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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大珠慧海在 2008/04/15 10:53 第 2 次编辑]
蒙晋篇 一
中国自祖龙称帝以来,绝大部分皇帝都有陵寝.惟有元代的皇帝,除成吉思汗有衣冠冢外,其他的帝陵都不见记载.因为元朝皇帝的葬制,是和别的朝代完全不同的.蒙古人相信他们死后的灵魂会随着雄鹰在蓝天翱翔,他们的身体和大地浑为一体.元帝会在他身前,从东南亚的丛林中找来几人合抱粗的万年金丝楠木.金丝楠木是木材中的极品,生长极为缓慢,一米直径最起码千年树龄.它木质细腻坚硬,质地紧密而非常沉重,人体于内千年不腐.元代的工匠们把金丝楠木剖开,把里面挖空,用水磨打整光滑.皇帝死后,将遗体和殉葬物件放于楠木中,拼缝合上,光外部包裹的八条黄金带,每条就要一千两黄金.可想而知,这元帝的楠木圆柱棺真的是价值连城.工匠们得到许诺,做完活就得到丰厚的犒赏,举家迁移南方.但在合棺停灵后就被全部灭口,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元大都出发,直向口外,对外宣趁称是葬于乌兰巴托西北.途中几次换人马,偷梁换柱之间,到后来的队伍只知道随一位将军换防驻扎.知道内情的只有一位亲王和随行的亲兵内侍,亲王做完这事后永不出门,终身不见外人.而侍奉先帝的亲兵和内侍,等待他们的也是死亡.上万人马在草原的几个地方换防驻扎了几年,谁也不会注意到将军的几十车随身行李中多了少了什么.当人马归去,草原上又是草长鹰扬,一派生机昂然.
所有的皇帝都在幻想着长生不老,永远享受着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供给和奢华.但是谁都知道无法逃脱这时间的制约,只好幻想着到另一个世界也是这样的生活.但帝皇们也怕有人在他死后打扰他的平静,抢掠他的财宝.毕竟中国任何一个皇陵,打开后都能让拥有者立刻挤身于世界富豪行列.元代的皇帝本来是做得天衣无缝,直到上个世纪初,北京有个孤儿,没有名字,姓石.流浪长大后,靠给人家货队赶骆驼,走口外为生.有一次遇上风沙暴,他只拉着一匹骆驼和驼队走散了.好不容易捱过了风沙,撒尿时冲出了一点黄澄澄的颜色......后来北京突然有了个年轻富豪,号称石半城.后来因时局动荡,他又是回民,于三七年就举家外迁去了沙特,从此杳无音讯.
这次郭华宇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在外蒙有人又挖到一个金丝楠木棺.已经有很多东西流进我国.各地的文物贩子,甚至海外都已经有人大批涌到蒙古.立刻让孙向乾和王五直飞包头,同时让秘书晓兰通知熊九到内蒙汇合.熊九带着鲁东就上了飞机.
鲁东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家境不是太好,一直都是在他们朋友和同学的帮衬下.这小子上学一般,骗女孩子倒蛮厉害的.高中时就把班上的张英萍骗到了手.在广东混了几年.英萍怀孕后，两个人一起回了江苏.生完孩子,也就没有再去深圳.在移动公司上班.这次因为把走私手机在公司偷偷充正机卖,东窗事发被开除了.看见他衣锦还乡,就天天跑在他那里,说要让熊九带他去闯闯.熊九看在这么多年的兄弟面上,英萍又是带着个吃奶的孩子,在深圳又帮过他,来蒙古时就带上了鲁东.
毕竟熊九不是卫斯理,也不是陆小凤,不可能每件扑朔迷离机缘巧合的事都让他赶上的.在昭君大酒店看过线人带来的佗罗经被和元青花后,熊九和老孙王五都知道这次来内蒙古只是扑空了.佗罗经被是古代人裹尸用的,云锦上用金银线锈满了地藏经,莲花接引,往生咒等经文和图案.经文没问题,但是那图案就有岔子了.蒙古皇帝的大罗金顶帐应该是九瓣,而上面锈得居然是八瓣.很不起眼的一个毛病,但是帝皇所用的的殉葬物品,怎么可能出这样的纰漏呢?
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在一起就商量回程.可是这次吵着来的孙春蕾不乐意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住了两晚酒店,因为要小心谨慎，不轻易走漏风声,谁都没有出酒店一步.什么都没有玩就回去,太没有意思了.给熊九配的助手,其实也是保镖的龙刚和罗大海也在边上怂恿:"都来了内蒙古一趟,玩几天再回去吧."老孙不说话,熊九想起初中课本上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也有点心动了.王五一边剔着牙一边说:"我在科尔沁有个朋友,要不我们去玩几天?"
咯喇沁草原在木兰,就是围城县.熊九一行人来到了猴头沟,草原真美啊.这里向西是千里围场,北望也是平坦无垠的大草原,南顾是燕山余脉,公路绕山蜿蜒,在草原上有舍路嘎河和利嘎河.水草丰茂,牛羊成群.主人敏敏巴特尔是个极豪爽的蒙古汉子,他看见王五一群人来了可高兴了.一边让妻子和两个美丽的女儿招待客人,一边就叼着利刀和他的刚满十五岁的儿子去宰羊.老孙和王五坐在蒙古包前喝着酽酽的砖茶,孙春蕾拉着熊九就去马群那里.巴特尔的大女儿阿米娅把他们家的马匹上了几个蹬鞍,笑着问:"大家会骑马吗?"话音刚落，孙春蕾和龙刚已经飞身上马了,小跑了一个来回,孙春蕾很开心:"九哥,还不来?"熊九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骑啊."鲁东在看着巴特尔的小女儿宝日摸出一把黑豆喂一匹马,他是不敢骑的.宝日牵着那匹红色的马过来:"九哥,你骑这匹索布吧,它很乖的."罗大海扶着熊九上了马,熊九骑上马,马儿慢慢地走了几步.熊九一百五十斤的体重在马上有点摇晃,慢慢走了几圈他的忐忑逐渐消失了:"这马还挺好骑的嘛."孙春蕾在笑他:"你还是去骑毛驴吧.这么小心."龙刚和罗大海已经飙了一大轮回来了,草原的风吹在熊九脸上,他感到很惬意.他这个年代的人都还记得<射雕英雄传>里的主题歌:"依稀往,心底曾见......"大家跟着一起放声大唱:"射雕引弓塞外奔驰,哪管雪霜扑面......"马儿的步伐越发轻快,小碎步哒哒的.孙春蕾调皮地用马鞭抽了一下熊九骑的索布屁股,索伦腾地一下就跑了起来.速度立刻变快了,熊九有点紧张,他双腿夹着马,没想到越夹马跑得越快.他慌了,用力一勒马缰......结局就是他丰满的臀部和坚实的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后面赶上来的人都好象听到那沉闷的一声.
篝火升起来了,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了解草原的夜色有多么让人陶醉.人和自然是那样融洽地结合在一起,天离我们很近,而我们正在大地草原的怀抱里享受着夜风朗月.全羊在烤架上烤着,不时有油脂滴入火中,香味和这草原人的热情象篝火一样温暖着我们这些天南地北的客人.巴特尔端起马奶酒:"欢迎远方来的雄鹰,科尔沁草原就是你们的家."大家把银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马奶酒不太好喝,有股膻膻的味道,但是没关系,有热情和快乐就够了.王五敬了巴特尔一碗:"巴特尔大哥,谢谢你盛情的款待,兄弟先干为敬了."巴特尔连忙自己喝了三碗:"王龙兄弟,上次你和华宇大哥在齐齐哈尔的拔刀相助,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孙春蕾对着和一脸茫然的熊九和鲁东解释,原来上次巴特尔在齐齐哈尔卖一批牛羊皮,因为价格和货主有了争执.蒙古汉子宁折不弯的性格使他吃了大亏,被正好路过的华宇和王五看见,因为那货主是认识他们俩的,所以在他们的周旋下大家圆满解决了争端,毕竟生意还是要互相做下去的.而蒙古人知恩必报的习性让巴特尔永远记住了这件事,多次请华宇和田晶田莹来科尔沁做客.听完这些,熊九顿时对巴特尔肃然起敬.现在的社会,不要说知恩必报,恩将仇报见利忘义的人太多了.那时的熊九一直相信"恩仇不分，猪狗不如"的律条,后来经历的很多，他才会明白:恩要报,仇可饶.宽恕永远比报复要更让自己快乐.他端起满满的一碗马奶酒:"巴特尔大哥,我知道巴特尔的名字在蒙语中是英雄的意思.我就借你的酒,敬一下你这草原上的英雄."......漂亮的女主人和她的两个女儿用蒙语唱起了赞酒歌,美丽的歌声在夜幕下的草原传出去很远.她们开始也敬起大家酒来,蒙古人敬酒一敬平胸,二敬齐眉,三敬过顶.你可以喝趴下,他们当你是最好的朋友.这和草原的习俗有关,你喝得不醒人事,说明你信任朋友,可以把性命都交到他手上.孙向乾在吃完主人剔给他的羊眼睛后就回帐篷睡了,年纪大了也不胜酒力.月已上了中天,草原上一望无际.大家还坐在篝火边吃着烤肉喝着酒,王五和巴特尔已经喝高了,舌头打着卷还在说一些可能谁也听不懂,但却一起哈哈大笑的话.鲁东酒量浅,没有喝多少,和龙刚阿米娅宝日在唱歌好象唱的是: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小敏敏在弹着马头琴,女主人在烧着醒酒用的沱茶.罗大海还在啃着一个羊后腿,不时地喝点酒.孙春蕾刚才为了表示她的歉意,连敬了熊九三碗酒.她已经喝多了,脸红红的,总是带着笑意的丹凤眼象要滴出水来.在她父亲进帐篷以后,她愈发地兴奋.一会拉着熊九跳舞,一会又躺在熊九的腿上看天上的星星.熊九没有推开孙春蕾,他虽无师旷之聪,闻弦歌亦知雅意.他知道孙春蕾喜欢他,他也有点喜欢孙春蕾.仅仅是喜欢而已,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外表很开心，其实内心是蛮苦的.但他在江湖,家有妻子,何况孙春蕾是孙向乾的女儿,是华宇的表妹.他知道如果他和孙春蕾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是再也离不开这个环境了,毕竟他不愿意在这里厮混一辈子,这个世界不是他的天堂.鲁东吃晚饭前偷偷对他说:"我看孙春蕾好象喜欢你呢,你这小子挺有艳福的嘛."他有点不客气地回答:"出来就是求财,少用点歪心思在别处.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鲁东满不在乎:"你就装吧,你是不是怕我回去告诉刘晔啊,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熊九没理他,他想让鲁东自己慢慢地去感知这个常人无法接触的社会层面.但现在他很喜欢这个夜晚,夜幕下的苍穹呈现一种幽蓝色,满月在天上象一盏蒙着黄纱的灯,天上的星辰,是在都市里看不见的灿烂.晚秋的夜风有点凉意,但吹到酒后的人脸上却时不时地带来点清醒.一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夜晚啊,忘我无归,天地清朗.可以无名利,可以忘俗尘.
但是现在熊九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他已经没有心思享受这样的夜晚了.他也根本没喝醉.熊九没醉,是因为他有心事.他有心事,是因为看见了那只盛水的器皿.
中国的历史上,最强大的是汉.在汉之前,甚至没有形成一个种族的概念，都说是炎黄子孙而已.在汉武帝灭了匈奴提倡儒教儒学,萨满教逐渐消亡.是汉给了我们这个民族一个名字:汉族.建立了这个民族屹立千年的信心和勇气.最昌盛的是唐,建立科举选吏制度,建立丝绸之路,佛法西来,大唐威名远播海外.封建制度最完善的是明,立法最多.可惜三宝之后，闭关自锁.而最富庶的却是宋,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他为了感谢属下的拥戴和后周柴氏的让位,立誓永不杀大臣,到后来统一天下,哪怕是为了中央集权,都是杯酒释兵权,不象明太祖那样鸟尽弓藏火烧凌烟阁.这就导致了宋代重文轻武,文恬武嬉,几百年间江河日下,尽管杨家将岳武穆韩世忠李纲精忠报国肝脑涂地也挽不回江水东逝,鼎倾鹿虏.宋的版图,是中国历史上中央皇朝中间最小的.虽然北方有西夏,女真金辽诸强侵扰,后又亡于蒙古.北宋真宗签下檀渊之盟,还是保得了大宋百年太平.民生得以修养生息,百业兴旺,民富而国不强.尤其是瓷器,发展到宋到达一个辉煌的顶峰.很多技术到现在都无法完全仿制,如文学中的词牌曲谱一样,因为蒙古的迅速入侵,战乱间都已失传."汝官哥定钧",这五大窑的传世物件现在都是价格不菲.
蒙晋篇 二
没错,这是一只辽代鸡首三足罐.辽代是中国北宋时期契丹族建立的一个王朝,范围在蒙古和关外.皇家大族为萧姓和耶律姓,最强盛时势力影响到中原的河北山西一带.河北的济州窑和磁州窑都烧制了大量辽代瓷器,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磁州窑的瓷罐.厚土胎坯,琥珀黑釉.
这罐是女主人提酒用的,一次次从帐篷里的酒桶里拎出来.随手一挂在马桩上,让风一吹还晃晃荡荡,熊九的心也仿佛随着那罐在夜风里摇摆.孙春蕾已经躺在他的腿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帘,嘴嘟着象个小孩子.可能在做梦,唧咕了几句.熊九也没有听出来她说的什么,就把恺撒的皮装脱下来给她盖在身上.已经是一点多了,草原上有点冷.他把坐垫垫在孙春蕾的头下,自己站起来.这马奶酒还挺厉害的,他觉得头有点晕.到帐篷那边走出去了几十步,小了个便回来.走到马桩前,拎着罐给大家倒酒.阿米娅宝日姐妹俩和小敏敏已经进帐篷睡觉了,女主人也在打盹,只有一群不太清醒的男人还在喝着笑着.提罐的时候熊九已经摸到罐底有字,倒完酒后他特意提着空罐进帐篷去打酒,就着灯光留心了一下:大开门的底上俨然有四个契丹阴刻文字,还有一个圆印中是汉字"萧".萧是契丹的凤族,耶律是皇族,只和萧通婚.他曾经看过季羡林先生的一本书,是契丹文字新考.那四个契丹文字特别熟,应该是大辽御享.熊九心里一阵激动,这只罐就是一辆宝马车的价值啊.
那时的熊九还没有学会巧取豪夺,再说这是真诚对待他们的朋友.第二天他就直接向巴特尔提出要买这只罐,但巴特尔死活不收一分钱.后来熊九就给了阿米娅和宝日,小敏敏一人一万元人民币,说这是汉族的规矩,长辈给小辈的压岁钱.在热烈拥抱后他们和巴特尔一家告别,车开了很远还看得见那一家人在草原上挥手.
罗大海的驾驶技术不错,雪佛兰子弹头的大面包车在草原飞驰.龙刚和鲁东在笑着昨夜彼此醉后的丑态,王五捧着那鸡首三足罐,拿放大镜在看着.孙春蕾一定要让熊九给她算姻缘,正磨着呢.孙向乾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莫开壶啦,大雪,拖地狼印子赶马."除了鲁东,大家全明白了.这是说别太高兴,有情况,有人跟踪.熊九从后视镜里看见一辆北京切诺基,远远地跟着.王五看了几眼:"大雁过山,风吹林子吧?"孙向乾摇了摇头:"亮明子吧",罗大海打了一下鲁东东张西望的脑袋:"别老往后张望."然后给他解释,王五说不一定是跟踪我们的,可能也是过路的动静,亮明子是擦亮眼睛,注意点.熊九拍了拍前面的驾驶罗大海:"石子打草丛!"罗大海心领神会,这就是让他试探一下打草惊蛇.他一会把车开得很快,一会减速到三四十迈.后面的车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你快他也快，你慢他也慢.这下谁也不说话了,大家都明白这次是被人瞄上了.
在江湖上行走，永远是有恩有仇.你会交下朋友,也会结到冤家.有时候为利所图,无恩怨也变成有争斗.巨额的利益面前,甚至是朋友,都会背后捅刀子.郭华宇的这帮人在道上这么多年,仇家也有不少.再说这次所谓的元代皇陵货,引来多少道上的帮派.每一帮人来，都会带大量现金.当然也就有很多黑吃黑的庄家和过江龙,在伺机而动,准备大捞一票,潜水上岸都可以了.
雪佛兰在熊九的指挥下一路狂奔,进了包头市.他们在城市里七转八弯也没有甩掉后面的切诺基.熊九想了一想,直接让罗大海开到昭君大酒店.因为是华灯初上的时间,酒店里很热闹.大家上完洗手间,随便叫了点吃的.看了看外面，那辆切诺基停在马路对面.车上的人看样子是有备而来，没有下车吃饭,车上肯定备好了食物.吃完饭,熊九轻轻地说:"现在无法判断对方是哪一路的,是寻仇还是劫财.我们兵分两路,孙叔你带春蕾,龙刚和五哥先在这里住下.鲁东刚出来，只能跟我.我们和大海去引开他们."孙向乾说:"老五你也和老九一起走吧,人多一点.""没有必要,"熊九喝了一口雪碧:"东西和钱都放在你那里,你这边也需要有点力量."王五摇摇头:"孙叔这里不要紧，人少目标也小.我还是和老九一起走吧."孙春蕾不乐意:"我还是和九哥五哥一起吧,他们在后面看见车里人少了,会起疑心的.一旦回来搜索的话,人货和钱都更危险."熊九还想再说什么,看看孙春蕾的大红皮风衣.知道后面盯的人肯定注意到这件风衣了,万一等下在车上看不见这红色,就会知道他们分兵.他叹了口气:"你跟紧我们,有事的话千万要注意安全啊."刚走出餐厅,发现有个穿黑皮袄的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装着在看报纸,对面那辆切诺基没有熄火.熊九冷冷一笑:"走,我们进电梯!"
他们一群人都进了电梯,直下地下停车库.他知道外面那个人会看电梯的指示灯.他告诉孙向乾和龙刚,换另一个电梯直奔顶楼,再走楼梯下来几层,在楼梯里抽几根烟后,用电话订房,确认安全后再去总台.然后和孙春蕾,王五鲁东,罗大海上了雪佛兰,开着大灯就冲了出去.切诺基还是跟在后面,熊九开快它也快，熊九转弯它也转弯.熊九一路向南,向着呼尔浩特的方向开去.
速度已经到了一百五十迈,黑夜下的草原公路上车很少.路边的白杨树嗖嗖得向后掠去,不时经过几个破败的村落.熊九开着车,没有回头:"我们开出来有三个半小时了吧?"罗大海惊呼了一下:"五哥九哥!他们又多了两辆车!"王五回头看了一下:"没错,是两辆桑塔纳."熊九皱着眉头看了看有点抖的鲁东:"你要象个男人一样!怕有用吗?"他对鲁东很是不满,孙春蕾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对熊九说鲁东好几次用言语挑逗她.她要不是看在熊九的面子上早就一巴掌过去了.熊九听完了没说什么,但是心里有点鄙视鲁东.什么事都没做,就想着漂亮女人.男人在世,有可为之,有不可为之,他也太不知道深浅.王五没有看鲁东:"兄弟们,看样子他们要动手了,我们要做好应对的准备."熊九问王五:"五哥,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哪里?"王五对蒙古这地面很熟,他看看车外:"应该是纳林高勒吧,没错,你看那前面有灯光的地方就是火车站."
内蒙古的草原是很空旷的,纳林高勒的火车站很小.就是三间房子,所谓的售票处候车大厅办公室什么都在里面了.站台就是比平地高了一米左右,有个遮雨的顶棚,周围都是没遮没掩的.一列火车喘着粗气停在站台,车头冒着白滚滚的烟在农历十七的月夜里还是很清晰.熊九咬了一下牙:"看来只有冲上火车到呼尔浩特才行了!"王五已经把车上的饮料全倒在塑料桶里,还在里面放了很多面巾纸脏抹布啊什么的.他一边把车窗玻璃放下来一边告诉大家:"万一走散了,大家到呼尔浩特的钢铁大厦回合!记住,在白云鄂博路上."罗大海把车上的开山刀钢管分给大家,鲁东也拿了一把.熊九把钢管放在腿旁:"五哥大海,春蕾交给你们俩!鲁东,跟紧我!"
后面的三辆车越逼越近了,他们好象选择了这里是动手地点.切诺基已经想要超车,只要被它超过一打横,一车的人都被截在这里.就在交车的刹那,王五把半桶饮料和脏布湿纸从窗口泼出去,全泼在切诺基的车前玻璃上.对方的司机受了一惊,不知道黑乎乎泼上来的是什么.下意识一踩刹车,这公路不宽,被他这样一刹车，后面两辆桑塔那也是来个急刹.就这眨眼的时间,熊九猛踩了一下油门,一下子就冲到了站前.拉开门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大家小心,快!"有几个零落的旅客已经上了车,列车员准备关门.忽然看见有五个人手里拿着大刀钢管冲过来,后面还有十几个人在追,全吓呆了.火车拉响了一声沉闷的汽笛,已经开始滑行.孙春蕾和王五罗大海刚在前面一个门上去,列车员就腾地就关上了门.这个门口的女列车员刚想关,熊九大喝一声:"闪开!"一只脚就跨上梯子.踏上梯子的时候熊九回头一看,鲁东一副狼狈的样子:鞋丢了一只,可能下车的时候崴了脚,在一跛一跛地跑呢.对方大概有十三四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在追上来.鲁东的脸快要哭出来了,嘴里还在喊着:"百川百川,别丢下我......"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熊九一只手拉住扶手,一只手伸出去拉鲁东.鲁东眼看就差一步就拉到熊九伸出来的手,对方有个黑瘦的年轻人冲得最快,手里明晃晃地开山刀冲着鲁东的背就要砍下去.熊九急了眼,奋身一跃扑倒了那个人,在站台上连打了几个滚.鲁东刚跨上车,列车已经飞奔起来了.熊九最后看到的是孙春蕾伸出车窗的大半个身子的红影子,还听见鲁东带着哭腔喊他名字的声音......
蒙晋篇 三
多年后的一个下午,上海的丽晶会所里处处彰显着雍容华贵.柔和的灯光和<致艾丽丝>的音乐融合成一种宁静的气氛,一杯咖啡还在侧几上冒着热气.中央空调开得很大,冷气丝丝的,厚实的玫瑰紫天鹅绒窗帘把外面的喧闹和火热的夏天都挡住了.护理师Linda把百川的脸做最后一层清洁,她用冰毛巾敷去脸上的修复泥.轻声细语地说:"快好了,百川先生.这人中的一道疤可能是无法修复了."百川坐起来,对着镜子看了一下:"没关系,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谢谢你.":"先喝杯咖啡吧,"Linda把咖啡递给百川:"您脸上的这么多疤是哪里来的啊?"百川摸了一下脸:"被人用鞋在脸上踩的.""哈哈,"Linda笑了起来:"您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呢?真会说笑话......"
纳林高勒的火车站的人都已经躲得无影无踪,那里的风俗和都市真是不一样.见多了这些杀戮和血腥,人就会变得麻木和自保.十几个人一看就截下了一个人,都恼羞成怒了.不等熊九站起来,上来就是围住了一顿乱踢.起先熊九还挡护几下,但是踢他的脚太多,他只能蜷缩身体,护住要害部位了,一只手抱住头,另一只手挥着钢管做着绝望的挣扎.下巴上"咚地挨了重重地一脚,他只觉得嘴里咯噔一下,眼镜飞出去了.从那以后,他的牙齿就疏松了.原来一口整齐结实的牙齿,后来吃肉食都塞在牙缝.当时熊九没顾上这些,当他从余光中看见一个人举着刀要砍下来的时候,熊九用全身的力气,奋力一滚跌下了月台.十几个人一愣,扑通扑通也跟着跳到道轨旁,熊九滚下来时也来不及感觉疼,正好看见眼镜在手边.他刚抓住眼镜想站起来,还没等他动作,一把凉兹兹的刀架在他脖子里.他侧躺在地上,嘴里不停地流血.小腹刚才也挨了几下,隐隐地疼.抬眼看见十几个人围着他站着.中间一个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很敦实,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外罗圈腿和侉着的站势一看就是有很高的骑术,他掏出烟来,站在他身边的人立刻拿出一只防风打火机给他点上.熊九抖抖索索戴上眼镜一看,这个点烟的人原来是认识的.就是赤峰帮的金三!没错,拿刀架在他脖子的是金二.络腮胡子吐了一口浓浓的烟:"你看什么,我明人不做暗事.我就是索伦."
索伦在内蒙古可是个赫赫有名的人.他杀人越货,是全国A级通缉的要犯.每次抓捕,都被他逃到外蒙躲过去.他横行草原,要马要钱说一声没人敢不给.熊九在上次买墨玉狮镇时听王五说起过他,而且还说索伦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对手.熊九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至不抵就是一死嘛.他微笑了一下:"是小弟失礼了,大雁过山,没有来拜大哥的码头."金二猛地冲熊九背上踢了一脚:"少他妈假惺惺的,上次你居然敢坏老子的大事!"熊九感到背上钻心地疼,这脚把他踢地差点没喘过气.但是此刻他已经是无所谓了,人一豁出去,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带点咳嗽地放声大笑起来:"呵呵......呵呵,二哥这么心疼那六十万啊?大家各为其主罢了,再说是你们赤峰帮先给我们下套子啊.""你还他妈地嘴硬!我今天废了你!"金二说完就用大马靴一脚踩在熊九的脸上.熊九看见他抬腿,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他的左半边脸在泥里,"咔嚓"一声,碎眼镜玻璃全扎在右半边脸,他晕了过去.
他是被一泡骚臭的热尿给冲醒的,很少有人有过被人撒尿在身上头上的经历吧.以前他受过苦受过累,也受过委屈,但是没有受过这样的耻辱.被人站在头上用尿淋过的人,性格会变得非常可怕.这样的人会忍耐,极度地忍耐也会有极度的爆发.所以熊九他到后来就会明白,他这样的人不是成佛,就是成魔。很多苦难和危险,回头看看时只不过是淡然一笑.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有几个人的往事真正能达到这一笑的程度?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过程啊!如果我们飞跃时空,把这一切片刻结合在一起,是如何的感受?有些伤疤是一生一世的,有人说过不敢回眸,有人说过难再回首,熊九不清楚他们经历了什么.大音希声,在后来的岁月中,哪怕是他最在意的人误解他,他也无从说起了.
熊九感到一阵火辣辣地疼.碎玻璃还嵌在脸上,伤口虽然小但很多,肉都翻在外面.金二一边扎裤带一边说:"大哥,把这小子拖到野地里喂狼吧."索伦摇了摇头:"不,这小子还有用.老孙头和王五还没找到.这次他们肯定搂到好货了,我要拿这小子去换.把他抬上,回去再说."
这是一家大车店，应该是赤峰帮的落脚地．店里除了他们没有客人，一群人进了正屋，一会儿就传出幺五喝六的划拳和碰杯的声音．两个人骂骂咧咧地把熊九扔在了牲口棚里,掉头就走了.几匹马好象对这个不速之客有点意见，打了几下响鼻,马的鼻涕和唾沫喷在他的脸上．熊九闻着自己身上的骚臭味，和这牲口棚的味道，清醒了一点．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正房里安静了下来．熊九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用力睁大血糊住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尿液和血液粘在一起．钱和随身物品都被他们抄走了，双手被反捆着．"必须想个办法脱身!"熊九看见马桩石了.这是一块粗砺的花岗岩石柱,在燕山很常见的.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身体,尽量不发出声响.阿米娅告诉过他,马不喜欢陌生人在它的后面,经常会踢人.熊九可不想在一天之内被人和马都踢伤,他移到了马身前.几匹马用温柔的眼睛看着这个象狗一样在地上蠕动的人,不感兴趣地甩了一下头.熊九靠住石柱,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用力开始磨绑在手上的绳子.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紧张的过程,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紧张地连手上磨出血他都没感觉.在电影里看见好人坏人一会就磨断了绳子,到自己磨的时候怎么这么难啊.而且还有沙沙的声音,万一被里面的人听见,熊九这条性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他每一次上下磨频率都不是太快,但是很用力.里面炕上传出几声咳嗽,把他惊出一身冷汗.停了好一会,发现没动静,他继续磨了起来.终于磨断了!顾不上揉揉被勒红的手腕,再解开脚上的捆绑,他用衣袖随便擦了一下脸,碎玻璃还嵌在肉里,疼痛让他更清楚地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他轻手蹑脚地操起一根木棒,翻过土围墙,雪佛兰的车被他们开回来了,但此刻是无论如何拿不到钥匙的.他也没有牵马,撒腿就向公路上跑去.
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旷野上空无一人,身后的小村庄已经看不见了.冷风吹在他的脸上,还是一样的草原上的夜风,还是昨夜的那个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冷漠地看着这人间的一切.熊九想起昨夜的烤全羊马奶酒,昨夜的篝火,恍如隔世啊!自己笑了一下.肌肉牵动了脸部的神经,很疼.他知道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一旦赤峰帮的人发现,很容易就骑马开车把他抓住了.他能辩清东南西北,但因为是被扔在车厢开到大车店的,他无法记清道路.也是他命不该绝,远处过来一辆马拉的平板车,车上装着些土豆和白菜,可能是去赶蔬菜早市的.铃铛声对熊九来说不是马晃出来的,是天使的脚步.马车夫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头发胡子都已经白了,身体还挺硬朗.他起初被熊九血肉模糊的脸吓了一跳,这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熊九的喉咙也被皮靴踢了一下,嗓子肿胀嘶哑地说不清楚话.他看了看身上,只有这次戴在手上的瑞士天梭表还值点钱.他拿下来给了老人,只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车站,车站."
爬上那列装煤的列车,熊九的人快虚脱了.他躺在煤堆里，根本不在乎黑白啊干净和脏,倒头就睡着了.能够把这些卫生啊,脏净啊美丑的概念完全抛去,也是一种境界.但是这境界不是思想上的,更不是什么意识形态的高度.而是一种在地狱的放弃,自我的完全放弃.
列车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喧闹的声音让熊九重新回到了人间.太阳照在他身上,他知道已经到了呼尔浩特.从车厢里下来,他象个流浪汉一样从车站围墙的缺口出爬了出去.广场上很大,车来人往地很乱,他走到车站广场上的奔马雕塑前,拉开一辆出租车的门就钻了进去.出租车司机被他吓了一跳,这个人浑身又脏又臭,血污和煤把他染成个大花脸.熊九嘶哑着说:"钢铁大厦,快!"
在总台问了讯,拨电话上去后所有的人都下来了.罗大海把出租车钱付掉,他们一起回到房间.看着熊九的样子,孙春蕾都哭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要问是怎么样的情况,熊九摇了摇手:"先让我洗个澡再说."孙向乾让龙刚赶紧去买吃的买衣服,鲁东脸煞白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熊九整整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他赤裸着身体站在漱洗台前，用毛巾擦去玻璃上的水蒸气.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右脸上刚刚剥掉玻璃渣子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肌肉,他是咬着牙把脸洗干净的.因为头发里也有血和尿液残存,他用沐浴液洗发精把全身洗了又洗,忍着那些酸碱液体一次次侵浸在伤口的疼痛.他看了看扔在垃圾篓上的脏衣服,突然一阵阵恶心,"哇"地趴在抽水马桶上剧烈呕吐.
蒙晋篇 四
"家的感觉真好啊!"百川站在三楼的阳台上伸了个懒腰,楼下院子里的小型火枫树经过经了霜,红得肆无忌惮.伤口有点痒,过几天要把纱布拿掉.这绑得象个木乃伊一样,太难受了.母亲和父亲提着菜篮子回来了,还有说有笑地在讨论前天晚上看的中央六套流金岁月放的<乱世佳人>,为了白瑞德的表演,他们已经争论了一天呢.刘晔昨天晚上在电视台值班,说今天回来顺路给百川带几本<抗战五十周年系列>.
进家门的时候把一家人都惊呆了,百川脸上都是绑的纱布,脑袋肿得很大,重新配的眼镜都戴不上,把眼镜脚扳掉了系的橡皮筋.身上倒是蛮清爽的,就是那副样子让人感到有点奇怪.父母兄嫂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连刘烨都没顾得上接百川拎回来的一包钱,急着问:"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百川笑了一笑说:"生意挺顺的,又挣了不少钱.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他没敢看爸妈的眼睛:"我先吃点东西,有点饿.没关系的,休息几天就好了."鲁东把百川的行李放下,支吾了几句:"早点休息......"没多坐就回自己家去了.
鲁东这次胆都快被吓破了,他原来以为走私货物.只要不被警察盯住就行了,抱着发财的梦想跟百川去了内蒙古.反正自己不化一分钱,吃喝路费不用自己掏.要是能做成点买卖,见者有份总要给点他吧,万一出什么事有百川他们在顶着呢.没想到这次出去的经历,全是美国大片组合.<生死时速><亡命天涯><红藩区>,跳上火车后他也有点内疚,很是为百川担心.在钢铁大厦见到伤痕累累地百川回来,鲁东更是胆战心惊.在百川收拾好准备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先对百川说我要回家了.
其实是鲁东的胆怯给了熊九灵感.(为了照顾刚看的读者,特注了：熊九就是百川,他在家是百川，在道上就是熊九)当时已经是群情激奋,龙刚说要带人去长途奔袭赤峰帮的老巢;王五说回去告诉华宇后，各地一起行动,把赤峰在外地的窝点一网打尽;孙向乾出了一个主意: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让老七拉一个特别组,专门在路上截杀赤峰帮的人和货.熊九躺在床上,微微抬起了身体:"我们所想到的,索伦也都想到了.他们肯定在想着各种对策."说完这几句,他的喉咙已经很吃力了.喝了几口孙春蕾给他凉好的水:"江湖上风浪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大家都不明白熊九是什么想法,罗大海说:"那就这样算啦?"熊九笑了一下:"任尔滔天风波起,我还醉卧钓鱼台."孙向乾在点头沉思:"你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冷处理.我们越是不动手,赤峰越是不安.他越不安就越要防备.我们先什么都不做,累他们一年半载再说."这下大家都想到了,王五大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忙他们年把吧."孙春蕾在给躺在床上的熊九脸上的创口消毒:"这办法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就是委屈九哥了."熊九一张脸因为酒精刺激了伤口有点扭曲,他吸了一口凉气说:"呵呵，没什么,有得必有失嘛,正好回去看看，我想家了."
回想到这里,百川觉得这次郭华宇做得有点过了.那只鸡首三足罐卖了七十五万,按说熊九只能拿三十七万五千,其他的上缴公司.但郭华宇自己拿了二十万,弟兄们还凑了十万给熊九,孙春蕾都拿出来了十万,等于鸡首三足罐所售得利全给了熊九一个人.虽说兄弟们重义轻财,但这毕竟是几十万的数目啊.有些事是会后怕的,再坚强的男人也是爹生娘养,都有懦弱害怕的时候.百川知道自己在黑道上的日子不会太长久,所以已经开始谋划后路.这次他给父母都办了早退,还给全家买了保险.电器家具全换了,过几天伤好了,还准备和全家去东南亚游玩一圈.舅舅家的表妹马上要去留学,也要笔开支;还有老庄生了大病住院也要去探视一下;沈志强把钱还来了一半,但闲在家里没事干,夫妻吵了好几次;最烦的就是鲁东,这几天又在求自己给他找个好工作呢......都说百川是个操心的命,他总是说尽力做事,用心做人.
时光在幸福中总是过得很快,一家大小从东南亚旅游回来时都很开心.哥嫂这次单位请假出去玩,也长了不少见识.刘晔在单位哗哗地说着南亚风情的见闻,还展示了不少在香港购买的服饰.周围人欣羡的眼光让刘晔感到快乐和满足,鲁东也随着大家啧啧赞叹.他是百川帮电视台的一把手殷中华家里买了一套组合音响和一只最新的等离子彩电后进的电视台,心里当然很感激百川,刘晔说地球是方的他都会附和的.更不要说是锦上添花,奉承是他最拿手的事.他爸妈是村里的小队长和大队会计,人精铁算盘从小就教他机灵不吃亏.只有父母感受到百川的辛苦,珠妈问过百川多次.从小所受的城市教育让百川实在回避不了,就说了实话.轻描淡写了许多都没有消除母亲的担心,后来他把心一横:"妈,您别问了,我现在没得选择!再给我一二年时间.,行进去容易出来难啊.如果命大福大造化大,我赚点钱回来快乐逍遥.如果我出去后二个月没有我的音讯，您就拿我的衣服去祖坟里给我做个衣冠冢吧......"珠妈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百川真地有点后悔.真不该告诉母亲真相,因为天下父母,不求子女富贵荣华,只要一个平安喜乐啊!
十二月二十八日,南云台球厅开业了.鞭炮烟火放了半个小时,朋友们送的花篮排出去好远,一条街都是喜庆的热闹.电视台滚动播放的广告,请了好几个头面人物来剪彩.这是百川在沈志强的再三恳求下,出资合股开的一家大型台球城.在筹划的时候被鲁东听见了,硬加上了一股.鲁东在电视台拉广告,因为这是市里唯一的一家音像媒体.所以生意很好拉,而且还认识了不少领导和老板.他和殷中华打得火热,去了二个月就被提为公关部主任.还给他配了一辆面包车,便于业务.他每天接送刘烨上下班,还经常到百川家吃饭喝茶.百川觉得他这人还是蛮重情分的,就同意他入了股.
台球城的生意很好,每天球桌都不够.就百川的人员,和台球城豪华气派的装潢,再有门口站的迎宾小姐保安,街上的混混也不敢来闹事.百川去办公室喝喝茶,下下棋.日子过得很逍遥.快进年关了,大街小巷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他想:今年的春节应该过得很开心了吧.
人算总是不如天算的,又是一个电话让他在大雪纷飞中赶到了太原.来不及多想母亲牵挂揪心的眼神,刚下飞机,就被老四何彬和尹成辉接上了郭华宇的奔驰600.熊九呵了呵手:"天还真冷啊!四哥,这次这么急把我叫来,出了什么事?"何彬递了根烟给熊九:"这次出大麻烦了.龙刚和罗大海犯了帮规."熊九一楞:"他们俩不是在大同帮六哥收款嘛?怎么?寐交子溜沟了?"何彬叹了口气:"见财起意,携款逃跑倒是没有.他们俩居然忽哨摇旗了.""什么?敢没有命令没有原因和人火拼?"熊九担心起来,不会是赤峰帮偶遇,为自己出头动手了吧?如果那样的话,他倾家荡产也要搭救他们俩.公司帮规第九条,不得在公事期间,没有命令或者不是为了公司和人火拼.违者轻则断其二指,重则三刀六洞.这些帮规是孙向乾和熊九,郭华宇一起在洪门帮规上修订的.因为手下这帮人又没有文化,大都头脑简单骁勇好斗.往往是因为头脑一热,惹出大事.熊九急忙问:"是和谁?断牌没?有谁落水吗?"正在开车的尹成辉说:"这两个小子,为了几个婊子,带领我们一个组和一群混混干仗.当场就捅死两个.现在罗大海已经在死牢,龙刚逃回来了."尹成辉名义上是保安部的副经理.他是很佩服熊九的,再说是老七成达的弟弟,所以在他们面前说话比较随便.何彬回头看着熊九:"九弟,罗大海这次肯定是摔盆了,他捅死一个人的时候有好几个人指证,被雷子当场抓住时手上还握着滴血的刀要捅警察.龙刚也捅死了一个,逃回来了.现在全公司领导都赶到了大同.准备开香堂,他们俩是你的手下,你要想一想怎么办啊."
蒙晋篇 五
万通大同分公司是在城乡结合处租了一栋独门独户的小楼,进出很方便也很隐蔽.周围居住的人很杂,但大都是些打工的人.每天忙忙碌碌顾着自己的日子，很少会去管闲事.在山西境内周转的货都在这里操作,走私货卸在这里，再散到全省.而省里收来的古董从这里打包,混在客户的货里往南方去.郭华宇当初考虑把山西省分公司放在大同而不放在太原,是考虑了很多因素的.省城嘛,一般治安都要紧一点.大同就要好多了，再说一旦出事,往内蒙河北都比较方便,警察就是要跨省追踪通缉也需要时间协调.
车进了院子熊九就下了车,冲来开门的兄弟点了点头，没顾上寒暄就直接奔了二楼客厅.客厅里全是烟,象是在用湿柴烧坑.没有人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气氛很沉闷.所有的头脑都在,华宇让熊九先喝口茶,然后尹成达就再具体说了一下情况.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这古人的谚语真是一点没错.因为要过春节了,公司要年终分配.老六何士勇今年生意很火爆,由于都是老客户,所以有些赊帐在外面.罗大海和龙刚两个人帮着去收了十几万的应收款,事情本来办得很顺利.两个人晚上喝了点酒,去"万紫千红"夜总会唱歌.他们的嗓子都是破锣一样,去了也就是找小姐.为了一个漂亮小姐，和当地的几个混混吵了起来.当时混混人多,有十七八个,两个人又没有带家伙,吃了点亏.他们就打电话到分公司,把在家值班的八个押运部的人都叫去了.押运部的人以为是公司的事,裹上家什上赶去就打.这下事情就闹大了,十几个混混被打得抱头鼠窜,罗大海和龙刚酒劲上来，混战之中两个人都各捅死了一个.110和刑警赶到时,当场抓住了罗大海和三个马仔.现在正在全城协查,龙刚逃回了分公司,已经被连夜赶来的公司头目关押了起来.
熊九听完半响不语,默默地抽完了三根烟,他用力把烟蒂掐灭在烟缸,抬头看了看郭华宇.郭华宇明白熊九已经有了主意,微微冲他点了点头.熊九说:"龙刚呢?"郭华宇挥了挥手,尹成辉把龙刚带了上来.这小子完全不见了往日的跋扈,头都不敢抬:"大哥九哥,我......错了."熊九冷冷地说:"把头抬起来,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大丈夫不能跨色和财两道坎子,怎么跳得过去龙门啊?"龙刚还是第一次看见熊九有杀气的板着的脸,他知道事情有点不妙.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龙刚,这件事可大可小,违令摇旗是洪门大忌.三刀六洞治好了也是残废.再加上折进去三个无辜兄弟,这处理的方式就难说了.熊九抬手做了个团鞠:"各位哥哥,是我教导无方.我会给公司一个交代!"大家都点了点头,郭华世突然说:"老九,龙刚是那忠的小舅子.看在死去的二弟份上,能否宽缓一些?"郭华世是华宇的亲哥,平时很少开口,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龙刚头似筛糠:"谢谢大哥,我就听九哥的,我听九哥的."
郭华宇吩咐尹成达:"请五祖像,马上开香堂."手下人纷纷走了出去.就留下了老大郭华世,三哥郭华宇,老四何彬,老六老七.除了王五在西安和孙向乾犯了哮喘没有赶过来,余下的还有李光明等几个贴身保镖.一起敬过天地香,拜过五祖后,郭华宇坐下说:"现在的问题怎么解决?"大家都不说话看着熊九,任何事情都有个惯性.自从熊九来公司这一年多,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江湖上万通的字号也越来越响,一系列的变化让公司一有大事就想到熊九.熊九说:"大海肯定是断牌的了，神仙也没有办法.我们要做的就是安家.这样吧,除了公司给他家的二十万,我再拿十万出来给大海父母.大海那边接上线,让他把两条人命都背上.反正是断牌了,留点钱给爹娘防老吧."这也是明摆着没办法的事,所有的人都摇头叹了几口气.老七尹成达是保安部经理,他问:"那我那三个兄弟怎么办?"熊九说:"一年三万的安家费当然要给,相信我们的兄弟在里面是不会乱说的.我呆在这里运作一下，让尽量少判几年.判下来以后再想办法保外就医."
龙刚低着头听着,在等待他的判决.头目们窃窃私语了一会,熊九走到他门口:"龙刚,你要死,还是要活?""要活要活!"龙刚马上站起来,忙不迭得说."你私自摇旗,漏交子摔马!帮有帮规,三刀六洞是逃不了的!"龙刚"扑通"地就跪了下来:"大哥三哥,四哥六哥七哥九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给我站起来!"熊九喝道:"男人大丈夫,死也要站着!"龙刚已经是涕泪皆下,抖抖嗦嗦站了起来.熊九横了他一眼:"大海是不会出卖兄弟的,但万一接不上线,你国法难逃,在国内抓住就是死.念在这几年为公司鞍前马后,还有你姐夫二哥面上,公司会让你出去避风头.但从今后,大海的父母就是你爹娘,只要你活着,养老送终是你必须做到的."是,是， 是，我一定给替大海披麻戴孝! "龙刚急忙点头:"谢谢公司,谢谢哥哥们!"熊九说:"你先不忙谢,掌旗者奖功罚过，令出如山,不处理你,三哥和公司没办法向五祖和公司兄弟们交代.我也没脸面再带兄弟,今天开香堂接刑祖,我亲手断你二指,你接不接令?"......后来熊九看电影<天下无贼>时,对葛优演的贼头极为佩服.你看葛叔断手下眼镜的手指声色不露从容自如,那眼镜也是张大嘴喊了几声,真是汉子.那天熊九一斧砍下,自己的手都有点抖.十指连心啊,龙刚是当场晕厥过去的.
这件事就这样处理了,熊九在这期间江南关外山西跑了好几趟,送掉了三十万,才把这事摆平.罗大海是四月三十日被枪毙的,公司派了几个和大海要好的兄弟陪家属去收了尸.熊九没有去,一个人住在山西太原的五台宾馆.他第一次感到了这种生活的残酷,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前几天还在一起喝酒打牌的朋友.因为要对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被几个特殊职业者五花大绑,在荒郊野外用机械剥夺了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的资格.怀胎十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指望他能奉养的白发苍苍的父母,只能每日以泪洗面;而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他,想和他一起共渡人生的妻子,他那刚满周岁的孩子,却在刹那之间失去了丈夫和爸爸......感慨和伤感,说不清那一样多一点.甚至还有恐惧,熊九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道路有了莫名的恐惧.熊九在晚上十二点在街口为罗大海烧了许多纸钱,回酒店后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天是劳动节,单位大都放假了.街上人蛮多,熊九直睡到下午太阳落山才起床,他喝了点水洗了个澡,他拿起手机拨了郭华宇的电话:"三哥,我想休息两天.""老九,你没事吧.?"郭华宇知道熊九心里内疚:"要不我们一起去马尔代夫转转?"熊九摇了摇头:"没事的,三哥.我想一个人静静,我过几天就回来的.""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郭华宇对熊九一直很宽容的.熊九其实是想上五台山,五台山在佛教中是文殊菩萨道场.和观音菩萨普佗山,地藏王菩萨的九华山,普贤菩萨的峨眉山并称中国佛教四大道场.他想一个人走走,在佛前静坐几天,与晨钟暮鼓里洗涤一下自己的浮躁和安抚一下自己的惶恐.
大街上街灯不是太明亮,九十年代的山西省城还是蛮脏乱的.中国的大都市改造要到下世纪的头几年,特别是沿海地区,城市的绿化和漂亮快赶上欧洲了.熊九在解放路的一家老字号店里叫了一碗刀削面,山西的面食真是天下无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里面是碧绿的香菜,红红的辣子.熊九学着山西老客一样加了点陈醋,好香啊!满头大汗却筷子不停地吃完出了店门,熊九散步到了迎泽公园.里面很热闹,有老人在一起唱晋剧,有人在唱京剧,还有聊天喝茶的.树荫后亭阁间更多地是人影双双,相依相偎.人是会有触景生情的,熊九想起了自己的婚姻，情感.想起了刘晔,方芳,钱九华,袁老师......
夜逐渐深了,公园里人越来越少.熊九看了看自己手上新买的雷达表,快到十一点,"回酒店吧,"熊九收回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绪:"落地的时辰铁打的八字,鸭吃瘪稻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罢."
新建南路上的车还是很多,但行人是很少了.路两边的胡同里到处都是粉红色的灯箱广告,熊九知道那都是发廊理发店.这是中国改革路上的一种怪现象,好象是一夜春风,温州姐妹发廊雨后春笋般得开满南国北疆.以前的那老师傅理发剃头的店铺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门永远是虚掩的发廊.有时门口还站几个露大腿露大半个乳房的年轻女人,进去后很少有会好好理发的,大都是十元二十元的干洗.甚至还有五十一百的龌龊交易.
熊九小时候就特别喜欢佛教,也就特别想剃光头.但是上学的时候是不可能,在报社工作时以为自己自立了,想剃一次试试.刚露出一点这样的想法,立刻被老庄呵斥了:"现在社会上剃光头的有几个是好人?你剃个光脑袋去采访,人家一见你就有距离和隔阂.还采访什么?要是让你去采访领导怎么办?"他一想也是,但有点不甘心:"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遂自己的愿呢?"老庄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到有一天你可以完全不在乎别人看你的眼光时,你就可以剃你的光头了."后来踏上这条路,他又不愿意太引人注目.公司里有不少人亮着标志性的光头和满身纹彩,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反而被熊九整顿掉了.不过今天熊九觉得自己的平头有点长了,他想理一理.就顺便拐进了一条小巷,一群女的立刻围了上来:"老板老板,去我们店里吧,妹子又靓又温柔,想到位就到位啊......"熊九一边回避一边说:"我只要找一家清爽的,会理发的."站在一家门口的一个中年妇女接上来说:"老板,我们店里行的.我会理发."熊九抬抬头看了一眼,这女人大概三十出头,涂脂抹粉地显得一点妖艳.但人还是蛮清爽的,身后的店面看上去也是挺干净."反正就是理个平头."熊九想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蒙晋篇 六
这家发廊的门厅并不大,厅里也就四五张理发椅.沿墙上贴了一排玻璃,没有象别的店里暗红色的灯光那样暧昧,几块脏兮兮的毛巾搭在椅子上.日光灯的灯光由于玻璃反射的缘故,一切还看上去比较亮堂.有两个年轻女子慵懒地坐在沙发上嗑瓜子,胸开得很低,露出白花花的两坨肉,身体都一般.一个女人在翻手里的杂志,不时拿眼睛瞟外面几眼.见熊九和那三十岁的女人进来,脸上就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熊九摆摆手:"就是剃个平头,拿块新毛巾来吧，我付钱."
看样子这女人还学过些理发技术,拿着电动推子给熊九很快就剃好了.女人一边拿掸子把熊九脸上身上的碎发掸掉,一边说:';老板,让小凤给你去冲洗一下吧."穿超短裙的女的把瓜子放回到塑料待里,站起来说:"老板,跟我这边走."走进中门,漱洗盆就在旁边,十五瓦的的小灯泡很暗.小凤拿了一块新毛巾,飘柔的洗发液瓶子里倒出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反正不是飘柔的味道.象肥皂液一样倒在低下脖子的熊九头上,用手给熊九洗了起来.隔壁是用一排三夹板格的小房间,就几个平方大.从里面传出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有女人在装腔作势的呻吟;有男人的喘气声;还有窃窃私语和压低了声音的浪笑......小凤在给熊九洗头的时候不停地用胸口两佗肉碰熊九的肩膀,还在熊九耳边轻轻地说:"老板,洗完头让小妹陪你到里面去按摩吧,很舒服的......"淫声浪语和小凤身上的劣质香水味道让熊九很难受,他站起来，用水把自己的头冲了一下.一边用毛巾擦干一边就走了出去.
付完钱他就走了出去,把小凤们鄙夷的眼光都甩在身后.夜风很凉爽,让刚剃完头的熊九有点惬意.他不愿意再看见巷口那些女人,熊九就是再脏,也不会为了生理欲望和这样的女人有接触.从小的教育,使他永远无法接受性和金钱挂钩的关系.已经是午夜了,明天还要赶去五台的长途车.他看了看方向,就抄近路回酒店睡觉吧.
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熊九为刚才那刻自己的生理反应感到羞耻.虽然这次他已经从家出来快二个月了,他还是在心里呸了一下自己.从青春期开始,朦朦胧胧的对异性有了好奇和好感.但是在一群同年龄的同学和朋友之间,是谁也不愿意和女生玩的.互相也不敢谈论这个话题,八十年代的中国中学生所知道的性知识少得可怜.高二那年,教他们班体育的是学校第一个女体育老师.袁老师长得很漂亮,一米七八的个子,是南京体校打篮球的.男朋友是她同学,回到家里一所中学也教体育.离他们学校十几公里,经常来看袁老师.两个人很恩爱在一起渡周末,经常在校园里看见他们俩一起散步.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分手了.漂亮的单身女老师总是引人注目,也许是伤了心吧,袁老师拒绝了很多人的保媒拉纤.渐渐地大家也就习惯她的冷漠和对男人的戒备,任何事物时间一长就不再是百姓嘴里的话题了.但袁老师却和百川蛮合得来,她宿舍里有很多让百川废寝忘食如饥似渴的书,百川的活动能力和文科是学校首屈一指的,很容易就成了类似朋友又是师生的情况.
到了暑假,所有的老师都回去了.袁秀兰因为分配时执意为了男朋友分到江南,和家里闹意见.现在这现状怕爹妈数落,也就没回去.那天下午,百川拿了一本<呼啸山庄>去还给袁老师,一路上他还在想要借那本<百年孤独>呢.天好热啊,火辣的太阳下校园里出奇地静,一点也没有上学时的喧闹,高高的大树间只有那知了在永无止休地叫着.门卫曹大爷是认识百川的,睁开迷懵的眼睛看了看又接着午睡了.教工宿舍楼更是空无一人,百川走到203号门口,刚想敲门,发现门掩上了,可是没有上锁.年轻和熟谙的原因,使他没有考虑礼貌就推开门进去了.
那时的宿舍还没有空调,吊扇在顶上呼呼地转着.白色的蚊帐没有全放下,单人床的凉席上是午睡着的袁老师,她脸侧枕在枕头上,睡姿不太雅观.百川呆住了,热血腾地一下就冲到了大脑!,因为是夏天,袁老师只穿着很少的上下两件内衣,袁老师的皮肤可能是运动多了的原因,不是太白皙.但修长的双腿全露在毛巾外,乳房很丰满,紫色绣花的胸罩因为袁老师的侧睡有点歪,缝隙里若隐若现着乳峰的曲线和诱惑,一条薄薄的大毛巾搭在袁秀兰的小腹上,露出一点同样是紫色的蕾丝三角裤......他才十六岁,哪见过这个啊!偶尔脸红耳赤地想到过性,都是稀奇古怪的凌乱碎片.有时候早上醒来，发现内裤上湿黏一摊,赶紧象做贼一样地换裤子洗掉.可眼前这一幕对他的冲激太大了，视觉和幻觉他根本分不清楚.他脸已经滚烫,鼻子里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睛象要冒出火焰,下体那种坚硬和膨胀让他甚至有毁了自己的念头.......他想过赶紧走吧,这样下去不得了的,万一袁老师醒过来,会喊抓流氓还是会打他的耳光?这个年龄层的人想法简单单纯,甚至有点可笑.他又有点舍不得,腿象是被钉在地上生了根一样.这毕竟是天地间最大的诱惑啊!他想摸一下.可是又不敢,他颤抖着把手伸向袁老师的乳峰,可罪恶感和羞耻心又把手在即将碰到那凸起的山峰时又迟疑着停下来.内心正激烈的翻涌着,他忽然看见袁老师的眼睛睁开了,而且在看着他!百川傻了!失去意识的他没有感觉到袁秀兰眼睛里的异样......
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的,发生的突然性没有逻辑原因可言,甚至连概率和条理都无法说清.一个欲望升腾寂寞已久的单身女子,和一个初涉人事无所畏惧的小男生,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产生了一段没有结局的畸形的性爱.百川和袁秀兰在以后的一年中经常在一起偷欢,疯狂的刺激和寻欢让他们在午夜的操场,教室,树林,宿舍,甚至在通宵的影剧院最后座......
"也不知道袁秀兰结婚后过得好不好?"熊九在黑暗的小道上走着.这是一个停建的建筑工地,到处是荒芜的景象.从这里绕过去,就能直接到酒店的后门.熊九胆一向很大,小时候一群小伙伴为了炼胆和互相吹嘘,经常在深夜去荒山野坟地.所以他并不在意走黑路夜道,熊九想从荒唐回忆中拔出来,用了一个标准的足球动作.脚尖一翻,一块碎砖就从脚面飞了出去.
前面的废工棚里好象有争吵和哭闹的声音,熊九迟疑了一下,弯腰钻过竹子搭的脚手架.眼前是一堵砌了一半的墙,他探出头借着余光一看:居然是五个男的在打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好象才十七八岁的样子,披头散发下一张挺秀气的脸上已经是鼻青眼肿,身上的衣服已经破了,露出的肌肤有在地上被拖拉的痕迹.她跪在一个男的面前在哭求:"大哥,你放过我吧,我可以给你们干活啊......"那个男的穿一件红色长袖衬衫,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耶酥受难的十字架.他什么话也没说,顺手就是一记清脆的大耳光."啪"地一下,把单薄瘦弱的女孩打了个滚翻.正好滚在另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一点,长着一对三角眼的男人脚下,她一把抱住那男人的腿:"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跑了.我是好人家的闺女啊!"三角眼一叫把她蹬开:"你个臭**!叫你做生意你把客人的脸都抓花了,还想逃跑?你想立贞节牌坊吗?今天大爷不挣你的开苞钱了,弟兄们给你来了五轮车,先轮流玩个痛快再说!"说完一脚踢在那女孩的小腹上.女孩被踢得"啊"地一声都没有全喊出来,手捂着小肚子蜷缩成一团."想装死?操**的!"一个手腕刺着一只蝴蝶的男人一把抓住女孩的头发,"哧"地一身就把女孩的上衣给撕了下来......熊九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撑在半墙上一翻而下:"给我住手!"
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和声音吓了一跳,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那女孩.人在绝境时是不能看见一丝希望的,那女孩猛地挣脱花蝴蝶的手,一窜到熊九跟前:"大哥,救救我!"熊九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丢给那女孩:"你先穿上衣服."三角眼哈哈地笑了:"谁他XX的裤裆破了,露出你这么个鸟来?"几个人都乐了,七嘴八舌地说:"这年头还真他XX的有英雄救美不怕死的啊.""情哥哥来了,来看戏喽!""小子识相点,等哥几个爽过后你吃点剩菜也好啊."......熊九把女孩因为紧张没有套上的袖子抻了抻,在女孩耳边轻轻地说了声:"等一下你就跑."然后手打拜山印甩出黑道切口:"天河三万六千星,太岳八百八十径.五祖堂前传香火,大安国里兄弟情."五个人闻言一变,红衬衫也作了个揖:"青莲开出花五朵,绿水流去山不嵯.原来是道上朋友.不知哪家字号?"熊九一听这些就知道是五莲会,都是些拐花伙计.他们专门去山区偏远农村找年轻女孩,逼良为娼和拐卖妇女孩子,开暗门子收花钱的.熊九一向看不起这些人,不想和他们牵上瓜葛,抱了抱拳:"萍水皆兄弟,敬香搭彩桥.今天卖我一个薄面,放过这女娃吧.""呸!"三角眼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原来是个报不出字号的倥子!不知从哪里听来几句切口就想让大爷卖你面子?你他XX的算老几啊?这小**是大爷花钱买来的!想来管闲事?弟兄们,亮家伙废了他!"话音刚落,五个人"噌"地从身后抽出了闪亮的砍刀,围成一个半圆,慢慢地向熊九逼了上来.
蒙晋篇 七
打群架熊九二十六年来从来没有怕过,而且大都是凯旋而归。上了这条路来其实也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船上落海只是一个人和大海搏斗;上次在纳林高勒火车站,也只是电闪火耀的几下.现在这五个人围成半圆慢慢地逼上来，熊九却有点压力,毕竟眼前越来越近的是五把闪着寒光的刀.熊九仔细再看了对方五个人,除了"花蝴蝶"和红衬衫三角眼,另外两个年纪很轻,一个是剃着光头,一个穿着一件黑色茄克衫.他顺手操起一根在工地上随处可见的木棒,棒头上还有几根歪歪曲曲生锈的铁钉.熊九护着那女孩慢慢地往后退,这是一间还没有盖完的屋子,但墙壁已经盖了一半,四面的墙壁只有一道门,就在熊九和那女孩的背后.五个人越逼越近了,那女孩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熊九把她一推:"你快跑!"那女孩一激灵,撒腿就穿过那矮墙上的门洞,拼命地向有光亮的方向奔去.
"你他XX的还真是不怕死?"三角眼一看急了:"你个臭**,敢跑?"起身想去追.熊九想尽量拖延时间,让那女孩跑地越远越好.举起木棒,大喝一声:"谁敢过来!我要他的命!"眼看那个女孩已经跑得看不见了,手上有蝴蝶的那汉子吼了一声,向熊九扑过来,手上高举着那砍山刀直奔熊九的头.熊九举起木棒一挡,刀就嵌在木棒上了.熊九身体一偏,一脚侧空踢踢在那"花蝴蝶"的腹部."花蝴蝶""哎哟!"一声,脱手放开刀往后蹒跚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上,捂着小腹在地上打滚.熊九这一脚是出尽全力的,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先放倒一二个,一是威慑,二是减弱对方的力量.他从十一岁开始,连续踢了十几年球,脚部的爆发力很大,曾经一脚把丢了钥匙的门连门框一起踢倒过.现在的场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熊九估计这脚已经让"花蝴蝶"脾脏破裂了,红衬衫急忙弯腰去扶"花蝴蝶".熊九可来不及去看花蝴蝶的惨样,他挥手敲了一下矮墙,,把木棒上的刀震落.因为木棒和刀的对决是有忌讳的,刀嵌在棒上,拿棒的人自己就很不方便.如果对方是一个人是好事,因为对方失去了武器,可现在是四五个人啊.穿着茄克衫的年轻人把衣服一脱,里面一件白色背心罩着他很发达的肌肉,嘴里喊了一声:"我操**!"横刀向熊九的肩膀斜劈过来,一看就是练过几招的,熊九先往后斜方退了二步,这一刀不是不能挡,可是另外三个人都向他扑上来了.三角眼是从墙角,也就是说熊九的侧身后举刀冲过来的,熊九这时已经退到门后了,三面受敌!他眼睛的余光看见矮墙上堆着一摞没有用石灰水泥砌上的红砖.熊九用手一撸,把几块砖头向白背心的脸上撸去.借白背心避让砖头的刹那,熊九反身用力拿大棒冲着三角眼的头上一砸,随着三角眼"啊!"的一声惨叫,熊九往下一拖,一大块头皮连着头发被歪曲的铁钉撕开来,翻卷的毛皮垂在三角眼的脸上,满脸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顾不上看他一眼,光头的刀已经到了熊九胸前!光头是和身冲上来,拿刀直捅熊九的胸膛.熊九因为拿木棒砸三角眼,身体有点前倾,而手臂摆得很开.已经来不及挡或者侧身相避了.熊九拧身往右前方倒下去,用失去平衡的方法来躲开这直贯胸膛的一刀.饶是这样,锋利的刀锋还是划破了他的上衣,拉出一条口子.虽然血当时就流了出来,但幸亏不是很深.拧身的同时熊九轮圆了木棒横扫过去,"喀嚓!"砸在光头的小腿上.光头摔倒在地上,可白背心的刀又已经到了头顶!熊九一个前滚翻滚出去好几米,这个动作也是他在足球场上练惯的.虽然地上都是碎砖烂泥,不象绿荫场那样舒服,可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想不了那么许多.这一切也就是几十秒的工夫,熊九前滚翻扑出去,很连贯地站起来,因为站起来的时候是来不及看清楚前面的情况的,他迅速往后退了几步.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他低头一看,一根铁钉穿透了右脚面!原来他在后退的时候,一脚踩到一块长木板,那木板上有根朝上的铁钉.他一百五十几斤的重量,和往后纵跃的加速度,把他活活钉在了木板上!
疼痛让熊九的右脚全麻了,使不出一点力气.他猛得蹲下去,想把脚拔出来.因为他只知道脚板踩在钉子上,还不太清楚脚下的情况.工地上基本没什么光线,什么都是黑乎乎的影子.可是对手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时间了,由于他出手狠辣,五莲会的人也知道今天晚上这个突然冒出来打横子的家伙不是好相与的.除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花蝴蝶",其他的四个人全扑了上来.熊九已经是没办法了,他举起木棒荡开了前面白背心和红衬衫砍来的两刀,因为是蹲在姿势,身体无法做出太大的调整,熊九只能用木棒硬接了光头当头砍下的一刀.力量很大,把他的手都震麻了,如果这一刀砍实,估计能把人的脑袋都劈开!随着受力,他更感到脚上传来的疼痛.熊九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要把脚拔出来,力从地起,要不然他今天会被乱刀砍死在这里.他用左脚踩住木板,刚想用力忍住痛拔出右脚,后脑勺被一刀砍中了!
被砍中时他正在抬起身子的刹那,身体还是弯着腰的.三角眼是从背后砍来的,道上的人都明白,这种偶然的冲突是突然发生的,你和对手并没有太大的仇恨.而动刀子,怒喝一声当头砍去你会胆气很壮,使出全力不顾后果,背后偷袭的话底气没有正面足,力量也会打折扣.再加上三角眼刚受重创,熊九又是弯腰的角度,所以这一下比起光头的一刀差远了.饶是如此,三角眼还是没有把刀拔出来,人的脑骨是最坚硬的.熊九回头一看,正是三角眼那张血肉模糊狰狞的脸,他觉得有点晕,眼前一阵阵的发花.熊九知道这是生死一线千钧一发了，他咬了一下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阵长啸!
五莲会的人全都呆了一下,这是一种来自远古和旷野的声音.是一只横行草原骄傲的动物在临死时的悲鸣吗?好象又不是.是一只孤独的受伤的狼在漫天暴风雪的绝望呼喊吗?也不太象.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声音中有最原始的兽性;有横刀刎颈的霸王的不甘;他们甚至感觉到有挡我者死的无敌!
熊九横下心,把右腿猛得一抬,硬是从铁钉上扯了出来.端起木棒用力撅中三角眼的下巴,三角眼惨叫一声仰天倒了下去.熊九挥舞着嵌着砍刀的木棒,搂头盖脸地砸在白背心的身上.然后根本不看对方,忍着头上和脚下的巨痛,撒腿向有灯光的方向跑去.后面的人醒悟了，能跑动的几个舞着刀追上来.熊九也不看后面,就一个劲地跑,当他跑到大街上时,看见有车影人踪时,他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中百川(也就是熊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是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河里的水都是黑色的,河上有一座纸扎的桥.他已经快走过去了,突然遇见了他姥姥.他很惊讶,因为姥姥已经离开他快十八年了.姥姥穿着好象是官差一样的服装,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他支吾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清楚啊,是该来了吧?".姥姥挥着手赶他走:"回去回去,你还没有儿子呢."百川问姥姥:"那我什么时候再来看您呢?"姥姥不耐烦地说:"再过五十年吧......"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楚了,好象还看见桥边螃蟹便宜,买了十斤.可从桥上走回来却发现螃蟹化成了黑水......
"这是在什么地方?"熊九只觉得头疼欲裂:"发生了什么事?"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钢管床上,钢管床在走廊里.周围的墙壁下面一米多是绿色,上半面都是白色,在走廊的尽头墙上还有一个红十字.空气中漂浮着有点刺鼻的药水针剂味道,很多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忽然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指着他叫了起来:"马大夫,你快来看,这个人昏迷了七天醒了!"
原来熊九从黑弄堂里窜出来,头上还顶着一把刀,身上到处是血和泥水.几十个下班的路人都吓了一大跳,深更半夜的谁不害怕啊.可看见这个人扑通摔到在地,没有反应了.好事的人们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大家都不愿意报警,因为报警后会被带到警局作为报案人做材料.这年头,谁情愿为了来路不明的人惹上麻烦,在警察局里呆到天亮?下半夜了,都想回家睡个好觉啊.也正是因为这样,五莲会的那些人才没敢追上来.有个老人打了120,急救车接熊九来到了太原市人民医院.
熊九晚上出来,把行李身份证和大量现金都放在了酒店的房间.医院接了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病人,找遍全身,只有三百多元钱,又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就拔出刀,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头部和脚板的伤口.每天给熊九挂一些消炎的抗生素,还有维持生命的生理盐水.这几天病房又紧张,所以把他放在了走廊.
马大夫在给熊九做检查时,说头上的那一刀如果再重一点点的话,熊九就被开颅了.这一刀在熊九的头上留下了一道疤,日后他剃了光头更明显.脚板上也是贯通伤,那根铁钉刺穿了把熊九厚厚的脚背.几个护士在啧啧赞叹着熊九的命大,一边又在抱怨着现在社会的不安定.熊九阻止了报案,告诉她们是碰到拦路抢劫的事.他请医生叫人去五台宾馆的六零四房间拿东西.宾馆看见六零四的客人三天押金用光,也不见他来退房,又找不到他补交押金.就把熊九的东西收拾了放到总台,六零四房间都住上别的客人了.一般周折后熊九才拿到自己的东西,他把医药费住院费都补上,为了表示感谢,给马大夫和几个护士了红包,这样马上调整了最好的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寂寞而又无聊,闲时熊九也想这样好悬啊.走到今天这一步,人生真是难以预料.江湖风雨,那个被他救了的女孩和那个打120的老人,今生是再也不会相遇.救人和被救,行善和作恶都只是一个过程罢了.他醒过来了，是昏迷了七天.醒不过来,就是一辈子.他的一生就此画上了句号,死亡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无论是帝皇将相,大忠巨奸,概莫能免.恩怨情仇也好,富贵荣华也罢,对一个躺在太平间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熊九要是死了,太原市人民医院多一个无名尸体;五台医院多了一项客人遗留财物;他爱过的和爱过他的人也许会在漫漫岁月中偶尔想起,很多年以前有个少年阳光般的笑容;他的妻子会在等待一段日子以后和别人举办婚礼;而他的母亲,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鬓边已经微添雪霜的母亲,会一直在风里等着儿子的归来......
蒙晋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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