔首，并无近前观看。唯独对我极是喜爱，不忍释手，便系在一把檀香古木制成的折扇下。此后才知此扇须臾不离君王之手。
（二）
     君王位高权重，受尽天下人的尊敬，内心却烟花一般寂寞。闲时能分忧的唯有小公主。那小公主生得眉目如画，冰雪聪明，自小熟读圣贤经书，琴棋书画、吟诗比赋无所不精。极有主见，很能理解父皇的心思。君王每每为国事眉目深锁，小公主察颜观色先是拿话语宽慰一番，既而便谦虚谨慎地提出一些建议。君王虽儿女众多，却只有这小公主自小玲珑体贴，如寻常百姓儿女亲近、孝顺父亲一般。君王由此极爱此女，视为掌上明珠。
     小公主平日除琴棋书画亦喜舞剑，盈袖翩翩，英气扬眉。君王自不必说，余者宫中人每每提起小公主只是眼柔心顺。小公主初次将我握于手内，便是我初次看小公主舞剑之后。
     中原君主宫殿之繁华宏伟实是言语难以拟之。亭台楼阁，池柳轩园，游之不尽。放眼处，或是清雅淡泊，或浓抹相宜，各尽好处。君王每步出行宫，身后前呼后拥，全是护驾之人。观小公主舞剑亦是如此。
     我于君王手中有幸见到宫殿内一切风月。那日和风轻送，柔柳轻飘，啼莺舞燕。小池中山石游鱼衬着碧天白云，说不尽的清悠，先看这番景色心已薄醉。
     小公主一袭轻便白衣，手中持剑背后，和缓向前，对着君王盈盈拜倒。君王和颜悦色，以持扇之手扶之。我便垂到小公主手上。我一向被人誉为温润无暇，此刻与小公主之手相衬，竟丝毫不能显示平日优雅，彼时第一次有自惭行秽之感。
     小公主巧笑嫣然，将我托于掌内看了一番，青葱玉指轻轻抚过。古人用“手如葇荑、肤如凝脂”形容女子之纤美，想来若非有感而发，焉能如此形象。小公主之貌受此赞语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灵气的玉！”小公主只用了这句话评价我。君王深以然之。
      父女俩便低柔论起音律与种种《剑器舞》套势、音韵、缓急之不同。小公主素知父皇喜看《裴将军满堂势》。此套剑舞乃根据裴旻将军独到的舞剑技艺改编的一部舞蹈，其间地位调动很大，满场飞舞，惊心动魄，是猛厉无比的剑舞。若在音律、舞蹈方面无过人之处，此套剑器舞无人敢轻易尝试。小公主请示君王后，便于山池边立定。
     宫迁中技艺最精湛的乐师早候一旁良久，彼时诸事皆备。随着乐声泠泠然而起，小公主持剑依韵而舞。初姿势尚是飘忽轻柔如天女散花，随后乐声清越更甚，铮铮淙淙，恍如急雨倾盆，小公主身段飘盈，翻跃如风，矫如龙祥，剑所到处只觉道道寒光倏然一晃；白衣胜雪，衣袂挥起阵阵凌利寒风。身旁虽是绿水青山、碧天白云，景色说不尽的醉人，然小公主之翩翩风华却令青山低头、风云变色。
     音乐停，小公主以回旋之势收回手上之剑。尚是喘气未定，便又对着君王拜倒。彼时众人皆还沉醉于剑光寒风中，竟未感知剑已舞毕。少倾袅袅弥漫之气渐散，君王扶起小公主时满眼的宠溺疼爱。
     我辗转尘世千年，看尽世态万千，玉心早已冰凉。此时亲见过小公主舞剑，心下不禁为尘间深宫中有此佳人而感叹。
（三）

     自与小公主有一面之缘，小公主便似乎与我有种默契。
     君王国事理毕，常在清风阁内与小公主对奕。君王面对严局，面貌仍岿然不动，只是握着檀香折扇的手下意识地紧了些。小公主自始自终和风细雨，恍似不沾半点尘世烟火的凌波仙子，吐气如兰、温馨详和。常是一局到紧要关头，小公主便盈盈告急。君王如何不理解小公主一番兰心，一笑便完了棋局。
     小公主持过父皇手中折扇，尤似初见那般玉指轻轻抚过玉心。而后挥扇轻舞一番，斯时亦伴以清歌一曲，歌声婉若凤鸣莺啼。我随着小公主起舞，小公主罗袖下清香缕送。只觉得恍如离尘飘向云端，身际全是清气习习。
     那日，小公主对君王道：“父皇，臣儿只觉此玉甚熟悉。”
（四）
     越明年，小公主年至及笄。
     行礼前晚，正当满月当空，月华如水。君王持檀香古木折扇步出寝宫，侍卫随后亦步亦趋。君王倚栏边看着明月，久久无语。随后将我拖于掌内，叹息了一声。以我素日对君王的观察，想来小公主的成年之礼，君王又喜又悲。以内宫规矩，小公主不日以内亦需完成终身大事，与君王相伴之日不远矣。
     君王又静默良久，忽然将我系于折扇下的丝绳解开，对我感伤道：“玉儿，我孩儿自与你相见之日便爱你不忍释手。今我孩儿已长成，从今后你伴她吧，唯愿你帮我孩儿远离一切邪魔怪异。”
     自与小公主相见，我好似感染她的灵气，此时不由也感伤起来。
     小公主素来喜欢洁白衣物，初君王觉得过于圣洁不祥，又不忍拂逆爱女意愿，小公主因此得以保全自己的喜好。行完及笄礼之后，小公主于云鬃边斜插一枚纤细莹白玉簪，更似离尘仙子了。与宫内其余公主的珠环翠绕大不相同。
     君王慎重将我交到小公主手上时，小公主没有言语，却两目含泪凝视君王良久。
自此后，我便被小公主用丝绦系在脖颈下。父女俩仍如从前般琴棋书画，吟诗比赋。然而，一种感伤之气仍是如游离的暮色般，淡淡地罩在宫内。
     小公主闺阁中挂着一幅观音圣像，像上观音慈悲善目。小公主临睡前一段时间必静心诵经，虔诚礼佛，所求唯有父皇、母后、兄姐身体安康。
     一个人时，小公主常茫然对我说：“玉儿，你我前生必定是见过的。”
（五）
     君王如此疼爱小公主，为小公主择婿一事丝毫不肯有半分疏失。朝中大臣皆知小公主婚配吉时正恰当，又知君王对此女极重视，无不绞尽心力帮公主觅佳婿。无奈众皆以为公主如此人儿，能与之相配的却稀少。又有那些家中孩儿品貌才华数一数二，与公主年岁相近，正待聘定的朝内大臣有心想攀公主为媳，又不敢冒然开口。
     时有左相公子，年方弱冠，才貌清俊。幼被誉为神童，少年时诗文在京城已家喻户晓。出身候府权贵之家，却无半丝豪霸之气，反是温文谦恭，宅心仁厚。公子除诗文誉世外，据闻一支玉笛更是吹得出神入化，出尘旷绝。多少门当户对的公候之家有意将爱女许配给公子，公子只是静默不语。左相仅得此子，大为着急，质问再三。公子只得将心事相告：若有女子能和他的笛曲，即是他将来的妻。左相闻之暗苦于心。
     小公主及笄之后，左相素知小公主才貌双全，早有意为公子结下亲事。君王亦素闻左相公子才情人品皆上，心内也十分有意招为婿。礼部尚书与左相交情深厚，极力从中保媒。君王于是定于清风阁内宴请左相与公子。
     那日，小公主抚琴之后。侍儿将外头之事一五一十皆说了。小公主叹息了一声，执起我，轻声说：“玉儿，只怕今后一切都要改变了。”
     君王定于清风阁面见左相公子想来考虑周致。清风阁离小公主的宫殿最近，届时一切动静皆可闻。君王实有让小公主自行择婿的苦心。
     当时暮秋，满园菊花怒放，姹紫嫣红、鹅黄鸭绿。秋意虽肃萧，园内另有生气一片。
     一日，风和了些。小公主命人置案于菊花丛边，一旁碧池水幽幽，花香水清，如人间仙境。天气肃寒，侍儿取来一袭淡红斗篷披于公主肩上。小公主白衣胜雪外罩淡红斗篷，恰似一朵优雅淡香的白梅。与身后满丛黄菊，傍边一池碧水相衬脱俗而雅致。
     琴置于案上。今年秋寒无边，菊花盛开之势却比往年更盛，宫内处处充盈一股淡淡的幽香。据闻小公主自小酷爱菊花，此番奇景更令小公主赏玩再三，流连忘返。几次于花丛边舞剑之后，小公主竟自创一曲《菊魂吟》。初听琴声幽幽，似有千种风情，万般意境蕴其中，只是凄切不能道出。再听如泣如诉，声声叹息之意不由令听者心碎神伤。而小公主往往琴未拨泪先弹，一曲既终，天地为之动容，满丛花木为之神伤。因此曲，我觉得自己已微有活动的玉心再次受到感召。
     小公主静静看着碧潭良久，又以往常轻柔的语气对我说：“玉儿，暮秋一旦过尽，不日满丛菊花亦无踪可寻。可叹一缕菊魂可有归依。”语罢，开始抚琴，呜呜咽咽，一缕缕、一丝丝的泣诉随之而起。此时，风过处，菊丛轻颤，好似和琴声的泣诉融合成一处，彼此受到感应……
     站起身时，小公主脸上尤有两行清泪未干。抬头时，眼前竟立着一青年公子。长衫飘然，目光深邃、形容似有悲凄之色。看样子，站在此地已久。小公主微露讶异之色，此深宫内院，从不曾见过这陌生男子。青年公子只是看着小公主说：“日走云迁，萍踪逐浪，来去叹匆匆。此曲只应天上有。”小公主无语，只是一行清泪又下。
     眼神刹那交会便各自闪开了，心下俱已明了对方的身份。公子随力士而去，小公主亦回到寝宫。我知道小公主对青年公子必有一种异样的体会，果然小公主对我说道：“玉儿，总相信你我前世必相见过，那位公子亦好似某位故人。”
     少倾，清风阁有笛声响，细听竟是小公主自创的《菊魂吟》。琴笛本是何等不同，玉笛吹来那感伤之意不减琴音，一般如泣如诉。小公主怔怔良久，又对我说道：“玉儿，他真是一位故人。”
（六）
     君王宴请清风阁之后，小公主的亲事便订下来。内宫深院内一派喜气。此后，小公主每晚在观音圣像前礼佛的时间越长。想到父皇此后的孤单，小公主仍愁眉深锁。
     随着大喜之日的来临，君王和小公主相聚畅谈的时间越少了。君王认为喜气之前不宜有愁容，因此即使满心不舍，但想到皇儿能觅如此良婿、终身有托，倒是十分欣慰。小公主只是一再谆谆告诫父皇诸事应以保重身体为要。
     大喜前夜，小公主泪流满面，长夜在观音圣像前为父皇、母后祈福。侍儿为保小公主明日容颜明丽，再三劝小公主安寝，公主却不动。
     小公主大喜之日，宫内繁华铺陈不可尽述。据闻民间听说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小公主和才华满誉京城的左相公子喜结春晋之好，皆当成美事纷纷传诵，京城内因此沸沸扬扬。
     君王赐下的水晶云母、琉璃玳瑁等各种珍宝不计其数，更有世所罕见的如意枕、鹤鹊枕、龙凤帐、九玉钦等，其他绫罗绸缎、金银饰物更是堆积如山。小公主听到有那些取之难尽的陪嫁物悄然摇头叹息了一番，怅然向我说道：“玉儿，父皇因我大婚，设下如此铺陈的大礼，想来宫外有多少人定会因此而受苦。如此，我岂不是罪过。”
     当日，京城内百姓几乎都围在道路上，争看这场皇族与权贵联姻的婚礼。一路上，婚礼越乎想象之繁华令百姓惊叹声不断。
     一切礼仪完毕后。我细看公子，只觉清雅飘然、书卷之气浓厚。公子对着小公主微微一笑，然后一辑为敬。小公主仍如平日般温馨浅笑。公子说：“那日宫中看公主抚《菊魂吟》，只觉得公主像一位故人。”小公主微微一笑，将我从颈上解下，问公子觉得我是何种玉。
     公子从小公主手中接过我，在烛光中仔细看了良久，只道：“好灵气的玉。”此言与小公主当日初见我时说的一般无二。
（七）
     婚后，小公主对左相夫妇极是谦恭柔顺，对家下人温文和善，丝毫不令人觉得公主有高于别人的架势。左相夫妇觅得如此佳媳皆感心满意足。
     公子本性温文体贴，小公主嫣然解语，因此夫妻二人言和意顺。朝朝暮暮，或是对着风月共同吟诗作赋；或公子一旁吹笛，小公主一旁翩翩舞剑；或是公子抚琴，小公主吹箫，琴箫和鸣；或是公子吹笛，小公主静听解语；或是小公主抚琴，公子一旁痴然凝视。昔秦穆公女弄玉以箫声引来凤凰，想来其韵再佳，只能如小公主与公子这般。《菊魂吟》闻之沉醉却有过伤之美，往往使人不忍卒听，因此婚后此曲倒是少奏了。
     小公主惦记君王太甚，每日研墨醮笔，写下好些宽解、关怀之信给君王。并如幼年时，在信中与君王评点各种经书。君王常遣人送来宫内时新物品，小公主心下甚感不安。在信中小心向父皇提起今后当别再送宫里宝物为宜。君王疼女太甚，怎能不惦记小公主。
     宫内的观音圣像被小公主带了来，仍同往日一般，每晚睡前虔诚礼佛，为君王、皇后祈福。如今小公主为之祈福之人多了左相夫妇还有公子。
     小公主和公子皆是虔心礼佛之人，偶尔也浅论佛理禅意。
     公子曾对小公主叹道：“万发缘生，皆系缘份！每个人所见所遇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天意。想来你我前生或许早有约定，今世才得以并蒂青莲，结此宿缘。”
     “前生所修缘分已是注定今世的相遇相守。世人所谓十年渡、百年枕、千年缘，皆是前生修为的深浅。人世间夫妻得以白首偕老，想来前生不知修为几个千年。若是修为不够，只怕聚了也只是暂时而已。当日谱《菊魂吟》恍惚间竟错觉自己便是菊，匆匆灿烂，一朝谢去，影踪缈然。唯恐你我前生修为尚不够。”小公主语气有些凄然。
     公子闻言，脸又露悲凄之色，一如当日菊花丛边初遇小公主抚《菊魂吟》。我在小公主颈下，只觉得玉心一阵茫然。
     左相仅得公子此子，对公子仕途经济寄予相当的厚望。公子才华奕奕，纵横诗文，对名利却相当淡泊。我曾多次听公子私下对小公主说：“此生唯愿碧水蓝天、云山雾海，与贤妻蕉窗月下，看花开花落，听鸟语声喧，笛琴合鸣。”小公主何尝不心向往之。然公子和小公主皆是孝顺之人，不忍违逆老父意愿，公子遂慢慢随左相步入朝政。小公主虽是弱女子，自小饱读诗书，又兼幼年不离君王左右，识见并不下于一般男子，因此经济上与公子仍志同道合，公子郁抑之情由此稍减了些。
     公子白天忙于政务，小公主并非粘腻之女子，独处依然怡然自得。除对长者应尽的孝道，余暇时铺纸磨墨，将成婚后与公子间诗文、琴棋、清谈种种整理成文，细心藏起。我只是觉得奇怪，小公主并没有将整理成的文章让公子过目，甚至在公子前从来不提此事。只是偶尔怔怔询问于我：“玉儿，为何一见你和夫君便想起似有前生一事？”公子深恐冷落贤妻，每日一切俗物应酬完，向左相夫妻问安承欢毕，便安心陪在小公主身边。
     时日渐长，公子和小公主心灵之契合已不用言语表达。随意的眼神，偶尔不一的举动，夫妻间竟都能明了对方的心意。
（八）
     残春斯逝，一切盛极的繁华又恢复成往日的步序。初夏来临，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公子外出时，小公主喜欢倚阑沐浴初夏淡淡而温情的阳光，远眺前方静寂不动的苍山。我在小公主颈前亦能感受到小公主似有满怀难言的心事。且残春将逝时，天气明显转暖，小公主握着我的手却冷如寒冰。小公主虽冰肌玉肤，此冷却奇异无比，大不同于往日，每触到小公主之手，我心内竟有不祥之感。公子早察觉有异，甚是着急，小公主唯恐兴师动众，便温情款语，一味让公子宽怀。
     君王几个月未见爱女，思之心切，龙体竟染微疾。小公主闻之坐立难安，请旨进宫探视君王。君王求之不得，当日公子和小公主便相携进宫。
     君王见爱女在前，大喜，神容中晦色大为转淡。小公主见慈父无大恙，心内重负稍放了些。父女相见皆又喜又悲。公子侍立一旁，见之亦动容。
     时窗外莺啼声清亮，正临荷花盛开之时，屋内弥漫淡淡的荷香之气。又有眼前天伦之乐温情无边，旁人尽醉。
     小公主观君王气色，知君王思女郁抑，久未闻清新风月气息，此疾因此生成。君王之疾于清新空气中走动几日，当能不药而愈。当下对君王禀道：“父皇，臣儿今日想为父皇再舞一曲《裴将军满堂势》，未知父皇愿意观臣儿舞否？”君王大喜。
     公子府内乐师虽精却精不过宫里，小公主自成婚后，在左相府从来未舞过此套剑谱。以公子对音律之精通，亦了解《裴将军满堂势》猛厉无比，虽没见小公主舞过，唯恐小公主目前玉体消受不得，不由有担忧之色。小公主焉能不解夫君心意，便对夫君报以温文一笑，微微点了一下头。
     碧山清水池柳别来无恙。小公主依旧一袭白衣胜雪，展颜一笑，如和风吹绿江畔碧草。
     乐起，人舞，剑寒。公子取出随身玉笛，融和进乐中，眼光始终不离小公主。激越处，玉笛似要裂开。小公主如一抹纯白清影，伴着剑光，其翩翩风华，依旧令群山羞惭，风云归去。我几乎能清楚感受小公主飞舞时的心跳声。
     恍然间，我想起千年前那个在山中将我拾起的女子，一样的纯白，一样的离尘。辗转尘世，让我的玉心早已蒙尘，千年来，此时第一次想起那个将我从漫漫山间拾起的女子。小公主初次见我便认定与我早在前生相见过，莫非那个纯白的女子竟是小公主的前世……第一次，我觉得自己的心明显刺痛，若小公主真是她，唯恐菊魂短暂竟是真实的。
     小公主的到来果然让君王不药而愈。离宫时，小公主在君王面前一片宁馨，君王乃受到感染。小公主只道：“臣儿唯愿父皇、母后永远安康如昔。从今后，远离了臣儿，请勿以臣儿为念，如此臣儿方能安心。”而我分明感受到小公主脸上决别之意。
（九）
     自宫内归来不久，小公主神色明显苍白赢弱，手心如寒冰更胜往日。公子为之心碎。
     左相夫妇遍请京城内名医，皆不能诊断出病因。眼看小公主一日苍白似一日，相府内上下人等皆心疼。左相不敢隐瞒此事，上报君王。君王忧心如焚，宫内御医尽皆出动，仍束手无策。唯小公主仍详和如昔，款款解语，只是一味安慰君王和左相夫妇。
     到秋后，与公子间种种理成的文章已有数卷，小公主另有长卷书信给君王，连同整理而成的文章皆妥善藏好。只是小公主身体之故，行文时间越来越短。
（十）
    近来，我与小公主渐能感应彼此心灵。
     千年前，我因主人疏忽之故在荒山里任风月侵蚀，沦落十数年。那位白衣飘然、离尘远俗的妙龄女子在山隙中将我捡起，带回家中，系于颈上。白衣女子所居只是竹屋茅蓠，却盛开着满园的秋菊，风里暗香淡淡。相依为命唯有一老父，父女常年生活在山边，以研究药草、识别药性为趣。山下常有山民闻名上山求药，父女皆以良善闻名。白衣女孩酷爱菊花，闲时一卷经书徜徉菊花丛。白衣女子小名便是“菊儿”。我想起当日山中菊儿身上的白衣，心里将她唤做“白衣”
     一日， 忽有山民抬着一青年男子上山求救，时白衣老父正在山里采药。山民只说在山下拾得这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有刀伤和箭伤，看衣饰定是外族之人。白衣并不慌忙，从容查看青年男子的伤势，并迅捷捣好药，与山民配合，为青年男子上好药。只是青年男子尚昏迷不醒，山民自己下山去了。
     白衣和老父医术皆高明，青年男子调养了数日，刀伤箭伤基本痊愈，却没有下山的意思。老人家曾对白衣说那位青年男子温文有礼，虽和善亦难于掩饰尊贵之气，看衣饰或许是外域的贵戚。
     过了一些时日，青年男子和父女俩已全无陌生感，偶尔帮忙采药捣药。神态之亲切竟和女孩恍似原本一家。我注意到青年男子时常静静看着白衣徜徉于菊花边，看白衣埋头草药经书，看白衣为山民搭脉诊治，看白衣与老父有说有笑、看白衣素静沉思。而白衣对青年男子的博学温文大为敬服，在此荒山野外，本无尘世一切俗规，两人得以常常谈心说文。
     青年男子有一支玉笛，山中暮色里，一吹袅袅青烟凝滞，归巢鸟儿忘啼，风里音色缈远，清越如仙音。白衣闻之如痴如醉。
     许是山里远离尘烟之故，冬日来临，菊花尤怒放。那日冬阳淡然，青年男子于菊花丛边对白衣道：“今与你偶然相遇，实则缘份十几年前已系下。”白衣讶然。青年男子缓缓说起十二年前随父远征，路过此山，随身不离的一枚白玉从此下落不明。
     我闻之恍然。我从主人身上掉落山中时，主人只是九岁的稚龄幼童。我不由仔细观看青年男子容貌，如今虽已长成，儒雅之气与眉宇间的神色确实神似当日的小主人。如此说来，他是我的主人无疑，难怪初听他吹玉笛觉得甚为熟悉。我的主人确系西域外族之人，且非普通身份，而是西域君主的王子。当日山下的刀伤箭伤定又是再次远征之故。
     白衣一旦知道事情真相，也意味着我的主人即将离她远去。别前两人依依之情难于尽诉，主人只是对白衣说：“等我一段时间，我一定回来此地，此后永远不再离去。”而我仍然留在白衣的颈上。
     此后，白衣日日在暮色的山中望着主人离去的方向。思念太甚时，只是流着清泪将我捧于手心内凝视。
     山中再不同，菊花仍不离凋残的命运。只剩根叶，白衣更细心照看。
     又是秋菊盛开之时，白衣在暮色中等到了我的主人。主人再来时已没有当时的华服，一袭长衫飘然，已完全看不出是异族人。此后在山中二人相依相伴，怡然如神仙眷侣。
     菊花未谢之时，忽然山下喧哗马啼声不断。主人神色严谨，携白衣手道：“我王父寻来了。你放心，我此生定不离开你。若我难逃一劫，此玉为我伴着你，你一定要为我、为你的老父好好活下去。”白衣凄然一笑，点头答应。
     老君主在马上对主人喊道：“王儿，回心转意吧”主人对着老君主跪下虔诚拜了几拜，凄然而道：“父王，孩儿蒙您养育一场，未能报此恩。孩儿唯对此心中有愧。”老君主闻言了然点占头，脸亦有悲凄之色：“王儿，你为一外族女子舍弃一切，以我族规矩，父王不能留你了。”白衣奔到主人之前，只是哭着恳求主人随老君主回去。主人握着白衣纹丝不动。
     老君主留下两行泪水，朝身后挥挥手，不忍再回头。神射手箭离弦之时，主人随即倒下。白衣抱起主人，执起我说：“从今后，我只一心祈求来世与你再聚。再见到此玉，见到菊丛，便是你我相见之日。”主人微微点头，一笑而逝。
     白衣侍奉老父百年，不久亦离世，山民皆大恸。我被熟知这段姻缘的人辗转又带回西域，只是老君主早已不在，再无人识得我。王室太多的宝气渐渐让我的玉心失灵。我淡忘了主人和白衣。
      如今我已确认，小公主是当日山中的白衣，公子是我原先的主人。白衣今世转化为小公主是来报主人当日之情。主人前世宁愿舍命亦坚持不离白衣，今世小公主竟也需以命相报。为何不让主人和白衣多修几个千年再相遇，以换取今世小公主和公子的白首偕老。
（十一）
     我忆起前尘往事或许小公主心内已明了，却没有言语。
     秋后天气又比往年奇寒。一日忽风和日丽，小公主柔声对公子道：“夫君，你我此生唯愿碧水蓝天、云山雾海。今日天气和暖，君可否携我到山间一看。”公子自小公主病后亦是形容憔悴，此时看小公主气色明知身体赢弱已到极点，却如何忍心拒绝。
     小公主又道：“待我先禀明父皇，否则只怕父皇怪罪于夫君一家。”自小公主病后，君王派出御医侍儿无数，小公主的恳求即刻传到君王之前。君王自小公主幼年便不忍违逆小公主心愿，此刻爱女命在旦夕，更不忍违逆。唯又加派御医侍儿随后照应。
     小公主出相府时，我忽觉哀伤难抑，玉心似要裂开。
     京城之外唯有此山，沧沧茫茫。待进山时，我已察觉此山竟是千年前，主人和白衣相遇之地。有道是“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尘世之缘竟这般奇幻，今世种种皆是前世种下之因。
     山内菊花遍放，满谷素淡的幽香。小公主一袭白衣，身体过于赢弱已无法站立。公子抱着小公主站在菊花丛内，青衫飘然，一如前世的主人和白衣。小公主柔声道：“夫君，当日听你在清风阁吹笛，我已认定你是故人。今生与你结成夫妻，我已再无所求。”公子点头，凝视怀中小公主：“当日菊花丛边看贤妻抚《菊魂吟》，我亦认定你我前生必有约定。”小公主微微一笑，轻声说：“婚过恐《菊魂吟》太伤带来不祥之气，已冷落甚久。夫君此刻能否再为我吹一曲。只是我琴已抚不动，恐不能与夫君琴笛和鸣了。”
     公子在菊丛边吹起《菊魂吟》，笛声幽咽，满山菊花瑟瑟，皆有感应。随行诸人无不泪下。曲完，公子和小公主眼中亦有泪。
     我知小公主大限之时将到，玉心酸痛难忍。君王将我交到小公主手上时，唯愿我让小公主远离一切邪异魔怪，我却无丝毫能力助小公主远离病痛。
      小公主似有千万个担忧未竟。看公子形容大有与小公主同生共死之意。
     小公主叹道：“成婚之初总怕前生修为不够未能与夫君白首偕老。后来能和夫君有此一段天上人间，心内无憾。与君种种，已断续理成文，留予夫君。夫君是独子，爹娘年老，所靠唯有你，万不可令老人家心碎。父皇惜我太甚，我去后，恐父皇伤痛丧失理智，我亦有长书几卷留给父皇，想来父皇看后，当能不在悲痛中降罪于你。”
     公子已无言语，唯含泪紧紧抱着小公主。小公主挣扎将我从颈上解下，递到公子手中，：“此玉灵气异常，留给夫君。进此山看到菊花时，依稀看到在此山因玉儿和夫君结下不解之缘，或许一切皆是前生记忆。若果有前世今生，只盼来生仍与夫君相聚。”
     小公主在公子怀中一缕香魂渐渐散去……
（尾声）
     公子摊开小公主留下的文章看着。有猎猎之声响起，我在公子颈中，分明感觉公子心已碎成万缕。而我的玉心亦裂痕斑斑……

枫在风中

玉纵然有灵亦为石中之物.出身山石而沦于富贵,无奈也!
那"玉"似为我而碎,我焚字成灰,撒于菊花丛中.有泪自天而落,有乐自远古而来!
前世今生,生生世世命相同!君,在何方啊!!!

夜雨听风

乃精华也。感动~~~~

广寒宫居士

佳作！

libie

人不如石，作人干嘛？

轻舞飞杨

玉为我心。
玉碎魂断。

故园秋

玉之无奈

温青温青青

冰清如玉
怎奈
花魂难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