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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立 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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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4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泰山在 2007/02/05 00:40pm 第 6 次编辑]


     冬至的前一天,即2006年12月21日,我随着妈妈回老家给我的外爹上坟。这里所说的外爹是我的外祖父。我老家那个地方,把祖父叫爹,父亲叫大,叔父叫爷,比如二叔、三叔就叫二爷、三爷,并不是书面语所称谓的爹是父亲,爷是祖父。在离老家不远的地方还有把父亲叫爷、祖父叫爹的。和书面上称谓正好掉了个个。有这么条短信:大棚把季节搞乱了,小姐把辈分搞乱了。其实在小姐没有把辈分搞乱之前,各地的习俗早已把辈分搞乱了。但对于下辈的称谓倒是出奇的统一,都把自己的孩子叫儿子、把儿子的儿子叫孙子,古往今来都说我们是炎黄子孙,没有哪个说成炎黄孙子的。这大概是因为我们的民族认为对上可以马虎一点,对下则是不行,那可是“种”的问题,当然现在还有个继承权和监护权的问题。
     我一开始啰里啰唆那么多,但是我认为是很有必要的,否则,如果那位弟兄把外爹误认为外面的又一个爸爸,那就麻烦了。




     这里所说的上坟实质是扫墓,是指买些祭品到故人的墓前去供奉,当然烧些纸钱更是必不可少的。土坟如果哪点不合适还要进行必要的修补。按我们老家的习俗冬至是仅次于清明的重要鬼节,虽然谁也没有见过那边的历书,但对那边一年中几个节倒是特清楚。
妈妈和我大舅上完祭品,烧了纸钱,磕了头,还放了鞭炮,并没有立即就走,坐在那里聊了起来。
     妈妈说:“我们都年事已高(母亲今年64岁,大舅74岁),我现在住得又那么远,来一趟太不容易,趁这次来的机会把俺大的坟彻底地修一下,修个水泥的,也树一个青石碑。”
     大舅非常赞同地“嗯”一声,还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妈妈顿了一下又说:“旁边的那个坟一起修吧?”
     大舅立即果断干脆的应着:“那当然”!
     外爹坟的左侧有个小土坟,坟前立着一块水泥碑,上面写着“狗  日   的之墓”。我们每次来上坟,都是两个坟一起上,只是那个“狗  日   的坟”只上祭品,不烧纸、不磕头。我知道这次如果只修外爹的坟,那个“狗  日   的坟”不修,外爹的在天之灵会震怒的,凭着大舅和妈妈历来对外爹的敬畏,他们也不敢。
     回家后他们谈得很细,用官文的说法,就是进行了实质性的讨论,并逐一细化,直到可操作的程度。大体意见是:修坟墓需要买一汽车砖、一拖拉机黄沙、一吨半水泥;立的青石碑的高 2米、宽80公分、厚10公分。对于外爹的坟墓讨论得很顺利,就是对“XXXX的墓”的墓碑着实争论了一番。有的说碑不要了;有的说碑还是要的但要换块新碑;有的说还是用原来的。最后勉强通过还是用原来的,因为碑虽然小,材质差,字也不漂亮,但那毕竟是外爹亲自立的,还是尊重他老人家吧。修墓的所有材料,由表姐和表姐夫(大舅的女儿、女婿)去买,工程队由表哥落实,钱的问题最终还是妈妈坚持了她的意见。她说:“哥,您就不要和我争了,我手头比你宽裕,这点钱就由我出;再说了,你住在这里,可以常到俺大的坟上去,我来的太少,好容易才有个这么个尽孝的机会,您还和我争个啥。”




     这次还有个重要的决定,除了修坟立碑之外,还要给外爹写个碑文。这件事情自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这倒不是因为我有个硕士的学位,主要的我还是个来自首都的一家报社的编辑,虽然只是个小报社,但毕竟是个舞文弄墨的,在他们的眼里可是个人物。再加上对外爹的敬仰,我也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了。
    我想,这不就是道道地地的要给外爹树碑立传嘛,要知道我外爹是所有和我一样凡夫俗子的祖辈们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个农民。就像那幅平凡而又引起不平凡争议的父亲的画像一样,大家看起来都那么眼熟。稍有不同的仅仅是外爹有那么一段离奇的经历,使他成为这十里八乡的传奇式人物。
    正是这段经历,是促使给外爹写碑文的主要原因。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潜意识中,蕴藏着随风逐潮的最坚实的原动力,比如,某个镇、某条街、某一家 、在某个时候因编竹器有所收益,那很快就有第二家、第三家、第N家开始了编竹器事业,于是很快便成就了个竹篮子街。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好在一点在我们的广大农村、集镇现在还没有“盗版、侵权”那么一说,如果城里的这股风也吹到了农村,那中国就太热闹了,那律师的事业将更发达,律师们的饭吃得肯定比现在更香。
     大舅曾几次打电话给妈妈,说要给外爹立碑,妈一再坚持待她回来再立。可是没想到她和爸自退休后跟我到北京,竟然比原来还要忙。他们俩都是老家那个省城重点中学的高三教师,爸爸教数学,妈妈教英语。他们才到京的时候,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做起了家教。谁知这一发而不可收,更没有让他们想到的是,他们一年能够挣那么多的钱。我们现在在北京不仅买了房、车,还有一笔不小的存款。这次回来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出了几天时间。前几年来的时候,这山坡上几乎没有树碑的,可现在已是碑林遍野了。何家开的头,何时成的风,不清楚,清楚的是,外爹的墓碑再不立,未免有些太哪个了。既然过去咱们已经落伍了,今后不能再落伍,所以这次不仅要给外爹树一个高大的石碑,而且还要写上碑文。墓要修成水泥的,附近虽然有三个水泥坟,但修得不够气派;撰写碑文的更是一家也没有。这次如果我们要给外爹修建一个高大的水泥坟,立块大的青石碑,并刻上碑文,那绝对前卫、绝对独领风骚。所以我认为我们民俗的那种遇事成风、追风逐潮、不甘落伍的潜意识是他们要为外爹撰写碑文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解外爹的生平,我进行了必要的走访,好在不少知情的老人还在,而且讲得都那么生动且津津乐道,为我写外爹那段不平凡的经历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那是1952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外爹从山上砍草回来,当他走到距家还有4、5里的地方(本文所说的里都是华里),他发现在右边的山坡上50多米处有一只狼,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山里人都知道,在野外碰到狼都是互不干涉,大路通天各走半边。谁知这次那只狼竟然跟着外爹平行走了几步,而且还望了外爹几眼。当然,外爹也是一边走一边不时地瞅着狼,否则狼的行为他又怎么那么清楚呢(事后老乡们说,正是外爹老是那么盯着狼,才引发了后面的事。人在野外和野兽相遇时,是不能对它的眼睛直视的)。外爹看到这种情况,心里陡然来了兴致:“怎么,看上我了,想跟我玩玩?”他嘴里这么说,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许多,此时,他忽然听到左边有草动的声音,待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左边距他30多米远处还有2只狼,并在向他靠拢,这时,外爹意识到情况的严峻,立即放下柴草担子,把扁担迅速地抽了出来,并向前走了10多米,此时三只狼也向他合围过来。
     外爹1903年生于山东枣庄,他出生的那个地方,习武成风。他8岁开始练武,直到成年从未间断。1946年因战乱,他带着外婆和14岁的大舅、4岁的妈妈南逃到这里。别看他那时已是49岁的人了,凭着他那身功夫,一只狼,他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但要同时对付三只凶狠、饥饿而又狡猾的群狼,那可要比对付6个小伙子都难,可谓凶多吉少,光靠硬拼是不行的,还要靠智慧和应变能力。他镇定下来,两眼一直在瞟着左右三只狼。在他向前走20米左右的时候,左侧两只狼中的一只已经赶到了外爹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现在已经形成了三面夹击的态势。外爹这时才明白,这三只狼之所以没有急着进攻,原来是在布阵;同时他也看清了右边的那一只公狼是头狼,而左边的两只是母狼。头狼的个头略大,显得冷静、沉稳,是即将发生的战斗的指挥者,这是他格外要注意的对象。从这三只狼的行为、动作、神态上外爹也看透了它们的心事:在它们眼里,眼前他这个猎物是到嘴的了,余下的仅仅是时间和方式的问题。未等外爹多想,头狼就从右侧后方猛扑过来,头狼的行为像一个信号,更像一个行动命令,那两只母狼几乎同时从左后侧和正前方扑来。风云突变,没有前奏,没有宣言,始料未及,同时也让三只凶猛的狼始料未及的是,眼前这清瘦的半截老头,双脚猛的一跺地,大吼一声,不仅吼声如雷,那双脚跺地的声音竟也是那样的惊天动地,随即便抡开了手中的扁担,先来一个大盘旋。狼的猛攻立即半途被制止下来,并各自向旁边躲闪开来。外爹一个箭步用扁担对准头狼嗖的一声直刺过去,头狼迅速的向后一跃,外爹这青龙出水的一招虽然没有刺中,但是也把它吓了一跳。也就在这时,原来正前方的那只母狼,趁外爹转身刺头狼时,从后面一跃而起,向外爹的后颈部扑来,外爹身子没转,眼睛仍然盯住前面一公一母的两只狼,但手中的扁担却闪电般的向后上方猛地回刺过去,这一招叫瞻前顾后,只听“噗”的一声,扁担从后面的那只母狼的腹部深深的刺了进去,外爹就地一个转身,扁担顺势向上猛地一扬一抡,那只可怜的母狼就被外爹从半空中甩出两丈以外,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已经奄奄一息且血流如注,瘫倒在那里,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
     这里我要介绍一下外爹的扁担,那可不是一般的扁担。当地砍草的人为了挑草方便,都在扁担两头铆固上像匕首一样的铁器。挑草的时候向两个草捆一插就行了。我这次为了给外爹写碑文不仅走访了一些人,还看了当时的一些用具,这样的扁担还真找到了一条,因为后来人们不砍草了,这样的扁担就不用了。那扁担两头的铁器长约25公分,厚有4毫米,尾端成扁圆形套在扁担的末端,再用铆钉铆住,十分牢固。铁器的尖端呈匕首状,长约13公分左右,此扁担经常使用时,那两头的铁器贼光瓦亮,锐利无比。外爹的扁担是上等的桑木扁担,桑木做扁担不仅坚固而且韧性好、弹性大。他的扁担是他请木匠专门制作的,比一般的扁担窄、但厚一些,扁担的前梢,稍圆一些,更像根棍,他拿起来很可手。他有了这根扁担后,把原来学的枪法和棍法揉到一块,独创了一套“扁担花”,经常习练。那铁器也是他请人专门锻造的,铁器的前端更像红樱枪的枪头,所以说那扁担可是外爹最称手的随身武器。



     就一个回合对方就失去了一员大将,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变化更大的是来自于心理,对于狼来说,眼前这清瘦的半截老头再不是那么弱小,它们面对的不再简单的是一个猎物、一顿晚餐,而且还是一个可以杀伤自己的强劲敌人。因而随后的几次进攻,都非常谨慎,且带有试探性。对于外爹来说一开始他就认为三面受敌的局面必须尽快改变,这是单一对群体格斗的一大忌;狼一开始那轻敌的神态他看得很清楚,这也是他最想得到的。他向头狼进攻的那一招,虽然迅猛,但是佯攻,真正的用意是引诱后面的狼上来,未想到他目的实现得这么容易。现在剩下的两只狼不知是因外爹的驱赶,还是来自它们对外爹身后的惧怕,一直呈八字形活动在他的前方。战斗在继续着,虽又有几次交手,都没有伤及对方,进入了僵持阶段。狼放慢了进攻的频率,外爹似乎也有些累了。这时他站在路当中,把扁担斜靠在身上,抽出别在腰间的旱烟袋,要抽袋烟,就在他点火的当儿,两只狼同时从两侧猛扑过来,两只狼虽然是同时,但目标却不同,母狼对准的是人,头狼却想用身体撞开没有在外爹手中而是斜靠在肩上的那条可怕的扁担。外爹在甩掉烟袋的同时,猛地向后一跳,扁担也随即滑入手中,他顺势一扫,头狼的屁股被扫了一下,虽然只伤了一点皮毛,但是血还是流了出来, 而外爹在扫向公狼的同时,飞起一脚踢中了那母狼的后裆,那母狼一下便栽了180度的大跟斗,还未等他站起来,原来扫向公狼的那条扁担立即飞转过来向它迎头劈去,就这一下,它还未及叫一声就一命呜呼了。头狼发怒了,转身就向外爹扑来,外爹向对付第一只母狼那样,用瞻前顾后的一招向公狼斜刺过去,公狼在空中猛地一转身,扁担从它的耳边擦过,它跳到一边停了下了来,怒视着外爹,忽然它伸长脖子头向天空,做了一个长啸的姿势。这个动作着实让外爹紧张起来。因为山里的人都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并且内部等级森严,群狼的数量一般7、8只,10几只不等,2、3只几乎是没有的,最少的也是5、6只,他们出去捕猎,一般是3、2只,剩下的有的在窝中守候,有的在不远处,相距也就在2、3里路远,只要头狼一叫,其它的狼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如果外爹这时再面对几只外来的狼,那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但公狼的头仰了一会,并没有嗥叫,而是又慢慢地低了下来,恢复了常态,双眼虽然仍盯着外爹,仍充满了仇恨,但眼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公狼的这一变化,向电磁感应一样,极大的触动了外爹。他明白了公狼的心思,他很清楚,这只公狼现在要走,他是拦不住、追不上的,;要是叫来同伴,也是极容易的。而自己今天选择了到平时没人砍草、采药的地方去砍草,是条生路,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碰到一个下山的人,他知道此时是不会有人再从这里经过,但他这里离前面那条熟路的叉路口也只有里把地,凭它一只狼也奈何不了自己,走上一袋烟的工夫也就到了那路口,即使来了狼一般它们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因为那离村子太近,来往人太多。外爹这时要喊人,还是有人能听到的,这时正是人们下山的时候。此时战场上的气氛发生了质的变化,无论是两条腿的人还是四条腿的狼,他们的内心都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他们今天碰到了真正的对手,必将会有一场殊死的搏斗,谁也不会选择放弃,谁也不会寻找新的外援,谁也不希望有外来的干扰。这场战斗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一场一对一的较量,这个较量必须有个结果,竟管为了这个结果一方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他们都为此而高度的亢奋!他们相互凝视着、对峙着,谁也不轻率的出招。在高度亢奋的同时又极为镇定,在这镇定的后面是大脑皮层高频率的运转,彼此都很清楚,此时此境,智慧将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有力量、技能和智慧最完美地结合才能出奇制胜。
     外爹在这相持的时候,慢慢地移动到路旁的一棵树前,然后迅速的解开腰间的绳子,把绳子的一头丢在地上,在不经意间把另一头抛过了树杈,再用手接住握牢,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左手完成的,他的右手还一直握着扁担。他那根绳子也是为砍草带来的,据说他们砍草的人都带三根绳子,可能是为避免万一两根绳子不够用。也有的老人说有人砍草只带两根绳子,大舅说外爹和他一直都是带三根绳子的。但外爹肯定忘记了他那根捆腰的绳子还起着扎衣服的作用,他的褂子没有扣钮扣,绳子一解开,褂子就敞开了,这样可不利于与狼搏斗。他又慌忙去脱褂子,不料慌忙中将靠在身上的扁担碰到了地上,并且滚到了不是伸手可及的地方,在这个关键时刻,这可是不该犯的低级错误,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一直盯着他的狼的眼睛,突来的战机激发了它的每一根神经,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就在它冲到外爹的面前时它没有料到,眼前这干瘦的老头不仅没有被扑到,竟然还能神速般的闪过了!更让它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向旁边跳越躲闪的同时,用手猛一拉绳子,而自己两条前腿的里口反被绳子套住了,随着绳子的上提,它便被悬吊起来。外爹握着绳子围着树紧跑了几圈,便把狼困在了树干上。接着他又往回跑到那草担子跟前,迅速解开两根绳子。幸亏外爹的动作快,等他在回来时,那狼已把绳子的上端咬断,因为当时狼的颈子还可以活动,剩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外爹先用一根绳子把狼捆牢在树干上,再把另一根绳子断成几截,把一截截粗麻绳破解成几股细麻匹,再用麻匹把狼的四条腿捆住、把嘴捆住,就是捆嘴的时候费了些事,外爹的手臂还被狼咬破了。
     在这里还需把那捆草的绳子介绍一下,山里人捆草用的绳子也比较特殊,绳的一头拴着个木钩。这个木钩都是用木质比较坚韧的杂树枝杈做成的,粗细在2公分左右,这样他们在捆草和解绳子的时候都十分方便。现在他们那里还用这种绳子,只不过绳子由原来的麻绳改称尼龙绳了。外爹在把绳子往地上甩的时候,已经把绳子从那木钩中穿过,绳子在地上实际上是个圆套,当狼的前爪一落入绳圈中,它的命运就注定了。外爹脱衣服、掉扁担仅仅是诱狼进攻的圈套。后来也有人问外爹,如果那狼没有跳到绳套中怎么办?外爹说那绳套就在我面前,它要想咬我就肯定落入套里,即使它没踏入绳套,就一只狼我怕它什么,只是我想活捉它。我要想打死它,只要它到我面前,我不用扁担它也死定了。
     在这场一对一的较量中,狼还是失败了,它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它有一百个理由愤怒,最让它愤怒的并不单是自己的失败,而是失败得太屈辱!它也不认为自己对战机的选择有什么失误,它不认为复仇和急于取胜催化了它的鲁莽,它可能认为人太奸诈。如果它有这样的醒悟,那无疑是对的。在智慧方面,天地间有哪种动物的智商能与人相比呢。它当然更不会知道,在人的世界里,对手方面所犯下的看似低级的错误,往往都是陷阱!也许在它那极其愤怒的心中,还挤压着极大的不平,因为两条腿的人在对抗中一直使用着工具或者说武器,当然它不会明白,这正是作为高级动物的人和其他所有动物的最本质的区别。它更不会知道在人的社会里,有时看似柔软的武器会比那威力强大的金属等强硬性武器更具有杀伤力!也许它现在明白了,因为它付出了极其惨痛而又屈辱的代价!
     外爹一人打死两只狼,活捉一只狼,而且还是头狼的事很快就像神话般在附近的几个山坳中传开了,外爹立即成了这十里八乡的家喻户晓的传奇英雄。




     那只公狼被带回家后,外爹在皮匠那里做了两个牛皮套圈,套在它的颈脖和两前腿之间,两套圈之间又用双层厚牛皮连接,用一个很粗的铁链子连上,狼便被拴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桩上。可最初它就是不吃东西。开始两天,外爹用皮鞭狠狠地抽它,第三天、第四天外爹总是蹲在狼的面前,对它轻声细语地劝说,不知是慑于外爹的淫威还是外爹的情致所动,第五天它便开始吃东西了。狼的食量大得惊人,这样外爹和大舅在砍草的同时又增加了打猎的任务。喂狼的事一直由外爹一个人干,开始都是把食推到狼能够得着的地方,后来外爹便可以靠近一些,稍后他开始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它,最后外爹竟能牵着它四处溜达了。外爹在和狼说话的时候,总是以他特有的口语方式,亲昵的称呼它:“你这个小狗  日  的”。久而久之,“狗  日  的”便成了这只狼的正式名字。外爹最开心的事就是牵着他的“狗  日  的”四处闲逛,并对它亲切地说着话。大舅说,外爹一向不爱言语,就是对他一向宠爱的女儿——我的妈妈话也不多,但是对他那个“狗  日  的”,一天到晚他有说不完的话。
     就在那“狗  日   的” 到家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使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一天,妈妈在院子里踢毽子,“狗  日   的”突然向妈妈冲了过来,虽然它那脖子上链子的长度及时地制止了悲剧的发生,但妈妈还是因此大病一场。恰好,此时外地一个杂技班子路过此地,在大舅的一再坚持下,外爹以10块大洋卖掉了“狗  日   的”。“狗  日   的”的被卖掉了以后,原本不善言语的外爹话更少了,脾气也显得比过去暴躁了不少。后来家乡又发生对当地起着很大作用,但对我的故事看似无关,却对结局有一定影响的事。那就是那里发现了铜矿,当地的青壮年就陆陆续续的由农民变成了矿工,大舅是首批被招的井下工人,并因为工作埋头苦干,为人忠厚老实,很快被提升为班长。
     1953年农历的七月初七(那天阳历是多少我无从考起,那时老家的人都是用农历记日子的),快天亮的时候(凌晨4、5点钟左右),外爹听见院子有动静,好像有人要从窗户跳进来,因碰掉了支撑窗户的木棍,窗扇下落自动关上而未得逞。这里我要交待一下,当地、当时他们那里窗户的构造,因为他们在向我讲述的时候,我也是问了半天才明白的,现在那里再也找不到那种窗户了。那时他们的窗户都是木格子做成的,没有玻璃,而是在木格子里面在糊上一层白纸用于挡风、采光,窗户很小、单扇,大约在七、八十公分见方,窗扇上面用铰链与窗框连接,天热时用木棍从下面撑起通风,那支撑的木棍一掉,窗扇便自动下落关闭。外爹听到动静忙下床开门出去,在他开门的当儿,便看清了原来是他的“狗  日   的”回来了,在外爹狂喊着小“狗  日   的”,正准备向它奔过去的时候,那“狗  日   的”不仅不领情,而且以截然不同的态度向外爹扑了过来,也幸亏外爹的身段敏捷,没有被“狗  日   的”咬住咽喉,但他的后背却实实在在的被撕下了一大块肉来,当它正准备发起第二次进攻时,被及时从另一间房子里奔出来的大舅当头一棒,结果了“狗  日   的”性命。
     说来也巧,平时大舅都是住在矿上的,因为矿区离家有十来里地,上班不方便,所以只有每个星期六下过班回来,星期天下午再赶回矿上,他们说七月初六那天正好是星期六,大舅回来住在家里,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事情会是另外一种结局。然而,外爹不仅不领情,而且还骂了大舅。更让外爹不能容忍的事,当他从铜矿医院包扎好伤口回来,大舅已叫人把那“狗  日   的”的皮给扒了下来,外爹奔到大舅面前就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狗  日   的”的尸体没人再敢动,肉当然更不准吃。外爹找木匠做了个小棺材,把它埋在外爹精心选好的一个山坡上。在埋葬“狗  日   的”的时候,外爹原想把那狼皮一起葬的,但后来怎么放都显得不合适,“狗  日   的”的皮便留了下来。
     在埋葬“狗  日   的” 的那天,事情干完后,外爹并没有立即就走,坐在那里抽烟,不知道为什么大舅也没有走,可能是想陪陪外爹吧。外爹抽了几袋烟以后对大舅说:这个小“狗  日   的”这次能跑回来不知费了多少事,也不知跑了多远、受了多少罪,它是来向我讨血债的,是来报仇的!这个“狗  日   的” 一天也没有忘记报仇,我从它的眼里看出来,你们以为我养它就像你们喂狗养猫似的?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知道它时时想着报仇,时刻准备下手,但它精着呢,它也清楚我不好对付,弄不好,仇没能报,自己反给搭进去了。它看出了我的提防,看到每次我牵着它的时候手里都拿着家伙,更清楚我的手段。你还记得我在它面前一拳就打死我们家那条比它个头不算小的狮子狗吗?大舅说记得。
     外爹接着说:你们当时怪罪我,我没有吱声。我们家那只老黑(狮子狗的名子叫老黑),见它就叫,那天老黑仗着“狗  日   的”被拴着想欺负它,上前就咬,结果反被“狗  日   的”咬伤了。我知道“狗  日   的”找我报仇,一时没能得手拿老黑出气。我一来是想让“狗  日   的”看看我帮它出气,更想让它看看我的手段,像它那样个头,我不用家伙只需一拳就行了。再说我们家老黑都六年了,也老了,有时我看它好发呆,老狗容易疯,要成了疯狗就麻烦了,况且家里有只狼了,哪还要它看家护院。大楞啊(大舅的小名),不管是狼、狗、甚至是老虎、豹子,他们身上最弱的地方就是鼻梁上面、两眼之间下面的那块地方,不管是多厉害的狼或是狗,平常人拿棒头朝那一夯,有劲的人只要对准那儿一拳,它当场就毙命。你那天打“狗  日   的”碰巧正好打到了那个地方,我在上上打的第二只狼和我们家的老黑都是照准那个地方下手的。这里的人说狼的腿是麻秸做的,是最经不住打的,还说什么麻秸打狼两头怕,那是胡扯,他们根本就不懂。那个“狗  日   的”找我报仇不成,想先对你们下手,那可不行。就是它那天要咬二丫(我妈妈的小名)才让我害怕的。我也是想到这一层才同意把它卖掉的。但没有它我就觉得没有劲,看着它我就来精神,我和它都知道我俩的事还没完,我一直等他下一个回合。但我决不会轻易搞死它。它是最好的狼,最好的对手,从那天它放弃吆呼同伴,要和我一对一决个胜负,我就特别看重它!要知道一般的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当时我就决定不能轻易打死它,要把它弄到手,养着它,让它来陪着我。一个人没有对手是很孤单的,有它在,我睡觉眼都是睁着的,有了它,我就觉得浑身是劲。它比一般人都有种,也从不忘记报仇。大楞啊,我告诉你,只有那些不忘记报仇的人才是最仗义的。我碰到的人都不如它 !它要是个人,绝对是条汉子!
     外爹停了一下,抽了几口烟,默默地思考了一会,话锋一转语气凝重地对大舅说:“俺们家祖辈习武,我也教了你几年,你练得就是不精。一是眼睛不行,练武的人都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要干什么。那个‘狗  日   的’精着呢,你要不会看它的眼神,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你早晚一天要吃亏。再就是耳朵不行,会武的人耳朵都特别灵,他能从那细小的风声里知道对方的拳脚在哪。我那天在山上要是没有听到左边的动静,及时地看到了那两只狼,那麻烦就大了。那声音太小,象你这样的功夫是听不出来的”。
     那天外爹的话可谓滔滔不绝,是大舅有生以来,外爹对他谈得最长的一次谈话。外婆是1948年去世的,外爹对大舅和妈妈虽然十分疼爱,生活中又当爸又当妈,但是他一直以严父的的姿态出现在家中,从来没有遇到外爹那天对儿子敞开自己的心扉,讲了那么多的肺腑之言。那次谈话的有些内容是妈妈这次回来才听大舅说起的。我听后问大舅对外爹那种有仇必报的理念是否认可时,大舅的态度是肯定的。我目前还辨别不出那恩仇观的是非曲直,但想一下,民族仇、国之耻,那可是不该忘却的。说到这里,我想起了这次回去听到的一件事,他们那里有个叫张建华50多岁的男人,外号叫张大胆,做生意挣了些钱,前几年到香港、澳门旅游,回来后大发牢骚,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去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到澳门嫖日本女人。他一个晚上跑了几处,一个也未碰上,他说那里都是东南亚一些国家的。人家问他嫖了几个,他说一个都没有,他说想象那些比她女儿还小的娃们,他还真下不了那个手。他说等他赚足了钱,一定要到澳门开一个清一色是日本妓女的妓院,专供中国人解恨,并说保证生意红火。当他们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只觉得张大胆有趣,甚至有点可爱,还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见在外爹和大舅他们的观念里积存着一种民族传统中的某些沉淀,这些民族传统中最厚重的东西到我们或者我们的后代能否传承下去,我真的不知道,因为我不是研究社会学的。




     后来大舅家那个地方,随着铜矿开发规模扩大,便逐渐形成了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市,大舅原来的住地便处在郊区的城乡接合部。大舅在矿上还当上了相当于工厂车间主任的那样一级的领导,习惯称之为中层干部。母亲1961年考上师范大学外语系,学的俄语专业,英语是她的第二外语,不料后来倒成了她的主要语种,在省城的一个重点中学教英语,我爸爸和妈妈是大学同学,但不是一个系,爸爸是数学系,后来和妈妈同在一个中学教数学。我家里的这些变化,在解放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块地方,在四万万五千同胞们的每一个家庭都是一个正常不能再正常的平凡事,但对于我讲述的这件事来说,这一系列的变化倒成了最后突发事件的前提条件,或者说是有着一定的连带关系。
     1973年春天,大舅家所在的城市市政府,当年叫革命委员会贴出一张告示,说从明年开始(即1974年)实行火葬,严禁土葬。政府的这个决定现在看来不过是最平常的一个正确决定,但对当时那里的一些老人的震动和恐惧,不亚于2003年的那场“非典”。又是一个星期六大舅从矿上回来,外爹极其严肃的对大舅说:“我这辈子就只有你和二丫,你们必须保证在我死后不能把我填到那炉子里一把火给烧了。”大舅当时非常为难地说:“大,这个我可保证不了,这里离城那么近,我又是个共产党员,国家的政策我们能抗得住嘛?”外爹当时极不高兴,但什么也没有说。从那以后,便整日闷闷不乐,有时还隔三差五的到那“狗  日   的”的墓前长时间的呆坐。大舅经常劝慰他,母亲那年暑假还回来一趟,临走时还把外爹接到省城住了一段时间。外爹从母亲那又直接回山东老家看了些远近房的亲戚,又给他父母上了坟。外爹那时虽然已经70岁了,但身体很好,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都知道他是远近走走散散心,谁也未想到的意外事情发生了。
     1973年农历7月初7,(他们说也是个星期天,大舅正好星期六回来住在家里。)凌晨4点多钟,我外爹吊死在他的房里。死时他身穿用那“狗  日   的”的皮做成的马甲。那张皮没有随“狗  日   的”一起埋掉后,外爹一直保存着,冬天垫在身下取暖。后来找了个皮匠做成一件马甲,除了夏天一年三季都穿在身上。现在他要把它穿到那个世界里去了。桌子上放着他写的类似遗嘱的两句话:“不准烧我,把我埋在‘狗  日   的’右边”。谁也没有想到,20年后的同一天、同样是礼拜天、同一个时辰,外爹和他的老对手死在了同一个地点。(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现在有人把这一天当作中国的情人节,我对这种巧合中的巧合,又陡然增加了更多的感慨!)当然外爹是土葬的,同样按照他的要求葬在了“狗  日   的”的右边。因为在那个地方右为上,这个位置是不能动的。
     我坐在外爹的墓前,看着那块“狗  日   的” 的墓碑,突然想到,那个“狗  日   的”如果知道它的对手在心目中那么敬重它,它一定会感到一些骄傲和自豪;如果它知道这么多年,它一直深深地活在它对手的记忆里,它一定会感到一些慰籍;如果它知道20年后的同一天、同一个时辰、同一个地点,它的老对手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来到了它的身畔,它一定会感到莫大的快乐;如果它知道,它的老对手给它起的这个名字的字面含义,它一定会感到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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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07-2-4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立 碑(小说)

    好长的。改天一定看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7-2-5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立 碑(小说)

    呵呵,好长一篇,最后的碑文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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