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雪域春宵别梦寒

雪岭

　　　　　　　　　　　　[原创]　雪域春宵别梦寒
                                                               
　　　　　　　　　　　　　　　　　　　　　　　　　　　　　　　　　雪岭
　　
　　这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故事，那时我们还是一群刚刚跨出校门的学子。一个热风拂面的薄暮，在把青春献给祖国边疆的口号声中，告别故乡，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壮怀橐笔渡若水，慷慨悬壶出炉关⑴”，从此，我随着一支筑路大军转战于康巴雪域。高原的风雪与篝火；秋霜与春花；帐篷与工地；筑路工的号子声与开山炮的回响伴我度过了青年时代。虽然不过二十年的光阴，在宇宙的长河中诚不能以之一瞬，但在个体的生命史上，却是最璀璨的黄金时段。
　　光阴似箭，俯仰之间，时光流淌了半个世纪。当年同车入藏的莘莘学子，已如星流云散。在我记忆深处的一位女生，恐怕也早已当了奶奶，但我始终打听不到她的下落。当初，我是靠在她的肩头走向雪域的，是她像姐姐一样照料着我。论年龄，其实我们是同庚。那次载运我们的是两辆大货车，没有座椅。大家把被包并拢铺垫在车厢上，相互比肩靠背，紧挨着排坐在被包上。一路上汽车的颠簸让人头眩欲呕，我昏昏沉沉趴在她的膝上，似睡非睡。身子一忽儿左旋，一忽儿右倾，那是汽车在转弯。有时懵懵中被喇叭的尖声震醒，睁开眼才发觉我的头埋在她的怀里。一抹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怪不好意思，急忙掏出手巾揩干。那时路况之差，恐怕现在的人难以置信，从成都到康定，300多公里，沿途塌方阻车，整整坐了五天车。
　　抵达炉城，时值初夏。烟雨如丝，山风挟着寒气吹来，扑面瑟瑟。初来乍到，眼前的风物殊异于故土，让人感到格外好奇。炉城座落在二水夹流，三山环拥中，折多河水石相激，飞涛如雪。狭窄的街道上，身披猩猩红袈裟的喇嘛，手摇转经轮的藏民，青衣短卦的背伕和披发袒胸的马帮，不时与我们擦肩相遇。整座城市弥漫着浓郁的民族情调，空气中散出酥油的膻味和奶茶的乳香。我们这群初入社会的学生，仿佛置身异域，这种氛围有一种凝聚作用，更加密切了同学间的情谊。至于那年究竟在康定逗留了多久，已记不确切了。我记得的是她把我换下的衣服抱到折多河洗过好几次，那躬身淘衣的剪影，恍如昨日。炉城为茶马古道上的重镇，对于我们来说，则是人生之旅的驿站。没过多久，大家便被分散到康南康北各县。那时的我天真幼稚，心想，反正是把青春献给祖国，任随组织安排就行了。那姐姐似的女生，也跟我差不多，分配时没提任何条件和要求。等到名单一公布，她就面有戚色了。我奔赴川藏南线筑路，她远走康北的雪山小城，果真是南北千里之遥了。
分手那天，她给我扛着行李，把我送到将军桥头，一辆中型吉普车停在路边。我见她眼睛润润的，在引擎的轰隆声中，说了句：“拢了后给我写信啊！”汽车一转弯，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炉城的晨雾中。从此劳燕分飞，天各一方。
　　我和她的重逢是五年以后，我随部队来到雅砻江畔。在一座低矮的平房里，她听见我的喊声，探出头来，一怔，一喜，急忙丢下手中的听诊器起身招呼。她正在给人看病，旋即开了张处方把病人打发出门。把我带进她的房间。她是在乡下的一个卫生所工作，房间里一床、一几、一凳，屋角用土砖垫起一张木板，上面杂乱地摆放着锅、盆、碗、筷、盐巴、茶叶之类的物件和一个装粮的布袋。一个小型的铁皮火炉用来烤火兼做饭。这一切跟我的帐篷生活同样简陋。别来五年，又围炉对坐在一起了，我发觉她褪了些少女的清纯，多了些成熟，添了些风韵。心底不禁泛起几缕怅然，几丝伤感，何须多言，一切都在无言中。她终于忍不住了，问起我这几年为什么不给她写信？我说筑路队终年辗转在荒山野岭，写的信没法交邮呀！等到路修通了，我寄给她的信也退回来了，贴着一张盖了邮戳的纸条：“此人已调离” ！就这样阴差阳错，一场彩虹似的梦无可更改地落下帷幕。“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
　　接下来的故事没有浪漫的情节。她说她在一年前结了婚，丈夫是个南下干部，现在一百多公里外的牧区工作。这在50年代的康区是十分平常的事。在治安不靖的年月，一个汉族姑娘，在荒凉的雪域单身生活是何等的艰难啊！话到海山无滴泪，写来笔墨不沾衣。
晚上，她把我安顿在她的房间，自己抱了床被盖到隔壁护士的卧室搭铺，说是弟弟来了。其后的十多天里，在校时的许多轶事成了我们共同回忆的话题。那时粮食奇缺，不知她从什么地方搞来了麦粉、菜油、酥油，还有酸奶汁（乳酪），每天变着花样改善伙食，我则笨拙地给她当下手。一个冷烟落日的黄昏，她要去十多公里外的山村出诊，眼见天黑，我担心她的安全，劝她次晨再去。她惦记病人，执意前行。我拗不过她，要她带上武器。她说：要不，你陪我走一趟嘛！她勒住马笼头，我坐在她背后。松了缰绳，那马却不听她指挥，只在原地打转。我说，还是我骑前面吧。换过位置，我一踢马肚，那马便一溜碎步上路了。她坐在身后紧搂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肩上，呼出的热气吹在后脖子上，酥酥的，洗过不久的头发散发出一缕淡淡的发香。
　　那次出诊后没过几天，我不得不告别。大队人马已陆续开进工地，我必须走向深山丛林。动身的时候没有说再见，也没有握手。她把一个泛白的山羊皮口袋递到我手上，说是装的糌粑，给我旅途之用。沿着雅砻江边的山道，我渐行渐远，掉头回望，她还站在原地，高原的晨风吹动着她的黄头巾。路边的格桑花开了，红灿灿的，红得像一堆堆燃烧的火焰。一种难以名状的愁绪暗暗袭上心头，行走之际，若有所思，不觉吟成一首小诗：
　　　　　　　　　野草萋萋露湿衣，雅砻江畔又别君。
　　　　　　　　　石门坎下几回首，无限关山无限情。
　　这诗我始终没有勇气寄给她，她也不知。尤甚者，我至今仍不知其所终。倘若有幸，我想当面问一声：您还好吗？姐。

　　时光驰流，冲刷着生活的痕迹，人生诸境，悉数淡出。惟有川藏高原永远存储在我记忆的硬盘上。雪域生涯已随着岁月的云烟，飘逝在浩渺的长空。为了高原，我的许多同龄人，包括她，比我付出得更多。雪山草地，林海荒江，帐篷篝火，马背星霜，漫天飞雪，盖地尘沙，凝成了一页厚重的历史。没有官衔，没有学位，没有眩目的业绩，没有臌胀的钱袋。我们播下青春，收获的是剪不断的雪域情结。
　　　青丝泛白，此情宛在。
注⑴：康定旧称打箭炉，又名炉关。
                 
⑴”，

月光下的大帝

[这个贴子最后由月光下的大帝在 2008/02/16 22:30 第 1 次编辑]

青春的岁月象条河，生活的颤音是首歌。
青丝泛白，此情宛在。
祝好！

雨歇杨林

域生涯已随着岁月的云烟，飘逝在浩渺的长空。我们播下青春，收获的是剪不断的雪域情结。记忆的长河有你我！

qugaolin6

朴实的文字记载了曾经的过往。尽管岁月老去，心中那份纯真的情感却常驻心间！
青丝泛白，此情宛在。
问好楼主！

曲径通幽

一缕难忘的岁月，一首无声的青春礼赞。
“青丝泛白，此情宛在。”
问好楼主！

雪岭

谢谢各位文友的关注！雪岭愿以文会友，初来拜山，尚望不吝赐教！

月光下的大帝

楼主很谦虚，你的文笔不错，你的文字已经得到了众文友的欣赏，问好！

小令子

不知是否看到了那几朵溜溜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