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拐杖

神经过敏

拐杖
在街上见到拐杖，想念爷爷，尤其是在这“五一”临近时分。
我不知道年轻时的爷爷是否也用拐杖。之所以说这话，那是因为爷爷从来拐脚。据说是小儿麻痹惹的祸。
曾听老一辈人戏称三四十年代单身的年轻爷爷是三只脚闯天下，不仅是因为他游离于三教九流，小日子甚是风流快活；更是因为他拄着拐杖，挨村接镇东奔西跑张罗生意，贩粉条，收鸭毛、卖零食……这些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我亦无从考证——老一辈人痴呆的痴呆，过世的过世，现已没人再惦记爷爷的那根拐杖。作为孙子辈的我也淡忘了他是左手还是右手执杖了，毕竟两年了。
早年，我们那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地方。现代经济发展了，好的来了，坏的也多了，,譬如说腊月赌博吧。而爷爷拐杖的故事也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拐杖是爷爷随身必带品，至少从出生到现在的我的眼睛是这么说的。但奶奶却说爷爷曾经有一次竟把它遗忘了。那时刚满9岁的大哥一场大病，差点儿就要了他的命。事后，风水先生说大哥是富贵之人，破屋克主，宜早迁新居。乡下人迷信风水，就如城里人迷信金钱一样。于是，家人开始筹建新房，工事近一半时，梁木不足，家中也只剩两块钱。家人无奈，只是着急。一声不吭的爷爷揣上那两元钱，拄上拐杖出门了。一天一夜未归，楞不见人影。年轻少经人事的父亲和母亲对爷爷如此举动又气又急，更无奈。正不知所措时，两眼红肿的爷爷近乎疯狂的一踮一跛地跑回来，双手紧紧摁着鼓鼓的装着满是钱的裤腰袋。“啦”的一声，全展现家人眼前。家人一阵欣喜，欣喜过后的家人赶忙替爷爷寻找拐杖。当父亲从爷爷提起的那个赌场找回已成两截的拐杖时，爷爷哈哈大笑：“那群疯子输红了双眼，报复起我的拐杖来了！”笑着笑着，爷爷竟掩面大哭起来。不多时，全家哭作一团。因为有了钱，家人不久后就入住新房了。此后，父亲带着深深感恩之情为爷爷重新削了一根拐杖，但爷爷却再也没去赌场了。同年4月，在新房子里爷爷抱上了他的第三个孙子——我。
拐杖是重要的，无论是对残疾的爷爷来说，还是对那个家、那个一直到现在的老屋来说。它是爷爷的另一只脚，更是家的一根顶梁柱。同时，它在孙辈的我们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蕴意——爷爷的拐杖是我们的物资保障，是我们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艰难生活的保护伞。
那时，镇里的每一隔4天，四村八寨的人都来赶集。爷爷便弄一垄五十来斤的年糕去卖，生意很好！在前往镇上的路上，前面是奶奶在前父亲居后地扛着，后面是爷爷一手拐杖一手大哥地走着。年糕卖完，爷爷总会给我们几许零用钱，是多是少常常根据我们的年龄大小而定。有一点肯定的是那些对我们来说绰绰有余，因为它总是随那个年代钱币升贬同步。后来，父亲换成大哥，爷爷牵着二哥。就这样，一直到我，十七年不变，无论阴晴。长大了来福州求学的大哥，信中一句“生意还好吗”的问候就可得到爷爷汇寄的丰厚生活费；长大后的我无意站立不再操劳、养病在家的爷爷面前，爷爷枯瘦的手就习惯**地做出掏衣取钱的动作。每每那时，我总是“逃”——“我不要你的钱，真的我不要你的钱”
就是那个拐杖，我一直都耿耿于怀，觉得愧疚。这不是因为没能让爷爷在有生之年看到他唯一担忧的小仨跳出农门。这已不重要，现在我已求学福州，黄泉之下的他想必也该知晓。觉得惭愧内疚的是我曾当着他的面将他的拐杖摔成两半。
那时临近高考，心情烦燥的我正趴在桌子“舞弄”着枯燥的试题。爷爷拄着拐杖提着一袋子鸡蛋来了，说是让我补身子，营养、营养。当时的我很感动，但我却无法接受它——那是爷爷节省买药挤出来的钱！于是，生**耿直的我，固执的爷爷，俩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时间久了，不可避免的，两个人争执起来。气极的爷爷向我最后“通碟”——“你不收下，我就不走！”脑充血的我一把抢过爷爷搁放在旁边的拐杖，狠狠地抛在五尺之外，“当”的一声摔裂成两截。当时，爷爷愣住了，闻声赶来的母亲呆了，家里静悄悄的，像是在等待着风雨雷电的降临。我脑袋蒙蒙的，久久回不了神。“拿着吧，小仨！”爷爷慈爱地看着我。顿时，眼前的爷爷模糊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妈妈也哭了，后来竟捂着脸跑了，模糊间瞥见了爷爷几滴浑浊的老泪。爷爷为让我停止哭泣，揉了揉眼睛，说要为我讲一个笑话——“树上有十只鸟，猎人打死一只，小仨，你说还剩几只！”“没有！”我仍旧抽泣着。“对了，聪明的人就知道嘛！”爷爷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蠢人呢？他就说9只！”说完爷爷露着已是漏****门牙大笑。看见爷爷那滑稽可笑的门牙，我忍不住笑了。爷爷见我笑，他又很开心笑着；他又笑，我觉更可笑，于是两人长久的相视傻笑。爷爷一瘸一拐走后，我独自一人回到房间一阵大哭。
父亲亲手削制的拐杖被我摔断后，我去集市买一根很好看的很耐用的拐杖补偿爷爷。第二天，爷爷拄上了小孙子满是愧疚之情的拐杖。同时，我也咽着爷爷节省药钱买来的鸡蛋，一直至“五一”。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的拐杖是在2001年4月30日。那天爷爷叫上我，说他快不行了，让我打电话给在永安工作的大哥清老，让大哥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我从手上脱下雕刻有菩萨的佛珠，戴在爷爷冰冷的枯瘦手腕上说不会的，菩萨会保佑你的。后来，我便去打电话了，打完电话的我去了同学家。
第二天，姑姑找到我说爷爷去了。哭着跑回家的我见到了满脸泪迹的大哥，还有盖着白布的爷爷。家人说爷爷走前，大伙都不在家。风尘仆仆赶回的大哥刚迈进家门，握住爷爷的手，只听爷爷撕扯着喉咙喊了两声：“清老，清老……”就这样爷爷就走了。在火葬场，看着爷爷在熊熊大火中变成一罐灰骨；听着工作人员指着发白头骨，大声赞叹如此完整不破碎，肯定在生之时积了很多阴德。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好的一个人，昨天还站立我面前，今天就成了灰末。不是说好菩萨会保佑人，不是说好你要活到99岁的吗？不是说好要看着我出外读书的吗？不是说好要吃将来我带回的“雀巢”奶粉吗？不是说好要在我外出读书也寄钱给我用的吗？不是说好……
和父亲、大哥三人将“爷爷”带回后，我发狂地寻找爷爷的那根拐杖，奶奶平静地对我说：“我把它扔了，你心里有它就行了！”
爷爷的葬事办得很风光，很热闹。同一辈的老人都羡慕，纷纷说爷爷是有福之人。一直想告诉大家的是父亲不是爷爷的儿子，爷爷无后。在他跟奶奶过日子前，一直单身。
五一又近临，整整两年了。想了一夜，我竟真的忘了爷爷是哪只手拄拐杖。岁月无情，我已不再像当年听见“爷爷”二字就萌生想哭的冲动；我很不孝，到现在竟还没流泪。一整夜，地上只是平添两包空烟壳和一堆烟头。
整整两年，一直想为爷爷写点什么，好几次都被泪水打断。今日又见到拐杖，终于写出来了。一直都以为我可以把“爷爷”二字藏得很深、很深，现在想念起爷爷，哭了——烟没了。
2003年4月20日

情潭静水

有些感情总是要在一定的环境下才会出现，而这样的感情，我们总以为自己丢失了，实质上，它只是埋藏在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等着有一天，可以有什么东西再将它唤醒。