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恋

梦玫

                                                   
傍晚来临。咆哮的大海在落日余晖中慢慢地平息下来，绚丽的晚霞给碧蓝的海水添抹上了几笔浓重的色彩，几只白色的海鸥在金箔似的夕晖里穿梭翻飞，一会儿闪电似的疾速俯冲下来，一会儿又雄鹰似的展翅高飞，它们偶尔几声清脆的鸣叫划破了海上的寂静。
古稀之年的江瀚坐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冷冷的海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他不时地抬起手把它们从额前推向脑后。他这样雕塑般地呆坐已经整整一天了，他一边活动着麻木的双脚，一边敲打着酸疼的后背，但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自从他20年前他和那个女人在这片海里相识，相爱以后，这片海，这块礁石就成了他每年必须朝拜一次的圣地。无论在地球的哪一方，无论他的工作有多忙，每年的今天他都要推开所有的应酬和天大的事，拖着一身的疲惫在这块礁石上坐一坐，看看海，吹吹风，想想她。他久经风霜的脸已不再象30年前那么光滑白净，几道眼角间的皱纹里已隐约长出了两块细小的癍点；他的腰板也不再象30年前那么粗壮挺拔，从侧面看已有了弧线的轮廓；就是腿脚也不如30年前那样敏捷利落了，他很费力地爬上这块礁石，明显感到腿有些发软和打颤了。他在心里感叹：“岁月不饶人啊，今年也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看海了！”此刻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象无波无浪的海面，非常安详平和。但他的内心在翻滚着惊天骇浪。每年一坐在这块礁石上，一看见这无边无际的海，回忆的潮水就漫上心堤，冲击着心房，让他久久不能平静。无情的岁月可以夺走他的青春，可以改变他的容颜，甚至能夺去他的生命，但却带不走他对她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他对她的爱在时间锋利的雕刻和荡涤中，没有褪去一点点颜色，反而更加光艳明丽了。
海面上一艘若隐若现的轮船在江瀚极目远眺的视线中渐渐清晰起来，江瀚的眼睛越来越迷蒙，恍惚中这艘船变成了20年前自己来这坐海滨城市度假时乘坐的那艘船。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接近黄昏的傍晚，船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靠岸了，他独自一人来到甲板上，一边欣赏红透半边海水的晚霞，一边拿出烟叼在嘴上，就在他准备点烟的空隙，突然一个急浪打来，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拿着打火机的手因为要去扶保持身体平衡的船杆而松了一下，打火机掉进了翻着白浪的海水里，正当他无可奈何地看着海水摇头叹气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哈哈。。。。。。”他顺着声音扭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一件淡蓝的旗袍裹着她苗条而曲线分明的腰身，一头齐腰的长发和搭在肩上的一条白色的丝巾被海风吹动的飘拂起来，遮住了她半边的脸。她笑着把手里的一个精巧的打火机递给了他，歪着头问：“没它，你就抽不成了吧？”那笑容让江瀚的心头一震，那笑容让江瀚现在回忆起来心里还是感到一阵冲动。他记得自己当时也很灿烂地一笑，点着烟后，把打火机还给她，她却摇着手拒绝，说是送给他了。原来她并不抽烟，而是为她那个爱抽烟却总忘记带打火机的丈夫准备的，但那次他没和她同行。。。。。。
江瀚从贴身的上衣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支他珍藏了20年的黑色的打火机，这20年他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它，就是睡觉的时候，他也喜欢把它放在枕头底下，枕着它去梦里找寻她的音容笑貌。现在江瀚又在用布满青筋的手抚摸它，脸上写满幸福。三月的海水还是有些凉意，飞溅在礁石上的浪花早已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袜，但他的心里暖暖的。听着海浪和沙滩之间的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江瀚想起了他们相识后的第二天，那个魂牵梦饶她的夜晚。
那天在船头因为她的搭讪而邂逅以后，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快下船时几乎是难舍难分了，当江瀚得知她的目的地也是这片海时，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帮她提着行李一起住进了同一家宾馆的两个相临的房间。那夜两个人在异乡，却都没有感到孤独和寂寞，也许是一墙之隔的彼此心里都萌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和快乐吧！第二天，两人的陌生感更是荡然无存了，江瀚记得自己几乎一夜没睡，天才蒙蒙亮他就急切地去敲她的门，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去海边赶早潮。他们象孩子似的在沙滩上追逐打逗，江瀚一会给她捉条小鱼，一会儿又变戏法似的递给她一个奇特的贝壳，她兴奋地惊呼和大笑，并不时地往江瀚身上撩泼几把海水，让他感到又凉又惬意。他们玩了一天，腿没闲，嘴也一刻没休息，他们谈人生和梦想，谈两个各自的家庭和生活，谈两个人共同痴迷钟爱的文学和写作，无论什么话题俩个人都能津津有味地说个不停。到了晚上，他们俩坐在这块礁石上赏月时，两个人的身心已没有了距离。他们象一对相识、相知、相爱了很多年的恋人那样彼此依偎着。。。。。。。
夕阳完全隐退了，一轮圆月升上了天空。江瀚很清晰地记得那晚的月亮，不象今晚的月亮这么明亮和皎洁，而是浅淡的鹅黄色。月亮从云层里悄悄地探出头来俯视着他俩。渐渐的两人都缄默了，好象都预感着将要发生什么事。江瀚侧过身，搬过她的头，用手轻轻地端起她尖削的下巴，她迷人的小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之下，显得更加妩媚和柔和。月光的照耀下，她脸蛋越发的白净细腻，那玉脂般的白把她的唇衬托得如樱桃般的红，充满了诱惑力。她秋水般清澈的眼睛里荡漾着渴望而羞涩的情波。她微微闭上眼睛，缓缓地翘起了两片荡人心魄的红唇，江瀚情不自禁地把自己滚烫的双唇压了上去，先是呵护婴儿般的轻柔，就象从海那边涌动而来的缓缓的波浪，温柔而又执着地拍打着她的心岸。她的唇柔软滑润，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江瀚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尤其是他的手触摸到她高耸的胸口时，他就抑制不住地燥热起来，他猛地将她一把搂入怀里，急风暴雨般地狂吻她，一阵激情的飓风把两人掀翻在颤栗的眩晕之中。一时间，海没了，天没了，地没了，世界万物都隐遁在两个人的热吻之中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象过了一秒钟那么短，又象过了一千年那么长，两个人才都不好意思地分开了。。。。。。
这个吻至今已过去30年了，可江瀚现在回忆起来还是热血沸腾，他用舌添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似乎还在品味那个吻留在唇边的余香。
那晚他们俩都没有回宾馆，而是面朝大海，在那块巨大的礁石上支起了白天租来的沙滩篷帐。夜色茫茫，海风轻轻，除了浪花在亲吻着沙滩，海风在撩拨着海水，万物都跌进了梦乡。静谧的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世界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他们象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当江瀚听着涛声和她的呻吟声溅起一簇簇白色浪花的时候，他就把她当成了自己永恒的爱人，把那一夜定格为性爱的顶峰和极至。从那以后江瀚就再也没和任何一个女人睡过觉，包括他的妻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活了半生的妻子一夜之间就被他打入了冷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夜以后，他就把自己全部的热情和身心都留给了那个女人？虽然他和妻子朝夕相处直到去年她离开了人世，虽然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但他还是爱她胜过爱妻子。他感觉自己就象一个漂泊的行者，这海，这礁石之上，才是他的真正的家，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他多希望她能站在礁石之上，伸出双臂微笑着迎接他归来啊！她现在在哪啊？在做什么？她是否还记得我们分手时的约定呢：“当我们都老了的时候，当我们都成了自由身的时候，我们再来这海滩之上，这礁石之上相聚，相爱！”她知道我每年都在和她相识的纪念日里，风尘仆仆地来这想她，等她吗？江瀚浑浊的眼里滚出两滴泪水，流进嘴里就象那海水咸咸的，滴进心里又有点甜，毕竟今生遇见了她，爱上了她，得到了她，自己才没虚度一生。
细浪翻卷，涛声漫扬，海上飘起了一层轻纱似的薄雾。江瀚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蠕动着嘴唇，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对大海说：亲爱的，我就要走了，也许明年再来这等你的就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魂了。欣慰地是我遵守和实现了对你的诺言：爱你，等你！你保重啊！再见了，大海！再见了，我的爱人！江瀚依依不舍地走下礁石，沙滩上留下一行他长长的脚印，但不一会就被海水冲掉了。。。。。。
第二年，这块礁石上先是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捧着一个骨灰盒站在这抽泣，然后在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把骨灰一点点地撒进了海里，那是他母亲的骨灰，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偏要让他远度重洋把骨灰洒进这片海里，但这既然是母亲临死前的唯一心愿，为了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他也只能照办了。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这块礁石上又站着一个人，这次是个穿着黑色风衣，胸前佩带着一朵白花的女人，她手里也捧着一个骨灰盒，她也默立在月光之下把骨灰撒下了大海，而且临走的时候还按父亲遗嘱上写的那样，把一枚黑色的精致的打火机放在了礁石上。。。。。。
从此寂静的晚上，这块礁石上就再也没人来打扰了，只有凄凉的月光照着它，冰冷的海水拍打着它。
那沉浸在海水的两个灵魂呢？他们能认出彼此并拥抱到一起吗？。。。。。。。

乱发当风

牺牲别人成就自己的爱情，不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