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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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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3-10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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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08-4-10 20: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雪岭在 2008/04/10 20:37 第 1 次编辑]

                               苦战石门坎(散文)
                                     雪岭
        石门坎位于雅砻江中游的新龙县沙堆乡,与甘孜县的拖坝乡接壤,海拔3780米,为一断裂悬岩,下临雅砻江,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因其地势险要,自古为新龙北部的交通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未修公路之前,路人过此,无不胆寒,稍有闪失即跌入雅砻江中,万劫不复。古有“石门根”之称,视为畏途。
       1960年秋冬之际,一支2000多人的筑路队伍来到这里修筑甘孜——新龙公路,拉开了打通石门坎的序幕。我们那个队是后续进入石门坎的。斯时,从石门坎至沙堆二十多公里长的工地,是那条公路最险要的地段,由三叠系砂板岩及碳酸岩构成的巉石断壁,林深草茂。在悬崖上凿石开路首先得寻一立锥之地搭设帐篷,山势陡峭,地形偪窄,石门坎上几乎找不到三尺见方的平地,在这种地形上搭建帐篷困难太大。只能像修栈道那样支架于壁,半悬于崖,犹如吊脚楼。帐篷之间错杂层叠,密密匝匝,聚落林中。当初,谁也没留心帐篷的水平位置与工地之间的高度关系,一开工就发现犯了一个错误:工地在我们居住的帐篷上方,壁立千仞,没有进出的通道,只得架设绳梯。用两条粗壮的大绳,平行并列,中间横绑三十厘米长的木条,状如云梯。人们上下工地,必须援索攀梯。施工中,难免土石坠落到帐篷上,伤人砸物的事,时有发生。更为恼火的是放炮炸石,冲天而起,飞石如雨,伤人不少。1960年代,条件艰苦,没有机械化设施,兼之筑路物资紧缺,爆破岩石所使用的全是火雷管,爆破员须用明火点燃导火线进行引爆。操作中务须用小心翼翼,点燃导火线后疾速抽身,迅速脱离现场,跑慢了必遭炸伤。在那种狭窄的施工现场,这类事故不断发生。一次我在工地,听见哨声长长地响了三下,我知道那是预备放炮的信号,快步朝防爆棚跑去。防爆棚是用碗口粗的树木搭建于崖壁或死角之处,供人们短暂栖身,躲避爆炸的飞石。我前脚刚刚伸进棚里,身子还在棚外,开山炮就轰隆隆——轰隆隆地炸响了。一霎时飞石如注,铺天盖地地砸落在棚顶,头上接二连三“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那防爆棚顶上铺了厚厚的松桠枝,软软的,大大缓冲了飞石的冲击力。开山炮的轰隆声消散了,隔了十来分钟,安全员吹了三声哨子,解除了警报。我安然无恙钻出棚来,听见不远处闹闹嚷嚷,人声嘈杂,我侧耳细听,好象是有人受伤了。急忙赶过去,分开众人,见一头戴藤盔的工人斜靠在树干,衣上鲜血,脸上泥沙,此人正是爆破员,他一边哎哟哎哟地呻吟,一边说他点燃导火线后,动作太慢了,没跑几步就炸响了,赶快躲到树下,结果还是挨了一砣飞石。把胳膊砸了个洞。我掏出急救包给他简单包扎了,那急救包里附有一粒止痛药,我叫他干咽下肚,让工友把他扶回帐篷再作处理。这人还算命大,庆幸没有砸断骨头,皮肉上钻了一个洞,只能算是轻伤。他受伤之地距爆炸点不过三十来米,倘若再近一点,可就惨了。
       在悬崖上凿石,工人们俗称为“打岩子”,“岩”,按川话方言念为“挨ai”,即岩石之意。我那个队担负的都是“打岩子”的石方工程。要在峭壁上凿出一条路来,首先得在岩石上打炮眼——填埋炸药——安置雷管与导火线——引爆——清除杂石。
       且说打炮眼,这工序必须二人配合,一人执钢钎,一人抡锤。为安全计,腰上往往拴了保险绳,调整好身体位置,对准钢钎猛力下砸,一锤一锤,如是反复。那铁锤通常是八磅重,也有十二磅,二十磅,甚至五十磅重的,“磅”是英制,一磅等于0。4536千克。读者诸君可以自行折算。至于炮眼的深度,视岩石的坚硬度与工程设计要求而论,一般要打上半天,整天或三五天不等。因此,那时的石门坎,打钎声终日不断,“叮当”的钢钎声,轰隆的开山炮声和树木倒地的訇訇声,组成了一支高原筑路交响曲,构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线。这风景线堪可入画,但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在悬岩上打炮眼,一不留神跌下去便是万丈深渊,没有生还的希望。我记得有一个班长,还是个劳动模范,出席过省里的劳模大会。他在石门坎上打炮眼时,系在腰间的保险绳突然折断,掉进雅砻江里,旁人还未回过神来,他就没有了。只见悬挂在崖石上的半截保险绳,在空中荡来荡去,似乎在为捐躯的壮士招魂。
    装填炸药更是一道高风险工序,在操作中稍有不慎,引爆雷管,顿时便会粉身碎骨。有一个爆破员姓曾,在炮眼里填炸药时,震动触发了雷管爆炸,所幸的是填的药量太小,未能炸开岩石,反倒炸瞎了他一只眼睛,博得个绰号:曾偏辉(“偏辉”为四川方言,独眼之意)。
       石门坎一带的地形状如鸡爪,深沟绝壁,迂回曲叠,施工难度之大非外人能道。当时石门坎上下集中了四支工程队,都是久经征战,踏遍甘孜、阿坝、凉山三州,具有丰富施工经验的专业筑路队伍。开工以来,伤亡人数逐日攀升。“安全生产”成了最重要的话题,大会讲,小会讲;会上讲,会下讲;白天讲,晚上讲,讲来讲去,事故还是难免。当时筑路的工具落后,简单得近乎原始,没有一台机械化设施,连凿岩的风镐、风钻之类的工具都没有,运输土石方全靠人力扛抬肩挑,工人们自嘲是“双车间(肩)”。繁重的体力劳动,又得不到休息,睡眠不足,人们的体能透支太大,疲惫不堪,更容易诱发事故。开工不到三月,便损折多人,伤者日增。一位工人在清理爆破后的石方时,用力过猛,一拗,撬棍反弹回来,巨大的惯性力把他抛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坠落在地,滚了几转,卡在崖边两株矮树之间。工人们在我的腰上系了保险绳,让我慢慢援索踅到崖边。见伤者扑倒在地,我把他翻过来,才发现一块条状的花岗石插进他右胸部的五至八肋间,一摸脉搏呼吸,早就停止了。我喊了工地上的人先把我拽上去,随即又把那伤者拖上来。第二天,在离工地二百米的鸡爪形弯道处,添了一座坟茔。
       也有幸运者,一位姓徐的班长,在伐木时被訇然栽倒的大树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工友们把树干锯断,费了很大的气力,把他从枝桠乱叶中扶起来,他已经站不起了,痛得脸色惨白,无力呻吟。人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我的面前。我一检查就发现他是右大腿下三分之一骨折。当时工地医疗设备简陋,没有X光机,但伤员的症状十分典型,凭我那点骨科学知识,也能无误地作出诊断。这时下班的哨音响了,工人们顺手砍了两根酒杯粗的树条,去枝剔叶,很快做成一副担架。我给伤员注射了止血剂,喂了止痛药,还叫他吞了半瓶云南白药。工地的医疗条件无法处理这类骨折病人,遂决定连夜转送到处部医院。吃罢晚饭,一行六人便抬起伤员朝石门坎爬去。当时我们的住地是在石门坎的南麓,必须翻过石门坎往北走。是夜月黑无风,也无星光,众人抬着担架,在林中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爬到山垭的小路。孰料下坡的路比上坡更难行,因为坡陡,担架前低后高,伤员势必会从担架上翻滚下来。为了保持担架的平稳,于是,前抬者荷扛于肩、后抬者握杠在手,这样伤员才不至于滚翻。可是行路的速度却慢了许多。那徐班长很有忍耐力,走了几个钟头,未听见他呻吟,山路崎岖,行走颠簸,痛得实在忍不住了,他便长长吸口气,缓缓吐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哎——哟”。不知走了多久,手电筒的光束暗淡了,灯泡变红,照不清脚下。人们只好凭感觉挪动脚步。左拐右弯,绕来绕去,终于,脚下的路面平坦了许多,少了坑坑洼洼,隐隐听得见雅砻江的水流了。涛声由远及近,渐次分明,更显出旷野的空寂。原来我们不知怎么拐错了弯,走到雅砻江边来了。模模糊糊中发现四围遍是野草,深可没人,众人又掉头,拐弯。天上无月无星。黑黝黝地辩不清东西南北。迷路了?!我心里一沉,有人骂骂咧咧:遇见倒路鬼啦!当此时,倒是那伤员比较镇静,他让担架停下来,用歉意的口气说道:“歇一下气吧!难为你们了!不要乱窜了,这种草荒荒,越窜越打不准方向。你们看看,河水朝那里流?这一带的河水应该由北朝南流,弄清了方向就好找路了。”众人按他所说,很快确定了南北方位,情绪平定了许多,抽烟歇了气之后,便分开草丛,朝东北方向靠拢。出了草丛,穿过一片青稞地,果真找到了一条小道,远处有狗吠声,显然是一座村寨。小路从村边绕过,没走多远,便接上了大道,那正是川藏公路。这时子夜的风吹过来,湿湿的,带着寒意,恐怕要下雨了。
    那夜走拢甘孜,已是凌晨三、四点。二十多公里的路,我们走了八个小时。此后,我吸取了教训,尽量不在夜间转送伤员,能拖则拖,拖到天亮才动身。徐班长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一瘸一拐回到工地,石门坎还没打通呢。
       那时的石门坎森林覆盖,雅砻江两岸,云杉、冷杉、油松、落叶松、高山松、高山栎等等,种类繁多的乔木挺拔葱郁。我们住在林中,难得见到阳光。整个冬季非霜即雪,十分阴寒。开春以后,夜来雨点淅沥,打在帐篷顶上,单调的雨滴声分外勾人乡愁。几场春雨过后,林中的各种野花开了,粉红的高山杜鹃,火红的芍药,还有兰的、白的、黄的,俱不识其名,惟以“山花烂漫”一词概略之。到了五、六、七月,便是雨季。康区民谣:“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正好走;十冬腊,学狗爬”。在那些“淋得哭”的月份,我们委实吃尽苦头。往往一过午后,雅砻江峡谷便山风乍起,湿云低压,两岸莽林笼罩在冷烟霪雨中。人们披着雨衣在雨中施工,坚持到下班哨响。回到帐篷,换下一身湿衣,无处可晒。那时的帐篷生活,无床可言,一个帐篷容纳二三十人,都是“通铺”,即在帐内支起两排木架,横竖相叠,垫以树桠,众人把被褥一个挨一个摊开,便是铺位,每个人宽不过三市尺,仅可容身,这就是“通铺”。收工回来,湿淋淋的衣服无处洗涤,也无法晾晒,只得悬挂于自己铺位的上空,让其自然捂干。雨水季节,三两天是捂不干的,次日又将就穿上。人们在崖石山攀爬跌撞,在草莽中拱进拱出,不到一个月,便现出了“筚路蓝缕”的本相。到了夏天,棉袄穿不住了,着一件短衫,赤膊露腿,准会招来草虱叮咬。“草虱”究竟是什么昆虫,不详。只见其体小如米,扁平,无翅,外观似体虱其口器可刺穿人身的单衣附着于体表,吮吸人的血液,饱餐后,胀臌臌的大如麦粒,半陷在人的皮肤里拔之不出,其痒无比,令人难受。我就说不清遭遇过几多回,深有体验。至于蚊蚋之类的昆虫,不可胜数,还有吸血的“旱蚂蝗”,令人畏而厌烦。
       又是一个秋天来到了,石门坎还没有打通,转眼间,我们在纷飞的雪花中迎来了又一个元旦。本来按处部的安排,这一天还要搞“开门红”,所谓“开门红”,即在元旦这天全员加班加点,突击施工,以示迎接新年。谁知突遇降雪,也就没法“开门红”了。雪下得挺大,帐篷几乎被压塌,篷顶上的积雪沉甸甸的,地上的积雪足有二、三十厘米,看上去很是松软,踩上去,一脚一个窟窿。
       究竟是何时打通石门坎的我记不确切了。反正我们在石门坎过了两个元旦,两个春节。当石门坎的路基刚刚贯通,我又奉令先遣新龙,进行施工测量。回迁时坐着汽车,二十多公里的石门坎公路,转眼便开过去了。
       至今我一想起石门坎,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年在那陡壁峭崖上攀绳爬梯的情景。那些年,我眼睁睁看着浑身血污的伤员躺在我的面前,永远站不起来,深以为疚,不知那些路边的坟茔而今安在哉?聊以自慰的是,确有许多或伤或病者得到过我的救治。如果让我自己评分,勉可及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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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3]偶尔看看II

    发表于 2008-4-10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我先落座,再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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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8-15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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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08-4-10 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详尽记述了当年苦战石门坎,修筑甘攻---新龙公路的过程,有很多可歌可泣的筑路工人在修建这条公路中奉献了鲜血和生命。
    文字朴实,条理清晰,叙述不乏精彩片段。
    感谢雪岭先生发来的散文,并请保重!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4-11 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这个贴子最后由qugaolin6在 2008/04/11 15:30 第 2 次编辑]

    好文字,受教益。
    向在修筑甘孜---新龙公路中无私奉献鲜血和生命的老前辈深致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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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2-8-15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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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08-4-11 15:3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欢迎无字小笺朋友来现代品文!常来坐坐啊!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4-12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喜欢读雪岭先生的文字,品远逝岁月的故事。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8-4-12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创]苦战石门坎(散文)

    艰苦卓绝的生活,祖国的建设者之歌!
    问好雪岭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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