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琐记三事

青青子矜

[这个贴子最后由青青子矜在 2005/12/23 03:40pm 第 1 次编辑]

　　　　　　　　　　　　　真实的理想

    那还是六、七年前了，当时我和连队里机耕手在戈壁荒滩里垦荒。时值六月，天气异常燥热，而戈壁滩里的温度白天可以达到四十多度，如果双脚踩在地面上，隔着鞋底也会感到烫脚。到了夜里，气温能低些，所以，我和两个机耕手都是白天在自建的凉棚里睡觉，夜里才开始垦荒 。
    那天夜里干的正忙，两辆推土机将一座一座的沙丘移走，遇到大的沙丘则绕开。我指挥着机车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紧张的忙碌着。
    夜色在戈壁滩里深邃而荒凉。即使远处的村庄也浸透在黑暗里，看不到轮廓。没有星星是阴天，但是有风。扑面而来的热气可以令人呼吸窒息。
    忽然，就感觉风吹的凌厉了，顷刻，狂风起风沙走石，车灯的穿透力瞬间减弱，沙尘遮掩了光线，前方看不清了。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给黑暗的天空和大地印出一朵刺眼而恐怖的光芒。紧接着隆隆的雷声纷纷而至，一声紧似一声的响亮。
    狂风更猛，已经不能继续干活了。我钻进推土机里，眼前只有茫茫的黑暗，耳里听到的是大自然的怒吼。谁也没说话，点着了一支烟，默默的吸着，烟头就照亮了小小的天地。
    荒漠的气候古怪，风如果这么刮下去，就不会下雨，但是风力过后，减弱了声势。于是，乌云堆砌，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可是不能在地面上形成水流，地表太干涸了，许久没有雨水滋润，戈壁沙丘沾了水，热气反倒蒸腾。于是，我钻出了推土机，干脆让雨浇个透。
    我打开伊犁特曲，大喝了几口，酒精如火，烧着我的全身。远方一群黑黢黢的东西向我靠了过来。近前我才看清楚，是一群羊。一个维吾儿巴郎子赶着羊群向我靠拢。
    他同我讲，风太大，雨太大，他害怕。看见这里有灯光就跑了过来。我问道 ，几岁了？他说，十七了。我给他递了一支烟，他冲我笑笑。我又给他酒瓶子，他居然也接了过去，咕嘟咕嘟的来了几口，我大喜，能喝酒正好。我问他，有多少只羊子，他说30多只。我又问道，怎么不上学？他说，以前上，后来不上了。父亲从家里的羊群中给他分了几十只羊，告诉他，什么时候羊子到了100只，就可以讨老婆了。他同我讲，他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放够100只羊子。
    放够100只羊为了讨老婆，这是一个简单的理想。对于红尘俗世的人来说，甚至不算是理想。我对他说，来，为你的理想再喝一口。他笑了笑说，你不是一般的汉人，别人会嘲笑我，你没有，还请我喝酒。我哈哈大笑。对他说，小兄弟，我也有理想，可是，不是放羊的理想，他紧接着问，什么理想，我说，我有一个大大的理想。不过，现在没有了。今天晚上才丢掉的。他问怎么丢掉的？我说，你不明白的，我和你吃一样的饭菜，干相同的活，却给自己虚构了一个理想，理想离我太遥远，我就把它扔了。小兄弟，还是你的理想真实，来，再喝一口。
    他的话，不嘀于划破黑暗的闪电，那一刻起，我放弃了所有的豪言壮志。放弃了先前对生活的所有认识。我告诉自己，你必须从现在起，就像这个小巴郎一样，从眼前的小事开始自己的人生历程。当真有了100只羊时，也就真的春暖花开了。

　　　　　　　　　　　　　　　　简单与不简单

    2002年，我去石河子大学学习。住在一位战友家里，我的这位战友和父母同住，自己的房子租给了一个年轻的生意人。战友安排我和他暂住一个月。
我早晨去上课，他去开工。他在商场里卖电器，看样子，生意做的好，，每天匆匆忙忙的，只有晚上才可以见一面。
    那天晚上，他带回来了一瓶皇台老窖，他告诉我，这是甘肃出的好酒，是他店里的伙计从老家带来的。他问我，能不能来几口？我笑了笑说，能来几口。他嚷到，太好了。
于是，两个人就坐在了一起。他说，你等我一会。他又匆匆的从楼下买了几样菜回来。酒酣耳热，他忽然问我，你是大知识分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简单，什么是不简单，我哈哈大笑，说道，你是考我呢。你问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要回答明白，着实不容易。里面哲理太多。他也笑了，说道，其实我也回答不上来。可我身边有个事例，大概可以说明这个问题，你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他说，他的店里雇了个伙计，是甘肃农村来的，在他店里已经干了5年了，5年来的每一天，这个小伙计早晨到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洗摆放电器的展示台，然后再把电器从库房摆放上去，一直按要求摆好，才开始工作。而每天下班后，又把所有的电器再搬回库房，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从未停止过这样的工作。每天重复了又重复，没有说过一句不满的话。难能可贵的是他将这简单的事情坚持了5年。这就很不简单了。所以呀，我很欣赏这个伙计的工作态度。
    我对他说，你这个伙计用一个简单而机械的动作，阐明了一个非常深奥的生活哲理。凡事要认真专一的对待，才会认真专一的对待生活和人生。许多哲人的语言，也顶不上这个简单的动作来的深刻。简单和不简单是矛盾的实体，它所包含的是事物自身的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两者是对立的，同时又是统一的。有些人把简单的人生复杂化了，那是欲望太多的原因；另一些人把复杂的人生简单化了，或许是无欲无求的表现。前者满目皆是，后者少之又少。我记得有一篇《五柳先生》，好象讲了这么一个人，他把人生简单化，结果生活的很快乐。我看你这个伙计，比你我要强多了。
    那天晚上，他又拿了一瓶酒，后来，我和他都喝多了。

　　　　　　　　　　　　　　　　　老王父子
                                

    我承包棉花地这几年，每一年，都要来一批拾棉花的季节工，几乎清一色妇女工。八月底的时候，纷纷从全国来到新疆，捡一阵子棉花，挣些钱再匆匆忙忙的回去。
    今年，连队里给我安排了六、七个季节工，其中一个是男的，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往年来来去去的都是妇女，今年给了个男的，还带着孩子，我就有了印象。
    他姓王，同来的妇女喊他老王，其实老王不老，约莫三十四、五岁，只是相貌上看的老。胡子拉茬的。我将他和孩子单另安顿在我的小伙房住下。并且给了两套被褥，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一个包里只装了他和孩子的几件换洗衣服。我又帮他打了炉灶，还给了一些锅碗，这样，他和孩子就可以生活了。他非常感谢，对我说，地主，你对我们好，我们一定帮你把花捡干净。我笑了笑说，都是庄户人家，出门不容易，你尽力拾吧。
    从开始拾棉花的那天开始，老王就把他五岁的孩子一直带在身边。每天无论是蒙蒙亮下地还是天黑严实回家，从不例外。老王让我爱人给他的孩子做了一个小布袋，每天拾花时，那个孩子就在身上绑了小袋子，跟在他父亲身边，也一把一把的摘着棉花。孩子总能拾到三、四公斤的样子，按每公斤7角钱算，每天也就2元钱左右。
    老王拾花很慢，一天能摘40公斤。所以，也挣不了多少钱。而那几个妇女，一天就可以摘百十多公斤，比他要强多了。
    天黑严后，就收工了。我驾驶小四轮把所有的棉花包送到花场，几个妇女跟着过称。这时候，老王和他的孩子一起走到林带里捡些枯枝抱回去烧饭。
    有天夜里，我去看望他，和他聊了一会，他告诉我，在四川时他有一个家，他和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结婚后生了孩子，后来，孩子出生不长时间，这个疯子女人跑了，不知道下落，他只好一个人拉扯孩子。有一天，他外出回家，看到孩子把暖水瓶搬倒了，开水烫伤了孩子的小手，从此，孩子的手就再也不能伸直了。我看看睡梦里的孩子的手，果然五指蜷缩。我听他说完，心理有说不出的辛酸。我对他说，你先睡吧，以后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他送我走出了小伙房。
    有天收工了，我对老王喊道，老王你把地里所有人的棉花包扛出来，在场里倒完。我给你多加5公斤棉花。老王笑着说，地主，扛棉花包我包了，你对我们好，我不要你加的5公斤花。我心理知道，老王想要的，是一点点庄稼汉子的尊严。
    还有一次，也是收工后，我走在老王和他孩子后面，听到他们父子的一段对话，这几句话，我一直不能忘记，深深的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老王问他孩子，幺儿饿了吧？孩子说，爸爸也饿了吧？老王说，爸爸和幺儿都饿了。等会回去，爸爸给幺儿炒白菜吃。你先回去把炉灶生着，孩子说，爸爸，我每天帮你拾棉花，烧火。老王说，我们多挣些钱，将来幺儿长大了爸爸让你去念书。孩子说，我长大了，给爸爸买摩托骑。爸爸可以骑摩托捡棉花。他的孩子大概是看我每天骑摩托下地的原因吧。我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个孩子说出来的话令我感动的泪流满面。
    孩子病了。夜里开始发烧，老王跑来敲我的门，向我讨药，我给孩子服了一些退烧药。我知道老王看不起病，第二天，我去连队医务室，谎称我病了，要了一些医药回来，给了老王，又听到了一段对话，老王对儿子说，幺儿病了，爸爸没钱，给你看不了病，爸爸给你刮痧，幺儿怕疼吗？孩子说，不怕疼。爸爸你轻些刮啊。我推门进去，将药品递给老王手里，对他说，照顾好你的孩子。扭头走了出来。
    拾花的日子结束了，季节工该走了。几个妇女已经早早的结完帐走了，老王又帮我收拾完田地，最后结了工钱。临走时，我给老王的孩子买了几件衣服，假说是自己孩子穿的退了下来的。

　　　　　　　　　　　　　　　　　　　　　　　　　青青子矜／文

风留笑意

老王父子-很感人，能有这样懂事的儿子，，老王也是幸福的....

采夕子

触动心弦的往往是生活里最平常的一瞬间，不是因为我们感性，这是生命的恩赐吧。

青青子矜

    我在写第三个章节时,回想起了已经离开我的老王父子.不知道，远在千里以外的他是否过的好些?
    我也是一个农民,我没有本事来改变他的命运.我对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把他的艰辛娓娓道来.他的一生,是坎坷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如我和千千万万个农民兄弟一样.在社会的底层浮游.
    幸福和快乐,对他而言是生命里的奢侈品.

涵馨

从简单见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