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夜行动物

华山令狼冲

童年时，邻居家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因为他们家境很富裕。我和弟弟经常在那里流连忘返，先装模作样帮忙些家务，然后就和邻居家兄妹一起玩耍，赤着脚在二楼空旷的瓷砖房间跑来跑去，在那架声音柔美的电子琴旁瞎弹一气，看装潢精美的连环画，吃手制的凉皮和萝卜馅的饺子。然后我们兴奋地抓着院子里的葡萄藤，从二楼荡到一楼。玩到高兴，我们就厚着脸皮要求去看看他们家的“法宝”。小哥哥于是把我们领到楼梯拐角处的一个小房间，慢慢打开锁链，推开那扇装有隔叶窗的小门，猫着腰钻进去，回头嘘一声，暗示我们跟着爬进去，“小声点，它们正在睡觉呢。”我们小心翼翼地爬行，心跳不已。
    多年以后，我在哈利波特的系列电影里看见哈利蜗居的那个小房间，立刻回想起童年的一幕，不禁莞尔。记得当时，我和弟弟屏住呼吸，用手抚摩房间里那两只可爱的小胖猫，嘴角禁不住咧开嘻笑，“真软的毛，好暖和。”“别用力，小心把它们惊跑了。”小哥哥不住催促我们快出去，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爬出去。
    这也不能怪小哥哥“吝啬”，谁叫他们家没有畜养小动物的命，前后养过十一对各式各样的猫，却有三对夭折，另八对逃亡，不知所终，长的两个月，短的仅三天。这一对毛茸茸的小琥珀色猫据说是最名贵的，也是他们家验证“动物爱心”最后耐心的底线。邻居大叔说了，要以超豪华的吃住待遇“挽留”猫，以高墙大门外加铁刺玻璃的防线“警戒”猫，软硬兼施，恩威并加。如果这种情况下这一对猫也选择叛逃，那么以后再不养任何四条腿的动物。
    但这对外表憨厚内心勇敢的猫，到底不甘心沦为物质的“奴猫”，它们选择了独立、自由和爱情的“猫生观”，毅然摒弃了锦衣玉食和荣华富贵，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挤开门，冒着摔死淹死冻死的危险，怀着“猫有九命”的理想和信念，喵一声，从下水道一跃而下……人间忽报曾失猫，泪飞顿作倾盆雨。事后，邻居家兄妹变成了小泪人，连续几天不和我们玩耍。我和弟弟一边寂寞地下陆战棋，一边讨论为什么我们总喜欢往邻居家跑，而那对猫却要拼命出逃？初步的答案是：猫很傻，而我们很聪明。
    邻居家后来果然不再养猫。猫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但它们肯定不会寂寞。我童年的家，位于郊区一座山岭之下，山脚树灌丛生，芳草遍地，又有池塘、河流、水沟组成的很发达的水系，所以有很多小型野生动物生于斯、长于斯。它们大都没有攻击性，还很可爱，比如喜欢在屋檐下衔泥做巢的燕子，比如松树下快跑的野鸡，比如水沟里冒泡泡的螃蟹，都在明亮的阳光下快乐地修养生息。
    但是，出逃的猫不在其列。
    而伴随着夜晚的来临，不可知的黑暗夜带来了陌生而敏捷的异类动物，它们是暗夜精灵，隐在黑暗的最深处，让我们幼小的心灵承受莫名的压力。所以，我们都不敢在黑夜中出门，更不敢踏足灌木的深处和松林之间。但还是被我们偶然捕捉到它们的身影：一只拖着蓬松大尾巴的黄鼠狼飞快跳上院墙，又消失在黑暗中；一只不小心掉进池塘的小猫头鹰，被白天路过的邻居家小哥哥捞了起来，翅膀湿漉漉的；一只蝙蝠在地上痛苦地挪动，我用棍子接住它的爪子，然后跑到楼上，把它甩向无边的夜空，它轻松地滑翔起来。
    但是，出逃的猫不在其列。
    虽然没有看见过猫，但家里的老鼠数量却一天天少下去。以前，我们家鸡窝里的鸡蛋是一定要定时收的，否则便会被老鼠偷了去；厨房里的菜一定得放柜子里，否则会有无数的老鼠来“赴宴”。而现在，即使是扔在院外的饭菜残渣也不见少，老鼠一族大有亡国之势。这一切使我们确信，捕鼠的猫就在我们周围。
    终于，有一天夜里，我在二楼发现了那两只琥珀色猫的踪影。它们远远走在工厂里的大空地上，明显强壮了许多，长尾巴拖在身后，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最令人惊喜的是，两只非常可爱的小猫，仿佛琥珀色的小毛线团，蹦跳穿插在大猫身旁。我和弟弟为此欣喜不已，但也在担忧，这些已经彻底皈依山林的“家猫”，能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生存吗？
    当时，山沟里有一条专食小动物小鸟的大蟒蛇出现，后来被人收拾了。但我们知道，琥珀色猫就扎窝在那里，不禁为它们担心。果然，我们再度看见它们时，只有一只大猫和两只小猫了。另一只哪里去了？我们不知道，但可以设想的是：它也许为了拯救幼猫，舍身搏蛇，终因气力不支，壮烈牺牲……
    很快冬天来到了，这个冬天下了很长时间的雪，异常寒冷。各种动物销声匿迹，连老鼠也彻底不见了。我们也缩在火盆旁的被窝里，瑟瑟发抖地睡觉。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却正好听见院墙外的沟里有微弱的喵喵声，连忙趴在墙上探头一看。哇啊，两只小猫就困在沟里，沟壁结了冰，它们跳不上去。沟沿上是我们泼掉的剩鱼骨头。可想而知，它们一定是饿得发慌，连鱼骨头也吃，滑落沟里了。同情心油然升起，我壮起胆子，把它们抱回屋里，放在火盆旁取暖。弟弟也闻声而起，到厨房去把两条炸鱼拿来喂它们。两只小猫开始很野性地用爪挠我们，后来就老实了，乖乖地吃鱼，然后高兴地喵喵叫，竟追逐嬉闹起来。我和弟弟也乐不可支。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凄凉的瞄呜声音，是大猫。我和弟弟一人抱一只小猫出门，正看见大猫在院里徘徊，它看见小猫，立刻发出爱怜的瞄呜声，又不敢过来，身子绷得像一张弓。我朝弟弟做个放的手势，弟弟起初有些不肯，但还是慢慢松开了手。两只小猫立刻跟着大猫穿过下水孔道，消失在漫漫寒夜里。
    我和弟弟相互对视一眼，有些难过。但大猫临走时曾回望一眼，那眼神同时具有家猫的善良和野猫的不羁。我们不清楚的是，自然生活那么辛苦，侍伴人类的生活多么闲适，为什么它们还要选择前者？还要将后辈也推上这么一条荆棘之路？
    我在后来的人生阅历中，慢慢明白，唯有发奋图强、俱备苦难意识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义、不苟活的人生。而正是猫，启发了我，让我认识到什么叫“生于安乐、死于忧患”。
    猫啊，你在寂寥空旷的山林原野上还好吗？我知道，那里很冷，很黑，还可能会挨饿，有危险，但那里有自由清冽的空气，你们可以在那里尽情地飞跃，飞跃，直到永远。
   

流浪天涯

流浪的猫，我也开始为它们担心了——

メ逍遥仙子╰

风乍起
吹皱一池碧水
拂醒了那朵　
沉睡千年的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