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这样长大的

未央歌

我们也是这样长大的
　　　　　　　　　　　　　　　　　　　　　　　　　　　
　　　　　　　　　　　　　　　　　 一
　　我二年级当上少先队员的时候，是二福姐给带的红领巾。我们学校当时有个习惯：就是高年级学生帮我们系红领巾，这叫继承革命的光荣传统，传帮接代。我喜孜孜地站在那儿，二福姐帮我系好，我刚想伸手去摸，二福姐一把抓住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说，瞧瞧，你这手脏的，快檫檫，红领巾可是鲜血染成的。
我开始养成洗手的习惯。我开始喜欢二福姐。
　　其实我们在帮人有谁不喜欢她呢，她长得好看，唱歌象黄莺一样动听，画的小姐象仙女一样，跟我们讲话也不象我哥那样一副大人腔调，碰到我总会塞给我好吃的，一向因流鼻涕被我们看不起的二福也因此身价百倍。
　 他们也羡慕我有个膀大腿粗的哥，可我宁愿用十个他换个姐。他的房间几乎是我的禁区，我还没碰他的东西，他虎着脸，手一扬：“揍你！”最可恨的是一次我跟“辣椒”打架，我哪是他的对手呀，被他三下两下摔在地上，我愣是没哭。那时我哥还在上初中，他看到我浑身狼狈的样子，眉毛向上一扬：“跟人打架了？”我禁不住抽泣起来，一边说着：“辣椒，他欺侮我。”“活该。你不招谁惹谁，谁会欺侮你。”他语气中竟没半点同情语气。
　 从此我恨上了我哥，我幻想他会象童话中的人一样会突然消失。我看了一本叫《银色的云》的小说，说坐在树顶上如果看到一块银色的云，真心诚意地许个愿，愿望就会达成。大概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片银色的云，我哥从来没有消失过。后来我一门心事想去少林寺投师学艺，学一身本领，把我哥治得服服帖帖。
　 那会儿我就沉浸在通俗演义中，看什么杨家将，呼家将，薜家将，满脑子习得十八般武艺，忠君报国。我二叔在工厂上班，我怏他用铝片帮我打了一把刀。我没事做就钻在我家后面的树林里，苦练刀技，直至弄得满头大汗。
　 不过每次挤到中学看中学文艺队演出时人群中总少不了我，我不爱看跳舞，也不看魔术，我就看二福他姐唱歌，听她唱完就走。有时她也跳会儿舞，那我就再看会儿。我哥在台上，好象是个指挥官模样，有几次他叫我的名字，我不理他。
　 那时看电影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儿，电影院的后门是道铁门。已经上锈的门本来就有个不大不小的洞，后来这洞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容得下我们能爬进去。“辣椒”爸是电影院的，所以管查票的也就挣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我才想起我跟“辣椒”打架没人帮我的原因??他们都怕得罪了他，看不到电影了。
　 我们挤到最后排，我们不爱看生活片，因为找不到好人和坏人，而且有时搞不懂什么事儿，只能干瞪眼看着。我们喜欢看战争片和武侠片，每每看到主人公受尽千辛万苦报了仇，大家就兴高采烈地大叫“杀了他，杀了他。”旁边的人看着我们大笑。　
　　　　　　　　　　　　　　　　　　　二
　 终于有一次我下定决心不看电影了。那一次是我爸单位包场。放了两部电影，一部是讲清朝最后一个皇帝， 另一部叫红高梁。看清朝皇帝时我都忍不住睡了一觉，在一片惊呼中醒了起来。我捅了旁边的哥，哥说“拔人皮哟。”我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从手指缝间依稀看到一个人拿着刀慢慢向前，赶紧把头埋在底下，心里不敢想像电影上的情景。
至此我决定不去看电影了，一提到电影就想到拔人皮，头皮就发麻。就象我一个堂弟害怕打针一样。我那堂弟有一次从医院回来，要求我在他面前不要提打针两个字，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泪花在眼眶是打转。于是以后有什么事不依我的话，我就以打针不威胁他。好在我不是那年纪，“辣椒“爸碰到我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去看电影了，我说：“电影都是虚构的。”我很满意我的回答，他听了哈哈大笑。
我记得后来看电影是学校包场，要点名的。篇名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看过的人应该都有印象。整个电影院哭个稀里哗啦，鼻涕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其中包括我们。看生活片也会流眼泪，说明我那时长大了。
当时电视也热播起来，从霍元甲，霍元甲的徒弟陈真和他的儿子霍东阁。还有射雕英雄传，在看到华山论剑时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弃刀从剑了。不过在还没有搞到剑之前，我就改变了想法，在“浪奔，浪流”的上海滩的歌声中，我发现握一把小手枪是最厉害的，何必拎着刀，拎着剑到处跑呢，把手枪把腰腕一别，双手插在口袋，那多威风啊，最好还有件大风衣，把鼻子、耳朵一股脑儿兜里面，。
先做一个枪胚，然后在学校的后山挖红泥，晒干了就是一把小手枪。冷不丁就有人把这种枪抵在你后面：“别动。”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哥、二福他姐已经离家去十里外的县城读高中了。我哥好象认识了他的错误，时不时会带些连环画和其他的书给我。在飞逝的时间中，我对我哥的仇恨淡了许多，我们有了和解的趋势。
主要那断时间我沉迷在书里，在我的书包里总是留着一部大块头书，那时候学校不准看课外书，说是要学习。在定期和不定期的检查中，我的抽屉里是重点对象。在学校和家的距离中，我喜欢呆在一片树林里，
我上二福家的次数也明显少了，二福姐也不大和我们说话了，不陪我们走斗兽棋了，她冲我们笑笑，然后就走开了。有一天我看到他家有一本琼瑶的书，我对情情爱爱的书最不感冒，问二福：“你竟然看这种书？”“我姐的。”“你姐竟然看这种书？”“怎么了，你知道琼瑶是哪儿来的，《诗经》上的，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瑶。”我对《诗经》有一种说不上的崇拜，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虽然我对我哥和我一起看武侠小说并不感到惊异，但总觉得二福他姐是不应该看琼瑶小说的。
我模模糊糊地感到有失去她的威胁，她在我心中，就一直是很好的印象，就象演义小说中的女侠，是没有一点缺点的。看电视时，我总把女主角的位置留给她。在后来，我仔细看她，果然和我以前在台上看戏时有很大的不同，我很是失望。
后来，“辣椒”和我说：“二姐和沈红兵好上了。”
我一下蒙了，沈红兵我知道，是我哥的好哥们，“好上了”，是什么意思，就象电视上的拉着手儿，说悄悄话，还是摸着头发丝儿，再突然抱在一块？
我跟我哥说：“沈红兵和二福他姐好上了。”
我哥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看着我哥，他的神情竟有点忧郁。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竟凌乱得有点上翘。那一瞬间，我竟然想起在主席台上他看着二福姐的神情，不禁脱口而出：“你喜欢二福姐。”“你说什么??”我自觉失言，我哥叹了一口气，“谁也不要告诉，知道吗？”
我分亨了我哥的秘密外，竟也郁郁寡欢起来。渐渐地二福姐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
“有一次，我看见他们嘴对嘴吹气呢。”二福恨恨地说道。
原来二福也对沈红兵不满，大家居然都没有吱声，原来大家都和我一样，都有不愿让二福姐让任何一个人抢去。
我忽然有一种报答我哥的愿望，不为。别的，就为了他让我分亨了他的秘密。我说：“咱把这小子揍一顿吧。”
“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呀。”二福拍着大腿。
这个提议几乎受到百分之百的支持。
　　　　　　　　　　　　　　 三
这个打人计划是这样安排的。
由二福编一个理由，把沈红兵约出来。乘他不注意，大家一哄而上。一个人在正面对付他，考虑他和我哥有交情，我自告奋勇地要求了这个任务。背后两个人拖他的腿，把他给摔倒，然后一哄而上。打得他鼻青脸肿。“哭爹叫娘。”“辣椒”补充说。
镇的中心有个桥，由于旁边有个小树林，日光拖出了个长影子倒映在溪水中。没到六点钟，沈红兵看见二福，就问：“你姐还没来？”
我慢悠悠地从树林中走出来，“沈哥。”我走到他面前，突然对着他的头就一拳。由于他比我高很多，没够着，他下巴给我嗑了一下。“你干什么，你再胡闹，我告诉你哥。”沈红兵摸着下巴瞪着我。
他不提我哥也罢了，我冲上去一下子抱着他的肚子。二福一声口哨，他们三、四个人从林中冲了上来。拉他的后腿。沈红兵一下慌了神，推着我说：“松手，松手。”我只是死死地抱着他。他用力一挣扎，重心突然失去，“啪”地一下，他把我重重地压在他的身底下。我死命从他身底下探出头来：“打呀，打呀。”
“打哪儿呀，我手上怎么使不上劲呀。”
“打头，打脸，快呀，我快压不住他了。”二福喘着粗气。
混乱的局面没有持续几分钟，沈红兵就趔趔趄趄地甩脱了我们。旁边几个看热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呀。”“没事，跟小孩闹着玩儿。”沈红兵拍着身上的士屑。
“我们要和他打架。”我狠狠瞪着沈红兵。旁边的人笑起来。沈红兵没理我，转身走了。
“沈红兵，下次我们不会放过你的。”“辣椒”冲着他的背影喊。
我哥知道后甩手给了我一巴掌。我没作任何表示，直盯着他看，他竟有点慌神儿，一个劲问我没事儿吧。我呆了半晌，对他说：“你没种。你敢打沈红兵吗？”
我想我哥听到我这句话时，他也知道我已不是那个哭着要他去帮忙的小男生了。那时候他整天写着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诗，挂在嘴边的就是流浪，漂泊，天涯呀之类。我给他送咸菜的时候总能在他的桌子里翻到几本好看的书。我和他结成了同一阵线。所以，他以后喝酒的时候，只要家里没人，他也会甩一个杯子给我。
我哥的一个巴掌是我彻底告别童年的标志，懵懵懂懂的由童年走了出来。
那年，我开始上初中。
后来我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本琼瑶的书，没看到一半，就给我妈逮着了。
夜里在被窝里。听见妈妈对爸爸说：“小二也大了。“
爸爸说：“也该大了。“

未央歌

2000年的写的,好几年了

纳兰容若

朴实无华见真知

红枫叶

娓娓道来，朴实无华，却倍感亲切。好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