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窗外,有个荒园

水影千子

窗外，是一个久已弃置不用的荒废了的园子。总有四百多个平方，四周用水泥的栅栏围着，只在西南角安了一个小铁门，还总用一把链锁锁着，不见有人进出。于是园子里的那些荆棘、芦苇、狗尾草及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倒也长得极茂盛，盛夏的时候，足有半人高。除此之外，就是两棵桑树，一棵的枝叶已伸到二楼的我的窗玻璃上，另一棵才一人高。
由于没有阳台，我的三盆茶花终因吸收不到阳光和露水，已经牺牲了两盆，剩下的一盆也已奄奄一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决定忍痛割爱将其移置户外。
我一下字看中了窗外的那个荒园。这么大个园子，荒废了也怪可惜的，不如充分利用一下。我不由得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私家小花园而暗自窃喜。
可是要进得园子，就得打开西南角的小铁门。看宿舍的大妈告诉我园子已经荒废十几年了，也不见有人来整理，倒是见过隔壁敬老院的冒老头进去过，兴许他有钥匙。
听说冒老头那有钥匙，我不禁又犹豫了。
冒老头是个瞎子，还有一条腿不好使，但他整天在四处转悠，不言不语的神情冷漠得吓人。小区的人都不陌生他的身影。
这样一个人会把钥匙借给我吗？望着日渐消瘦的茶花，我横下了心。
恰巧这天冒老头又在小区附近转悠。我鼓足了勇气，追上去问：
“老伯，您有这园子的钥匙吗？”
冒老头停下了脚步，睁着一双茫然无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秘密，即使知道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两颗发白的眼珠还是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叫樱子，就住在这小区……”我忙自我介绍。
“你真的叫樱子？！”冒老头忽然惊讶的问，激动地向前跨了一步，一边伸出右手在空中舞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他的声音嘶哑而空洞，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惊恐地看着冒老头，没有想到我的名字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我叫樱子。”
望着冒老头那双空洞‘日又似满怀热切渴望的眼睛，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分明看到两行浑浊的泪从那双空洞的眼中流了出来。我被此深深震撼了。从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我忽然觉得我和这老人也许真有某种联系。
我落荒而逃了，为自己这种不真实的想法。我听到冒老头在身后声嘶力竭的一声喊：
“樱子————”
我似曾听到过这一声呼唤，曾几何时，在黎明前的每一个梦里，在前世今生的记忆中。
透过窗户，我看到冒老头不知何时已立于窗外的那个荒园里，一双粗糙的大手反反复复地抚摸着那棵刚抽出新芽的小桑树，空洞的眼睛似乎透着无限希望。
许是不忍，我缓缓地拉上了窗帘，在那一刹那，我赫然发现小铁门依然用链锁锁着，等我再次拉开窗帘，才发现这个瘸着腿的老头儿已然不见了。
手中的茶杯碎了一地……
尽管我百般呵护，瘦弱的山茶终是耷拉下脑袋。面对如此脆弱而又如此固执的生灵，我感到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荒园里的杂草过早的爆出了新绿，而我的茶花却在它应该灿烂的季节里枯萎，这不由地让人感到黯然神伤。
连日来的绵绵春雨让我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这晚，又是细雨敲窗。我伏在桌前准备写点东西来祭祀一下我的山茶，两个小时没有写出一个字，脑中竟全是冒老头那一双发白的眼珠和那个上锁的小铁门。
于是，我打开窗帘，想冷冷的细雨也许能清醒我的头脑。
朦胧的灯光下，窗外的荒园也显得柔和而静谧，绵绵的细雨更给它添了一份安静和和平，只有伸到窗玻璃上的这棵桑树枝不时随风摇曳，发出些许声响，打破了这夜的沉寂。
我忽然发现荒园的那棵小桑树下，立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借着窗户中透过去的朦胧的灯光，我看到了一双空洞而失神的眼睛————冒老头！
我几乎惊叫出声。
灯光并未惊动他，他只是静静的立在那儿，黑夜、风、雨，这一切似都与他无关。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在这样一个深夜，这个瞎眼的瘸腿老头儿的身影有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古怪的身影，我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恐惧，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滑过，有了一种流泪的冲动。
我想开口叫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我赫然瞥见西南角的小铁门依然用链锁锁着。
煞地脸色苍白，我仓皇的拉上了窗帘……
我想开口说话，可是，我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恐惧，深深的恐惧袭击着我的心灵。我忽然觉得冒老头绝不仅仅是个瞎眼的瘸腿老头儿，至少对于我来说。可是在我二十多年简单的生命里，从不记得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老头儿。

茶花，触目惊心的红，漫山遍野的红，让人心碎的红……一双深邃的眼睛深陷其中。我忽然忆起，那是我深爱的一双眼睛，如此透明，又如此申请。
“嫁给我好吗，樱子？”
“不嫁，你连花都没有。”
“我有，总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种的茶花来向你求婚。”
“你自己种的？”
“对。”
“什么颜色的？好看吗？”
“红色，深红色，太浅的颜色我怕你看不清。”
……
一道刺眼的亮光闪过。
“樱子————”
我又听到了声嘶力竭的一声喊，震地人心都碎了。
血————触目惊心的红，漫山遍野的红，让人心碎的红……深邃的眼睛开始变得遥远，并逐渐模糊。
我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却只见深红的花瓣在空中殷殷而落。我想大叫，我想留住那双眼睛，那个我深爱着的人。可是张开口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只能无声的流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我远去……不知何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冒老头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整夜整夜的梦见那红艳的茶花和那双熟悉的眼睛，却又总是在绝望和恐惧中醒来。这个奇怪的梦境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我隐隐觉得冒老头一定和那茶花有关，和那双眼睛有关。难道他就是那个我在梦中深爱着的人？不，不可能！我马上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梦中的眼睛深邃而年轻，而冒老头的是个年老的瞎子，怎么可能？除非，除非……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冒老头时他的激动和反常，想起了那上锁的小铁门和冒老头神气进出的身影，想起了自己突然失去声音的恐惧……似乎冥冥中有股力量导演了这一切。
自从那个飘雨的夜晚，我就几乎没有在晚上拉开过窗帘，我总是隐隐觉得在窗外那个荒园里，在那棵长满了新绿的桑树下，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那双空洞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从窗玻璃里射过来的点点寒光，那寒光似乎要穿透我的整个身心。无边的恐惧让我想到搬家，可是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居然让我对窗外那个荒园心存不舍。有时候很恨自己的脆弱，更恨自己的那颗敏感而固执的心。

人在恐惧和无助之时便会去寻找并相信自然以外的力量。我相信冒老头就拥有这样的力量，起码一个瘸腿而瞎眼的老头绝不可能在瞬间从锁着的荒园里消失。
“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我也相信很久以前听到的这个传说，于是我开始想要弄清冒老头到底有没有影子，即使这个过程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连日来的阴雨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阳春三月的天气好似留恋寒冬的萧瑟，迟迟不肯向春天迈进。
冒老头似已很久没来社区转悠了。我发现我有点想见到那个古怪的老头。我把这结实为我急于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影子。
依然是报社————家的两点一线，只是在这不变的生活中多了一丝牵挂，我牵挂那个让我恐惧得夜不能寐的老头！
于是这天下班，我歪进了敬老院的大门。
在一幢幢白色的小楼中间有间古老的瓦房，青的瓦，黑的墙，别有一翻古色古香的味道，偏偏它处在这如此摩登的气息中，另有一翻世外桃源的以为。我首先震惊于房前摆放的一盆盆开放得极艳的山茶，触目惊心的红，恍惚间，我似乎置身梦中……
“嫁给我好吗，樱子？”
“不嫁，你了我花都没有。”
“我有。总有一天，我要用我自己种的山茶向你求婚。”
…………
我又有了那种流泪的冲动，仿佛遇见久违的幸福。一直以为自己心静如水，守着一个个重复的平淡，这一片艳得极其张扬的红，似乎让我忆起了前世今生的路过。
直到古老的瓦房中走出冒老头那一瘸一拐的古怪身影才惊觉，这是他的身影。
依然是毫无表情的面孔，一双玻璃球似的眼睛，拄着拐杖从我面前缓缓走过。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又听到了那歇斯底里的一声喊：樱子————我几乎想开口答应他，可是当我的名光停留在他的身后时，我忽然愣住了————
冒老头有影子！
没错，是他的影子，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的的确确是他的影子。那也就是说冒老头是一个绝对正常的认识，可我所遇到的这一切该如何解释？
我习惯性的低下头去看我的身后——一股冷气从心底升起，我刷的脸色苍白：我发现我居然没有影子，仿佛从脚跟被人齐刷刷的箭了。
我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一个极可怕的怪圈。我好象成了这个世界以外的人。好似一个孩子本来以为那盒子里会有他喜欢的巧克力，可是打开时却跑出一条毒蛇，这一切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好象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为何会在这里，好似我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冒老头才是这里的主任，我只是个不速的闯入者。
冒老头诡异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抬起头，发现阴沉的天空似又多了一层死气。阴沉？对，今天是阴天，那冒老头何来的影子？…………

从那天起，我大病了一场。病好的时候，已经是四月的艳阳天了。
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可是冒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也许真的，在前生，曾经有一个人如此的爱过我，为我种下了茶花，为我瞎了双眼……
窗外的荒园依旧荒着，不知在它荒芜的外表下隐藏了多少故事。

一剑飘雪

文字揪心。不知，魂在哪里？在爱里，还是在所爱的记忆里。

琉璃坠儿

此情只待成追忆

采绿羽衣

一场如梦似幻的爱恋，一个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恋人。
写得很好，问好水影千子。

sunnyV

有点点冷,不过不错的故事

绿绾潇湘

感觉好诡异，同时想起一个小说，里面也是有这样一个荒园，开满面了海棠花，园对面是宗祠．．．但我已经想不起小说的名字，只想起了大学时天天泡在书里的往事．．

闪电

谁在谁的心河上投下阴影……

红尘飘雪

看了有点不寒而栗！你在写流行的聊斋！

肖寒

读读就毛骨悚然了。。。
感动于那份爱，但也实在太凄美而无奈。
现实生活中，有时太执著并不一定是件好事情，可能会错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缘分和幸福。读得懂冒老头的悲哀。。。

水影千子

刚工作的时候就住在这样一个地方，窗前就是一个荒园，某天闲来无事，就想到这样一个故事，因为那时候，宿舍的旁边就是敬老院，好多奇奇怪怪的人。

枫在风中

千子啊千子,错别字改一改.
读你的文章是一件愉快的事,感觉好轻松,一点都不累(错别字改了更轻松),这才是文字的魅力.

水影千子

下面引用由枫在风中在 2007/06/05 15:35 发表的内容：
千子啊千子,错别字改一改.
读你的文章是一件愉快的事,感觉好轻松,一点都不累(错别字改了更轻松),这才是文字的魅力.

哈哈，懒  了，要不你给改改：）

南草萋萋

荒园,细雨.....茶花,盲老头,一个名叫樱子的少女,一个今生来世的故事......喜欢这样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